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作者:堇谣
第17节
见林仪不说话了,狄兰笑了:“没想到啊师兄,威胁你,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站起来,绕着林仪走了一圈,一边从下到上打量着他,一边啧啧有声的道:“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好这口。”
狄兰像是想方设法伤害他一样,怎么难听怎么说。
“居然喜欢一个长得像我阿爹的男人,你真叫我恶心。”
林仪渐渐的也发现了,狄兰是将他和顾思义的关系,误会成了顾思义与皇上的那种。但他懒得解释。狄兰说他恶心,恶心就恶心罢了,反正狄兰会觉得他恶心,也不只因为他喜欢男人。他恨的,是十二年前师父刚死,自己便抛弃了他,将他交给了来寻找他的高车人。那件事情,足够他恨自己一辈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林仪对顾思义喜好男子这件事情,并不是特别反感。这不影响他担心顾思义的安危,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很是在意,在意京城中的局势,不知顾思义是否已经心想事成。在到达胜州之前,某一夜在驿栈休息的时候,他们见到了一队来去匆匆的信使,他们背上背着装着信件的木匣,身后还插着象征朝廷急令的红色令旗,在驿栈换了马,又急匆匆离去,听说,那是从京城来的鸿翎急使。信使走后,流言很快就传开了,林仪隐隐约约听到了“江淮王”、“造反”等词,明白江淮王终于是谋反了,却不知道结果终究如何。他不免有些牵肠挂肚,原本就成天被狄兰的各种嘲讽搞得烦不胜烦,自此情绪更加低落。
那天离开京城时,非要背着狄兰给顾思义留个口信,也不是做不到。但是他食言在先,无法带顾思义离开,便也不想让顾思义为他接下来的事情操心。没想到,至今却会挂心至此。
高车人嗜酒,每到一处,总要把酒狂欢,喝得酩酊大醉。连着几天都宿在荒山野岭,可把他们都给憋坏了,这日终于到了胜州城,这伙高车人刚扎营下来,就着急忙慌地寻找卖酒的店家,等买到了酒,也等不到晚上,干脆大白天的,就在驿栈的前厅摆开架势喝开了。狄兰原本在和林仪说话,这会儿也被拉了过去,明明说是高车人的王,这时也没了王的样子,大喇喇的拎着酒坛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另一只脚干脆踩到桌子上,十几个喝高了的汉子勾肩搭背,扯着嗓子乱吼,唱着林仪听不懂的高车曲子。林仪皱着眉头听了会儿,嫌闹得慌,便想要回房间去,没想到和他同住一屋的那几个士兵更是喝得欢脱,这会儿都光着膀子在屋里转圈跳舞。林仪苦笑着离开房间,重新回到前厅,看狄兰等人还喝得开心,趁他们不注意便悄悄溜了出去。
其实林仪也想喝酒,不过不是和这些人,而是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小酌几口。和顾思义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不喝酒,但是一直非常认真地履行自己“管家”的职责。晚饭时经常会给林仪烫一壶酒,然后自己端着茶盅看林仪喝酒。林仪有时开玩笑让他也喝两口,他便微微摇头道:“顾某喝醉了,耍起酒疯来很是粗野,就不让林先生见笑了。”
他还会耍酒疯?林仪是真不相信,不过估计到他的脾胃,倒也没真的非要他喝。
林仪站在酒馆的望旗下发呆。真奇怪啊,明明分开了不到一月,这些事情,却已经是恍如隔世。包裹被狄兰丢了后,大部分的银子也丢了,怀里揣的些许碎银子一路上零碎花了些,现今身上已经连一个铜子都没了,想喝口酒也没钱买。当初自己怎么就没留个心眼呢?林仪懊恼的往前走去,没走几步,感觉那个如影随形的人又跟了过来。
林仪发现狄兰跟着自己,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狄兰也自知躲不过他的眼睛,自动走了出来,没等林仪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他反而先质问道:“谁许你自己跑出来的?”
明明是想偷看自己准备去做什么,被发现之后却立马摆出一副抓到现行犯的姿态,真是无赖至极。狄兰脸上还带着笑意,墨绿色的眼睛里却放出寒光,直直盯着林仪的脸,林仪被他看得很不舒服。胜州地处边陲,来往行商客人有不少都是西域或是北方草原来的,他二人一身异服站在闹市大路中央瞪眼,居然也没引起注意。林仪不想说话,狄兰便道:“跟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儿?”
