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顾承念头向后仰,想躲开刘深的手指,然而刘深又凑近了些,干脆搂住他的脖子,怎么也不肯将手指抽出来。
顾承念没有咬他。他猜得没错,虽然那天顾承念因为老师的死受了刺激,冲他大发脾气,但他终究是不敢伤害自己。刘深看见顾承念错开视线不肯看自己,他唤道:“陈习。”
“奴才在。”
“再拿一碗药来。”
陈习很快将药端来,道:“是温的,正好可以喝。”
刘深点点头,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药。他将碗递给陈习,然后噙着那口药,吻上了顾承念。
顾承念又挣扎起来,手腕上的绳子拽得床栏“咯咯”作响。他一直不肯进食,身体本身又虚弱,才挣扎了几下就喘得厉害,终究还是被刘深逼得没办法,将药咽了下去。而刘深也咽下了不少药液,他松开放开顾承念,抿了抿嘴,道:“这药又酸又苦的。没关系,良药苦口利于病。都喝了,你才能早日康复。”
说着,他擦了擦顾承念嘴角溢出的药液,然后又噙了一口药,故技重施。
陈习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场景有些尴尬,但皇上需要他帮忙端着药,他也不好走开。就这样,一碗药竟然就这样被刘深全数渡入顾承念口中。这药真是苦得厉害,喂完了药,刘深连忙冲陈习招手,陈习会意,端来茶水给他漱了漱口。
“你要不也漱一漱?”
顾承念根本不理他。刘深只得将茶盅递给陈习,又问:“还有什么吃食没?”
“厨房还温着一碗参汤。”
“端来。”
“是。”
在陈习去端参汤的这段时间,刘深又将手指放入顾承念口中。若是平日里,这场景看来定是十分旖旎,恐怕刘深自己心中也会十分动摇,然而现在,他却顾不上心猿意马。他认真端详着身边的人。自从顾承念醒来,刘深还从未和他好好说过几句话。那天之后,顾承念就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这样的情况,竟是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他。而他除了心痛,却不知还能如何是好。他知道,顾承念心中的隔阂,正在某个不知道的角落渐渐张开,拒绝自己深入。
“叶希夷这个人做事就是这样,只讲结果不管过程,你不要生他的气。”
“……”
“他是神天军的统领,我的亲信。神天军你没听过吧?”
“……”
“我大魏军队建制里,没有神天军这支军队,这是我建立的秘密部队。其实神天军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顾承念像完全没有听见刘深的话一样,无动于衷,而刘深还不停地说着。
“虽然暗地察访了许多年,但是弦皇叔的势力究竟有多少人,有没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底牌,都还是不确定。所以我建立了神天军,就是为了万一有不测,我也能够有最后留下的一手。”
陈习端着参汤进来,正好听到最后的话。当初有过约定,关于神天军的事情,不许向任何人透露,然后皇上自己却明知故犯……陈习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走过去,将参汤递到刘深手里。刘深又噙了一口,按着顾承念的头渡入他口中,顾承念终于忍无可忍:“皇上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刘深端着参汤,看着顾承念道:“我要是放开你,你就死了。”
顾承念也看着他:“那就让我去死啊?”
