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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无尽_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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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夸你。”

“我才不信!”白羽恒甩下一句话,不再理会苏晟,转身就跑,却被苏晟一把拉住。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直接扑进苏晟怀里。这下,白羽恒的脸彻底红到耳根,忙推开苏晟,急匆匆的往千落庄跑。

“都是御殿了,竟还如此面薄心纯,真是长不大。”苏晟看着白羽恒融在春色中的单薄身影却是心中一动,几步追上白羽恒,柔声唤道,“羽恒。”

“嗯?何事?”白羽恒放缓脚步,却还是没敢看苏晟。

“我问你。”苏晟斟酌着字眼,缓缓开口,“若有朝一日我离开了界灵殿,你会不会跟我走?”

“咦?”白羽恒诧异道,“师兄为何要离开界灵殿?师兄要去哪?”

“大概……”苏晟含糊道,“还乡吧。”

“师兄在故乡还有亲人吗?”

“不知道。”苏晟反问,“不过落叶归根,我也不能老死在这里吧?!”

“终老在此有何不好?”白羽恒不解。

“无依无靠,总归凄凉。”苏晟有些莫名的惆怅。

“怎么会呢?我在啊。”白羽恒仰起脸看向苏晟,“我和师兄相依为命,可好?”

苏晟望着白羽恒依如孩童般纯真的清澈双眸,轻而易举的就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倒影。那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看过了太多的爱恨情仇,已再难起涟漪的心一下子就热络起来。将那些无法跨越的宿命殊途和所有能与不能都抛至脑后,不管不顾的就陷了进去。纵是人寿数短,注定无法共白头,也要执子之手,相携在今朝。

“好。”苏晟点点头,突然伸手将白羽恒揽进怀里。

迟来的春色润进了神见之森,也润进了人心,却润不进残缺不全的内府。

阿宫蜷缩在荒庙的塑像后,抑制不住灵力的反噬,只觉内息根本不受控制,在早已残缺不全的七经八脉间左突右进,搅得内府动荡不安。阿宫强运内力,试图将散乱的灵力收归一处,谁知脆弱的内府承受不住,几欲崩塌,引来了更为凶猛的反噬,疼得阿宫缩成一团,紧咬着唇才没有喊出来。

可不知为何,痛苦中的神智却是格外清明,那些久远的过往悉数在阿宫的脑海中重演,将阿宫带回了深渊。

漫天灵火在神见之森肆虐,将慌不择路的半妖们推到了屠刀之下。大地被鲜血浸染成铁锈色,竟催开了神见之森最难得一见的赤韶藤。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如同带刺的网,将所有生念尽绝于下。

阿宫躲在一株槐树后瑟瑟发抖,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九死一生的为御神夺下了帝位,他转过头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这皇权竟能大过天理吗?

惨叫声在远处响起,阿宫吓得捂紧了耳朵。他不知道,皇权手里的那柄屠刀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捱多久。可是,他不想死。虽然他脑子里只记得无尽的杀戮和阴谋,可他也看过神见之森的春夏秋冬,看过皇宫的巍峨庄严。他想活着,去看更多的景,去看更多的人,去经历更多的悲欢喜乐。

又一声惨叫声响起,比刚刚的又近了一些。阿宫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可是跑,又能跑到哪去?阿宫茫然的看着前面的遮天密林,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努力鼓起所剩无几的生念,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密林。

阿宫不记得自己在密林里奔跑了多久,他只是本能的想跑得再远一些,可跑来跑去却还是没能躲开身后紧跟而至的屠刀。

“这边!”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随后阿宫就被人不由分说的拉起,朝着密林更深处而去。

“阿晟?”阿宫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人,竟多了几分生念,“你也逃出来了?”