“我去哪里,难道还要经你准许?”
“不然你以为呢?”狄兰弯起嘴角,嗤笑道:“师兄,你得明白啊,你是作为我不出兵的代价才来到这里的,所以说,你就是我的俘虏。”
林仪抬头看着狄兰:“你把我当作俘虏?”
“不是俘虏还能是什么?”
林仪无言,重又扭过头。而狄兰仍然紧紧盯着林仪的侧脸,声音忽然温柔起来。
“师兄……你可知道在高车,汉人的俘虏是什么待遇吗?”
……又来了。明明说得好像很亲切,却平白让人觉得危险的这种感觉。林仪避开凑过来的狄兰。他当然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高车使团休整之后,出了胜州城往北,进入了草原之中。他们在茫茫草原中走了四天,这一路上,狄兰再没跟林仪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什么,林仪觉得狄兰的情绪似乎越来越阴郁。就算他有些在意,却也不可能去问,狄兰这小子,永远都有话等着往死噎自己。
到了第四天,他们终于与高车主力军队会合。
林仪头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草原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起先,远方绿蓝相接的天际线处有隐约的尘土泛起,沿着地面弥漫,像是黄色的雾。不久,便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不是一匹马,也不是一群马,而是千军万马。马队出现在远处,千军万马依照队形整齐推进,速度很快,却丝毫不乱,无数骑兵喊着奇怪的号子靠近过来,使团这边的人也兴奋起来,纷纷甩着马鞭高喊着应和。
高车的主力部队尽集于此,等待他们的乌依回来。
两股人马很快接触。使团簇拥着狄兰走进骑兵之中,林仪看见近万人全部下马跪拜,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朝拜他们的王。所有人全部跪下了,只有林仪一人站在使团最末尾,远远看着狄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你最疼爱的云儿,如今也是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王者了。
没等林仪心中感慨完,狄兰不知在前面高声说了什么,忽然,林仪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紧接着,立即有全副武装的高车军士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林仪看了看周围,又看看狄兰,然而狄兰不再和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冲着周围的高车人,继续说着林仪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有军士上前扭住林仪的胳膊时,他终于明白了,看来现在,真正的报复才是要开始了。
他被扭着关进了囚车之中。大军随后开始向北行进,黄昏时分,到达了高车王廷的所在地,林仪被从囚车上拽下来,关进了一个类似羊圈的地方。
其实非要反抗的话,再来十个人,也没法把林仪送进这圈里,可林仪没有挣扎。狄兰想要的,无非是为当年自己遗弃他的行为找到平衡,而他,其实愿意让狄兰获得这种报复的痛快。
就如当日在京城,顾思义固然很重要,可是他没有告诉狄兰,其实就算没有顾思义,他也情愿随他来草原,承受他所有的报复。他看得出狄兰心中的心结,如果非要侮辱自己才能解开他的心结,那他也愿意承受。
他顺从的走了进去,才发现,被圈禁的不止他一个。偌大的囚牢里,关了大概有将近一百人的样子,不光有汉族人,有些人看起来也像高车人。所有人全部衣不蔽体,脸脏得根本分辨不出原本的样子。空气中有刺鼻的粪便味道,看来这些人终日除了这里,哪里都去不了。这些人全部被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绑住双手,从头至尾连在一起,看样子是为了防止有人逃跑。军士将林仪推过去,把他的双手栓在了末尾。林仪也不挣扎,事已至此,他也不嫌脏了,强迫自己忽视着周围令人皱眉的味道,干脆坐了下来,靠在栅栏上。栓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林仪进来时,他便偷偷转头看,等高车士兵都走了,便凑过来低声道:“小哥,你怎么也这么倒霉啊。”
林仪笑笑,没回答,反问道:“你是魏军士兵?”
“咳,哪儿能哪,这些高车人碰见魏军的人是不留活口的,我只是个庄稼人。”
“那你怎么被抓了?”
“说不得,我家是胜州城外的,我们村,叫做罗家湾,是个小村子。那天我想挖点草药卖钱,就大着胆子跑进了高车人的地盘,没成想,被抓了。”
“他们会把我们怎么办?”
“谁知道……我听说,高车人没东西吃的时候,会把汉人的肉煮了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狄兰吃人肉吗?林仪想起他看自己的表情,确实像是恨不得食肉饮血的样子,他摇摇头,苦笑起来。那庄稼汉叹气:“嗐,你还有心情笑!”
