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有礼貌的侍者引至座位坐下,齐肃坐在他对面,对侍者吩咐了几句,侍者点点头下去了,不一会儿琴声断了,那少女收了小提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偌大一层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宣澜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强挤出笑容,对齐肃说:“先生怎么了?”
齐肃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好看么?”
宣澜知道他在指什么,于是不说话了,也沉默着看着齐肃,齐肃终于把他的手机放下了,对宣澜露出了他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生气了?”齐肃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以一个很放松的姿态面对他。
少了音乐,室内现在除了一点幽微的淙淙流水声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们在建筑物的最高层,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宣澜低头可以看到下边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但一丝噪音都没有。
宣澜正准备开口,却是侍者推来了餐车,因为宣澜在,齐肃让人略去了餐前酒这一节,直接上了前菜,宣澜只认得是茴香章鱼沙律,便把原先要跟齐肃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合着菜一起吃了。
齐肃见他这个样子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一顿饭没酒没音乐没言语的,吃得简直没滋没味,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十分尴尬,侍者每次来为他们撤走空盘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隐形,应齐肃的要求,从头到尾也一句话没说。
二人在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中简直是飞快地吃完了一顿大餐——食材是完美的,厨子是一流的,做出来的菜也是好的,只不过吃的人不对劲而已。
终于在餐后甜点的时候,齐肃开口了,甜点是一小块蛋糕,造型非常精美,简直让人不忍心下口,齐肃没吃,宣澜一个人低头默默地吃着,其实吃到这里他已经有点吃不下了,但又无法拒绝,正吃的艰难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齐肃开口:“生日快乐。”
此刻大概是晚上九点,距离宣澜这个十八岁生日过去还有三个小时。
宣澜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如果一个昨天对你还和颜悦色的人今天忽然变了脸,对你冷若冰霜起来,你们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一顿大餐,马上这诡异的一晚就要结束了,他却忽然对你说这个?!
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好吗?
但是宣澜强忍住了想问询的欲望,只是低头说了一句:“谢谢先生。”
这时齐肃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宣澜:“你的生日礼物。”
宣澜没有接过,只是笑了一下:“先生说什么呢?我的生日礼物您不是早就送给我了吗?”
他料想那文件夹里估计是什么产权文件之类的,他不想再承齐肃什么人情了,自己不便接过,只是一味地笑,他笑得有些傻气,但还是十分好看,齐肃见了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心软,然而还是执意要求他打开看一下。
宣澜接过,打开一看,里边居然是一堆英文的资料,他没细看,因为最上边的一张机票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那是一张飞往伦敦的单程机票。
宣澜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文件夹,面上还是神色如常,只是声音有一点颤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齐肃还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幽深,眉目间几乎没有风霜的痕迹却成功地让宣澜在这深秋的季节打了个冷颤。
“学校的问题你不用操心,到了英国会有人接应你,替你安排。我在伦敦有产业,各种东西一应俱全,你住在那里,有司机和车接送,我每个月会拨款到你的账户里,不够的话联系谢翎。”
宣澜此刻终于慌了,蛋糕也不吃了,他简直想站起来拍桌子质问齐肃想干什么,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他的手在桌子下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舒展开。
他隔着桌子,面色镇定,看向齐肃:“先不说这个了,您昨天不是要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吗?我已经考虑好了,我——”
还没等他开口,齐肃却扬手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不重要了。
宣澜不知道短短的一天之内发生了什么,让齐肃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忽然站起来,走到齐肃的身边,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半跪下,拉住齐肃的手:“您怎么了?为什么要忽然……忽然赶我走?”
齐肃没有动,他半阖着眼,刚好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神情颇为冷淡,任由宣澜握住他的手,过了许久才开口:“这不一直是你想要的吗?”
“离开那些欺负你的人,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在大公司里安安分分地当一颗螺丝钉,找一个好姑娘,娶妻生子,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在周末的时候开着车带着全家去河边钓鱼、野餐。是这样么?”