“现在还不算。”阿晟拉着阿宫在密林里夺路狂奔,直到看见一个灵师才停下。

灵师顾不上多看阿宫一眼,忙拔出佩剑插在地上,随后催动自身灵力。阿宫看懂了,灵师正凝灵于刃,以灵剑为楔,将自己的阵法强行钉在了神见之森坤位的阵眼之中。眼见神见之森的坤位在灵师阵法催动下渐渐露出生门,阿宫不由自主的感叹灵师高深的阵法造诣。

“好了。”灵师清澈的大眼睛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纯真,“你们从这出去,不会被他们察觉的。”又伸手拽下自己的剑穗,塞给阿晟,“若是无处可去,就去葆汀郡杨府,我父亲会收留你们的。”

“嗯。”阿晟将剑穗紧紧握在手里,向着灵师伏身一拜,“大恩不言谢,阿晟来日再报。”

“不必说谢,一切皆是天定。”灵师冲着阿晟展颜一笑,“快走吧。”

可是往后的日子,阿宫终归是与阿晟分道扬镳了。阿宫一直想不通,九死一生逃离了那座能吃人的神见之森,为什么还要回去。可阿晟却执拗的认为,命是杨家给的,终我一生,亦要偿还。

“难道……”阿宫忍过一波反噬,虚弱的喘息,轻轻问着自己,“我选错了吗?”

第103章103.玄机难参

暮夏时节,晚风渐凉,单衣久坐窗下,多少也有些寒意了,可晓阅阁里的泽生却浑然不觉,仍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摊开的谱册,思绪不由自主的就从敞开的窗子飘了出去。

武兴三年的正月初一,三皇子周俍伴着新年的第一缕朝阳出生了。自进宫就备受恩宠的梁美人一举得男,又是这么个吉庆的日子,武兴帝龙颜大悦,当即封了昭仪,赐芷兰殿,随后又陆续寻时机将梁家在朝的几人都晋升了一个遍,连那时候刚刚成为灵师的泽生都跟着一荣俱荣,甫一授阶就比同届的苏晟高了半阶。这个元朔之子,是梁家一步步权倾朝野的开端,他的降生为母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也被太多人倾注了无边的期望。可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庶出身份,甚至于梁家自己都忘了他的前面明明还有嫡长子,竟是心照不宣的自封其为皇嗣。泽生到现在都记得,自己代界灵殿前往芷兰殿敬贺,还被心高气傲的蕙儿妹妹拉住,非要让他算一算此子的前途。皇子前途本就讳莫如深,按制不可轻易推算,更何况那时候的自己于紫微关并未精深,不情不愿的胡乱推测一番竟是什么都没看清。

“不知如今我又能看清几分呢?”泽生如此想着,当下敛神入静,在心内将周俍的八字反复测算,竟然还是朦朦胧胧的不甚真切。周俍的命星一直在游移,始终不肯落入盘中。泽生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又试着旁敲侧击,可谁知稍有毫厘之差竟然就是碧落与黄泉的区别。如此反复许久后泽生长叹一声,放弃了推算,轻轻睁开眼,又看向了重阳夜出生的周偈,刚要敛神,突然一阵狂风至,吹熄了几案上的灯火。泽生伸手按住差点被吹飞的谱册看向窗外,正巧见一道闪电映亮夜空,随后就是滚滚雷声自远及近的迅速逼来。泽生望着突然而至的暴风雨微微皱了皱眉,自嘲道:“果然皇子前途是不能随意窥探的,差点就遭了天谴。”

风雨中一阵门响,不知这么晚了是何人来,泽生略有些诧异的迎上去,却是见苏晟正陪着白羽恒走进来。

“泽生师兄。”身为御殿的白羽恒见到泽生,依然恭谨施礼。

“不敢。”泽生还礼,“泽生见过御殿,不知御殿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师兄言重了。”白羽恒陪着笑,道明了来意,“明日是慎王府大公子束发礼,羽恒特来取大公子的册页。”

“呀!”泽生猛然惊醒,一边回身去取早就备好的册页一边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劳烦御殿亲自来取。”

“众人皆知泽生师兄日夜研修紫微关,哪顾得上此等凡务。”白羽恒接过册页,向着泽生又敛一礼,“册页既取,羽恒就不多扰师兄清修了,告辞。”

“泽生送御殿。”泽生直将白羽恒送出晓阅阁,却见苏晟倚在门边并没有随着白羽恒而去,泽生略有些不解的问,“苏总师还有事?”

“没事。”苏晟自顾自的走进来,还顺手将潲雨的窗子关好,“找你闲聊。”

“闲聊?”泽生有些诧异,“聊什么?”

