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恶劣啊,”他看着对方染上红晕的脸,笑着说道,“你对其他人不这样吧?”
“我、想亲你。”他说道。
“切,”她拧着眉威胁,“不放手亲的话我就咬你。”
他听罢连忙放了手,后退了一步。见状,她弯起嘴角,揪着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时间长一些的吻,就是眼瞪着眼、嘴贴着嘴的时间长一些。分开后,他们有些无奈地望着对方。
那些专业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所谓让荷尔蒙激增的吻是什么样的?这涉及到他们的知识盲区了。虽然他们自诩不是什么都不懂,可他们对于这方面的认知多来自于课外书和影视作品,突然要实践,不仅得克服羞耻感还得克服自己心里对那些不知道算不算靠谱的知识的质疑。
他们学着电视剧上的人,再次去吻对方,这一次磕磕碰碰的,但多少有了点样子,当舌尖相碰的时候才终于感受到了那种让自己面红耳赤的心动,有了对方是个成年的异性、是自己的伴侣的实感。
这样奇异的感觉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让他们在灼热的气息中晕头转向,让他们明知这样罪恶且羞耻却心向往之,让他们沉溺在了一次次互相冒犯和入侵的小动作里。
“喂,你买那个……防护工具了吗?”许一零环住许穆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许穆玖原本放松的心一下子又被提拎了起来。
他早就买了,可他不太敢跟许一零说,因为这简直就明晃晃地表示他心思不纯、早有预谋。
可他又不能不说。
许穆玖扭过头,不看许一零,过了一会儿才细如蚊蝇地“嗯”了一句。
“是吗,真细心。”许一零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有些惊讶,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这也能夸”咽了回去。他注视着对方的表情,试图弄清楚对方是真的在夸他,还是顾及他的面子、让她自己适应他的变态。
“怎么了?”许一零询问。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
“什么?耍流氓?”许一零若有所思,而后笑道,“是挺流氓的,我就知道你早就想那些不正经的东西了。”
说罢,许一零紧紧搂住许穆玖的脖子:“但是没关系啊,我也是。我想的可从来不比你少。”
“这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小时候看见电视上那些亲热镜头,觉得怪怪的,爸妈他们不让我看,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那些很恶心,好孩子应该去排斥,在别人提到这些的时候要做出很嫌弃的样子,那样才是正经人该做的。”许一零慢慢地叙述着,语气尽量平静,但还是掺杂了些许疑惑,“可其实我心里的好奇心一点都没减少,所以后来我会用一些可能不是很正规的渠道偷偷了解。一直到我长大之后,我周围接触的人又开始跟我说这只是正常的生理需求。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被解放了,我认可他们说的,可我改不过来之前那种排斥的态度,只敢在网上、在虚拟世界匿名和一些跟我一样的人胡说八道。”
只是正常的生理需求,是大多数人也许都会经历的,可同时又被认为是恶心的、肮脏的、提不上嘴的。有的人把性描述得如梦似幻,有的人弃之如洪水猛兽。
一直以来,自己都活在矛盾之中,一边排斥异性的身体,一边忍不住好奇,一边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一边又希望自己的身体被以平常心接纳甚至喜爱,一边嫌和性有关的词语烫嘴,一边又想逮着机会和谁说个痛快。
一直到今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它的态度是否算得上正常、正确。又或者,这样的隐秘的话题并不值得为之树立一个所谓正确的态度,毕竟大多数人最后都能通过各种方式摸索出来,就像学习吃饭一样。
“这些话你以前没说过。”
“当然没说过,”她答,“就算关系再好,我也有自己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啊,而且你不也是?”
