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才有些没意思地道:“行了,你且下去吧,你现在是隔日去内书堂吧?不去内书堂的日子,你便来这屋里伺候,我慢慢教你和小顺子一些沏茶的功夫。”他抬头看了眼双林,双林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心里想着这是过了这一关了?只不知这以后的沏茶功夫又是怎么学了,难道都是和英顺那天一般的学……那样的话他真是宁愿不会这门手艺了。
得喜仿佛看懂了他心里的担心,嗤笑了声道:“你这孩子倒是心气高,不是个做奴才的料,可惜偏偏是个奴才身,你放心……我得喜一辈子,还就讲究个心甘情愿,你有心气,那就好好地挺着,莫要忘了今日的初心,我也冷眼看着你能走到哪一步,只是,若是开始为着学手艺,勉强顺了我,将来学会了,又反咬一口说我得喜恃强欺弱,那可不成,我得喜也不是让人过桥抽板的人!”说到后头,他语气傲然。
双林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松,躬身行礼道:“谢谢公公指教,小的先下去了。”
得喜看他脸色又笑了笑:“真不像个孩子。”挥手道:“下去吧。”又招了招手叫英顺道:“小顺子,过来。”
英顺冰冷着一张脸走过去,被得喜一手揽入了怀中,双林连忙低头退了出去,依稀听到英顺忽然嗳哟了一声,然后便是得喜呵呵笑了起来,轻快地问了句:“吃醋了?”
双林快步走了出去,秋风吹来,他背上湿凉,心里却松弛了下来,知道得喜至少目前是不会再打他的兴趣了。
隔日双林过去,得喜果然一本正经教他烹茶点茶等事宜,而自那日起,他也再也没有看到英顺在他面前被受罚过,只是晚间英顺基本不回房或是深夜才回房。而得喜待英顺,也分外耐心些,显然英顺也确然天赋强过他一些,舌头更灵敏,冷冰冰的脸五官俊秀,认真沏茶的时候,正如一幅画也似。
日子平静下来,双林虽然在得喜身边伺候,但得喜显然并不十分倚重他,再则他又会低调做人,手脚勤快,因此还是颇得御茶房诸人的喜欢的,看他年纪小,都颇为照顾他。
这日雾松又来找他,悄悄儿地拉了他问:“怎么样,没吃亏吧?”
双林道:“没有,我还小,而且得喜公公也说了,他只看两厢情愿的。”
雾松拧了下他耳朵道:“你懂甚么?谁不是两厢情愿?这宫里掌印的,哪个不是老谋深算人老成精了,哪里会那么直白的威逼着?你年纪小,他本来就不着急,不过慢慢撮哄着你,让你先放松了,安心呆在这儿,然后再安排些别人排挤你甚至构陷你,在你面前给那些顺从他的内侍们好处,日久天长的,在这宫里,谁不是踩高捧低的?到时候都不需要他出面,自有人替他来踩你逼你!又或者你自己看着觉得那上头好,迷了心自己迎上去!”
双林捏了捏被雾松捏红的耳垂笑道:“知道雾松哥关心我,我就等着哥哥跟着太子将来飞黄腾达,再把我调走好了。”
雾松眉头蹙了蹙道:“谁知道将来的事呢。”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叹道:“殿下……不喜欢用我们这些内侍,如今也只有新来的雪石得他的心罢了。怀帝那会儿的事才过了多久,太子殿下受那些文臣教导,远着咱们这些内宦也是常事,只是如今东宫那边在风口浪尖上,殿下一直不许我们外头招惹是非,我如今想给你出头都难,想想前程,还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双林宽慰他道:“我这边如今还好,哥哥无须担忧,前儿你不还给我说雾原没想明白么,说得挺明白的了?你日夜伺候着,太子总要人办差的,你总是忠心耿耿,太子总不会把你撇过一旁。”
雾松愁眉不展道:“如今太子还未当差,每日只是随着陛下、太傅们学习,我们每日也只是跟进跟出的伺候,说是贴身内侍极为荣耀,在东宫那边,谁不知道顾雪石才是太子得用的人儿,在外头,尚不如四司八局里略有些头脸的公公们,如今东宫虽然得陛下优容宠爱,但为着三皇子,陛下如今与太后冷战不和,洛太尉那边已是十分不满,听说朝上给陛下暗地里下了不少绊子。东宫这边皇后娘娘亲自过来训诫过,不许我们借着太子名头在外作威作福,惹下事来,一贯从严处置,更不许我们身边的人引着殿下不学好,今儿本来你冰原哥哥也想来看你的,结果前儿才挨了打,就因为从外头带了几本新鲜有趣的话本回来,也不知被哪个捅上去了,皇后娘娘亲自命了因喜总管过来看着打了,让我们都一旁观刑。好好教训了我们一番。”
双林忙道:“打得可厉害?可要我去看看?”