“你很怕吗?”
“说怕,也不算很怕,我们穷苦人家过得艰难,死倒是个解脱。只是我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和婆娘,我要是死在这里了,他们可怎么办哪,唉……”
四个孩子……吗?林仪沉默起来。
……想当初,他们也是四个孩子。
他是师父最早收养的孩子。其实最初,师父并不是因为同情而收养他,年轻的师百练成天想着与师父较个高低,看重了这个孩子惊人的天资,才肯忍受照顾孩子的麻烦,收了这个徒弟。对于这一点,师父自己也从来不避讳,尤其是当那时还叫做师天锡的林仪没收了他的钱袋的时候。
“师天锡!你个臭小子,我收留你,是为了让你给我扬眉吐气的,不是让你管着我的!”
这样的话经常听。师父是个永远只能看见眼前的人,崇尚及时行乐,手里有两个铜板或者二十两雪花银,他都能在同等时间里花完。小时候师天锡管不住的时候,师百练还经常逛勾栏乐坊,和一个伎女爱得死去活来,结果最后,那个伎女给他扔下一个孩子,就走得无影无踪。
林仪至今还记得,那天,他正在院中练剑,早就听见师父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他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居然听到屋里传来小孩儿的哭泣声。他有些诧异,走进屋里,就看到师父正围着桌子团团转,而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条的布包,走近一看,里面赫然包着一个婴儿。
“这是什么!?”
见他进来,师百练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这是什么……当然是孩子啊……”
师天锡,也就是林仪瞪着他:“谁的孩子?”
“我……我的。”
第69章六十九旧日灰飞湮灭
师父的孩子?!师天锡大吃一惊,连忙上前看那小孩子,一看,气得当下鼻子都要冒烟,这个孩子,眼睛是绿色的,头发长不过半寸,却是棕色的,都卷卷的贴在头皮上,皮肤那么白,怎么看都没有一点汉人的样子。“师百练,你是傻瓜吗?你一个黑眼珠黑头发大黄脸的汉人,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师百练辩解道:“没办法,他娘是西域人嘛……”
此话一出,师天锡的脸色更加难看,差点把那婴儿都扔到地上去:“西域人?你居然又去找那个萨密利特了?!你又花了多少钱在她身上?!”
师百练面露尴尬:“我知道,我之前是答应你不去见她了,可她今天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我就……”
“重要的事情,就是扔给你一个刚出生的小孩?”
“萨密说,这是我和她的孩子……”
师天锡被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你是猪啊?!你认识她才半年,她就能给你生个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天锡啊,你也知道的,萨密是个流浪艺人,肯定没法养这孩子,所以她才会让我帮忙的!虽然她说这是我的孩子是在骗我,我当然也明白我不可能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可是,你看看,这孩子,他这么小,这我也是狠不下心……”
那个时候,师天锡也才十一岁。长大后他回想起来才明白,师父真的是很爱很爱那个西域来的伎女。他终究也拿师父没有办法,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日子,开始围着这个小小的婴儿团团转。师父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师云,亲昵的称为云儿。他再也不乱花钱了,积攒了些银子,买了一头奶羊,给云儿充作母乳。两个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将云儿抚养大。至于收养比云儿还要大的雯儿和霖儿,却是后来的事了。
后来师天锡习武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三个小孩子,拿着木剑木棍,装模作样的一起练。师父虽然说过,这三个孩子都不是习武的料,却也不时的教他们些基本功,权做玩耍。师天锡比最大的霖儿也大了足足有九岁,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这三个小孩真烦,可是渐渐的,也习惯了屁股后面总有人一叠声的喊“师兄师兄”的日子。
他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如果后来的惨剧没有发生,他们这四个孩子,大概会守着师父,在百练山中过一辈子吧。
怀念过去的,也不只是林仪。
狄兰也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片青山绿树的家园。寂静的大山中终日只有风声鸟语,蝉鸣水声,和师兄练剑时破空的声响。他比哥哥姐姐更喜欢看师兄练功,经常师兄练上几个时辰,他就搬来小板凳,坐着看几个时辰。他是最小的孩子,阿爹最宠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尽着他,师兄虽然总说师父这样不好,可到头来也还是会向着他。那个时候,师云便在心里偷笑,他知道的,师兄其实也最宠自己了,中元节时他们去山下玩,哥哥姐姐都没有的青玉牌,师兄只买给自己,还说:“这个只买给云儿,所以你一定要戴好,不要让哥哥姐姐看见。”
被阿爹宠,被师兄宠,那样梦幻的日子,直到那一日,忽然结束了。
十二年前,师云还只有七岁。那天早上,他不肯好好吃饭,被师兄骂了一顿,正坐在窗边赌气,哥哥姐姐在院子里跳格子玩,叫他,他也拧着脖子不肯去。师兄下山买吃的去了,阿爹出了院子不知道去干嘛,忽然跌跌撞撞冲了回来,大喊:“雯儿霖儿快跑!”