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曾经我也想是这样的,如果当初我父亲没有来接我,我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吧,和你母亲一起。”
他看了宣澜一眼,目光柔和了几分:“可惜你不是我儿子。如果我过上了那样的生活,说不定你也能托生成我儿子。”
他摸了摸宣澜光洁如玉的脸颊,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你我而言都是,你长大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你能选择你自己走的道路,我不能限制你,束缚你,给你压力。”
“毕竟从本质来讲,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宣澜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他猝然站起来,将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连带着桌子上的花瓶都震了一下:“你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我有说过我要去留学吗?你替我选好了道路,然后跟我说要让我自己选择人生?!”
齐肃面对宣澜的怒气倒依旧很淡定,他拍了拍宣澜搁在桌子上的手,示意他冷静:“头一回见你这么生气。”
然后他又说:“我也可以听从自己内心的欲望——那是最简单的,你这么小,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个当初救我于水火中的人,心里想的也就是那点事儿。”
“别这么看着我,宣澜。我这又不是在犯罪,我正是为了避免犯罪才这么做的,你见过了外边的花花世界,也许就不会再想回来了。或许多年以后你回忆起这段往事,只会觉得被这样一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对自己的形容词,“只会觉得被这样一个恶心的金主爱上而恶心。”
“他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而功利的,他曾经差点□□了你,他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对你燃起了不正常的欲望却还装作一副长辈的样子。”
“我真恨舒檀,我只比她大三岁,但从小就是我在照顾她,我送她上学、教她写字、替她打架、喂她吃饭……我一手拉扯着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长大,她告诉我她永远爱我,结果等她长大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为了离开我,当着我的面直挺挺地从游轮甲板上跳到了海里!我以为她死了,当时只恨不得跟她一起跳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在骗我。”
“现在她死了,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又跑到我的面前,你不知道你曾经多危险。”
宣澜终于站不住了,齐肃伸手将他从背后抱住:“你有多傻啊……我比邵扬那样的人要危险一百倍啊。”
齐肃亲了一下他的耳尖,那里没有血色,是雪白的,他觉得可爱:“现在你知道了吗?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卑鄙又下流的人了吗?”
“我一开始只想把你当成是她的替身,我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她了,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爱还是恨了——我想把你关起来,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不会有机会对下一个人求助了,你会不会读书有什么要紧?这并不重要,我开心就好了。”
“可是我不能那么做,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真的,这话并不是假的。”他放开宣澜,“你不是她,你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我很清楚,所以我不能这么对你。”
“你肯定听过这句话: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齐肃笑了一下,宣澜的面色此刻已经完全苍白了,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人,都会在意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宣澜。”他也站起来,替宣澜理了理衣领,在他的面颊上很有风度地吻了一下,不带任何异样的意味,“所以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离开我吧。”
“生日快乐,祝你一路顺风。”
☆、小姐
宣澜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了,似乎在黑暗中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出现,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将他扶上电梯下了楼。
他的面前是另外一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座上是一个瘦高而年轻的女人,那女人看到他下来便下车接他:“宣少爷放心,各种证件文件都准备好了,到了那边一切都有,您上车就行了。”
宣澜眼神涣散,那女人见他不行动便直接走过来想将他扶到车上。
“等等……”他终于清醒了一点,抬手制止了那个女人的动作,“我自己来就好。”
他甚至展颜对那女人微笑了一下,那女人见他终于算得上是正常了,也放下心,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宣澜自己理了理衣服,伸出手打开车门,上车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刚刚是在最顶层,非常高而华丽的建筑,站在上边往下看都是火柴盒子和小蚂蚁,自然,站在下边往上看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自然也看不到齐肃的身影。
他太高太远了,我够不到他啊。
宣澜微微笑了一笑,没有说话,钻进了车厢里轿车很快便驶入滚滚的车流里,开向机场。
齐肃一直在餐厅顶层没有离开,现在宣澜走了,他吩咐侍者倒了一杯红酒,自己一个人望着窗边,没有言语。
黑暗中那个人走了出来,坐到宣澜原先的位置上,轻声开口:“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齐肃并没有为那个人的出现感到诧异,他甚至没有回头,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道:“你不知道吗?”