雾松摇头道:“无妨,皇后娘娘一贯仁慈,不过是皮肉疼几日,他大概还是羞见人,所以不肯出门当差。太子殿下是个好学问的,那顾雪石无论是书法画画,每一样都能和殿下说到一起,他应该是心里着急了,想着能让太子更倚重他些,其实那几本话本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他已小心挑选过了,没想到恰好触到霉头,让娘娘逮着杀鸡给猴看了,今儿我去看他,他还没想清楚,还在那里抱怨说定是被顾雪石偷偷报上去的,也不知道他哪日才想明白过来。”
双林知道雾松一贯厚道,不太说人是非,但冰原却是个有些心高气傲的,只怕早已对雪石衔恨在心了,便对雾松道:“雾松哥您注意些别夹在他们中间不讨好。“雾松笑了下,有些怅然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这天下哪有一直傻的呢,便是那顾雪石,如今缓过来了,在殿下面前也给了笑脸,也开始到殿下身边当差,显然是转过念头来了,开始为将来着想了,如今殿下也一心捧着他,要给他立威势,我只听着殿下的吩咐便是了。”
第23章小公主
时光飞逝,双林一转眼在御茶房便呆了三年,这三年里,得喜待他一直不冷不热,他性情喜怒无常,心情好的时候,教双林便仔细耐心一些,心情不好的时候,拿起热茶就往人身上泼水,但唯有一条,便是说到做到,果真再也没逼迫过双林向他低头,也并没有施什么小手段,心气果然颇傲。
倒是英顺这些年学了他许多本事,对双林也和气了些,虽然仍是有些冷冷清清的,却也比一般人要亲近一些,偶尔也会指点他一二。他大双林三岁,如今已十四岁,已得了得喜的推荐,任了御茶房九品的尚茶,有次陛下御园行宴,得喜专门让他去伺候了一次,他本就得了得喜的悉心调教,泡出茶来入了陛下的口,再一看人长得秀眉朗目,有如良质美玉,颇为喜之,这之后陛下的用茶,也时常会让他去沏,这便是开始冒头了。
双林仍是在御茶房默默无闻,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有次得喜也忍不住看着他说话:“原本以为你是一时孩子心性,没多久自然熬不住。没想到你倒是个守得住寂寞,行事缜密心性圆熟的孩子,倒是我当时看走眼了,你这样的人,将来若不是人上人,便也是能保全自身的人,可惜了三皇子,否则你跟着他,倒是一番大造化,在我这里,委屈你了。”
双林笑道:“公公说的哪里话,这些年多劳公公照拂,双林本是罪奴,能在公公这里过上安稳日子,多得公公费心了。”
得喜叹气点头:“便是说话,也是老成得很,竟比我这积年宫里待的,还要会做人,你哪里需要我什么照顾,倒是将来只怕我还要仰仗于你,便是小顺子,也是一肚子的拗脾气,只望将来你也念着到底算是同居一室的情分,他若是惹了祸,也能描补帮扶一下了。”
双林只是笑着谦逊,心里却想着不知有什么法子能混出宫去,得喜是个宅在宫里的性子,而宫里茶叶又不需要采办,全是各地进贡,只需要挑选便好,而他不是要去内书堂便是要跟着得喜当差,等级低的小太监,除了要当差,是不可能自主出宫的,几年来,他居然一次都没机会出宫过,每次听到一些出宫了的内侍们眉飞色舞地说出宫的趣事,他就艳羡不已,心里默默想着逃出宫去的可能。
这日他从内书堂回来,想起许久没有去见柯彦了,这几日喉咙有些痒,便想着去找柯彦抓点金银花露喝,走到御药房才走进去,便看到一位三十岁的青年宫装妇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几乎撞到他,看到是个小内侍,她脸上略过了一丝慌张,急急忙忙地走了。
双林走了进去看到柯彦穿着一身青袍戴着方巾,有模有样地在抓药,笑道:“柯太医,您如今可威风哩?”
柯彦原本沉着一张脸故作严肃,看到双林来展开笑容,满脸的稚气又出来了:“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哪里不舒服?”一边拉了他的手便要诊脉。
双林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中医从诊脉开始,这些年他没少给他练手,便也不阻止,由着他把脉,一边问道:“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喉咙有些痒,想着弄瓶金银花露喝。”
柯彦把了一会儿脉让他张口看了看喉咙和舌苔,才道:“也没什么,注意少去人多的地方,这会儿春天,生病的人多,刚才那个小公主的奶娘你看到了吧,也是上火得厉害,口里都烂了,好几处溃疡,说是只能喝汤,睡不好。”
双林道:“刚才那是小公主的乳母?”
