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剑问心,欲也是执。
时敬之咬紧牙关,额侧凸起青筋,表情痛苦不已。他硬是没放开抓握剑柄的手,近乎自虐地坚持着。
渐渐的,他不止呕出黑血,皮肉烧焦的气味从剑柄处隐隐传来。时敬之全身紧绷,渐渐内力全开,威压如同天崩山倾,石剑却仍未挪动分毫。
有那么一刻,尹辞不知道贪主之训是好事还是坏事时敬之不复先前的混沌,他正清醒地控制欲望,那欲求与决意凝成一线,此人的疯狂反倒更上了一层楼。
半柱香过去,时敬之放出的压迫感到了极限。
石剑之前,那人发带崩裂,长发飞散,袍袖无风自动。时敬之的嘴唇还沾着黑红污血,双眼紧紧盯住剑柄,脸上不见分毫退意。
近乎愚蠢的坚持。
这回尹辞不打算笑他。
此时此刻,不知此人眼中的是石剑,还是那份不可撼动的天命呢?
时敬之握的无疑是自身生机。然而石剑无情。它宛如一面镜子,把那一腔燃烧的意念尽数回返。
小子,松手!觉非笑容尽收,当场暴喝。
这一喝含了浑厚的真气,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时敬之双眼一木,力道顿散。就在尹辞以为他要放开剑柄时,时敬之咬紧牙关,生生握了回去。
与此同时,石剑发出浑厚的嗡鸣,像极了寺内鸣钟。时敬之气势压迫下,它八风不动地倚在原处,还是不见半分移动。
尹辞顶住那气势,上前几步,掌心轻轻覆在时敬之的手背上。
师尊,够了。
他声音里少见的没有戏谑,只有凝重。
事已至此,我再陪你想办法。还记得么,凡事过犹不及。
时敬之终于移开视线。他犹豫地望着尹辞,目光里的痛苦逐渐沉淀,化为普通的失落。
他终于慢慢松开手,声音沙哑:嗯,为师记得。
记得就好。尹辞捏住他的手腕,时敬之的手掌被烫得溃烂一片,血肉模糊,看得他直皱眉。
见尹辞面色不虞,时敬之特地强调:我记得留力,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晚继续沙盘对战
尹辞直接打断道:留力留得不够,晚上没沙盘。回去我给你上药,师尊既然这么敢忍,待会儿也要好好忍着。
时敬之静默片刻,有点不确定地开口:你真的生气了。
没错。
你因为我的事生气了。
尹辞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我第一次见你气得这么认真。时敬之严肃而生涩地继续,你说得对,回去还能想办法我不会再这样了。
看着时敬之青白的脸色,尹辞到底没能留住脾气:师尊还是先休息一天,好好考虑下自身的度为好。
施主,时掌门由佛门法言所伤,还是让我来吧。看两人旁若无人地说个没完,觉会干咳两声。
劳烦大师。尹辞这才放开手。
几步外,觉非方丈不再是那副笑脸弥勒的模样,他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时敬之。
时敬之顺势端坐在地上,觉会在他背后坐定,继而屏气凝神,几股真气击进时敬之的穴道。后者又吐出好几口黑血,金纸般的面色这才好转了些。
半晌,觉非长叹一声:时掌门,我寺的法言没那么好应付。法言是死物,没有杀戒之说。方才就算尹施主不出手,老衲也得出手你要执迷不悟下去,可就不止这点皮肉伤了。
是晚辈没估量好。时敬之擦擦嘴边的血,转头看了眼尹辞,老实承认道。
你要问老衲的两件事里,可有这仙门禁制一事?
是的。
等石剑一事了了,老衲可以帮你瞧瞧。行了,下一个。这回不等时敬之出声,觉非直接开了口。
闫清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晚辈就不用了。不说时前辈和尹前辈,阿四也比我强了太多。
时敬之口气平淡,明显没抱太大希望:试一试总没坏处,闫清,咱们派可就剩你了白爷那小身板,怎么想也扛不起剑。
这好歹是空石大师的剑,再怎么说我也
闫清,你可执于功名利禄、酒色财气?你可执于前尘过往、爱恨情仇?觉非方丈突然厉声发问。
晚辈
答!
不执。
那么你可执于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不执,但
既然这也不执,那也不执。不责他人,嗔怒在己。你何不剜了那双鬼眼,自此随波逐流?
闫清的表情变了。他不再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语气沉了下来,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我生来带着这双眼,别无选择。天命无罪,他人不喜是他人的事,我并未作恶,何苦自损自身?
不卑不亢,不错。那老衲再问你,你为何而怒?
闫清长长出了口气,他快速扫了苏肆一眼:为无能为力。
你不执于自身,不盲信众生。就算犯了嗔,也是为他者所思所想。为何不试?
觉非声音里的真气越来越强,已有棒喝之意。
刚说完天命无罪,又自认血脉肮脏,碰不得这剑了?
闫清不言语了,他深深地看了觉非一眼,再次行了个认真的礼:晚辈受教。
话毕,没等时敬之催促,闫清主动走去石台前。
他呼吸急促,伸出的手有些抖。犹豫片刻后,他终归是抓住了剑柄。与。熙。彖。对。
石剑安安静静地斜着,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众人视线全聚在身上,闫清掌心出汗,手指有些发麻,好一会儿才使上力。
抓牢剑柄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提。
喀嚓一声轻响。
剑尖划过石板地,声音不大,也谈不上动听,但足以惊醒一段沉睡的因果它漫过百年时光,于此刻再次运转。
缝隙中隐藏多年的细尘扬起,空气中多了一丝涩味。
闫清哪想到真能提动,瞬时吓了一大跳,手也打了滑。石剑一斜,结结实实砸上他的脚背。
闫清当场痛叫一声,疼得差点掉泪。
觉非愣了愣,随即朗声大笑:你小子,就算不受法言束缚,那好歹是把石剑。你拿提寻常重物的力气去提,可不是要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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