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作者:堇谣
第9节
“你怎么知道?”
顾承念看父亲回头瞪着自己,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吓得畏缩起来,连忙将踏入门槛的一只脚收回,时刻准备远离这个喜怒无常的父亲。“爹爹不是经常念吗……”
“……是吗?”顾览突然来了兴趣,走过去把儿子拉进书房,端详着他身上明显是用自己的破衣裳拆了改做的衣裳,审视半天后道:“你还会什么?”
“我,我还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呵,还有呢?”
“还有……还有……”小承念搜肠刮肚地回忆平日里从父亲这里听来的奇怪句子,“……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
顾览直着眼睛瞪着小承念,似是悟到了什么。许久,小承念都快要被他吓哭了时,他突然仰天大笑。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顾览那一刻突然明白,上天赐予他的大任,不是成为不世之才,而是培养一位不世之才。从此,他从妻子手中接过了管理小承念的职责,专心教育他。
说是抚育,其实顾览也不管别的,只每日一早将孩子从床上拽出来,待林氏给他洗了脸穿好衣裳,便监督他念书识字。
不论顾览的所谓恍然大悟是否正确,是否只是同以往一般,不过是他自己的痴人说梦,一贯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如今终日陪伴,却让顾承念十分开心。只有四五岁的小小的人,脱离了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整日与书本作伴,将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一字一字填进脑里,在自己身上继续着父亲未完的梦。
而顾览,毫无保留地向儿子灌输着他的“忠孝”之道。
“天子上承天命,下顺民心,身负天下所有人的命运,我们这些人,但凡有才,都应该竭智尽忠,不遗余力地辅佐君主,以创造和平盛世,成就万世伟业,流芳千古……”
他懵懵懂懂地听着。
“为了国家,要有牺牲你我所有一切的觉悟,因为个人的命运比起国家的命运来说,太过渺小,根本不值一提……”
“那怎么成!”小承念低声抗议道,“我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凭什么要牺牲……”
“不对!就算你没见过,你现在能好好的活在这里,每天有饭吃,有衣服穿,那都是圣上的功劳。”
“可是……饭是娘做的,粮食也是娘种的,衣服也是娘——”
“大错特错!”顾览将手中细长而有韧性的柳条照着书案猛抽一鞭。“跪下!”
这柳条是顾览专门用来教育儿子的工具,每当他抽桌子一次,顾承念便要受罚了。顾承念哆哆嗦嗦地跪到书房里的孔子画像前,接受了五下鞭笞。背上火辣辣地疼,而抽他鞭子的人,他的父亲,却按着他的肩膀,眼睛紧紧盯着他,将催眠一般的话一字一句送进他耳中。
“顾承念,你要懂得!你娘能给你做饭吃,也是因为有大魏这个国家,有皇上的几十万兵马保护着!你得对皇上这些心存感激,你我的命都是皇上给的,所有人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
对于一个渺小的个体来说,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从来就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母亲因为嫁给了父亲这样的人,成为了父亲天真梦想的一件可悲的殉葬。而他只因为年幼时过于热切地想要向父亲示好,注定只能与这样枯燥的人生相伴。说来,顾承念竟从未觉得难耐,似乎从小被父亲反复教导后,他早已将自己当做消化文字的生物,啃了十几年的书,唯一的目标,只是完成父亲的理想。
第一次见到皇上时,是在殿试前的中正殿外。那时刘深才十五岁,玉阶下这一群都已二十出头的贡生,抬头仰望着大魏年轻的皇帝,看着他因为长个子而略显消瘦的肩膀,混合着年轻气盛和少年老成的面孔,心里除了敬畏,竟有些莫名的慨叹。
刘深长得像母亲,肤色对男子来说,似乎过于白皙了些。脸颊线条纤细而柔和,细长的眼睛,并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像一个威严的君主一般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反而充满了青春的明亮光泽。如果不是故意作出严肃的表情来,这根本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英俊少年。
身边的贡生们都不肯放过这一睹圣上尊容的机会,而顾承念只略看一眼,便谦卑地垂下头去。对他来说,皇上相貌如何,品性如何都很无所谓,他只要绝对的服从即可。
那日,退到殿外偏房中候旨之时,有几个大胆的年轻人便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感叹皇上的品貌如此一流,想必其母白太后,也定是风华绝代。
几年后,顾承念见到白太后时,不禁又想起了那日那些人好奇的猜测。如今,与他同年的好些人都已身居高位,而自己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太后,却是这样的情景。顾承念看得出,白太后往昔也是绝世之貌,只是这天,在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他没有看到与之相称的温柔亲和。那发自内心蔑视与敌意,几乎要从白太后的眼睛里满溢而出,令他心惊胆战。
也不为怪啊。作为一位母亲,对于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就算厌恶到恨不得千刀万剐,也不算过分吧。
刘深拉着顾承念的手穿过高大的穿堂门。这是后宫通往前面的路,顾承念从未走过,却也无心去看,任由刘深带着自己,沿着抄手游廊往仁政殿的方向走。身后跟着的内侍们对这样亲密的场景都只装作看不见,但是心中的惊讶显然都不小,只有从头至尾知情的陈习看起来还自然些。一行人各想各的,默然无语到了仁政殿前的台阶下,顾承念猛然站住,再不肯往前迈一步。
刘深不得不一起停下来,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怎么了?”