柯彦不以为意道:“是啊,她们这些进宫当差的都这样,有点小病都要避着人,不然被上头知道了,大惊小怪只怕就要丢了差事。这些人都是丢了家里亲生子进宫来当差的,家里一家子指望着她呢,将来皇子公主们长大,她们得照应,怎么也能混个诰命当当的。”
双林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柯彦给他拿了瓶自己调的金银花露道:“每天喝水的时候调一勺子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双林和他说了几句话,看到又有别的宫人进来,他便和柯彦告辞走了出去,天气正暖,日光和丽,花木繁深,蜂蝶飞舞,正是御花园里景致最好的时候,双林身上没差使,忍不住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了起来。
这些园林景致,自己前世时常卧病休养,不曾得十分欣赏过,这一世又时时为生存苦挣,竟算得上是浮生半日闲了,为防止遇上宫里的贵人,他特意拣了小路走着,一路分花拂柳,感觉风从脸上掠过,十分惬意,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索性找了处太阳晒得到的光滑山石,坐在那儿偷懒起来。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有小孩子的嬉闹声,双林看过去,一眼看到雪白犹如糯米粉捏就的一个女娃娃,穿着纱绿绸镶金边的小袄子,白绫纱裙,头上抓着小丫髻,挂着金玲珑莲瓣簪儿,手里拿着个金光灿烂的布球,正和适才见过的那妇人嬉闹,旁边跟着不少从人,想必就是小公主楚曦了。
双林触景生情,不免想起三皇子楚煦来,若是三皇子当时还活着,也有八岁了,当年没的时候,和如今小公主这年纪差不多,这些年皇后圣宠不衰,中宫东宫荣宠不断,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那夭折的孩子。他默默注视着那女娃娃出起神来,却看到那孩子脾气似乎有些暴躁,那乳母似乎拦着他不许她走去刺丛中,她就伸了手去抓那乳母的头发,一抓居然硬生生抓下了一大绺头发下来!那乳母捂着头发,却仍顾着劝阻小公主,仿佛并不疼痛一般。
双林疑心顿起,看着那乳母含糊地哄着小公主走了回宫,跟从的人足有十来个,显见得王皇后吸取教训,在身边放了许多人,但是……
口腔溃疡、头发脱落、睡眠不好……双林却是想起了汞中毒……
他心下不安,犹豫了一会儿,毕竟自己如今清净自在,远离漩涡,若是牵扯到这其中,却又白白没了如今这清净日子,只是念及当年太子曾救了他一命,他有些委决不下。想来想去又觉得也未必便是中毒,一个公主而已,碍得着什么事?兴许是自己多疑了也未可知,不如装作没看到便算了……走了几步,想起那面貌与楚煦有几分厮像的楚曦,跺了跺脚,心里暗叹了口气,转头回了御药房。
柯彦看到他回来,笑道:“怎么?可是拉下什么事忘记问了?”
双林踌躇了下,看了看四下无人,将适才看到的情景说了出来,柯彦一怔道:“脱发?”
双林点头道:“我看着这样子不太妥当,想着你精通医理,还是和你说一声。”
柯彦蹙眉道:“你疑心是中毒?”又道:“你这是不是疑心太重了,妇人哺乳时本就易脱发,再说小公主到底是个公主,碍不着谁的事吧?而且我适才诊脉,好像也没甚么不妥的……
双林倒不知道女人哺乳期容易掉发,不由一怔道:“是这样么?果真是我疑心了?”
柯彦想了想:“对了……适才她和我拿了些明矾说是要染指甲,我看到她指甲上有浅白色的横纹……”他毕竟是大夫,一联想起来,登时也想起了不妥,指甲上有横纹,有时候是身子不好,但是有时候正是中毒的表现。进去拿了本书来翻了翻许久,很是踌躇不决道:“这事若是报了上去,若是无端连累了人家差使也不好,但是若是不报,将来出了事……”
双林想了一会儿道:“或者,和东宫雾松那边透个风声?太子也在东宫多年,应当有自己的人手,查起来也好查些,总比直接报上去的好点。”
柯彦眉头舒展开来道:“这倒是个方法。”一边道:“我一会儿让人带个话让雾松来见我,你还有差使吧?先回去吧,我看你耽搁了也很久了。”
双林点了点头,却也不欲掺合此事,想了想道:“若是太子动问,你也别说是我这边发现的,只说是你诊脉觉得疑心,谨慎小心不为大错,想必即便出错,太子也会承你这份情。”
柯彦皱紧眉头道:“我爹若是知道,定然是叫我莫要管这事的。”
双林一怔,迟疑了一会儿道:“那,这事我找雾松哥说?”他倒是忘了,这宫里谁不想明哲保身,竟是他自私了。
柯彦抬头看双林白净的脸上带着关心和忐忑,心底一暖,忍不住伸了手去掐了掐他的脸道:“你年纪小小,怎么心眼这么多,一件事情瞻前顾后老为别人想的,老成得紧,我也就说一说,其实……我觉得我爹这明哲保身不对,人在宫中,哪可能完全不波及的,不过是凭医者之心做事,问心无愧罢了。”再说,他眉毛扬了扬:“我也总不能在我爹羽翼下混一辈子不是?太子贤明,也不是不能投靠的。”倒是多了丝雄心壮志,双林释然一笑,低声重复了句:“问心无愧吗。”又给柯彦使了个礼:“柯兄好生通达。”柯彦摇头笑他:“你这老气横秋滴水不漏的性子啊……”
双林和柯彦又说了两句话,才离开了御药房。
第24章中宫调令
隔了几日,双林心里惦着这事,不免特别留心东宫中宫的动向,果然那一日便听说,事发了。
小公主的乳母果然中了慢性毒,查了据说房里放了不干净的假山盆景,宫里又一番严查,四处搅闹不休,御茶房毕竟是个各宫来往的地方,消息灵通,各种流言也在私下传播着。
这日坤和宫那边却来了懿旨调令,调双林到东宫太子身边使唤,也终于有了品级,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九品东宫行走。
