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赈灾(三)小修
卫莺这一觉睡得早,卯时不到便醒了,此时夜色尚未消弭,她自觉腹中空空,撑了伞,摸索着往东厨1去。今日雨势稍稍小了些,微雨飘在身上,浸着丝丝凉意,跟往年八月的燥热全然不同。
东厨现成的吃食不多,单就一碟消暑的绿豆糕,卫莺拿来装在食盒里,等不及回宜兰苑再吃,路上便偷拿了几块来吃。走到云水苑,不似先前黑灯瞎火,已经上了灯,一人身形颀长,负手立于廊下,他仅着素白色里衣,灯影绰绰,映着他精致俊美的容颜,和树影斑驳的墙面。
卫莺见他眸光触及自己,两颊些微发烫,拿着糕点往嘴里送的小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他应该是刚起来,虽没有衣衫不整,可这种画面也不是卫莺一个闺阁女子能看的。她恼恨自己,为什么非要走这条道回去。
“……王爷,早啊,这绿豆糕,你要尝一尝么?”傅允不主动说话,卫莺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也不能不说,毕竟昨日是他救了她。卫莺眸光低垂着不敢看他,递出食盒,娇糯的软语似融进了绵绵细雨。傅允是上京人,卫莺同他说话,用的不是方言,可即便这样,也含着一股子江南女儿的娇与软,听的人连骨头都能酥了。
傅允喉头滚动,眸中墨色浓的像这天色,化不开。卫莺只是做做样子,她不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稀罕绿豆糕这种玩意儿,肯定会嗤笑着拒绝,不想他却伸手打开食盒,取了几块。
“用了早膳,便早些来找我。”他嗓音沉沉,叫人听不出喜怒。
卫莺应了离开,傅允才把绿豆糕塞入口中,轻咬了一口,清甜可口,融化成丝丝甜意,满口生津。上京不是没有此类甜食,他从来不吃,可刚刚,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尝一尝。
史载以来,金陵自古便是物阜民丰的膏腴之地,粮食产量除了能让金陵百姓饱腹,福泽还绵延至周围的县市和贫困地区。最主要的原因,是处在秦淮河流域,灌溉水源充足,很少发生大规模的旱灾。可福祸相依,昭宁十三年,遇上百年难遇的水涝,秦淮河水位上涨,泛滥成灾,现在已经到了历史水位的最高点,雨还未停,再这样下去,迟早整个金陵城都会被秦淮河吞噬,变成一片没有人烟的水海。
卫渊治水的策略是,修筑堤坝,抬高两岸,防止河水漫出,不过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傅允一来,便见数百个人赤着膀子把沙袋堆在河道两岸,河中水流湍急,其间有人掉落进满是泥浆的水里,也不见有人施救,很快便被水吞没,不见了踪影。傅允看的眉头微皱。
他找人唤卫渊过来,卫渊不明就里,但心里还是紧张的很,一路小跑上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王,王爷,您来了。”卫渊四十左右年纪,年岁不算大,两鬓已生出银丝,看上去有些苍老,想来是日夜操劳的缘故。
“嗯。”傅允淡淡道。眸光看向远处,未再作声。
卫渊见傅允不说话,也揣度不了摄政王的心思,传闻他喜怒无常,能于瞬息之间定人生死,只能缩着脑袋,祈祷他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卫莺站在一旁,轻咬着唇瓣,两手绞在一起,面容有些苍白。父亲到底是犯了多大的过错?
“卫大人身居高位,自是才学傍身,又兼为官多年,论为人处世的经验,当在本王之上,不会没有听过鲧禹治水的故事,呵呵。”良久,他看着战战兢兢的卫渊嗤笑出声,无能之辈,不管资历多深,他向来瞧不起。在傅允看来,卫渊唯一的本事,就是生下了女儿卫莺。不然,他这官早没的做了。
“微,微臣听过。”
“禹治水,采用的方法是疏不是堵,你这样盲目堆高河道,看似止了一时之患,长此以往,河中水位高出地面许多,会形成’悬河‘,届时水患之害将是现在数倍,卫大人,我且问你,你有几条命,担得起金陵覆灭的责任!?”