“我舍不得。”
“……”
面对这样的回答,顾承念别过脸,不说话了。刘深见他不说话了,道:“喝吧。喝完这参汤,我有话和你说。”说着,又噙了一口参汤,刚凑近,顾承念叹了口气,躲开他的嘴唇,低声道:“我自己喝。”
刘深咽下口中的参汤,将汤碗举到他嘴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喝完。刘深用手帕拭了拭他嘴角,然后将碗递给陈习,道:“你先出去。”
陈习识相地悄悄退下了。两人在沉默了中坐了许久,刘深忽然道:“顾承念……对不起。”
顾承念都没看刘深一眼,刘深顿了顿,继续道:“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要是我那天再细心一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不论如何,一定要说出来的后悔与愧疚。如果那天他看出陆敬业送来东西的目的,或者注意到顾承念情绪的反常,没有放他去陆敬业家,也许一切都要不同。可是如今,一切后悔都只是徒劳。他难过地低下头,道:“这两天,我想了很久。你现在讨厌我,恨我,都不为过,再将你留在我身边,只会让你更痛苦。我……”
他嗓子哽了一下。他停下来,让心情平静下来,才继续道:“我放你走。随便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问,也不会再管。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
他探身向前,将顾承念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怀中的人总算没有再抵抗。刘深闭上眼睛,低声道:“好好活下去!只要你活着,其他的,我都不再强求,都可以放弃……”
刘深明白了,就算治得好伤,救得回命,也医治不了心中的那道伤痕。如果将顾承念继续留在身边,他总有一天会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此分开。就算此生不复相见,就算天涯各一方,他也愿意他在自己看不见的某一个地方,好好活下去。
“……再见。”
大魏历一一八年仲夏,在罢朝一月有余后,宫中忽然传出消息,佞幸顾承念被授业恩师喂毒,救治将近三十多日后,终于不治身亡。隔日,皇上下诏,称自己为佞臣蛊惑,不顾祖训犯下大错,如今已然悔过,即日起将于太庙斋戒一月以示罪己。朝臣们终于安下心来,将近两个月的闹剧,终于收场。
漏泽园偏僻的一角,一个新挖就的墓坑前,冯长辰一身素衣,已经跪了许久。他的面前放着供桌,供桌上摆放着三牲祭品。他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已经哭过。不远处忽然传来声音,冯长辰抬起头,看见陈习也是一身素衣,带着几个人,抬着一口薄薄的杨木棺材,朝这边走了过来。冯长辰看着那寒酸的棺材,鼻子一酸,立时落下泪来。陈习看见冯长辰很惊讶,连忙先走了过来。冯长辰止住眼泪,问:“怎么这时候才来?”
陈习叹气道:“下了一天的大雨,好不容易停了雨,路上又泥泞得厉害所以才耽搁了……冯三爷怎么来了?来这种地方,不怕冯将军怪罪么?”
冯长辰吸了吸鼻子,冷冷道:“怪罪又怎么样?相识一场,就是一碗白浆饭,也该来亲自洒一洒,拜一拜,好歹是情分!总不能情随人死,人死情去吧!”
陈习当然听得出来,冯长辰影射的是是皇上,他向四周看看,才弯下腰低声道:“三爷,此事也不能全怪皇上,如今朝中的情势,三爷也是知道的,皇上实在不好再在风口浪尖出来……”
冯长辰当然知道,近来朝中的形势越来越倾向江淮王,连陈习最近也因朝臣弹劾而被免职,如今又成了怀恩院的奴才。然而他听完陈习的解释,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陈习只得转身道:“时候不早了,赶紧下葬吧。”
身后的几个人应声,走到早已挖好的土坑前,用绳子将棺材吊下去,然后用铁锨铲土,埋住棺材。
冯长辰刚开始只是一边落泪,一边不做声的烧纸钱,等纸钱都烧完了,他呆呆看着越垒越高的土丘,突然嚎啕大哭。
“老顾!!!你糊涂啊!”
陈习吓了一跳,但见他哭得伤心,也不好阻拦。冯长辰一边哭,一边一拳一拳敲打身前的土。
“我不相信,我死也不会相信,你是那种为了往上爬不惜魅惑皇上的人……老顾!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兄弟我一声,你究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甘心,我为你不值啊呜呜呜……”
七尺男儿悲伤的哭声,在风中飘了好远好远。直到坟丘完全堆好,墓碑也竖了起来,冯长辰才止住了眼泪,连眼睛都哭肿了。陈习有些不忍,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冯长辰甩开。
“不劳陈大人费心。”他冷冷丢下一句,站起来,转身又看了看墓碑,那上面新錾的“顾承念之墓”五个字似乎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又揉了揉眼睛,转身离去。
漏泽园前面,是敕修的万寺院。暮色鼓声中,刘济跪在前殿里,将三柱香贴在额前,三叩首后,起身,将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中。李艾已经候在了门外,见世子在进香,便没有出声,等刘济出来问道:“已经下葬了?”他才答道:“是的,已经埋了,就埋在这后头。”
“哼。”刘济轻笑了一声,道:“闹了个天翻地覆,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下场。”
“皇帝现在,恐怕难受得要死吧。”
“是啊……”刘济喃喃道,“心尖儿上的人去了,还得向天下臣民赔罪,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那人是佞幸,他自出生以来,恐怕还没这么难受过呢。”
“听世子的口气,倒也不是很高兴?”