“谈心。”苏晟在几案侧坐下,伸手拿起旁边一直温着的泥壶给自己倒了盏茶,抿了一口道,“御神怕你想不开,让我没事多来劝劝你,但我看……”苏晟瞄了一眼在他对面也坐下的泽生,“你好像挺想得开的。”

“不然你以为我会怎样?”泽生轻蔑一笑,“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吗?”

“那倒不至于。”苏晟在刚刚被风吹熄的灯火旁打了一个响指,灯火应声而燃,“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清楚,你对梁家的情分本就没有表面上的深厚,不然为何总让我们唤你泽生,而不是梁菀。”

“我只是不喜欢菀这个字,而已。”

“是不喜欢菀,还是梁?”

泽生听闻没有回答,只是好整以暇的也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幽幽开口,下了逐客令:“夜已深,苏总师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别急着赶我走啊。”苏晟斜倚在几案上,懒洋洋的说,“心还没谈完呢。”

“长夜漫漫,苏总师若是寂寞了还请找别人消遣吧。”泽生将被苏晟压住的谱册慢慢抽出来,“莫要耽误我研修紫微关。”

“修习之路非一蹴而就。”苏晟伸手按住谱册,“不急在这一时。”

“苏晟!”看着苏晟戏谑的神色,泽生终有些恼怒,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苏晟凑近泽生,问,“界灵殿都知道,泽生灵师天启天赋无人能及,一应占术皆精通,那如今这个结果是不是早就在你的预料中?”

“你在说什么?”泽生装出一个不解,“如今什么结果?”

苏晟望着泽生略浅的眸子,用手指沾着茶盏里的水在几案上写下一个“梁”字,随后又抹去,笑着问:“当年杨家倾覆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同样的戏码会在梁家重演?”

“重演什么?”泽生依旧满脸的不解,可话里却大有深意,“当年的结果是殒了一颗中宫星,可如今却是升起了元朔。”

“也是。”苏晟听明白了泽生的话,点头称是,“慎王竟成了最大赢家,不过却是赔上了整个梁家,划算吗?”

“还好。”泽生冷笑,“梁家又不值钱。”

“看来这么多年你仍未释怀。”苏晟颇有些无奈,竟好心劝道,“其实现在看,进了界灵殿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码现如今梁家剩的唯一一个就是你。”

“剩我在这做什么?供世人耻笑吗?”泽生冷哼一声,不屑道,“可世人并不知道,我压根不在乎。”

“你当然不在乎。”苏晟一针见血,“因为你钟意的那棵树既没有在严霜雨雪中被飓风折了枝桠,也没有在温室里被修剪成叶秀根弱的盆景,他傲雪迎风的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栋梁,长成了你希望的那个样子,替你狠狠打了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的脸。你这个庶子想了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那个庶子却做到了。”

苏晟的话直击要害,泽生的神色明显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哂笑道:“没想到,你苏晟也是诛心的好手,哪里最疼你就戳哪。”

“哪里。”苏晟谦虚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栋梁再参天,若是没有着根中宫,怕是也不容易引来真龙吧?”

苏晟的话很隐晦,但是泽生却明白,刚刚平复的神色又现出了隐忍的恨意,阴恻恻的反驳:“是,他是庶子,可他也是长子。周幽朝立嫡立长,他一样有资格。”

“说到这个我倒是要赞一赞梁家的魄力了。”苏晟笑道,“梁家求不到嫡出,就在“长”字上做文章,把挡在前面的都清掉,硬生生的杀出一个‘长子’来,这种不择手段也是少有啊。”

“登极路,白骨铺,不择手段的又不是只有我梁家。”泽生鄙夷道,“你的手就干净了?”

“当然不干净。”苏晟大方承认,“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倒是,泽生灵师是进紫微关的人,和我等只有蛮力的武夫不同,靠的是这。”苏晟点点自己的头,戏谑道,“那泽生灵师快算算,你家那个庶出的殿下如何才能登极啊?”