“皇上,”顾承念试了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失败了。他只好维持着这样僵持的姿势道:“微臣还是就此告退吧。”
“那怎么行,你的脸怎么办?”
“多谢皇上挂念,微臣回去后自然会找郎中……”
“郎中?郎中怎比得宫里的御医!你听话,我……”刘深还要继续辩论,陈习却凑过来低声道:“皇上,就这么着把御医召来,这事要是传出去,反而对顾大人不利。依奴才之见,还是不要声张,让奴才去给顾大人找些药来更妥当些……”
刘深听他说的有理,心里不禁犹豫起来。顾承念终于找到了空当,趁他不注意抽出被攥了许久的手,后退了两步,两手将袖子向后一摆,双膝一曲,重重跪了下去。所有人见他此举,都愣住了,只有刘深最先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微臣有罪,求皇上责罚!”
“……你能有什么罪?这突然是怎么了?”刘深弯下腰去,想将他扶起来,顾承念却抗拒着,额头抵着手背,固执地伏在地上,“微臣罪不可恕,一言难尽!但请皇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深伸手圈住顾承念的腰,想硬拉他站起来,“不论如何,你起来说话——”
顾承念突然直起腰来,甩开刘深的手,用力之大,让刘深猝不及防,差点向后倒去。顾承念没想到自己居然使了这么大的力气,顿时惊呆了。而这无礼的举动也被随从的宫人们看了个尽,众人目睹了这场景,一时间都神色各异,互相传递着眼色,陈习看情形不对,连忙高喊:“放肆,居然敢冲撞皇上!”
说着抢先上去硬是拉起顾承念,在他耳边悄声道:“顾大人,你好歹给皇上个台阶下……有什么话进去说……”
进了正殿,顾承念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重新跪下来。
刘深看着他,眼里满是歉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要去扶起他,又怕刚才门口的尴尬一幕再次上演。陈习看看这一个,再看看那一个,只好再次由他动手,上前拉起顾承念。为了打破尴尬,他故意清清嗓子,道:“皇上,奴才这就去找药……”
说着便告退了。暖阁里只剩了两个人,一时悄然无声。刘深望着脸颊肿得老高的顾承念,明知他现在情绪很不好,偏偏自己不是会安慰人的料,在旁边看了半天,除了心疼却没别的法子,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最后只憋出来两个字:“……疼吗?”
顾承念低着头,不动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生气。”刘深竭力寻找话头,试图回转他,“不论今天的事还是前几天的事,都是我的不好……可是那天我真的是气昏了头……今天的事,我不知道太后怎么会找上你的,但是你放心,过后我一定会想法处理那些多嘴的家伙。”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顾承念的表情,却没注意顾承念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紧紧捏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刘深看他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又看看他的伤,忍不住就伸手去碰他的脸颊。
“怎么打成这样……”
顾承念忽然别过脸朝向另一边,避开了他的手。刘深愣了愣,只得讪讪地缩回了手。两人就这样继续僵持着,许久,顾承念才开口。
“容微臣……告退。”
“告退?去哪?”