“高兴,我为什么不高兴?”刘济展颜一笑,道:“只不过感慨一句罢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下了一日的雨,临近黄昏,天空才终于放晴,夕阳将还没有散尽的云彩染成了金色,刘济看着那金色,低声道:“你看,新的时代,很快就要来了。”
第40章空白
努力加餐饭
林仪篇
第41章四十一糊涂断案是庸官
下雨了。润泽万物的雨声中,林仪又听到了琴声。他在窗边驻足,看着那琴声传来的方向,细细辨听每一个音节。林仪并不懂琴,但他通音律,吹的一手好笛子,仔细听一会儿,便知道这弹琴之人其实也是个半吊子,说不定根本不会,每次都要摸索半天,才能找对音准,然后一个音一个音,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拼成一首曲子,然后就这样,循着同一个旋律,磕磕绊绊的,一遍一遍的弹。林仪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出门去,穿过院子,走到对面的倒座厅前。
顾思义还在弹他那支离破碎的曲子。今日县衙中无事,顾思义便穿着他平日里的旧蓝布衫,斜倚在榻上,将琴歪歪斜斜的搁在膝上,低头看着琴上的琴徽寻找音准。
林仪并未刻意放低脚步声,但他是习武之人,习惯所致,无论何时气息行踪都颇为收敛,所以他在门口看了盏茶功夫,顾思义都没有察觉。
所以他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表情忧伤,眉目含情的人。
直到顾思义似乎是累了,仰头伸展了下腰腿,看见了他,笑容立即挂到了嘴边。
“林先生贵步临贱地,可有事?”
——又来了。林仪皱了皱眉,他最讨厌顾思义这一套假模假样,几乎条件反射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才忍住,又回来,问道:“前面的案子,今天不审了吗?”
顾思义仍是一脸营业式微笑。
“今日怕是不会再审了。这样好雨,大人一早便去泛舟赏荷了,午后必然会饮酒,等到回来,必然是直接去后面休息了。”
林仪忍不住牢骚:“现在才几月,他赏的什么荷?”
“林先生此言差矣。”顾思义将琴摆到一边,穿好鞋从榻上下来,与林仪并肩站在檐下——林仪拼命忍住才没有向旁边躲去。
“仲夏时节,菡萏满塘自是美景,但这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韵味,也是值得一品的。”
“就算再怎么美景,会比人命更重要吗?”
“人命……”顾思义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低声道:“也要看是谁的命了。”
“……顾思义,你是铁石心肠吗?”
“顾某是李大人门下书吏,只办大人交代的事,至于心肠……办事的时候,顾某不带着那东西的。”顾思义转头看着林仪,微笑,道:“不过啊,让顾某觉得有趣的是,当初口口声声‘黎民百姓于我又如何’的林先生,如今倒关心起这案子来。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可见林先生果然还是长了一副慈悲心肠啊。”
林仪被他揶揄,心中无名火起,抬脚走进雨中。顾思义在身后问道:“林先生果真想救他父女二人么?”
林仪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的人。那个人,看了只会让他更加恼火。
“你想说什么?”
“要是真想救,倒不是没有法子。”看到林仪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看着他,顾思义笑着,抬手接住沿着滴水瓦落下的雨水,雨水顺着他的指缝滴下。“林先生虽然心急如焚,却不知这一场雨乃是他父女能否活命的两个关键之一。”
“两个关键?”林仪踩着雨水,衣裳已经湿透,但他仍然不愿意与顾思义站到同一个屋檐下,只站在雨中看着他,“不要跟我卖关子,另一个是什么?”
“另一个,”顾思义直视着林仪的眼睛,“就看林先生愿不愿意帮忙了。”
林仪看着顾思义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他的打算。
……果然,这个人算计的,仍然是自己。
隔日,天放晴了。因着宿醉的关系,青坪县令李仲山足足睡到巳牌时候才起,用过饭,书吏顾思义过来请问:“案子是今日审,还是明早再审?”