这道懿旨来得奇怪,但却不容违背,来传话的是因喜总管,得喜专门出去接了懿旨,脸上显然有些不满,似笑非笑道:“我这好不容易调教出个人儿,眼看着就能松快了,这硬生生就给我调走了,叫我一时半会又去哪里找人去。老哥你也是当差当老的了,也不替兄弟想想。”
因喜脸上面色平静:“也不过是为主子办差罢了,这双林原是三皇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一向精细,后来当年三皇子出事,身边的人尽皆处置了,只他年纪还小,又一片忠心当时还下水去救皇子了的,特特赦了,只是怕主子见了人伤心,退回内务司当差。前儿看太子身边少个稳重精细的人儿,皇后娘娘忽然想起当年这孩子伺候得妥帖老成,便提了起来,我们少不得查了查,才知道原来是到了你这里当差,既是主子要的,我们哪里敢说甚么,还请得喜老弟多多包涵了。”一番话倒是滴水不漏。
得喜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撩了撩眼皮打量了下双林,双林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得喜便也不管因喜,就走了进去了,因喜不以为意,交代了双林何时去东宫报到,便离了御茶房。
双林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去了东宫,就彻底上了太子这条船了,如今前途未卜,另外一方面这懿旨来的蹊跷。他一边回了房间收拾行李一边想着事,外头英顺却走了进来,靠着门边看了他一会儿,冷笑道:“这是拣了高枝儿了?可惜我劝你还是莫要去的好。”
双林看他话里似有别的意思,不由看了看他,英顺撇了撇嘴道:“我前儿在御前伺候,略知道一二,皇后娘娘为着公主中毒这事,也不知怎的,恼了陛下,居然当着宫人的面就下陛下的面子,听说已是数日不肯见陛下……这如今陛下内疚,看在小公主的面上大概不说什么,但天长地久的,那可是真龙天子,说一不二的性子,岂能忍得住?也不知皇后娘娘是怎么了,当初三皇子那事儿,命都没了,不也忍了下来,如今不过是个公主中了点毒,也并没有害了性命,顶多也就是伤了点身子,皇家要什么好药好医没有?好好调养便是了,便是有什么不好的,皇帝女儿不愁嫁,怕什么……现还有太子在那儿,她就不为自己儿子想想……洛家是武勋之首,现放着丹书铁券,老太尉又在营救先帝那会儿没了命,不是轻易动得的,京中高门勋贵尽皆看着他们,虽说如今是太平日子,但无论边防还是京中守备,可都隐隐以洛家为首,那些文臣哪里有置喙的余地,陛下这位子来得算不上十分稳当,便是和太后再不和,没实据也不敢乱动洛家。”
“你说皇上为难不?那乳母也说不清楚自己房里什么时候有了那东西,稀里糊涂的,最后听说只拿了司设监和负责采办的几个内侍顶了缸,到底只定了个意外。皇后娘娘听说当场就摔了杯子……听说……还动了手的……虽然没看到,但是陛下的脸上都带了幌子,陛下还替她遮掩,只说是不小心自己抓到的……”
双林手顿住了,这一次王皇后居然如此激动?他垂下睫毛,却有些理解皇后的心情,作为这帝国顶端的夫妇,最有权势的人,却不能保住自己的儿女平安,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于王皇后来说,这大概是最后一根加诸于不堪重负驼峰上的稻草了。
只是在宫里其他人看来,为了一个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公主和皇上过不去,对于一向明智的王皇后来说,的确十分不理智。毕竟王皇后外家清贵却毫无实权,王皇后的荣宠,全凭着皇上一力扶持,和皇上过不去,简直和自取灭亡差不多。
那么,是谁做的呢?暗算一名对皇位毫无威胁的公主,仅仅是嫉妒和泄愤?还是……对皇后心理把握得非常准,五年前三皇子之死早已在王皇后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在帝后之间拉开了一道暗痕,五年后小公主的再次中毒,催生了这根毒刺,让帝后之间的裂痕终于扩大,并且暴露在了众人目光之下,而在帝后之间的太子,则再次成为了风头浪尖之人。
双林提了行李铺盖到东宫报到的时候,雾松出来接了他,满脸笑容道:“殿下去坤和宫请安去了,等他回来我趁便回了他,磕了头便好,如今且先安顿好。”
双林看雾松脸上含笑,眉目间却有着隐忧,便试探道:“如今只怕皇后娘娘那边不好受……”
雾松脸略放了放,叹了口气低声道:“还不是前儿那事,多亏了你提醒柯彦,柯彦后来找了我,我想了下觉得事关重大,悄悄儿和殿下说了,殿下连夜带了人拘了那乳母来,从宫外宫内一连找了十个大夫给乳母诊脉,果然……就诊出问题来了……殿下天一亮便禀了陛下和娘娘……又命了人给小公主诊脉,说是……奶里头过的毒有限,但是,大概奶的时间长了,多少有些影响,原本小公主是早产,身子一直弱,所以一直没断奶,谁知道反而害了公主呢!小公主如今说话有些迟缓,只怕将来……脑筋比一般人迟钝些,娘娘当场就晕过去了,你是没看到当时那兵荒马乱的,事后陛下还有些怪殿下不该直接就和皇后娘娘说,应先和陛下说,缓缓有个转圜的余地,皇后娘娘如今和陛下如今僵持着,太子夹在中间,这些日子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饮食上也进得十分少,从前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必是紧着太子殿下的,如今却也顾不上了,只顾在宫里生闷气,每日听说只抱着小公主,别的都不管了。”
双林心下低低叹了口气:“那如何想到调我过来的?”
