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童遵了秦安的吩咐煎好药,直接拎着药吊子便进来了。
秦安适时止住了话头,只看着俞安行将药喝了。
为了让俞安行长些记性,他特特将药里的甘草去掉了,不想俞安行却仍是直接将药给喝完了,仰头间,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服了药,大约再过了半个时辰,俞安行身上的热终于开始消退。
秦安再替他诊听了一回脉象,锁着的眉头方舒展了些,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几日前你让元阑在乱葬岗上捡回来的那婆子,人我已经救过来了,目前无性命之忧,只她脸上的伤太多太重,难免会留下疤来。”
“无碍,姑且先将人安置到城郊的宅子里,日后总会有些用处。”
长指慵懒搭上桌面,俞安行一派从容闲适的姿态。
纵医馆陈设简陋,也难掩其身上风华。
外头的萧索的秋风越刮越大,明明才过晌午,天色却已压抑黯淡如昏昏沉夜。
国公府深棕镂刻的马车依旧停在秦安医馆门口,有些惹眼。
那几个跟过来的小厮靠在马车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医馆紧闭的门,等得久了,面上有些不耐,却又摸不透秦安古怪的性子,不敢轻易上前敲门。
另一头。
秦安将俞安行和元阑两人送至后门。
他看着俞安行失了血色的面庞,到底还是忍不住沉着脸多叮嘱了几句。
“记得多顾着点你的身子,下次你外祖若是再问起,可别再想我替你瞒着了。”
俞安行恭敬揖了一礼。
“知道了,多谢秦伯。”
医馆的后门重又关上,俞安行同元阑两人悄声离开。
拐过几条了无人烟的小巷,入眼的景致宽阔起来,耳畔的声响也渐趋吵闹嘈杂。
俞安行低垂眉目,不动声色挤过闹市,转身进了隐在巷子后的暗门。
万客楼是京都最为名贵的酒楼,一向只招待达官贵人,楼里一菜一肴均是价格不菲,非寻常百姓人家能担负得起。
但饶是价格高昂,每日往万客楼里来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小二拿着酒壶穿梭在各桌间吆喝,楼内是一片热闹的喧嚣,全然遮掩住了暗门处细微的声响。
掌柜的正坐在房间里对着账本,听了动静,回身一望,见是俞安行,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弯腰恭敬行了一礼。
“主子来得正好,小王爷前脚刚巧到了。”
掀开暗间墙面上挂着的山水帷帘,有一处暗梯直通三楼雅间。
三楼各处的装点华美,廊上铺着一寸可值千金的宝相花纹锦毯。
人的步子踩上去,一点声响也听不见。
掌柜的知晓俞安行喜静,特特吩咐了小厮,雅间今日不接客,同一楼不绝于耳的熙攘声相比,三楼便显得愈发安静起来。
尽头的房门微敞着。
入门处设起了一方雅致的雕花乌木屏风。
俞安行堪堪往屋内踏了一步,便闻得屏风后一声疏朗的男子轻笑声。
李归楼懒懒靠在窗畔,手心里正在拨弄着一把山水折扇。
抬眼看到俞安行时,眉目禁不住浅笑,面貌矜贵隽秀。
“许久未见,状元郎是愈发倜傥了。”
李归楼是前朝秦贵妃所出,同当今圣上李归轩乃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间整整差了有二十余岁的光景。
圣人李归轩已近知命之年,李归楼才堪堪二十有余,世人皆唤他一声小王爷。
在他前头,还有昭王李归辕。
李归辕乃圣上嫡亲的胞弟,二人关系自然更为亲近,李归辕的封地曲州毗邻京都,驾马仅需半个时辰便可到,而李归楼的封地则远在北方边境幽州。
半月前,为庆贺李归轩五十大寿,李归楼千里迢迢从幽州奔赴回京。
而恰巧在生辰庆典上,李归轩遭了刺杀,心口处正中一箭,整整昏迷了三日。
如今李归轩人虽醒了过来,但他年岁已高,加之受了重伤,身子大不如以前。
太医极力劝诫,却仍旧阻止不了他日日流连后宫的荒淫行径,眼睁睁看着他身子愈来愈差,朝廷内外私下里只道李归轩怕是捱不到明年了。
太子李晏还未弱冠,到底年纪尚小,两位王爷手中又都握着兵力,未来天下如何变幻,仍旧是个变数。
朝局动荡,京都各世家大族也心有惴惴。
毕竟若是选错了人,到时家族倾覆,于龙椅上的那位而言,也不过易如反掌的小事。
俞怀翎性子怯懦无主见,在这般节骨眼上,老太太亦收了她的佛心离了栖霞寺回到国公府坐镇。
至于在生辰庆典上刺杀李归轩的凶手,目前大理寺仍未寻到踪迹,但手握三万幽州军的李归楼自然而然便成了朝中大臣猜忌的对象,勒令不得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