“自然是今日审。”李仲山道,“昨日是碰到了实在好雨,才耽搁了一日,今日是断断不能再误了。你先去大牢提人,命前面准备着,我换了冠带,即刻升堂。”
“是。”顾思义领命退下。
五日前,青坪县出了件惊天大命案。
青坪县东边有个东河村,村里有两个大户,一个姓秦,一个姓沈。秦家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叫秦学诗,二儿子叫秦学礼,女儿叫秦小妹,因着人长得漂亮,性子又颇辣,村子里的人都给她取了个别名叫做“玫瑰花”。大儿子取了邻村一家大户女儿为妻,二儿子娶了沈家的女儿为妻。沈家主人名叫沈富生,只有一个女儿,因此很是宠爱女婿,几乎当作半个儿子来养。两家家境都颇殷实,日子过得都不错。只可惜这秦学礼命里无福,天生孱弱,前年得了肺痨,一命呜呼死了。这秦沈氏料理了夫君的丧事,仍然日日在丈人膝下孝敬,乃是当地一段佳话。
就是这样两家人,忽然有一日,秦家出了命案。那天,来送柴火的人见秦家门户大开,却不见一人,奇怪的走进去,却看见秦家主人秦明广躺在前厅地上,早已没了气息。送柴火的人大惊失色,慌忙跑出来告诉了地保,地保又去告诉了里正,里正又来衙门里报了案。县衙里派了差人和仵作过去查验,回报:秦家大小共计十一口,皆已毙命。只有二儿媳妇秦沈氏在娘家,小女儿秦小妹在姑母家串门,才幸免一难。下令去查,秦家过继的小儿子忽然来报,在二嫂送来的月饼里发现了□□。县令李仲山得知,立即下令绑了沈家父女来见官。这李仲山来青坪上任不久,急于建功上表,那日开堂,不由分说,先给沈老头上了一夹棍,女儿上了一拶子,当场将二人夹昏过去。
沈家的管家在外得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便带了两千两银票,去找了本县的一个胡秀才,先给了他一千两,并许诺如若他能救得这父女二人,再给一千两。这胡秀才本是个糊涂人,得了银子,便去县衙里,托他认识的书吏将另外一千两银票递上去,说:“沈家家人求青天大老爷格外体恤些儿个,如能保得他父女性命,还有更多好处。”银票送到李仲山手中,李仲山沉思片刻,命书吏叫来那胡秀才,道:“你出去告诉他,要保性命,却也不难。秦家一共死了十一口,一条人命一千两银子,他再拿来一万两,我可保他无事。”胡秀才出去告诉管家,管家思量再三,又来禀告说:“农家小口,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望大人还能开恩。”李仲山笑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再折个半,一条人命五百两,除去我这里的一千两,再拿来四千五百两,我便放了他父女。”胡秀才道:“只怕他一时半刻拿不出这许多钱来。”李仲山道:“这也无妨,你是个秀才,你便替他写个欠条来,只要写明:‘今秦家十一口命案,情愿一口抵五百两了事,尚欠四千五百两,来日还清’,让他写上名字,压上手印即可。”
沈家管家一一照办。
没想到改日升堂,李仲山一拍惊堂木,拿出那欠条来,丢到地上,喝道:“你父女二人口口声声说没有杀人,那为何我让你那管家一条人命管五百两,他一口便应承下来?你们把我当作那贪官污吏,可是打错了主意!你若真的没有杀人,他便该回我说:‘银子可以给,可这一条人命一千两的名却万万不能担。’他却只求我减免,可不是已经承认了!事到如今,你二人再不认罪,可别怪我这刑具厉害!”
沈氏父女实在冤枉,只可惜他那管家糊涂,硬生生要被错断了。从来公堂里上刑,是有窍门的,碰到那刑名轻的,下手也就轻;刑名重的,要是要他死,便下手狠些,几轮下来就可要了人命。而李仲山授意,着意要折磨他父女,又不许速死,每每上刑狠辣,一见气色不好,便松开刑具,灌点糖水吊命。如此这般上了几日刑,沈家女儿尚且能捱得住,那沈老头却是只剩一口气了。秦沈氏实在不忍父亲再受苦,终于屈打成招,承认说秦家上下十一口都是她害的,与她父亲无关。
李仲山笑道:“早些招了便罢了,白白多受这些皮肉之苦。”又继续问了许多关于因何起意害人、□□来路、如何下毒、有无同党等话,那秦沈氏只一口咬定说是她一人所为,别人一概不知。李仲山一心要案情写出来惊世骇俗,好助他升迁,哪里肯放松,频频逼问,定要这秦沈氏招出两家之间有什么不和之处,那秦沈氏被逼得无法,攒着一口气,高声哀呼道:“青天大老爷,你省省吧!我如今背上这毒杀公公的罪名,横竖都是凌迟,我也认了!何苦定要牵连上我的家人?!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李仲山大怒,又上了一次刑,这秦沈氏被夹得昏死过去,怎么泼水灌汤也不能醒转,这才不得不退堂。
隔日下了雨,李仲山去游湖赏荷不提,次日下午,再次升堂。一上来,李仲山便掷下签去,命令给这父女二人一人上一夹棍,然后问秦沈氏:“你毒杀你公公全家,恐怕不只是因为口角吧?肯定还有奸夫。一定是你想要改嫁,秦家人碍着了你的事,你才起了杀意。事到如今,你和你父亲已经下狱,你那奸夫却也不管你,连口汤饭都不曾给你送,你何苦还一味只是替他掩饰?不如供出他的姓名来,你身上的罪倒也轻些。”秦沈氏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李仲山没听清,问左右:“她说什么?”