卫莺从没见傅允说过如此重话,他凤眸危险的眯起,眼里的怒火似凝成实质,薄唇紧抿,威压之气能让周围人呼吸困难。他生气的模样,实在是有些骇人。
“回王爷,微臣不敢!”卫渊抬起头来,脸上冷汗直冒,打湿了两鬓白发,浑浊的眼中皆是惶恐,“微臣是一时糊涂,才会想出如此蠢笨的法子!求,求王爷指教要如何做才能止住水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慌乱中,他求饶似的拉住了傅允的裤腿。
傅允登时一脚踢开了他,“是听不明白么?修分流河道,把水引入东海。还有,将这些人的名字登记在册,务必保证其性命安全。否则,本王唯你是问!”说完,他看也不看卫渊一眼,便拂袖进了舱室。
“爹,你没事吧?”卫莺在一旁看的是心惊动魄,这些时日的接触,她差点忘了自己每天面对的人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甫见他发怒,才恍然想起。虽是父亲的过错,还是叫人心中震骇。
被女儿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卫渊有些惭愧,他笑着摇摇头,“爹无碍。莺莺,你近日跟着摄政王,凡事也小心些,可别轻易惹了他生气。”
卫莺目送老父亲一瘸一拐离开,眼圈发疼,心中愤愤,虽然卫渊一再让她不要惹事,还是气不过转身往舱室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1东厨是厨房的意思辣
傅允:今天好开心,媳妇给我绿豆糕吃~
第6章 赈灾(四)
船上不止一间舱室,其中一间,宋轩规规矩矩守在外面。卫莺跑过来,两手叉腰,微微的喘,顺带还白了宋轩一眼。搞得宋轩纳闷,他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这个卫三小姐了?
饶是如此,宋轩仍好意想拦住她,王爷刚刚发了那么大的火,还在气头上,卫三小姐又是个身子孱弱的娇美人,哪里受的住王爷的迁怒?
“让开!”
卫莺狠狠掐了下宋轩的手臂,宋轩的手疼的一缩,眼睁睁看着卫莺闯了进去。他只好自我安慰,王爷跟卫三小姐都已经那样了,王爷再怎么生气,也会顾及旧日情分吧。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乱想,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你……你怎么没穿衣裳!”
卫莺本来是准备一进去就发难的,想不到竟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
他上半身裸/露在外,下/身只穿了条亵/裤,根本和没穿没什么两样。浑身线条流畅优美,肩颈下是清晰可见的锁骨,精瘦的腰身处隐现鼓起的腹肌,亵/裤下两腿白皙修长,一眼瞥去,所有的风光尽收眼底,和那张五官恰到好处的脸一样,都是世上最完美的造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腹处有几道极深的刀伤,经年累月,呈现暗紫色,像蚯蚓一样丑陋,却也为他阴柔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冷厉。
卫莺只看了一秒,便迅速用手遮住了两眼和微微发烫的脸颊,心跳的厉害,只是脑海中还有残余的印象,让她简直羞愤欲死。
傅允倒是没想到她会闯进来,但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脸也不红一下,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走到卫莺面前。
傅允还未开口,卫莺就感觉到他身上特有的压迫感,沉香味道钻入鼻腔,她虽未睁眼,却能感觉到他就在眼前,想来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卫莺把手放了下来。
“本王不过是进来换身衣裳,卫莺妹妹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来,反而质问本王为何不穿衣裳,请问这是什么道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颊上娇怯还未褪去的卫莺,眸中笑意似有似无。
“我……”卫莺自知没理,顿时语塞,但想起父亲的腿被傅允踢得一瘸一拐,还是壮着胆子顶撞道,“我的确不该闯进来,可你那样对我父亲,他年岁大了,经不起你那么重的一脚,你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她仰着头气鼓鼓看他,眼圈洇出的红,都落入他那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眸。
“本王从不为自己辩驳。”傅允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卫莺妹妹要是嫌这个惩罚不够,本王也可以成全你。赈灾不力,罔顾民生,让我想想,该做出何种处罚……”他眯起凤眸,好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卫莺一听,这才明白傅允这样做的用意,看似是在“羞辱”父亲,实则是在敲打他,也让旁人知道他吃了教训,往后不至于再揪着他这点不放。
“别……不要……”
卫莺咬着唇瓣,杏眸含着潋滟水光,焦急地拽住他衣袖,嗓音一下子从刚才的凛然转为没有底气的娇糯,像极了女子在心爱男子面前撒娇的模样。傅允自然知道她只是在为卫渊求情,心里是受用的,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拿了下来。
“嗯。你先呆在这里,我去指导河道开凿,晚膳在李家村用,别乱跑。”说完,傅允离开了舱室,卫莺跟在他身后出来。
他身上的华贵锦衣已经换成了紧身干练的玄色劲装,这背影倒不像是高高在上,执掌权柄的摄政王,反而像征战沙场,矫勇善战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