黑暗中的那个人在星空下露出了自己的脸庞,是沈振平。
沈振平叹了口气:“你可以那么做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但是我不能那么做。”齐肃笑了一下,像是有些惊讶,“当初骂我荒唐的是你,现在过来事后诸葛亮的也是你,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我良心发现了不行吗?”
沈振平注视着齐肃,轻轻摇了摇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有良心这种东西。”
齐肃像是很失望地把酒杯放下:“你这么看我,我很难过啊。”
他的语气里却毫无难过之意,甚至轻声笑了一下。
沈振平终于站起来,蹙着眉头:“是那件事有眉目了吧?”
齐肃并不避他,点了点头。
“那么,恭喜先生了。”沈振平很正式地朝他鞠了个躬,“小姐离家这么多年,一朝回来,肯定是要入家谱发公告的吧。”
“当然。”
“您跟小姐见了面吗?”
“还没有,我还没有惊动那孩子。她的养母快不行了,让她陪着养母走完最后这段日子也不迟……虽然我真是恨极了那个女人。”
沈振平微微笑了一笑:“先生真是宅心仁厚。”
齐肃摇了摇头:“这些年我一直在让杨露帮我查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居然真的找到了,昨天下午才出了结果,杨露给我打了电话。”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照片拿给沈振平看:“你看这孩子跟我像吗?”
沈振平笑着接过:“dna都验过了,能不像吗?毕竟是嫡亲的闺女。”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上衣和牛仔裤的少女,没有化妆,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立在一丛葡萄藤下,眉目舒朗而大气,唇边挂着一缕淡然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从容自信。
“我听杨露说了,这姑娘很聪明,从小胎里不足身体有点弱,可是偏偏很要强,到哪里都是拔尖出挑的,在d大读金融,成绩一直是第一。”沈振平知道他爱听什么,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儿女的呢?齐肃也不例外,“当时还没确定这是不是呢,杨露跟我说这姑娘太好了,哪怕这不是您闺女也是要出人头地的啊。”
果然齐肃听了这话笑了笑:“她这个性子随她母亲,聪明伶俐,长得倒有点像我。”
齐肃垂下眼帘。当年那个刚出生的女婴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他怕舒檀伤心,立刻让护士抱走了……谁知道那个女婴竟然没死,半路上护士就发现了,护士不能生育,和丈夫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竟然起了偷天换日的念头。医院里每年像这样的死婴不知道有多少,后来齐肃在棺椁里下葬的,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别家孩子。
那护士连夜赶回了家,一颗心仍然砰砰跳个不停,回家和丈夫一商量,丈夫听了妻子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也是着急,但又可怜妻子多年夙愿……况且怀里的孩子实在可爱,夫妻二人一合计,刚好丈夫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决定连夜搬到另一个城市。
护士让丈夫带着孩子先走,自己留下来辞职,还好家境宽裕,只推说家里老人有了急病,二人将本地的房子带着家具租了出去,自此在也没回过a城。
这个女孩就是齐肃和舒檀当年那个孩子,她比宣澜幸运很多,养父母待她极好,根本没有告诉她的身世,只当是亲生的。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养父母带着她求医问药,海一样的钱花出去毫不心疼,她也只当他们是亲生父母,像天底下所有女儿一样孝顺这二人。
齐肃开口:“终究是我对不起她,等她回来了我会告诉她一切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让宣澜走呢?其实我看他刚刚的意思……”
“他太小了,他不会明白这是为了他好。”齐肃摇了摇头,看向沈振平,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能那么做,如果我这么做了……你让这孩子今后怎么做人?她回来了,宣澜是什么身份?怎么和他姐姐相认?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他不可以,他还年轻,振平你说得对,是我太荒唐了。”
沈振平将手里的照片还给齐肃:“也许吧,您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毕竟是您的家事。”
宣澜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稀里糊涂地来到机场,又稀里糊涂地上了飞机,到了异国他乡才猛地打了个激灵。
我这是……离开了?