雾松道:“这倒是皇后娘娘亲口下的懿旨,她细细问了一轮,问到柯彦身上,柯彦到底不敢隐瞒,只说是得了你的提醒,皇后娘娘这才想起你来,知道你是原来三皇子身边伺候的,听太子殿下说,娘娘只说了句多亏你心细,当年的事也是亏了你,赏罚有道,总该赏赏你,只是到底心里难过,不想见你,只命调你到太子身边,一算是赏你,二也是你细心,将来总能帮上太子殿下吧,所以娘娘那边你也不必去磕头了。”
双林知道皇后必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只是嗯了声,雾松道:“这也是好事,咱们哥儿几个又能在一起了,你只管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东宫这边有我和冰原罩着你,总不会让你吃了亏,你只注意些,避着些太子殿下便是……”雾松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道:“太子身边伺候的还有雪石,你是知道的,他极得殿下宠幸的,你平日里也注意些让着他,知道你一贯谨慎,不过白叮嘱两句,你记着便好。”
双林应了声,雾松带他安置好后,便走出来往太子寝殿走去,一边道:“太子身边一贯不太用宫女,只有两个掌事的宫女姐姐,一个叫常欢,一个叫常喜,都是皇后娘娘身边拨过来的,常欢掌着衣物配饰针线等事,常喜掌着太子殿下日常饮食、用香及房内用器等事宜,另有个女官,原是太子的乳母,我们都叫他安姑姑,也不太管琐事,就内殿管着诸位宫女。我们内侍主要是书房和行走的伺候,太子贴身的活也是由我们负责,如今贴身内侍加上你就我们四人,每晚夜里轮着房里值夜。其余差使上,雪石主要是太子书房伺候着,冰原则多是跟着太子殿下宫内行走,我多是听差,掌着太子外殿的用度和与诸位太子属官们的传话,太子殿下吩咐我办什么事我便去办,内侍们虽然大体当差如此,却并非固定,只要当值的日子,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那都得仔细办着,切不能推脱——只是……”雾松放低了声音道:“只是书房那边的事,雪石性子古怪,不喜人越过他的差使,他嘴上利害,所以你记着,若是能不沾手,便莫沾手。”
双林听了心里有数,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雾松道:“因着前些日子伺候太子沐浴等事的雨桐生了病挪出去了,后来一直缺着,由冰原一直顶着,因着殿下喜欢清静,沐浴之时不喜人近身吵闹,因此只怕你会被指当这一份差使,你别嫌腌臜,具体浴殿收拾、抬水洗衣,这些自有混堂司的小内侍来做,你只管指挥他们,然后太子殿下沐浴或如厕的时候,你在一旁细心伺候着便好了——殿下为人宽和,一向不与下人计较,只要不要太出格,你性子稳便,想是不会出什么事。你别看这活儿不好听,其实这份差使,不是细心稳重,又得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信重的,还不配当这份差使呢。”
双林看他不厌其烦的解释,心下知道他担心自己不满,连忙笑道:“这活可比我之前在御茶房轻松多了。”
雾松心里一松低低笑道:“那是自然,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多得很,除了宫内各司局都紧着这边伺候,便是我们手下也都有好几个小内侍跟着听差,算算这宫里其他宫,哪有像我们这般年轻便有这许多人使?虽然品级低,和其他宫的总管太监,却也不差什么……原本按例东宫这边要放个喜字辈的总管掌着的,结果陛下和娘娘当时合计了许久,倒放了手,说是一概用新的内侍,全让我们这般年轻的跟着,想是有什么打算。你我都是皇后娘娘指过来的人,殿下心里待我们又不一般,你才来不知道,将来的好处才知道呢。”
双林一笑,心知这东宫上下服侍的只怕早就被篦子过了一遍又一遍,宫女还罢了,几年一放又选进新的来,且都是良家女子,根底好查。内侍却是长呆宫里直到老病不堪当差才会出宫,略有些资历的内侍,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全用新选入的年轻内侍,显然是给年幼的太子更好的保护,也便于太子树立权威。毕竟贴身伺候的内宦,虽不如太子宾客门客重要,普遍被人轻视,却是深谙宫廷之道的人眼里不可忽视的一环,太子身边的内侍如何,直接影响太子的名声,皇帝和皇后,显然对这个太子是实实在在用了心的。
雾松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只是有一桩事,只怕你要改名了。”
第25章夜病
双林一顿,他其实不太想改名,毕竟这名字从前世跟着他到这一世,唯一一个和前世还有点联系的东西了。但是却也知道太子这边贴身的内侍都要跟着顾雪石排名字,这也不是他地位卑微的人能决定的了,他勉强笑了下:“没事。”
雾松看他神色,却知他不舍,宽慰道:“也就是个称呼罢了,没关系的,咱们卖进了这宫里,全身就都是主子的人了,得了主子赐名的,还是荣耀呢,你看看因喜公公、还有御前的安喜逢喜几位公公,都是得了主子赐名的,谁不高看几分?”
雾松一边絮絮叨叨,双林也只是听着,走了几步忽然雾松站住了,原来他们已走到殿前,却正有一队人走了过来,领先显然是个主子,尚未看清来人,雾松早已深深躬身下去道:“小的见过太子殿下。”
双林连忙也低头垂手躬身,看着太子大步走了过去,身上只穿着蓝色的常服,靴声橐橐,身后跟着数个内侍宫女,雾松连忙跟着上去跟在太子身后道:“殿下,前儿娘娘懿旨调的来顶之前雨桐缺的傅双林,今日过来正式当差了,您看该如何安排?”
楚昭住了脚,转头看了雾松一眼,又看了下刚刚又跟着雾松后头停了脚低下头的双林,他顿了顿道:“傅双林?从前跟着三弟的那个?”