“我想说,可我不敢,我怕你不想听。”
关于那些未成形的、未探索的、让自己感到羞耻和困扰的心情,关于几乎与生俱来的、渴望被接受的、自己隐秘的某一面。
“我听,从今往后慢慢说。”
窗帘被拉上之后,房间里的灯也被熄得只剩下床头的那一盏。
房间里的两个人赤裸着相拥,像两只野生的动物,看不出一点被文明熏陶过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
自己真该死啊。
他们依旧很困扰。
认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以这种形式坦诚相见。明明对方应该是自己最熟悉的人,现在却处处透着违和。
他们甚至觉得,即使是突然把自己丢进满是赤裸身体的异性的澡堂,大约都比不得如今这样的冲击强烈。
一开始,他们被这样强烈的怪异感冲击得很不自在,可更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想捂住自己的眼睛,而是想捂住对方的眼睛。最后,他们才妥协地提出拥抱,尽量让自己和对方不去打量彼此的身体。
犹豫了半天之后,许穆玖终于问道:“你觉得我的身体恶心吗?”
“其实……有点,”许一零说着连忙把他抱得更紧了,安抚情绪般地摸了摸许穆玖的脑袋,“都这样了我也不想撒谎,我不是说讨厌你,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可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因为你是个男的还是因为你是我哥。”
很奇怪。
明明感觉到了恐惧,却又不甘心放开。
许一零用脸颊蹭了蹭许穆玖:“可是我确定我喜欢你,也希望你喜欢我啊。”
许穆玖眸光微动,将自己和许一零分开了些。
他用双手的掌心把许一零的双手围裹在中间,轻轻地吻着对方的指尖。
“……所以你真的确定是我吗?”他注视着许一零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不怕后悔吗?如果走到了这一步,就……”
以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确定我不会后悔,我相信你,我已经想过很久了。”许一零的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抬起抚摩着他的脸,“那你呢?你怕后悔吗?”
“……只要你不恨我。”
许一零摇了摇头。
“我们是一伙儿的,不管是错的还是对的,”她平静而笃定地说,“一直都是。”
他们做了一个决定,在此,自己用自己和对方交换对方。
夜色渐深,屋内唯一亮着的台灯映照出交迭的影子。
这样?这样?还是那样?他问道。
电视剧上是这么演的。书上是这么写的。漫画里是这么画的。她答复道。
那是骗人的。
这一切并不像他们曾经认为的那样唯美或是夸张,没有完美漂亮的躯体,没有浪漫迷人的氛围,更多时候是笨拙、紧张且尴尬的。
他们于光影交错中眨着被欲望、爱意、无助和迷茫浸泡过的双眼,急不可耐却手忙脚乱,仿佛在一起处理什么棘手的手工制品,显出一种违和且低级的可笑。
“有件事我倒是好奇……”许一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女生的身体长这个样子的?总不会真是在教科书上学的吧?”
“不是啊,是……”许穆玖正准备解释,突然又停住,好像解释起来有些困难。
“是什么啊?”
“额、就是……”许穆玖支支吾吾道,“咱家以前的那个台式机你还记得吧?有时候上网,那上面会蹦出来一些弹窗广告、就有……”
“哦,原来是——我看见过,而且我们打游戏的时候就蹦出来过。”许一零的脑海里涌进一些久远但鲜明的记忆。
页面右下角弹窗里的、头顶标着夸张字体的裸女。
这对那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是个很不寻常的内容。要是在平时,他们肯定会鄙夷地评价一句“好恶心”,然后十分正直地把弹窗叉掉。
但是当弹窗同时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时候就很尴尬了,尤其是在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主动强调弹窗的存在反而显得自己太过注意了。
所以最后他们都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打游戏,只当没看见,等弹窗自觉消失。
许一零如实说道:“我其实那时候觉得可尴尬了,想着要不把那个叉掉吧,可我看你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你注意力都在游戏上,所以我也就没好意思说。”
“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啊……那么显眼。”许穆玖的声音越说越小。
“咦?”许一零连忙问,“显眼?你分了多少注意力过去啊?”