那个年轻女人倒是一直跟着他,像姐姐似的一路照拂着他,他强撑了一天,在飞机上也没有休息好,过关的时候也耗费了他极大地精力,终于在司机赶到的时候累得在车上睡了过去,那女人力气极大,毫不费力地扶着他上了楼,替他除了鞋袜,让他安心休息。
宣澜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女人坐在他的床边,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宣少爷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累了这么久了。”
宣澜颇有点大梦初醒的意思,揉了揉眼睛,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猛地看到这个女人惊了一下,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了睡衣,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房间十分温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坐了多久。
“您是……?”
“我叫杨露,是先生的助理,先生派我来英国照顾你。”那女人笑眯眯的,伸出手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宣澜点点头,伸出右手和她握了一下。
杨露接着开口:“现在是伦敦时间早上七点,下边给您准备好了早餐。您可以先在家里休息几天,我带您到伦敦各处逛一逛,熟悉一下当地环境,学校那边我正在联系,您不必担心。”
“哦对了,”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先生每月给您的钱都打到这里,另外抽屉里有现金,您有什么特殊需求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联系谢翎先生都可以。”
“不过还是尽量告诉我就好啦。”她吐了吐舌头,看起来就像小女孩一样可爱,“先生派我来照顾您,您要是还大老远联系谢先生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
杨露待人温柔,笑容也甜美,然而宣澜却垂下了眼帘。
像监视一样……
他像是个被流放的犯人似的,被囚禁在这异国他乡的牢笼里,出不去也回不去了。
杨露没有说话,仍然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他开口一样。
“那谢谢杨小姐了,我这就下去吃饭。”床头有一盏小小的玻璃灯,在墙壁上映出五彩斑斓的花色,宣澜伸手关了,那花色便消失了。
杨露似乎比那位格蕾丝丁小姐还要自来熟,然而两人又各不相同,格蕾丝小姐是洋派人,带着美国式的热情与恣意,但却在其他的地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位杨露小姐则是完全中式的,带着含蓄而内敛的美丽,春风化雨似的要潜入人的内心。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楼梯是木质的,宣澜换了衣服和杨露一起下了楼,早餐是英式的,煎得金黄的鸡蛋摆在骨瓷盘子里,配着培根和炸好的土豆饼,宣澜又吃了一个牛角面包和咖啡,这才和杨露一起出了门。
言语间才了解到杨露原来当初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读书,因此对英国较为熟悉,才被齐肃派来跟着宣澜,此刻开了车准备带着宣澜一起去买衣服。
宣澜有些迟疑:“杨小姐跟着我不会耽误工作什么的吗?”
杨露笑了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助理啊……我平常也不怎么去公司,不是像谢先生和丁小姐他们那样的。跟您在一起正好算放了个假吧?先生说等您这边一切上了正轨再让我回去。”
她怕宣澜一个人不习惯,便又说:“您不用担心,我走了这边还是有人的,您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们就好。”
宣澜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露就是之前邵扬狗带那一章替齐肃废了邵扬左手的那个姑娘。
☆、非洲
十年后,非洲。
热气仿佛是直接从地面上蒸腾而来的,带着粘腻的湿度,裹在人的肌肤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唯有岸边吹过来的一丝海风让人忍不住轻快了一些,虽然海风也是咸腥的,并不是十分令人愉快。
大西洋的海面永远一望无际,除了落日与海鸟几乎看不见其他任何的东西。风景还是美的,可是看久了终究有些单调乏味。
然而宣澜还是喜欢闲暇的时候站在岸边,仿佛能隔着大西洋看到对岸的国家似的。他闲暇的时候并不多,几乎全贡献给了这片海滩。
“宣!”有人在背后唤他,声音很大,在猎猎海风中也没有被削弱半分,“该回去了!”