双林连忙上前跪下施礼道:“小的见过殿下。”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双林虽然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似乎一直盯着他再看,过了一会儿才道:“前儿的事,你做得很好,以后仔细当差。名字也不用大改了,就改一个字,双今后改成霜雪的霜吧,以后你就叫霜林吧,差使且顶着雨桐的缺好了。”
双林低了头,雾松连忙应诺,楚昭也没再停留,只是匆匆地走入了内殿。
雾松松了口气轻声对双林道:“还好,殿下应该心情不太好,刚从中宫面见皇后娘娘回来呢,幸好他一贯不迁怒于人。”一边又有些喜悦道:“还好只用改一个字,也省了我们改口了。”
双林嘴里漫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想着自己心里只当没改名好了。
傍晚过了晚膳后没多久,果然混堂司的人送了热水来,双林在浴殿打点了一番,盯着木桶里放了水,试过水温,便看到楚昭进了来,身旁却跟着一个绛袍的内侍,眉目唇鼻冷俊精致,在绛色袍子衬托下肌肤玉白,仿佛一个精雕细琢出来的冰雪美人儿,五官依稀正是当年的顾雪石。看到双林,多看了两眼,问道:“这是新来的?”语声随便,完全不像在和主子说话,然而楚昭身边却只有他和双林二人,双林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就听到楚昭一边解袍子一边道:“是顶的雨桐的缺,刚给了他名字叫霜林,母后那边指过来,原来在三弟身边伺候过的,大概你没印象了,那会儿还小。”言语之间显然和雪石十分随意亲近。
双林上前替楚昭解衣袍,雪石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楚昭道:“不用,你今儿也乏了,还不回房歇息?昨晚你没睡好吧?”雪石低声道:“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从坤和宫那边回来就一直不太说话,我陪你说说话吧。”
楚昭抿了抿唇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去歇着吧,仔细又咳嗽了。”
雪石默然一会儿道:“好吧。”又看了眼双林道:“仔细伺候着,莫要泡太久水了。”双林应了声是,雪石这才走了出去,楚昭低着头将发带也除了下来,双林看他一头浓黑长发披了下来,光着身子直接走入了浴桶内,他今年才十四岁,身子还未长成,背上肌肤如玉石一般光洁,头发浸入了水中,越发黑沉沉起来。
双林便踏着浴桶外边的木凳,去替他搓洗头发,楚昭一直低着头盯着水里,水汽薰上来,他也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双林看他的意思是叫他退下,便小心翼翼放了他的头发,下来退到一边,却看到楚昭拿了搭在一旁的布巾,按住了自己的脸,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蒸汽熏腾,楚昭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但是只看着那脊背的线条,双林却觉得,他一定是在难过。
是为了皇后么?双林心下微微有些生怜,太子再怎么早熟稳重,也始终还是个孩子。
这一次澡泡得并不久,大约一炷香左右楚昭便起了身,看上去仍然一切如常,沉默而威严,眼角微微有些发红,看着也不过是热水水汽薰的。就这么一会儿,年轻的太子似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一丝不苟地换了衣物,又去了书房,每晚太子依然要做了功课才入睡。
双林新来,值夜也还没有排上他,只晚上和冰原吃了顿饭算是接风,因此也早早便上了床,他被雾松唤醒:“殿下发烧了,去小厨房传些热水来,到寝殿来伺候!”又叮嘱了一句:“莫要多嘴!”
双林吃了一惊,匆匆忙起身换了衣物,匆匆去传了热水,亲手捧到寝殿,却见寝殿里只有几个内侍悄悄站着,看到雪石端着药在一旁道:“这药是能随便吃的?谁知道对症不对症?还是去传了御医来才是正经!否则明儿问罪起来,谁担得起?”声音急促焦虑。
楚昭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披下来,苍白的脸上涌着一层潮红,嘴唇也透着红,他抬了眼皮淡淡道:“不妨事的,这病因我有数,吃一剂柴胡逍遥散疏肝散郁便好了,不要惊动了人。”声音虽轻却很有威慑力。
雪石跺了跺脚:“谁不知道你这是从气郁上来的病?只是你这何苦来?”灯光下他眼圈都红了,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焦灼,雾松和冰原都垂手在一旁,雾松看到双林端了水上来,连忙上前去打了热手巾递给楚昭,楚昭接过手巾擦了擦汗,显然有些疲软,低声道:“我知道你们要担着干系,只是母后如今这般,还要劳心劳力地照顾妹妹,莫要惊动她的好,倒教她又白白担心……不过是小病而已,我一向身子强健,明儿退了烧就好,莫要惊动御医房那边,留了记录。”
雪石道:“如今皇后娘娘与陛下僵着,你这一病,她知道你心里忧急,兴许借着这机会,倒能和殿下缓和了呢?如何反倒要捂着藏着?”
楚昭抬了头,额上沁着薄汗,眼珠子黑幽幽的,却谁都没看,只渺渺茫茫飘飘忽忽没个着落,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今儿母后抱着我哭了一场,说对不住我,说她何尝不知道她这次让我难做,但是……她说,她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
雪石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捂了嘴唇,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楚昭看向黑魆魆的窗外,灯光下眼睛里似有一层泪光,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身为人子,却不能解母之忧,不能护佑弟妹,如何反过来倒叫母后为了我忍气吞声呢?她不愿意原谅父皇,那我又如何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逼着母后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她若是自己想通了,和父皇言归于好,那也是她自己的抉择,我却断不肯再看母后是为了我违心做甚么自己不开心的事。”
雪石抽泣道:“殿下,你总是为旁人思虑太多了,叫我们看着心里苦。”
楚昭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药,将药一饮而尽,笑了笑道:“我不仅是一国太子,还是母后唯一的支柱了,放心吧,若是明天起床,烧还没退,那时候再传御医好了。”
雪石眼圈红红扶了他躺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放下床帐,转过头对雾松、冰原和双林道:“今晚大家辛苦点,好歹熬过来。”
雾松轻道:“自然的,您看您在房里伺候着,我和双林外殿候着,冰原且去歇息,待后半夜若是退了烧,只怕按殿下的性子,明儿还是要去御书房上学的,到时候冰原总要跟着的,若是没退,再叫他起来接班儿,你看如何?”
