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犯上作者:天夏游龙
心头。
顾青乌发上压着窄冠,下头是荼白销金袍,如水墨工笔绘出画中仙姿,叫人心往而不可亵渎。
宗靖龙心道果真有这般人物,确该藏于深宫,囚作玉脔,若他是皇帝怎能容他出宫,便是见也不能让人见的。
待人到了跟前,宗靖龙道了声:“请。”两人同往内院而去。
顾青看着小筑里陈设的各色玩意,壁上挂的南风春宫,又有来往伺候的年轻小倌……便知这流风小筑做的是何营生,想必宗靖龙应是这销金窟的幕后主人。
向来是官匪勾结才能开稳这般地方。
听说石祥原也是个坚定剿寇的,他一个光杆坐在上头,下面又有多少官员另生财路,通风报信?如今更有上头的太子压着他,等拿了闽州这块好肉送去。
大启官场,从上至下不过是各为私心,又有几个站着公允,肯为百姓。这王朝看似四海升平,花团锦簇,内里却已虫蠹叠生,细想来西有狄人,东有海患,只怕一个不慎,大厦将倾。
顾青不期然想到了齐n身上,辽王,不论别的,倒是个合适坐那位置的人。有个那般品性的皇帝爹,多亏魏国公府数代旧家,贵妃教出个好儿子。
宗靖龙察觉顾青走神,也不唤他,别有兴味细细端详那人行止,见他白玉指压住钧窑茶碗,递到朱唇上轻轻抿过,看得他喉头骤紧。
敢赴博艺坊的赌约,他已将顾青与寻常官员划开界线。赌桌上最见人品,他考的就是来人是否有足够胆色和坚毅心性。
来人倘无足够胆色,谈判之时,怎敢为他向朝廷递话,更勿论为一帮海寇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来人若心性不坚,又怎知谈判之时,会不会成那墙头草,见人鬼话,何以言信。
顾青豪赌之下不见胆怯,连赢之时不见骄狂,输尽之时不见颓恨,有这般胆色,心性,才够格与他一论朝廷之事。
待后来顾青识破他真身,更敢与他赌那最后一把,宗靖龙便已认定此人可托,远非外头所传仅有金玉其外。
今夜在流风小筑等到顾青时,他心中不可抑制生出期盼,整整一百条船的身价做饵,赌的是此人能否言而有信,愿赌服输。
顾青果然不曾叫他失望,孤身前来赴约,有尾生抱柱之古风,甘愿舍身取义,这等官员他以为大启早已绝迹了。
来人这般重诺,肯为信义牺牲,他才敢把自个儿和几千号弟兄的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
多年漂泊海上,宗靖龙终于等到了顾青,怎能叫他不生出欢喜期盼。
如今这等心悦的美人就在眼前,难道还要他做柳下惠不成,心念才动,人已倾身越过茶海,长臂揽住顾青那端茶的手。
顾青回过神来,也不挣开手,只道:“博艺坊中,万石船主摇出的原是三个六,一个一,临揭碗时才拨出点六来,我说的可对?”
宗靖龙愕然。
顾青琉璃似的瞳孔中晃出他整个人影,眼神璀璨夺目,分明不容他狡辩。
宗靖龙心道可惜,随即放开了顾青。
“顾大人,在下失礼了。”
宗靖龙起身,一揖到底。
若说之前是欣赏肯定,现下便有更多敬佩,顾青竟还有本事看穿他的把戏。
这个金镶玉琢的人儿,到底能带给他多少惊喜,生就的又是怎样一副玲珑心肝。哪怕卢皓是他真心实意结来的契弟,见了顾青,又如何叫他不生欢喜?
“万石船主不必多礼。能设下这许多关隘,逼得顾青不得不置之死地,亦叫青佩服。”
宗靖龙哈哈一笑揭过,这就请了顾青入席,又斟上千金难买的玉泉酒,举杯道:“宗某幼名东官,顾大人喊我东官即是。不知大人可有表字?”
顾青眨眼,海盗头子要称兄道弟起来,他却也不好推托,接了酒盅道:“今上赐字长卿。”
饮了这第一杯,顾青忙歉声相告,“青素有痼疾,不能饮酒,还望东官见谅。”
宗靖龙细观顾青神形,见他不过小小一盅下肚,脸上已显出异样潮红来,因心有爱慕,便生怜意,自然不再强求于他。
席开后,院中不知何时有人抚起琴来,两人聊着京闽两地风物,顾青又给宗靖龙敬了几回酒,一桌珍馐渐渐上了大半。
知美人不能饮酒,无缘一睹醉态,宗靖龙到底心有不甘。
他握着酒杯佯装醉意转到顾青跟前,凑近了试探,“长卿怎知我被你揭穿,定会认下。若我坚持不认,只怕此刻吃的就不是席面了。还是说,长卿你,实是中意东官我的?”
顾青知他大着舌头装醉,只端坐瞧他,冷眼轻笑。
“万石船主独霸海上,手下几千近万弟兄,无信反悔之人难以服众,这是其一。能花这许多心思来考我的,必不是短视之人,这是其二。
重信义,能深谋远虑者,怎会为色相所迷,逞一时之快而误大事。”
宗靖龙被顾青戳破没了兴致,脸上立时显出阑珊之意,不想顾青转手抛出糖来。
“就凭东官觉得顾某能值一百海船,我自笃信于你。”
宗靖龙原是快意恩仇之人,喝一声,“好!他日海上我若不能护你周全,必拿命来抵。”
顾青知他意思,几千号人,多少路人马,其中难保没有异心的。
明着为难捉弄安抚使的事小,暗地里想要斩了来人,毁了归顺可能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烧杀劫掠,横财发家,再要海匪们回去老老实实耕地做小买卖,又或是辛苦拿着兵饷,从头守起军纪,那必定也不是个个愿意的。
顾青笑着伸手,两人对视,握拳成说。
有了共识作底,宗靖龙放开了喝,便真的有了些醉意。夜半更声传来,臂儿粗的红烛仍照得亮堂,却已有昏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