许穆玖一愣,随即拒绝了回答,语气里满是恳求:
“别问了,形象都没了……”
早就没多少形象了,许一零偷笑。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不再追问。
在基本上适应没有衣物阻隔的肌肤接触之后,他们轻抚着彼此的身体,细数着、在心里记下了独属于彼此身体的特征。同时,他们还发现,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似乎也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仔细地感受过自己的身体。
这具用来承载意识和思考的载体仿佛掉进了一处新奇的磁场,变得极度活跃,总是没什么章法地迸发出奇怪的反应,几乎就要喧嚣着把理智从支配身体的高位上完全拖拽下来。
许穆玖尽量控制着自己变得紊乱的呼吸,有些无奈地问:“你说,这些是印在教科书上、让学校教合适,还是给家长布置任务、让家长来教合适?”
“怎么可能呢?他们从来没教过我们,他们的家长也不教他们吧,他们自己都是自学的。”许一零将视线从天花板收回来,伸手按住许穆玖被空调吹得有点凉的肩膀,“就算他们现在要教,我们也没机会学了。”
“冷吗?”
“还行。”
许一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不太能思考很多了。
当身体察觉到疼痛的时候,她原本有些混乱的注意力突然间集中到了那一块。
短暂清醒的一瞬,她的认知告诉她:
他们发生关系了。
不行、不行、不行……
这一刻,“排斥”从她的脑海里不断产生、不断向外扩张,几乎要塞满她的大脑。她的大脑变得想要封闭起来,好让自己处理不了任何外界的信息。
她有一瞬愕然,眼珠一动不动。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在哪里?她多少岁了?
她面前的是许穆玖?
确定现状后,她问自己:
应该感到悲伤吧?或者至少应该迷茫吧?
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被擦掉了。
“对不起,你现在还好吗?”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是我的了,对吗?”她扯出笑容,急切地问道,仿佛是要反驳自己刚才的疑问、向她自己求证,强调其实她遇到了一件让自己得偿所愿的、值得高兴的事。
“对,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
是吗?
真好。
是吗?
渐渐地,他们的视线变得模糊,开始看不清彼此,口中吐出的交流也变成了破碎的言语。
他看着她的轮廓,心里的满足感让他忘却了很多事情,包括她的身份,在此刻的他眼里,面前的人仅仅是一个成年女子。
直到,她终于承受不住突然而来的这么多情绪,她恐慌着、哽咽着说:
“哥、哥……我难受……”
他看见了她十分无助地向上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恍然间,他觉得:
她求助的人好像并不在这里。
他没有抓住她的手,没有接受她的求助。
“哥……”她再次喊道。
此刻,一阵战栗的兴奋随着他的视若无睹闪电般地窜过他的脊背——
他意识到,他打破了一些规则。
而后,他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碾碎。
为了控制欲望而为自己制定规则,这是可赞之处;欲望总是以各种形式偷偷打破规则,这是可怕之处;明知道欲望不会被完全抑制,制定规则之后又因为打破规则而兴奋,这是可笑之处。
一切都是污浊的、混乱的,却因为已经无法回头而被癫狂裹挟着不停地往前奔涌。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仿佛就要溺死在什么里面。
他挣扎着,在这让他渴求多年、极度留恋的河流里起起伏伏。
有一瞬,对失去自己的恐惧让他终于还是抓紧了她的手,就好像抓紧了唯一的岸礁,将自己托出水面。
十指相扣,眼泪也从他的眼眶滴落,滴进了她同样盈满泪水的眼睛。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溢出的泪水从眼角滑进鬓发后,她终于再次看清了他的样子:
是家人、是朋友、是爱人、是共犯。
许一零曾经听过那么多荒唐的故事,如今,她自己成了荒唐故事的当事人。
他们十分恍惚,不适、自责里掺进了快乐,道德感被本能和欲望击垮,这让他们分不清人类和野兽的区别。
不,应该说,是他们自己背叛了人类的定义。
当把所有的狼藉和混乱的自己处理完毕的时候已是深夜。
涣散的意识如同下坠的巨石,与疲惫的身躯一起被封在黑暗之中。
这是个特殊的夜晚。
他们相拥而眠,梦里群星偏离了轨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这是个普通的夜晚。
他们相拥而眠,时间不快不慢,梦醒只是梦醒,明天也只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