雪石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道:“也好。”
雾松便让双林端了水盆子出来,倒了水后在外殿支了个小炉,这宫里不许见明火,只有炭炉支着,煨着药,雾松倒了杯茶给双林道:“这茶熬得俨,你喝点解解乏。”
双林接过茶水低低说了声谢谢,默默喝了,两人相对无言,殿里高高的鎏金烛台上只点着一支蜡烛,光线幽暗,烛光飘摇,四周影影幢幢,寝殿里头安静之极,纱帐重重低垂,雾松悄悄道:“可困了?你悄悄睡一会子,有事我支应着。”
双林摇了摇头,也替雾松倒了杯茶,两人都守着小炉沉默着,双林低头一边看着雾松用长铁筷拨着炭块,一边想着今天太子的言行,当时听着,也觉得微微鼻酸,再想起从前偷听到的皇后和太子所说的话来,心下不知不觉对楚昭生了一分怜悯和敬佩来,这样小的少年,在未来还只是读初中的年纪,如今却已不得不早早挑起沉重的负担来,偏偏又有这样一番赤子之心,本来这个时候病了,皇后娘娘知道太子为之焦虑,大概态度上会有所软化,若是陛下再用些心,帝后面上和好大概是理所应当的。
难得的是这位年轻的太子,明明思虑过甚生了病,却既没有为自己储位着想,也没有非要让自己的父母和睦,而就势利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太过早熟,还是——有些感情用事了,几乎不像皇家子弟了,若是换个别人,莫说有病,没病大概都要制造一场苦肉计,好让帝后和谐,储位稳固。
第26章圣眷
长夜尽时,东方天际微露曙光。
大概真的是贵人自有神灵护佑,楚昭一夜并没有再叫过人,晨起的时候双林和雾松进去,看到楚昭阖目睡着,虽然眉毛蹙着,肌肤有些苍白,但看起来不像病情恶化的样子。榻边雪石侧着蜷在榻边,也已睡着,眼窝下阴影很深,想必夜里守了许久,雾松小心翼翼进去探了探楚昭的额头,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楚昭感觉到响动,睁了眼睛,看到是雾松,问了句:“什么时辰了?”他声音有些嘶哑,起身看到雪石在身侧,说话便小声了些,动作也明显放轻,不过雪石还是惊醒了,起了身来,楚昭十分自然地扶了扶他,他也十分自然地扶了扶楚昭的手,又去伸手探了探楚昭的额头,释然道:“退了烧了。”
雾松道:“已是卯时了。”
雪石往外张了张天色道:“今儿有点小雨,就不去大本堂了吧?”大本堂是楚昭每日听课的地方,他摇了摇头道:“这样小雨算了,不去父皇必是要问缘由的,老师们也要动问,若没个缘由,那是要被弹的。我现在好多了,无妨。”他起了身,雾松便上前替他整衣,双林见状也出去传了热水进来给楚昭漱洗,外头的两个大宫女常欢常乐一早就已伺候在外头,见太子起了便接手了梳洗工作。
等楚昭梳洗完毕,冰原早已垂手在外等待,楚昭和雪石雾松双林道:“你们昨晚辛苦了,今儿就歇一天吧。”几人应了,雪石却仍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楚昭几句,才看着楚昭走了出去上了步辇。
结果平日里中午太子会回来的,今日却迟迟不回,雪石担心,遣了小内侍去前头问,回来却说是陛下召见太子,雪石越发提着心,也不歇着了,自到了门口等着。
到了晚膳时间,前头也只是传来了消息,陛下留了太子殿下一同用膳,雾松松了口气,悄悄对双林道:“陛下一贯宠爱太子,想必今儿并没有训斥。”双林笑道:“那哥哥前头紧张什么?”
雾松道:“陛下虽然待太子分外不同,但平日里分外严厉些,若是太子遭了训斥,遭殃的都是咱们身旁伺候的人。这些日子娘娘又与陛下怄气……咱们哪一个不是心都提在嗓子眼儿。”雾松说了两句脸上也阴郁下来,低声嘱咐双林道:“虽然你嘴紧,但是昨晚听到的话,一句都别往外吐了。”
双林点了点头,却听到前头有了消息,太子返宫了,雾松连忙迎了出去,看到楚昭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和从前一样沉稳冷静,只是后头的从人如冰原这般年纪小的,可就没这么端着了,个个都是喜气洋溢,一看便知道有好事。
果然雪石迎上前替楚昭解大衣服的时候笑着问道:“陛下今儿怎么好端端想起和你用膳?”
楚昭解衣带的手顿了顿,道:“父皇今儿召见了礼部官员,让他们筹备我出阁讲学的事,亲自过问,还召见了太子三师,让他们做好准备,晚膳也是给我说这事儿,亲自指导了我一番功课。”
雪石一愣,脸上也登时涌上了喜意:“果真?”