宣澜回头,看到那个人微笑了一下,从岩石跳下来,慢慢地走回去。
他在这些年里长高了几寸,身高达到了180公分,身体也结实了不少,逐渐生出一点青年的影子,笑容开朗,英文流利,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模样。
他来英国的第二年在杨露的帮助下考上了帝国理工大学,学习医学。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杨露见他一切都好便回了国,不再留下照顾他,只是每半年过来一次,回去向齐肃汇报有关他的情况。
他再也没回过国,也没有向杨露打听齐肃的情况。他的生活太忙碌了,课业要紧,光是繁杂的功课和学校活动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不算天才,只能比别人多下几分功夫。
学费和宿舍费是杨露来替他交的,考上大学后就搬离了那栋别墅,到宿舍住了。
好不容易硕士毕业后又是一重光景,他在一家私立医院工作了两年,觉得并不如意。
医院的薪水还不错,但还远比不上齐肃每月月初打到卡里的“生活费”,那钱足够他在伦敦过上奢侈的生活,他并不缺钱花,但也没有什么好花的地方。
他像是个已经暮气沉沉的老人,外表还是光鲜亮丽一表人才的模样,心里却已经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
工作也是乏味的,他能出色地完成一切,却终究觉得无趣。
直到他参加了无国界医生,自此开始了他在非洲的生活。
刚来的时候一切都是陌生的,条件也艰难,这里是富饶又贫瘠的非洲,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他在一个以前从未听过的小城加黎萨工作,据说已经是本国很繁华的城市了,基建设备差不多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县城,城里最好的建筑是市中心的一栋六层的酒店。他来到这里的每天都是新鲜而肮脏的,难以令人置信的强奸,过度的营养不良,令人咋舌的寄生虫和流行病。
每天都是死亡和鲜血,但是还不是最糟糕的,这里还算的上好,邻国已经打起仗来了,战火来得毫无缘由莫名其妙,左右不过是石油活着钻石。
再这样下去战火极有可能蔓延到加黎萨,最近“医院”里一直在研究要不要撤离的问题。
那刚刚唤宣澜名字的男人看到宣澜走近也笑了起来,宣澜和他并肩走着,那人忽然开口:“宣,你考虑好了吗?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宣澜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嗯,没什么的,这里并不一定会打仗,再说这边是医院……”
“你忘了索马里和阿富汗吗?一旦这里也打起仗来,真的会很危险的。”那人的态度有些焦急,似乎想再劝劝宣澜。
“leo,”宣澜倒是有些无所谓,“总要有人留下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可是……”leo显然还是有些不甘,“你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家了,你就不为你的家人想想吗?你在中国的家人呢?”
“我没有……”宣澜打断了他,表情有些奇怪而扭曲,不过旋即又恢复如常,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的家人并不在意我做什么,我能在这里真正地做一点事情就是好的。”
leo不便再追问下去,已经到了“医院”门口。说是医院,其实最多算是几间平房,和正规的医院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盖的也不算很好,下雨的时候经常漏雨,leo爬上去修了好几次也没弄好,大家只能将重要的贵重仪器尽量放到干洁的地方,以免损坏。
“宣!”一个正在帮病人拿药的女孩看到他便站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宣澜带着笑意:“kelly小姐,我不过是出去了半个小时而已,是正当的休息时间,你这样说得我好像旷工一样。”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病人不是很多,kelly是个典型的美国甜心式的女孩,金发碧眼,洋娃娃似的,年纪不大,待人真诚和热忱,除了有点冒冒失失之外几乎毫无缺点。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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