“……回去。”
“回去?你脸上的伤怎么办?你难道要顶着这猪头一样的脸回去?”
顾承念闭口不答。他确实是这个打算。
“微臣魅惑君主,今日之事,实乃罪有应得。”
“别说这样的话。”刘深看着他,“你从来没魅惑过谁,最开始就是我……”
正好这时陈习回来了,手里托了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一个瓷盒,以及干净的棉布。刘深不再说下去,亲手接过盘子,打开瓷盒,里面是无色透明如肉冻一般的药膏,刘深看了点点头,向顾承念道:“你坐下来,敷了药,就放你回去,怎么样?”
父亲教给了他所有用以辅佐君王的知识,却从来没有告诉给他,如果这天下之主对他付出感情,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
其实,这样的难题,就算问了父亲,也难以解决的吧。
服从是错的,抵抗也是错的,他夹在这个悖论之间,面对着刘深抱歉的眼神,如芒在背。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的呢。
用棉布蘸水擦掉顾承念嘴角残留的血后,刘深用手指沾了些药膏,尽量轻柔地涂抹他脸上的伤口。手指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一层药物传来,顾承念捏紧双拳,强迫自己忽视手的主人认真的眼神。指腹一次次拂过面颊,刺痛而微痒的感觉,混合着他自己复杂的情绪,一再冲刷着内心脆弱的防线。等到刘深再一次沾了药膏要抹时,他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是顾承念从未有过的,最为大胆的举动。刘深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疼吗?”
顾承念闭上眼,躲避着他的目光。
“到底……”
“嗯?”
“到底要怎样……皇上才肯,才肯放过我?”
太子刘清活着的时候,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这个世界上两样东西最让他为难。一是老三刘溯上房揭瓦,二是老二刘深钻起了牛角尖。
刘深固执得厉害。
当年皇兄病重昏迷,御医向皇上建议早料后事,他得知后,却用剑逼着御医继续给皇兄诊脉下药,还因带剑闯入东宫而获罪,在思沉阁被幽闭了三天。
三天以后出来,他就被套上丧服,带到了皇兄的灵前。
明知道一旦执着,就难免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他却永远也改不了这样死拧的脾气。
陈习不知何时就识相地溜走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子洒进了淡淡的光,暖阁里安静得却让人心寒,刘深低头看看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轻微的震颤感传来,那是顾承念在颤抖。
“放过你,是什么意思?”
手又一抖。
“放过你……我怎么办?”
还是安静。
“怎么不说话了?”刘深扯起一边嘴角笑笑,“还以为你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了,我还紧张了一下……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准备说?”
顾承念想要将手缩回,刚松开却立即被刘深反手抓住。他一边试图抽回手,一边艰难地开口道,“微臣可以为皇上做任何事……”
“又是这一套!总这么说总这么说,事实上你真的可以为我做到哪一步?现在不就想逃走了吗?你到底是从头至尾都是随便说说,还是……”刘深不安地停顿了一下,“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顾承念不回答,又是淹没一切的沉默。许久,他犹豫着低声道:“皇上……若是因为前年偏殿的时候微臣看到了些什么,所以要这样堵微臣的嘴,微臣可以性命保证……”
“你傻么?”刘深冷冷道,“我要堵你的嘴,或者杀了你,或者革了你的职,怎么不好?”
“……”
“听着,顾承念,接下来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记好了。”刘深放下手中的瓷盒,抓住顾承念的另一只手。“既然你还记得那个刺客,你就应该明白,成婚的事,其实根本与你无关。就算你不出现,我也不会爱上任何女人。问题出在我而不是你,太后误会了你,你不要误会你自己!所以,你留在我身边,其实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只是我的一个愿望而已!”
顾承念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刘深将手放在他背上,安抚的同时继续试图逼出答案。
“你要放弃我吗?”
“我……”
“你不会……”刘深揽过他的脖子,额头轻触他的额头,“放弃我吧?”
第35章三十五斧钺在后
太阳沉向西方的群山的时候,江淮王府东院正屋耳房里,刘济斜倚在窗前,看着窗外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海棠,道:“没别的了?”