“请苏总师恕泽生无法从命。”泽生知道苏晟是在消遣自己,没有接招,只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泽生灵师莫要小气,就稍微算一算吧。”苏晟点着谱册上周偈的名字,“若是中宫的树碍事,别等你们动手,我趁早先刨出来。”

“皇子命格不可推算,这是规制,不敢违背,不过我倒是可以帮苏总师算一算。”泽生说着就要翻苏晟的手,却被苏晟轻易躲开。

“免了。”苏晟将自己的双手拢进袖管里,呵呵笑着说,“不敢劳烦泽生灵师。”

“无妨。”泽生越发起了捉狭的心,越过几案伸手按向了苏晟的右肩。

“不用了。”虽然苏晟躲闪得很及时,但泽生的手还是微微碰到了苏晟的右肩。苏晟立刻觉出右肩旧伤处传来的灼热感,刹那间而至的痛楚让苏晟微皱了眉,忙站起身道,“好了,心谈完了,看你无甚大碍,我也好向御神交代了。”苏晟抬脚朝门口走,“那我就不打扰你数星星……”窗外恰好闪过一道惊雷,听着大雨倾注而下落在廊檐的声音,苏晟忙换了说辞,“数雨滴了,告辞。”

泽生看着苏晟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刚刚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但泽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苏晟右肩传来的灵犀,像极了中元夜沸腾的转生湖带给人的那种狂躁和不安;也有点像七杀军列阵于前的肃杀;再细细体会,似乎还掺杂着一点绝望。

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为何竟会传了灵犀?又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情绪在内?不安和绝望怎么会出现在苏晟身上?他十一岁自风州遴选进界灵殿后就深得同乡灵师杨煊的偏护,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授阶后更是被钦定为御神护法,虽阶位不高,但却因有血誓加持,无论如何的滔天巨浪都不会危及他,让他在界灵殿里安稳至今。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人,为何要不安,又为何要绝望?

泽生望着跳动的灯火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104章104.百倍偿还

周偈坐在营寨角楼的顶上,看着夕阳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只余下漫天暮色将天边的薄云、远处的山丘、营寨里的人和马都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边纹,不由自主的感慨道:“此处应有酒。”

“咦?喝酒?”暮色从角楼里探出头,看向上面,问,“殿下是饿了吗?”

义薄云天的豪情壮志霎时间被柴米油盐碾得粉碎,周偈忍住一瞬间翻涌上来的气血,咬牙切齿的笑着道:“不饿。”

“哦。”暮色竟还略有些失望,恹恹的把头缩了回去。可是没一会儿,又把头探出来,难为情的说,“那个……殿下,我饿了。”

“……”周偈无语到极致,看着暮色满脸期待的神色,忍了又忍,才只是嫌弃的挥挥手,“去吧,你去吃吧。”

“那殿下你呢?”

“我说了我不饿!”周偈一字一顿的怒道,“快!滚!”

“是!”暮色瞅出周偈神色的不善,立刻识趣的溜走。

送走了煞风景的小傻子,又见鬼精。周偈看着锐儿举着雀鹰翻上角楼,无奈的长叹一声,将随着夕阳余晖漫染而出的所有情愫收回来,待锐儿落在自己身侧后问:“什么事?”

“信雕回来了。”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锐儿呈上军报,“只让恂王密切关注东西沃噶的动向。”

“咦?”周偈大为惊奇,接过军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喃喃道,“父皇怎么没骂我作妖?”

“恂王。”锐儿有些无语,“军报上不适宜写这些。”

“父皇若是想骂人才不管什么适宜什么不适宜呢。”周偈将军报还给锐儿,“既然父皇没说不让,那我们就接着挖。”

“是。”锐儿领命,犹豫一下又道,“可是再挖就要挖出风州挖到廾州去了。”

“那就挖过去呗。”周偈不以为意,却对上锐儿呆愣的碧眸,略有些诧异,稍想一下立刻意识到问题,又补充道,“派人给廾州刺史送个信,让他提前安抚好百姓。这边你和林鸣堂交待一下,留好卫戍部曲。”周偈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道,“防线拉得太长,一定要注意各部曲间的互望之势,一旦有变,要能迅速协防才行。”

“明白。”

“还有什么事?”周偈见锐儿没动,指指锐儿手里的雀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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