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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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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眼泛红,状似癫狂。

傅望之想转身唤人前来将其制服,却不料原本敞开的殿门随即紧闭,殿外,有重重包围的侍卫。

张公公拭干额角滴落的汗珠,细声细气地朝里喊道:“傅大人,既然你执意插手此事,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张公公又靠在窗棂旁,告诉了他一个宫掖中人人讳莫如深的秘密:每逢今日,王上必会杀人。

而今日在明广殿侍奉的这些太监婢子,皆是祭出成为剑下亡魂的人。

他们,就算逃脱了祁辛的剑,也逃不了被灭口的命运。

一切,原来如此简单,又如此残忍。

傅望之看着张公公随手关上了最后一扇窗,尔后,眼前一片黑暗。

暗无天日,恍若幽闭——

仅隔几尺的祁辛瞬间移步,剑光晃花了他的眼。

“祁辛,住手!”

冰凉的雪刃贴着脖颈划了过去,傅望之企图唤醒祁辛的神智。

然而,现在的祁辛已然杀红了眼,全无理智。

横尘未在腰间,傅望之手无寸铁,想要近身搏斗,又敌不过祁辛的内力。

傅望之闪躲着他的招数,下一刻,却僵直了身体。

“别动。再动,孤就杀了你。”

祁辛狂躁地怒喝了一声,猛地伸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刹那间,他面色青白。

祁辛的手劲儿很大,当狠狠的窒息感充斥全身的时候,引起了刺骨的战栗。

无力回天之感。

傅望之垂着眼眸,松开了还欲挣扎的手。

那时,祁辛凝视着的这个人,玉颜如画,唇色惨白,明明就不甘死去,又坦然超脱。

此时此刻,祁辛看着他的眼,全身似被一道闪电劈中,陡然重创。

“爱妃……”

他猛然松手。傅望之就如同一片轻羽,落地之时,生气寥寥无几。

傅望之撑着地面狠咳了几声,血腥的空气当即迫不及待地涌入刺痛的咽喉。

他头脑轰鸣,迷迷糊糊只听见一句,他叫他爱妃。

莫不是,他发现了他的身份?

亦或是,他将他当做了苏娣……

傅望之还来不及思忖,眼前的祁辛却箭步上前,狠狠地将他抱在怀里。

“祁……”他抓着地面的手指微微颤抖,破碎沙哑的叫喊声刚从喉咙溢出,嘴就被一双冰凉的唇捂住。

傅望之措手不及。

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

深深吻着他的人,满目柔情。

他将他当做了苏娣。

傅望之知晓,祁辛还未彻底清醒。

他挣脱不了他的桎梏,只得用力咬上祁辛的软舌。

疼痛与鲜血,要么唤醒,要么激怒。

而被强行推开的祁辛,用手指抹去嘴角隐隐渗出的血痕,眼眸泛起怒火。

傅望之的反击,并未得偿所愿。祁辛的疯魔之症,显然加重。

祁辛手中的长剑,透着强烈的森寒气息。

他出招太快,傅望之避之不及,手臂上的伤口愈来愈多。

杀气腾腾。

傅望之狼狈不堪地蜷着腿,跌坐在地,衣袍上沾染了汩汩不绝的血水,难以抵抗。

剑芒寸寸,就逼近他的胸口。

傅望之知晓,自己难逃此劫。

归去来兮——

既如此,死了也罢。

他瞌上双眼,等待着,一剑了结的瞬间。

嘀嗒嘀嗒……

是鲜血落地的声音。

在傅望之倒下的那刻,他看见了一身戎装的攸廿,他徒手扼住白刃的手掌里,有温热的血滴,溅在他的脸颊之上。

“攸廿,是你来了啊……”

傅望之嘴角噙起的微笑,隐隐约约,飘落在他的心尖上。

☆、胸中城府

争门殿。

安息香缭绕。

四处并无氤氲的烟丝,只是略带温热的空气,从内堂一直飘散至悬挂风灯的水榭花树下。

隔了老远,也能闻到那股奇异安神的气息。

闻香不见烟。

伫立于花树下的苏嫔抬眼,望着争门殿高悬的几盏风灯,飘渺的香气,似烟如雾。

“走吧。”苏嫔款步离去,回首的一瞬,眼眸里蕴含着似有若无的忧虑。

若是傅望之在场,他亦辨不清面前的苏嫔,到底是苏娣还是苏秋。

争门殿外的侍卫都退到了外宫。内堂,只留下了看诊的太医和忧心忡忡的攸廿。

“将军不必太过担忧。傅大人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厥。处理好伤口,调养数日就能恢复如初了。”步入古稀之年的华太医看上去医术精湛,他看了看攸廿手掌上草草包扎的伤口,“将军,老夫再为你上点金创药吧。”

说罢,他拿出药匣子里的瓷瓶。

攸廿摇首,又对华太医用心诊治望之心怀感激,正欲上前一拜,华太医却赶忙扬手制止,“将军,这老夫可受不得。要谢,就多谢王恩浩荡吧。”

华太医小心翼翼地为床榻上的人包扎好伤口,收拾了药匣子,就行礼告辞了。

整个内堂,空荡荡的。

攸廿想象着傅望之一人在此栖身的寂寥,不由得满眼自责。

是他忽略了宫闱的晦暗。

攸廿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凝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男子,那略微红肿的双唇有些碍眼。

“望之,你到底是谁……”

他伸出的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却顿在凝滞的空气中,迟迟的,不敢落下。

他害怕,他眼前的人,须臾之间,便会消失不见。

窗棂外,暖阳高照。

风是暖的,光是暖的,拂进偌大的宫殿,却像是沾染了兵伐戾气,变得刺骨起来。

“把案上的丹药拿进来。”