书吏顾思义上前俯下身去,听了一会儿,起身道:“大人,她说,她不知道有什么奸夫,大人既然说有,只捏出个姓名来,她按这名字招了便是。”
李仲山大怒:“好个刁钻的妇人,事到如今,本县好意为她,她却反咬一口!”他一拍惊堂木,“来呀,上拶子!”
堂下衙役高声喝道:“嗄!!!”
这原本是公堂上的规矩,上面主审官提高声音,下面便高声应和,为的是震慑罪人。当下衙役们齐声高吼,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忽然,一个声音穿透这震天的喊声传来。
“——住手!!”
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习武之人,用上了内家功夫,所以硬生生压下了这公堂上十来人的声音,衙役们反倒被震住了,纷纷噤了声,下一刻,只觉得眼刚刚一眨,一个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出现在公堂之上。
大家都给震住了,半天静悄悄鸦雀无声。李仲山毕竟是个县令,遇事还算镇定,很快便笑着站起来,道:“这不是林仪先生吗?今日何故造访公堂?本县正在审案,林先生若有事,还请先移步后堂,李某即刻便来。”
李仲山为人甚是清高孤傲,这样说话已经是相当客气,林仪却不领情,端立在沈氏父女前,对着李仲山怒目而视,道:“李大人,林某是乡野之人,不懂规矩,但也听说过,这手铐脚镣,是审强盗贼寇时才用的。这父女二人只是普通农户,犯得着用这样阵仗吗?来日说出去,不怕有人说李大人用刑过度,屈打成招吗?”
当着这许多人不给李仲山面子,李仲山脸上挂不住,顿时沉下脸来,道:“林先生,当日请你下山时,是你亲口说,你不愿管闲事,来我青坪县,只愿找一个清净地儿住着,其他事一概与你无关,现在怎么出尔反尔?况且就算你要管,你虽然江湖上名声甚高,但在仕途上却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权力质疑我这一县的父母官?我今日看在你于我青坪县治匪之事上有功,不计较你喧哗公堂,如果你再不退下,可别怪李某人不客气了!”
“不客气?”林仪仍旧岿然不动,冷笑道,“好啊!李仲山,你可千万别客气,我倒要看看,你凭着这十几个二踢脚功夫的差人,能奈我何?”
李仲山大怒,当下抽出签来,喊道:“来呀!——”刚要掷下,书吏顾思义忽然上前一步道:“林先生此行不只是为了大闹公堂吧?咦,先生手中是何物?”
林仪刚才火上心头,只想着要和这李仲山较劲,却忘了正经事,听顾思义提醒,这才想起,连忙举起手中书信,高声道:“我这里有平州巡抚书信一封,命你即刻将沈氏父女二人收监,不得再用刑,巡抚已派刺史前来,不日将重新审理此案!”
第42章四十二精明算计一举人
顾思义敲门而入的时候,林仪正面朝里躺在床上,明知进来的是谁,却仍然没准备起身。顾思义笑道:“顾某原以为,习武之人,必定都是闻鸡起舞,分外勤勉的,不想林先生竟然会午睡到这个时辰。”
林仪不说话。
“林先生,白大人已经下令,将沈氏父女释放了。”
仍然只是静悄悄的,像是赌气一般,只给顾思义一个后背。顾思义笑笑,倒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秦家那个小儿子,是为了给秦家戴孝,由他族中公议,从秦的叔伯兄弟家过继来的,当日告发月饼中有□□的也是他。今日白大人在堂上细细审他,他便有许多话答不上来,最后承认说,这告发□□之事,都是他姐姐教给他的,其他的他一概不知。白大人已经查明,那月饼是沈家家拿了馅子,在本县的味美斋做的,做月饼的司务尝过那月饼,如今仍然无碍,由此可见,月饼里的□□是送到秦家后加进去的。因此沈家人是清白的。因为十一条命案还悬着,这伪造证据构陷无辜的罪名,白大人决定暂且搁置起来。不论如何,总算林先生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林仪忽然一个翻身下了床,走到顾思义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他比顾思义高半个头,又站得极近,鼻子几乎要贴到他的额头上去,而顾思义只是微微低着头,没有后退。
“……整个青坪县,李仲山最信任的便是你。你也是最了解他秉性的人。胡秀才送银票时找的是你。你应该知道,银票送去会是什么下场。”他盯着顾思义的近在咫尺的眼睛,而顾思义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淡淡的直视着前方。
“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原来林先生去听了今日堂审,顾某竟未注意到。看来顾某刚才一番话,倒像是画蛇添足了。”
“我在问你为什么!”