师云从来没见过那么惊慌的阿爹,他趴在窗子上看见阿爹身上脸上的红颜色,不知道那其实是血。有几个拿着刀的人跟着阿爹冲了进来,一脚将阿爹踢倒在地,随后举刀便砍向了呆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姐姐。
姐姐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直接面朝天倒了下去,脖子上涌出大量的血。哥哥尖叫一声,想要往回跑,那人跨了一大步,便追上了他,刀尖插|进了他的后心。
哥哥的身体抽搐着倒在地上。师云吓坏了,瞪大眼睛尖叫起来,那几个人立即发现了他,朝他奔了过来。师云脑子里明白,要跑,不然会死,可脚根本动不了,连眼泪都吓得流不出来。眼看那人到了近前,早就被放倒在地的阿爹忽然挣扎着跳了起来,抡起放在院中的扁担冲着那几个人一顿乱挥,趁他们躲避,抱着他从后窗跳了出去。
他们在山中没命的跑,阿爹身上的红颜色越来越多,将师云的衣裳也染红了,散发着让他害怕的味道。他们跑到深山中,阿爹将他塞进一个狭窄的树洞,按着他的肩膀道:“云儿,不要怕!不要出声,任何人来都不要出声,等着你师兄来救你出去。”
他点头,阿爹便转身离开了。他害怕得浑身颤抖,咬着袖子才让自己不哭出声,一直等到天黑,师兄终于来了。师天锡将手伸进树洞,低声道:“云儿。”
他呆呆的看着那只手,仍然不敢出声。师天锡又道:“不要怕,是师兄在外面,没事了,云儿,出来吧。”
等确定那真的是师兄的声音,他大哭着冲了出去,扑在师兄的怀里。师兄的身上也都是阿爹那样的红颜色,味道也一样很难闻,将师兄身上平时好闻的味道都冲掉了。师兄安抚一般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师兄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像山一样高,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午后陌生人杀死哥哥姐姐的恐怖记忆浮上来,他立即又尖叫起来,师兄连忙抚摸着他的背,哄道:“云儿,不要怕,不要怕……他们不是坏人,是阿爹的好朋友,不要怕……”
他这才停止了尖叫,却仍然不信任那些人。他紧紧搂着师兄的脖子,抽噎着问道:“师兄,阿爹呢,阿爹去哪里了?”
师兄没有说话,他抱着师云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那几个大汉。
“少侠……”
师天锡一言不发,伸手,将师云递给了领头的那个大汉。
“师兄?”他脸上挂着眼泪,有些困惑的喊道。师兄站在他面前,他的胳膊刚好够不到的地方,低着头不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过。小小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所有的害怕和恐惧,还没在师兄怀中获得安慰,师兄便将他交给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大汉。他的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我不要你抱,放开我!”他用脚使劲踢抱着他的人,那人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他转头看师兄:“师兄,师兄我不要他们抱,师兄!”
而一直沉默着的师兄,这个时候开口了:“师云,以后,你就要和金朗台一起生活了。”
金朗台是谁?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
“云儿,听话。”
“我不!我不!我哪里也不去!”
师天锡对他的反抗无动于衷,师云惊恐的发现,师兄是认真的。他扭头看向远处,像往常一样寻求阿爹的庇护:“阿爹!阿爹!!”
师天锡对他的哭喊一直没有反应,却在听见他喊“阿爹”后忽然怒吼道:“够了!师父已经死了,你再怎么叫,他也不会来了!”
——什么?谁死了?一定是听错了吧?他瞪着师兄,忽然发现师兄的表情好可怕。“师云,你太任性了,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你这个小鬼很讨厌,如今师父死了,我再也没有迁就你的必要了!”
