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通见颜铮目有感怀,想起他能不惊动各方,仅凭一己之力捉住奸细,便料定他曾来过阳关,只怕还十分熟悉此地。
“明远,”酒桌上下来,两人已熟得互换了表字,“你可是曾来过阳关?”
“年少时曾随家人在此住过数年。”
钟通见果然如此,便饶有兴致地问起他都城与此地的不同,他自个出生北方望族,从未有机会去过京师,很是好奇那传说中的奢华热闹。
颜铮看着夜沙如海,风冷似刀,想了想道:“不会有这般烈酒熏肉,沙海孤月,亦不闻羌笛之声。没有千军万马奔腾万里,听不见金戈交击血战男儿的嘶喊。
八月的京师金桂飘香,八月的大漠却已飞雪。
京师有流水似的珍馐盛宴,有歌舞至天明的春兰坊,有巍峨皇城贵人无数,更有杀人不见血的笑里藏刀。”
“看来京师也就适合去开开眼界,并不合我等武将长留。这哪里能比大漠沙原纵马狂奔,见了谁一言不合就能快意恩仇。兴致起了,便去引弓射雕,追狼猎狐,这才是逍遥自在。
不过明远,你年纪轻轻,又生得这般好样貌,家中即便尚未娶妻,京师也有心上人叫你离不得吧。”
钟通酒后很有心情调笑下年轻后生。
深蓝近墨的天空忽有两颗流星划过,交剪出长长燕尾。颜铮刚要开口作答,只见远处沙丘连绵起伏,有一道海浪般的黑影横贯其中,翻滚而来。
钟通亦望见此景,两人尚未动作,关楼上已响起警钟,巡守小将飞身来报,“大将军!敌袭!”
“好!等得就是他们!”
武将嗜血的一面顿时被唤醒,钟通穿上亲兵递来的铠甲,看向颜铮道:“明远请先在关内稍待片刻,待我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再来与你痛饮!”
不想颜铮随手拿起关楼下堆着的备甲,穿到身上,又从码放整齐的军刀中挑出一柄,这才回头道:“真赶上猎狐杀狼之时,正之便不准备叫我了吗?”
“哈哈!”钟通猛力一拍颜铮胳膊,转身对众将道:“启关。按今日部署,都给我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城门自两侧缓缓启开,刚露缝隙,钟通跃马奔出一线天,眼前浩瀚荒漠,任尔驰骋,颜铮紧跟钟通之后,骑兵似箭镞呈三角状撕开大漠流沙,直向狄人军队杀去。
对方未料钟通竟会出关迎战,亦不再遮掩,五千精骑全速奔腾踏碎月华,赤狄王旗竖起飞扬,眼见双方越来越近。
无数利箭向月升空,至极高处,陡然传势,密如黑雨落下。
飞马无停,颜铮倒勾马鞍,侧身滑入奔马腹部,躲过森凛箭雨。待翻身上马,他长弓横搭数支箭羽,如羿射九日,直向敌军阵营而去。
眼见数人从马上坠下,阳关守军呼喝震天,大壮声势。
几息间两军已对冲至跟前,短兵相接,厮杀声彻天响地。
有敌将专向着颜铮攻来,异族面孔显出狰狞本色,左右弯刀当头罩下。颜铮不慌不忙后仰旋身避过,他左手长刀格挡,右手自后背箭囊抽出钢箭,利落前送,直插入敌人喉头。
鲜血喷涌,他看也不看翻身下马,开始近身肉搏……
大漠风起,黄沙如波涛滚滚而过。
狄人未料到阳关守将有备而战,且早换了巡守布置,狄人眼见不能取胜,就要退走。
钟通大喝:“哪里走?!”
杀得眼红的诸将打马追去,穷寇末路,有狄将返身拼死拖延,好让余者逃回大漠深处。
颜铮铠甲染血,举刀迎上,忽然他心口剧痛,犹被巨兽撕裂,不由眼前漆黑,差点落下马来。
狄人弯刀呼啸而至,幸有钟通在旁格挡了这一下,颜铮喘息杀上,结果了危机。
战场上只剩几条丧家之犬,钟通挥手停止追击。他打马靠到颜铮身旁,见他月下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密密冷汗。
“明远,你中箭了?”
那心痛来的突然,去的也毫无踪迹,转眼竟好似从未发生过。颜铮摇摇头,默然不知如何作答。
他下意识回看关内,此前经左靳之手,收到大人入京报平安的消息,他今日亦刚刚回了捉获奸细的喜报。
太子约莫要准备夺宫,京里有这么多人,大人应该无事吧。
两日后,颜铮正要辞别阳关诸将,有斥候来报,赤狄王集结各部,不知为何突然来袭。
时值十一月冬,风枯百草,已是瀚海阑干百丈冰,早不适宜大军出动,难道是为了报此前攻城之仇?
大战在即,颜铮若是寻常镇抚司千户,自然毫不相干,当即避走。可他是颜家子,曾经的阳关守将正是他父。多少同袍亲友死在狄人手中,朝中的内奸已被他捉出,战场的血仇呢?
还不等颜铮说要跟着出战,又有兵士来报,“镇抚司有密信送抵阳关,指明呈于阎大人。
虽都是密信,也有明路暗路之分,明路之信不忌利用一切通道最快送达收信人手中,暗路之信则不仅内容机密,通信本身也不可泄露。
既是明路信,颜铮也无需避开钟通,他当即接过,只见信上的契印正是左靳专属。
拆开卷纸,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十一月初四,顾青仙逝。”
颜铮呆看着仙逝二字,不明白金钩铁划这两字是什么意思。他将这利刃般的几笔翻来覆去滚了无数遍,一笔一捺一个点都刀刀入骨,他来者不拒,一刀无觉再来一刀,然他就是不识这刀笔组成的意思。
钟通唤了颜铮数声,颜铮仿若未闻,他指尖颤抖细细折起密信,贴着心口塞入怀中,神情如常举步向前。
他行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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