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读过他的文章,觉得文如其人,见解虽不够犀利,但胜在蕴意清正雅秀,颇有古典之风。
这样的文章容易得传统派的青睐。
裴少淮道:“子匀兄文风已经稳固,只需再打磨打磨见解的锐度,绝不止四成把握。”
随后,裴少淮将近日所作的文章取来,同江子匀一起讨论。
江子匀赞叹道:“每次读淮弟的文章都让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裴少淮笑道:“子匀兄休要捧杀我。”
“我绝无此意。”江子匀认真道,“文风秀正,见解独到,笔法直接了当,叫我去改,我是找不出多余的一个字。”
不过,江子匀也替裴少淮担忧,言道:“淮弟若是再年长两岁,定没有不中的道理,就怕主考官是个老古董,淮弟会吃年岁小的亏。”
也是两人平时走得近,江子匀才会说这些实诚话。
裴少淮早便考虑过这个,觉得放手一试利大于弊,笑说道:“子匀兄方才刚说完‘世间岂有万全之时’,这话我也是适用的。”
江子匀笑呼“妙哉妙哉”。
裴少淮问:“余下半年的时间,子匀兄打算在哪里攻读功课?”
“我打算在斋舍里,若有甚么不懂的,可以找教谕们请教。”
刚说完,江子匀忽想起一事,赶忙从书箱里取出小半沓纸,说道:“我近日对读了新旧版《大庆律》,发现不少改动的地方,虽只改动寥寥数字,意义却大有不同,淮弟兴许能用得上。”
裴少淮接过,并不扭捏,两人交换学问已成习惯。裴少淮善从大处入手,江子匀则善从细微处着手,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知觉已到午时。
“待到秋闱时,与君共桂榜。”江子匀告辞。
“共勉。”
……
锦昌侯府陈行卿、陈行辰兄弟亦在紧张备考,陈行辰是个分得清主次的,这半年暂时放下了算学,只在闲暇时略算几道小题用作消遣。
川柏、青黛、苍术……陈行辰找全了英姐儿缺的几株药植,叫人送到伯爵府以赔罪,倒不敢对外说是给英小姐的,只说是给淮少爷的。
裴少淮把药植送到姐姐院子里,说明了前因后果。
英姐儿一边高兴打理那几株药植,一边听说是陈家三哥哥送来的,有些难为情也有些娇羞,说道:“本就是个小误会,不算甚么事,你也不替我拦着些……陈家三哥哥忙着温习功课,怎好叫他费心寻这些药草。”
这京都城里,肯送花儿、肯送珠钗的少爷公子不少,肯容得下药植的却不多。
“我拦了。”裴少淮道,“没拦住。”
英姐儿本想有来有往,又想到秋闱在即,不可扰了陈三郎的心神,决定等秋闱之后再经弟弟的手,还些礼件回去,以表谢意。
英姐儿对弟弟说道:“你得闲的时候同陈家三哥哥说一声,那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叫他不要惦记着,也替我说几句贺语,祝他乡试题名,桂花飘香。”
“我省得了。”裴少淮应道。
锦昌侯府的三小姐也时常找英姐儿叙话玩耍,或聊些诗词歌赋,或一同去戏院里看看时兴的戏。
陈三小姐对英姐儿道:“英妹妹真是厉害,上回你教我在花茶里加些干枣片、枸杞子,泡出来的花茶果真没了苦涩味,又不会掩过花香,入口更加甜润,祖母尝了很是喜欢,让我多同你请教请教。”
“敏姐姐过誉了,偶然发现的小窍门罢了。”英姐儿又道,“侯爵夫人最善品鉴花食,改日我用香花泥做几道点心,请侯爵夫人指点指点。”
“那敢情好,祖母知晓了必定欢喜。”陈三小姐高兴道。
……
……
志士惜日短,不舍昼夜。
裴少淮每日定好时辰苦读书卷、苦练文章,日子过得飞快而充实。
每每知晓徐大人、大姐夫在家,他便会过去“叨扰”一番,以了解朝中有哪些大事引发众议,朝中文武群臣又是甚么见解。
徐大人、徐瞻皆是科举出身,知晓哪些事对裴少淮考试有用,倾囊相授。
裴少淮从他们那得知了不少事情,譬如去岁秋末各地大丰收,却有官员欺上瞒下谎报灾年,克扣粮税,圣上龙颜大怒。
又如,工部尚书上奏称,皇庄名下的田产已将近占到天下良田的一半,皇庄免税富了皇亲贵胄的钱袋,却苦了天下百姓,恳请圣上下旨整改。
东海相隔的东委人,时常打着使节团来访的幌子,大船一靠岸,却下来一群群的商贩,在应天府大街上直接叫卖,礼部正在为此事立规矩。
裴秉元亦来信,把自己为官几年在水利、开荒、治民方面的心得教给儿子。
这些消息对于裴少淮应答策问是大有助益的。
裴少淮觉得自己的文章提升了不少,可每每他将文章交给段夫子批改,被朱笔划去的地方愈来愈多,有时批注比全文还长。
“我知晓你想问甚么。”段夫子解释道,“你若是心心念着文章好坏去下笔,便已经失了先手,你需达到信手拈来,无意成文的境界,才能多几成把握上桂榜。”
又道:“单单是顺天府已有千余名秀才,北直隶囊括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等九府两州,届时赴考的秀才可近十千之数,乡试正榜堪堪录用百人。参试者中多的是十数年磨一剑者,厚积薄发,你若是想胜他们一筹,还需继续苦练。”
“我若还用往日的标准要求你,你便会止步不前,是故,往日里尚可的文章,如今是不能通关了,往日里无关紧要的句式用词,你也要再斟酌斟酌,唯有细枝末节都无可挑剔,你才能不在年纪上吃亏。”
“若是把童试三关比作爬山,乡试、会试则如同攀登悬崖峭壁,三年又三年,止步不前的人何其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