来人单膝跪地,恭敬道:“没了。”
“这样啊……”
午后,皇太后从越王那里得到证实,鸿胪寺书佐顾承念乃是媚惑圣上,导致皇上不愿婚娶的罪魁祸首。皇太后怒不可遏,当下命人召顾承念进宫,在懿安宫掌了他的嘴。
几十个耳光,估计脸都拍肿了,真是颜面扫地呢。
那日在外城一见,他便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除了自己的那几个兄弟,他还是第一次见刘深对别人表现出那种关切。原本以为充其量只是个新鲜的玩物,只是没想到,今日太后发难,刘深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出来袒护那个顾承念。刘济知道,刘深向来好面子,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对于男人的癖好,这时却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了……一直捏在手里的毛笔,被他硬生生扯掉了不少毛,他将手上的几根细毫吹出窗外,道:“闹出这么大的事,朝中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世子不是不知道,皇帝手下的那个陈习心眼儿最多了,事情一出来,他立即就命人封锁了消息,要不是世子千辛万苦在懿安宫安插了我们的人,不然这事儿我们恐怕也不会知晓呢。”
想就这样蒙混过去吗?……没那么容易。刘济放过了毛笔,将它搁在案上,道:“你出去,叫李艾进来。”
不想让那个顾承念再在那个人身边停留,哪怕是一小会儿。
“世子。”李艾进来,向他行了一礼,刘济点点头,“你过来,我有事要你去办。”
就算不能明目张胆的除掉他,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悄无声息地,转动了危险的开关。
顾承念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耳边总是刘深的那句话。
“你不会放弃我吧?”
联想到他当时的表情,顾承念就觉得呼吸困难,哪里还能睡得着。他不敢回答,不敢说出心中的真正想法,其实他真的很希望,皇上能够就这样放过自己。
抹了药后,经过了许多争执,皇上才准许他回家。第二天,他惦记着鸿胪寺的公事,早早就起来,只觉得眼睛酸涩,再加上脸颊肿胀得厉害,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差劲,可他仍然坚持着梳洗了,收拾好东西,锁好门,离开了家。
而就在同一个早晨,冯长辰在睡梦中被家仆唤醒。
“三爷!快起来,老爷回来了,前面一叠声的叫你去呢!”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花了好长时间来理解家仆说的话,嘟囔道:“叫我?我又怎么了?”
冯长辰,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大哥送来的东西被拒门外,他却不甘心,趁着父亲不注意,便跑去江淮王府打听,并且得知,大哥已经于去年得了个儿子,如今已经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冯长辰自然很高兴,想着大哥的生母丁姨娘也一定很是挂念儿子,回到家后他便去偷偷告诉姨娘,没想到二人说得高兴,却不知父亲早已站在门外。私自去江淮王府,犯了父亲的大忌讳,之后,他就被拎到书房,打了个屁股开花。
冯长辰自幼调皮好动,有点惹是生非的天赋,为此挨了不少板子。但这两年他收敛了许多,许久不曾闹事,身体有点不习惯这些王法,父亲这次也是真下了狠手,他有点扛不住,足足趴了有五六天,屁股仍然疼得厉害,如今每天仍然是趴着睡。
他眯着眼慢悠悠地爬起来,仍然不小心触动了伤口,扶着腰哼唧了几声,才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五更刚过。”
“怪了,”冯长辰挪下床,接过家奴忙乱递来的衣裳,“老爷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知道啊,昨夜刚交二更的时候,来了几个人急急忙忙地请老爷去议事,现在又火冒三丈回来,大家都纳闷呢,也不知是怎么了……总之三爷你还是快起来吧!”
正忙乱着,房门咣当一声,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见他还在穿衣服,一拍大腿:“我的三爷!你可千万别磨蹭了,板子还没挨够吗?!”
冯长辰不高兴的回了句:“我当然不想挨板子!……到底怎么了?”
“不清楚,”管家摇头。“老爷一进大门就喊人去把你叫起来,脸色相当不妙……不管怎样,你还是快去吧!我已经遣人去请夫人到前边来,到时候好歹有人来救你……”
冯长辰听得寒毛直竖:“喂!太夸张了吧!我不过就去打听了打听大哥的事情,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怎么今天又提起来了?为这么个事儿,爹至于让我褪两层皮吗?”