帷幕后,响起一道沉哑磁性的嗓音。

张公公怔了怔,很快,呈上了那墨端石香案上搁置的红漆楠木盒。

内堂的光线很足,赭黑嵌螺钿山水背屏后,站立着一抹颀长刚挺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逆着光,修长的手指正擦拭着长剑上的血渍。

“王上——”

匍匐在地的内侍监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那躺在锦盒里的丹药,皎白如雪。

祁辛放下手中的剑,转身,拈起那颗多味调和、长期炼制的丹药,一仰首,丹药顺着咽喉而下,全身似细火慢煨。

不曾想,他叱咤风云,执掌王权,却遭人暗算,每月依靠丹药压制。

“告诉他,下次的丹药,孤要双倍。”

宫闱嗜杀一事,迟早会传到朝堂上那些老迂腐的耳中。

他的王权虽不可撼动,却不得不防范有人因此大做文章。

他祁辛,从来不会给跳梁小丑粉墨登场的机会。

说罢,他单手负后,阳光在刹那间就散了,明光灿影,映出那俊逸出挑的脸庞,幽暗深邃,全然没有平素的乖戾狂妄。

身为王君,他胸中自有一番谋略。

祁辛自香案环视而过,“傅望之的伤势如何?”

在当时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他犹记得他曾因他清醒过。他,好像强吻了他。

想到这儿,祁辛回味着舌尖上的刺痛,绵里藏针的滋味。

若不是攸廿及时拦下他的剑,或许,傅望之就是他的剑下幽魂。

“摆驾争门殿。”祁辛手抚着端起的锦盒,雕花镂空的纹饰上有清浅的药香。

☆、近在咫尺

两炷香的时间,床榻上的人终于肯悠悠转醒。

攸廿伸出手,一脸关切,“望之,你可觉身体哪有异处?别乱动,小心牵动了伤口。”

傅望之扶着眼前的手,那渗血的绷带顺着光影斜斜地缠绕在那只手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到底,最后对他伸出援手的,还是他一向视如知己的攸廿。

攸廿于他,犹如伯仁。

傅望之抬起头来,唇角轻暖一笑,“我并无大碍,倒是攸廿你,胆敢拦下国君的剑,就不怕祁辛怪罪?”

说话间,久坐之人在此时起身,未开口,先露出一抹足够洒脱的微笑。

攸廿听着他类似责怪的话语,却在他的眼眸里读出了十足的调侃。

心底被暖暖的气息塞得满满当当,攸廿端起矮桌上的汤药,拿起汤匙,轻轻吹了一口才移到他的唇边,“王上严不严惩我,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该去王上那儿好好参你一本,治你个对王上大不敬之罪。”

他当真被傅望之的大胆惊住了,没想到,一向礼数周全的望之,竟敢直呼王上的名讳。

攸廿看着他狡黠的目光,摇了摇头,甚是无奈。

话音刚落,傅望之咽下一口清苦的汤药,尔后抿唇低笑,“什么时候,连攸廿你都懂得阿谀奉承了?”

反问的语调。

他偏着头,倚靠在床榻旁的金丝楠漆柱上,一字一顿的口吻说得人心弦撩动。

他说玩笑话的模样和语调,在攸廿看来听来,皆是翩翩美如画。

攸廿不得不承认,望之于他,已是蚀骨鸩酒,明知不可,偏要为之。

纵使,到最后搭上性命,亦是他此生之幸。

思至此,攸廿也扬起薄唇,与他相视而笑。

那是傅望之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简单,其间的情意,一目了然。

倘若以往他能够装作迷惘无知,而今,他还能一如既往,漠视攸廿的一番真情么……

傅望之心下怅然,早有触动的一颗心,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若是承情遂意,最终,定会将他牵扯进这党羽暗涌的漩涡。

泥足深陷,只会令人生死两茫茫。

傅望之避开攸廿欲拭去他唇角药渍的手,再注视着他,黑漆的眼眸里已无踌躇不决的阴云。

“攸廿,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抹去嘴角显眼的药渍,端过攸廿手里的汤药,一仰首,将一碗满满的苦汁,悉数吞入腹中。

那幽幽空肠,堵塞的是他小心翼翼掩埋的真心。

攸廿与他,今昔知己,亘古不变。

他垂着眼眸,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放置在矮桌上,低首,害怕一抬眼,就看见攸廿殒命的场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宁可玉碎,亦不愿伤及无辜。

傅望之撑着漆柱缓缓起身,在攸廿想要上前阻拦之时,绕过他的手臂,“攸廿,你先回去吧。我,想要小憩片刻。”

他站立在他的眼前,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远于天涯。

攸廿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手心的疼痛远不如面前人刻意的疏离来得锥心。

他知晓,他与他,仅有一墙之隔。但他,却不知那处处阻挠的屏障,到底,是何人何物。

“望之……”攸廿嘴角的微笑隐了又现,“外面凉,你还有伤在身。”

他认识的攸廿,一直将毕生的心思花在了沙场与他的身上。

而他,偏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这儿,傅望之背对着他,再走了一步,本想故作轻松地回首应答,却不曾想,他的身体比他预料的更加不堪。

失去鲜血濡养的筋骨,远不如他的意志。

傅望之迈开一步,颔首之间,双腿已然瘫软。

“望之!”攸廿担忧地奔来,正欲伸出的手臂怔怔地,凝滞于半空中。

傅望之跌进一人宽阔的怀中。

他惊诧扬首,发顶,低眸审视而来的目光尤为晃眼。

日照斜射。

傅望之松开来人的手臂,踉跄起身。

门帘被掀开,张公公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王上驾到!——”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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