顾思义抬起头来,也直视着林仪,两人距离那么近,林仪都能看得见映在他瞳孔中愤怒的自己。
“林先生在问出来之前,恐怕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
林仪后退了两步,瞪着他。最后点了点头,“好,行,顾思义,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你的厉害了。”
他转身,重新回去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可顾思义仍然没有走的意思。
“林先生,白大人已在同福客栈设下酒宴,专等先生前往。”
“我要睡觉。”林仪翻了个身,仍然合着眼。“要去你自己去。”
“林先生不想为沈家人洗清冤屈了吗?”
林仪睁开眼,看见顾思义面色从容,微笑着看着自己。
……终究还是这样,一步落入算计,步步都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思义上前揭起帘子,林仪走进屋内时,白谦之早已站了起来,见他进屋,立即拱手笑道:“早就闻得师先生大名,那日在平州,先生来去匆匆,未得一见,今日得仰尊容,果然器宇不凡!”
“白大人,”林仪仍然只是淡淡的,“在下不姓师已经很多年了。”
白谦之愣住了,林仪低头行了个礼,道:“小的乡野之民,姓林,单名一个仪字,让大人见笑了。”
白谦之反应得倒也快,立即笑着回礼:“……哦,原来是林先生,失敬失敬。”
顾思义在林仪身后,也拱手道:“白大人,林先生已经到了,在下就……”
“无妨,”白谦之抬手示意他留下,“顾君在此陪席吧。”
三人分主宾坐下,顾思义将三人面前酒盅斟满,白谦之道:“今日在客栈中宴请先生,粗简之至,望先生莫怪。只因秦家命案尚未有结论,先生前几日又刚在公堂之上与李仲山公起了冲突,如果在驿栈中与大人相会,白某怕李公心中不痛快,只能委屈先生了。抚案冯大人和鄙人都十分仰慕先生人品,来之前冯大人再三吩咐,此案完结后,务必要请先生去平州一会,以叙仰慕之情。”
“再说吧。”林仪模糊的应承着,自顾自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顾思义连忙又起来给他斟满。他看了顾思义一眼,没说话。
“今日堂审,林先生并未前来,顾君倒是在场。”白谦之转向顾思义,“顾君觉得白某断得如何?”
“一清二楚,无半分拖沓。”顾思义微笑着,也并未告诉白谦之,林仪曾在外面偷偷旁听,只奉承道,“白大人断案之公明决断,顾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君过誉了。”白谦之笑道,“以我来看,李公审案,也不是全盘皆错,只是他性子太急,又受了误导,才险些酿成冤狱。哎,只顾说这个,倒忘了正事。”白谦之看向只低头喝闷酒的林仪:“林……先生?”
林仪连头也不抬:“何事?”
“这次要彻底查清秦家命案,依白某之见,还得仰仗林先生出力。”白谦之看着他,道:“白某与顾君,和李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好直接出面,万望林先生能帮白某这个忙,去东河村私访一番,看看这案子究竟还有什么隐情,不知林先生意下如何?”
“嗯……嗯。”林仪答应得心不在焉。
在沈家,林仪受到了这家人所能提供的最高礼遇。沈富生听到林仪来了,连忙扶着管家,一瘸一拐的出门来迎,见到林仪倒头就拜:“小人谢林大人救命之恩!”
林仪连忙把他扶起来:“老人家,不必如此。救你命的不是我,我林仪和你一样,都是平头百姓。我今日来你这里,一是来看看你父女伤势如何,二来,是还有事想问问你。”
林仪自幼在山中长大,又得他师父传授,医术倒还过得去,尤其擅长治疗外伤。沈富生与女儿秦沈氏受了多日刑,手脚关节都受了伤,林仪帮他二人纠正了关节,又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道:“你吃着若还见效,记得来找我,我再酌情加减。”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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