“至于不至于,也不是咱们说了算啊三爷……”管家让家奴先退下,拉着冯长辰的肩膀低声道:“三爷,你好歹跟我透个风,你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了?我怕要是夫人拦不住,你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请老夫人……”
冯长辰从没觉得这么冤枉过,急得直要跺脚:“我没有啊!除了去了趟江淮王府,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真的?”
“真的!”
管家叹了口气:“但愿你到了老爷那儿还可以这么底气十足……”然后拉着冯长辰出了房间,向前院书房赶去。还没走到,又看见一个小厮风一般跑来,看见他俩连忙打千儿:“三爷,管事儿的,老爷催得紧,赶紧去吧!”
冯长辰看一眼管家,管家只是摇头。
到底是怎么了?
到了大书房,冯长辰一进去,便看见他的父亲在书房当中走来走去。
冯况是武将,即使穿着朝服,仍然掩盖不了他那军人的体魄和气质,虽然已年过半百,仍然精神熠熠,没有一点颓老之相。当日镇守镇北关时,冯况被称作是飞将军再世,这两年虽然并不在边关作战,仍然名声在外,连高车人都对他十分畏惧。当然,现在最畏惧这再世飞将军的,应该是冯长辰的屁股。
看这样子,父亲竟是连朝服也来不及换,便在这等着自己了……冯长辰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凉飕飕的,当下迅速在肚子里将自己三个月内做过的事情又理了一遍,真的没有任何差错啊……
冯况见他进来,冷哼一声,道:“看看,可算是把你冯三爷请来了!”
还什么都没说,口气便如此不妙,冯长辰和管家对视一眼,连忙过去,用从未有过的中规中矩的姿势行了个礼:“父亲参朝议政已是辛苦,劳父亲久等,是儿子的不对。”
冯况挥挥手,命管家退下。管家看了冯长辰一眼,上前一步,陪笑道:“老爷,三爷小孩子心性,做事未免欠考虑,您老人家也不必过于动气,打了他事小,要是气坏了您的身体,那才是他的罪过——”
“我让你在这儿说话了吗?出去!”
管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给冯长辰递了个“你保重”的眼神,匆匆退下。
冯长辰低着头,正想着要不要谨慎地抬起头去观察一下父亲的脸色,看看能不能寻出点蛛丝马迹来,却听父亲怒喝道:“跪下!”
冯长辰反应灵敏,二话不说,扑通跪下。他抬头,便看见父亲走向一边的架子,从上面取下一把铁戒尺来。
不是吧?!
那铁戒尺冯长辰认得,那是他的曾爷爷传下来的刑法,冯家若有任何人做出任何有损冯家名声的事情,不论是公子小姐还是家奴男妇,一律戒尺伺候,打多少下不限。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冯长辰又是紧张,又是莫名其妙,他看着父亲手持戒尺,走到自己身边,一字一顿,生怕他听不清楚似的:“接下来问你的事情,你要敢有半句假话,已经不是打断你的腿这么简单了,为父拼了背上弑子的罪名,也不能让你祸害冯家几世忠良的名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冯长辰终于发现事情似乎很严重,他立即挺起腰板跪直了,大声回答:“孩儿自然不敢有半句隐瞒!”
“好!我问你,你与那顾承念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冯长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第一想到的是“哥们儿”,又想起父亲不喜江湖口吻,便道:“算是挚友吧……”
“只是挚友?没有别的?”
除了好朋友还能是什么?冯长辰认真地回答:“确实如此。之前也和父亲说过,我和他是在随驾打围时认识的,我很欣赏他,他是个极好的人……”
“极好的人?哼!”冯况冷笑一声,“好到媚君惑主,目无律法了吗!”
冯长辰以为自己听错了:“哎?什么?”
“之前我竟然还想把女儿嫁给他,真是看走了眼!哼!连陆大人也被他蒙在鼓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冯况在书房内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着冯长辰:“我冯家世代忠孝,如何今天出了你这个孽障!你老老实实说,你与那顾承念,整日在做什么?整个事情,与你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