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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年终(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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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阎争想到了死。

一死了之,砸烂陵教阎家后人的招牌。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反击,也是他仅剩的赎罪之路。

那一日,陵教分坛夺回西北一片地盘,教徒们大肆庆祝,在厅堂中虐杀平民取乐。朱楼灯光摇曳,梁柱上新漆未干,便添了点点鲜血。彼时朱楼秩序井然,阎争混入尸车,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朱楼。

他得死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比如纵雾山入口。

谁知阎争没到达目的地,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肩膀。事出突然,阎争还在愣神,雪亮的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

果然是阎家的小杂种。那人双目血红,盛满恨意。老子跟了这么久,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阎争看着对方沾满尘土的太衡打扮,瞬间回过味来。这样也不错,被太衡中人杀死,消息会传的更快。

阎争没有痛叫,也没有怒骂。他老老实实坐在地上,捂着箭伤,一声不吭。

那人动作顿了顿:取你狗命前,我还有事要问。你教中那个陆逢喜,最近是不是在总坛?他要在纵雾山待到什么时候?

本座可以讲与你,但有一个条件。

那人冷笑一声:要讨饶的话

还望大侠动手利落些。阎争看着膝下湿润的泥土,本座的尸体随你处置。哪怕吊在纵雾山下,我也毫无怨言。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剑尖收了回去:说。

阁下可是喻自宽喻大侠?陆逢喜近两年杀的太衡相关人士,只有太衡喻自宽之妻何氏,及其独子喻秋闻。

不错。喻自宽哑着嗓子道,小小傀儡,还知道得挺多。

陆逢喜在总坛修理武器,会停留十日左右。那杵棒工艺复杂,他须得亲自下山挑选材料。阁下要下手,可以等他离山时动手。

说罢阎争将双眼一闭,露出些许解脱的神色。

你想知道的我说与你了,现在轮到大侠践诺。

太衡喻长老原本就以敢爱敢恨出名,妻儿一朝惨死,此人在江湖中搅出了不小的动静。眼下喻自宽貌似半疯,理智没了大半,更不会因为自己年少而犹豫。

天意正好。

对方微微动作,靴底碾过泥土,发出轻微声响。谁知下个瞬间,疼痛并非生自颈项胸口,反而从头皮袭来喻自宽拽住他的长发,强迫阎争站起身。

我不知你为何想死,也对魔教内部的破事不感兴趣。喻自宽冷笑,但你好歹是阎家鬼眼,简单死掉有些浪费。

阎争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喻自宽的神情略显狰狞:小子,你都到想死的份儿上了,看来不怎么喜欢陵教。横竖要死,不如让我利用一把。

我没什么利用价值。阎争轻声道,正如大侠所说,我只是个傀儡。

你一个半大孩子,自然斗不过一群老疯子。权术之事、相人之术,我来教你就是。你我二人合力,扳倒陵教也不算妄言。

阁下信我?阎争话里带了淡淡的讽刺之意。

喻自宽哼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个药丸,压进阎争的喉咙:这是蛊楼得来的血蛊,我本想用在陆逢喜身上。如今看来,喂你更合适。

阎争乖乖将它咽下。他非但没有呕吐,一双眼反而渐渐亮起来。

你真愿教我?阎争抓住喻自宽脏兮兮的衣袖,你真愿意与我联手,毁了陵教?

陵教乃武林毒瘤。只杀一个陆逢喜,我哪有脸祭奠吾妻吾儿。

可是我也不信你。阎争喃喃道,陵教毁灭前,你不许杀那陆逢喜,如何?你要提前杀了陆逢喜走人,我就不吃血蛊解药了。

一言为定。

果然连上天都是厌恶陵教的,阎争心想。

他与喻自宽两人合力,柴衅又鼠目寸光,默许阎争杀死可能的竞争对手。一年年过去,陵教没能就此兴盛,那两年的强盛变为回光返照,它再次踏上无可挽回的衰败之路。

与魔教中人合作是太衡大忌。喻自宽索性诈死,隐居纵雾山。阎争亲自为他送去生活日用,连阅水阁都没能发现喻自宽的踪迹。

最初喻自宽教阎争权术、相人,除此之外,两人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或许是山上无聊,喻自宽开始教他太衡调息之法、陵教功法的脆弱之处。

再后来,兴许是看不过去,喻自宽又教他怎样自己束发,教他如何应对魔教中恼人的血腥,教他如何在命运重压下勉强维持喘息。

实在受不住,来与我谈谈也好。偶尔倚靠长辈,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不要想东想西、白白拖垮自己。你我有个好目标将陵教连根拔起,当然能算赎罪。

小子,你要一定追究这些年来死的人,那老子也得分一半过去。咱俩同罪,行不行?

到了最后,喻自宽这样说。

偌大的朱楼让阎争如履薄冰,那间小小草屋却能为他觅得一丝解脱。在那荒芜的山间、溢满疯狂的雾气中,阎争竟然找回儿时平稳生活的一点影子。活在世上一事,似乎不再是纯粹的痛苦与折磨了。

身后的万丈深渊多了围栏,他无需再独自行走于黑暗。

比起初相遇时,喻自宽那份疯狂也淡了不少,滔天仇恨化为沉稳执着。于是阎争将陆逢喜派往鬼墓,期望喻自宽见血仇已报,将灭教之事看得稍轻些。

喻自宽已不复往日痴狂,定能看出陵教只剩最后一口气,及时抽身才是最好的。

可惜太衡人倔到了骨子里,喻自宽不仅没有离开,还将血蛊解药交给了他,没有半句抱怨。

这样就扯平了。喻大侠啧了一声,摇摇头。

不过结局姑且算完美,阎争轻叹。方才与喻自宽对话,刚触及到对方言语里的关心,仅存的软弱便克制不住地迸发,阎争险些动摇起来

他差点想要活下去。

好在深厚的痛苦陪伴了他数年,只是一丝柔软的眷恋,一冲便能冲散。喻自宽没有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当然该活下去。而自己位于漆黑的漩涡正中,早就没了资格。

雾气被落日染成灰红,终于,阎争耳边轰然一声炸响。说是炸响或许不够准确,那声音跳过他的耳朵,直接轰入他的脑髓。一股陌生的恐惧自脚底冲上,阎争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这等威势大概是那请神阵。

阵法启动的下个瞬间,周围空气突然黏腻数倍,将阎争整个人牢牢压在椅子上。法阵之中,他全身泛起针扎似的疼痛,伴随着空虚的冰冷。

寒冬已过,眼下的感觉却像裸身立于严冬冰雪,又如同被夹在石磨中细细碾碎。他内脏抽搐,心脏狂跳,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大地微微颤动,柴衅的头颅顺着台阶滚下,滚入惊慌失措的人群。

这里聚集了整个大允最残酷、最不可一世的疯子。他们往日视人命如草芥,如今却通通跪伏在地上,在死亡前发出不成声的尖叫与哀鸣。

阎争眼前一阵阵发黑,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这回真的结束了,他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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