楚昭点了点头,脸上并没什么喜意,雪石却十分欣喜道:“这般您可就是本朝第一位出阁讲学的太子了!这可是大事儿,你正该去和娘娘道喜才是。”
根据历朝历代习俗,皇太子出阁就读受傅于翰林院诸学士,称为东宫出阁讲学,皇子出阁不同于凡人进学堂,有一套十分讲究且程序繁杂的礼节仪式,这也是朝廷大臣们首次领略皇储的天赋和学业,检验未来天子读书成果的一个重要仪式。而或是太子学业一般,或是别的事耽搁,因着种种原因,本朝历朝太子,都未举行出阁讲学,便是元狩帝,也因为开始只是封的亲王,并未享受过太子诸般礼仪待遇。楚昭今年年满十四,元狩帝这个举措,显然是要将太子正式推向朝臣,让太子在朝堂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这是一个具有十分重要政治意义而意味深长的举措,在这个当口举办出阁讲学礼,显然安抚皇后和太子的意味很重,已经是一个帝王在自己范围内不动声色的向皇后和太子一系示好了。
双林心里想着,也不知元狩帝是不是知道了太子殿下生病的消息,这大概也是为了安他和皇后的心,可惜看起来楚昭并没有那么高兴,他只是淡淡道:“母后已知道了,适才我顺道去了坤和宫,母后也叮嘱了一番让我注意功课,莫要过于紧张。”
雪石看他面色,轻轻道:“殿下一向功课上极好,自是不必担忧的,只是昨儿您才生了病,还是得好好歇息保养的好。今儿的字,我白天无事,替你写了,你今晚好好歇息吧。”太子每日习书却是有定例的,春夏秋三季每日都要写足一百字,冬日天寒地冻则减半为五十字,朔望节假、大风雨雪、隆寒盛暑则可暂停放假,而楚昭勤勉,自开蒙习字以来,从未有一次懈怠,元狩帝待这个儿子也十分用心,每日功课,都是要检视的。
楚昭点了点头,宽了大衣服,却又换了常服对雪石道:“我叫了詹事府众属官及太子宾客在文华殿商议出阁讲学的事,你随我同去吧。”雪石连忙应了,楚昭又转头交代了雾松几句话,才带着雪石出去了。
楚昭一走,雾松和冰原都松了一口气,面有喜色,冰原道:“你不知道今日陛下说要太子出阁讲学的旨意一出,安太师的脸色有多难看,还问太子年幼,心性未定,是否等冠礼后再考虑。”陛下只置之不理,又有太子太傅王大人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讲学一事绝无问题,打了包票,中午的时候陛下与诸皇子用膳,瑞王一直不说话,又装身子不舒服吃不下饭,若是往时陛下肯定要动问了,今儿却只是惦着给我们殿下加了好几道菜。”然后迟疑了一会儿冰原又道:“我总觉得,陛下似乎知道殿下生病了,午后还专门让殿下在书房西厢歇息,说下午让殿下替他抄些奏折,没有让殿下去上骑射的课。”说到这里他也惴惴不安起来,毕竟太子殿下生病,他们作为身边人却不上报,若是元狩帝问罪下来,他们一个都讨不了好。
雾松脸上也紧了紧,低声道:“陛下不挑明自有道理,咱们只管听着太子殿下的吩咐便好。”一边转过头又吩咐双林:“今儿轮到你值夜,就按我之前教过你的小心伺候着就好,今天太子殿下召见太子属官商量事情,定要很晚才回来,喝些养元汤便能歇下了,论理昨夜你才值夜,今晚不该是你,只是今儿冰原白日也陪着殿下走了一日,晚上是雪石陪着,明儿朔日,不上课,殿下一向要出宫,一应事宜都是我安排的,所以我该陪着,所以今夜只有你再辛苦一二,殿下一贯不起夜,其实咱们这儿,值夜倒算不上辛苦,基本都能盹上一盹儿,明儿殿下出宫了,你再好好歇息。”
双林笑道:“我白日也歇过了,哥哥只管放心便是了。”一边却又心里一动问道:“出宫好玩不?”无品的内侍自然是不可能出宫的,能出宫办事的一般都是各宫主子身边的内侍,出去替主子办事的。
雾松叹了口气道:“好玩甚么!殿下一般都是去几位师傅或者国舅家走走,有时候则在茶馆酒馆等地方听听说书了解下民情,咱们跟着的人心里一直吊着呢!若是在几位大人府上都还好,在街头,哪次不是拎着一颗心背上透一身汗的。殿下一般也只带我和雪石出过宫,不过雪石不太爱出去见人,都是我跟着多。”
冰原一旁讥讽了句:“他自然是不愿意出去的,见到旧友,别人结交也不是不结交也不是,多难堪,殿下带着他,使唤也不是不使唤也不是……”
雾松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头道:“等不当值了,我和冰原就找机会带你出宫去逛逛去!”
双林心中一喜,笑了起来,一旁冰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腮帮子道:“长开了更是讨喜多了,平时多笑笑,怕不得主子的喜欢?别学那人,整天冷着一张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一样。”
果然楚昭与属官们这一议就到了深夜才回,因着晚了,也不沐浴了,只传了热水来洗脸擦身泡脚,雪石叮嘱了两句,楚昭便支他歇息了。双林伺候着他洗了头脸,出去倒水。
楚昭换了宽松的袍子,常欢替他除了冠,正要拆发髻,楚昭却阻止了她道:“我今儿还没写字,写完再说。”常欢有些诧异道:“不是雪石说了您今天不用练字了吗?”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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