今天的师兄,和以往的师兄不一样!师云不敢再耍赖撒泼,连忙求饶:“师兄,我知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乖乖的,我听话,我好好吃饭,你别不要我啊师兄!”
然而师天锡转过了头,留给师云一个背影。一直不说话的金朗台便抱紧了拼命挣扎的他,带着人往山下走去。
“我不要走!……师兄,师兄!!!!”
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伸出手去,却只能看见师兄的背影在指缝中越来越小。
狄兰忽的睁开眼睛。又梦见了,师兄的背影,绝情的背影。
那一天,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痕。回想起来,小的时候他任性耍赖,阿爹总是一味纵容,只有师兄还是很认真的在管他,经常训斥他,生起气来,把他骂哭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他却还觉得师兄很宠自己,真是愚蠢。之前对自己的种种,只是因为有阿爹在,阿爹一死,就与自己恩断义绝,师天锡,你好绝情啊。
而让他愤怒而不甘心的是,自从重逢后,师兄从不曾为此忏悔过,更别说向自己道歉了。
把师兄关进囚牢后,他的心情才稍许缓和了些。第二天,大军后方的金朗台也赶到了王廷,前来拜见狄兰。金朗台便是当年带头来中原寻找狄兰的人,狄兰父王楚路的旧部。当年楚路被叛军杀死,身后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金朗台等人多方打听,听说当年楚路宠幸过的一个流浪艺人生下了他的孩子,这才一路找到百练山,带走了狄兰。狄兰刚来到草原上时只有七岁,身边会说汉话的就只有金朗台一个,也是他与狄兰交流最多,所以长大后,他也是狄兰最信任的亲信和军师。只是金朗台已经年近半百,近来许多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次高车大军倾巢出动,他也只是跟随后方部队前来,第二天才赶上先锋部队。他对着狄兰行礼,然后问道:“大乌依此次去魏京,有什么收获?”
昨夜又做了让他不快的梦,狄兰的情绪不太好,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什么。魏国都城虽然繁华,人却叫我恶心。”
“和江淮王的合作不顺利?”
“……啊。”
“唉……大乌依这次集结了众多兵力,最后却说不打了,左右贤王都有些不满,大乌依还是……”
“他们不满是他们的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见狄兰又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深知他脾性的金朗台识相的闭上了嘴,这时,一个军士进来禀报:“左鹿蠡王求见!”
“叫他进来。”
左鹿蠡王进来行礼,道:“大乌依,你总算回来了!”
“我回不回来又怎么?”
“大乌依不在,今年秋天的骨都祭已经推迟了很长时间,再不举行就迟了!”
狄兰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兴致缺缺的道:“哦。”
“不知现在是否可以开始举行?”
“你看着办吧。”
“那我今天就去办?”
“随你。”
“那好,大乌依,我先走了!”
草原的夜异常寒冷,饶是林仪,半夜也被冻得睡不着,天亮之后才勉强眯着眼挨了一会儿。快晌午的时候,林仪开始觉得饿了,便问拴在他前面的年轻人:“他们不给我们吃的吗?”
昨天闲聊一会儿,林仪得知这年轻人名叫罗小二。听了林仪的问题,罗小二道:“给是给……只是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有时候就忘了给。今天这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饿也不是什么非常容忍不了的事情,林仪正想着,干脆再睡一会儿,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有呜呜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奇怪的乐器,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在不远处响起。林仪问罗小二:“这是做什么?”
罗小二听了听,摇头:“不知道啊,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他们听了一会儿,林仪便失去了兴趣,正歪着身子闭上眼睛准备要睡觉的时候,囚牢的门忽然打开了,进来几个高车士兵,不知高声喊着什么,就进来拽人。
“……好像是叫我们出去?”
果然,他们这一长串被栓在绳子上的人被拉出了囚牢,朝着那号角和鼓声的方向走去。前方是一个石头堆砌的,类似于祭坛的地方,再往近走,林仪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很快分辨出了那是什么声音,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走到近前,看到了那可怕的景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70章七十彼心不知意
王帐中,金朗台正在向狄兰禀报最近高车及周边各部的动向,一个军士忽然进来禀报:“大乌依,左鹿蠡王把汉人的俘虏都拉了出去,在那儿看祭典呢!”
金朗台皱眉:“祭典是大事,左鹿蠡王怎能这样做,这成何体统!”
骨都祭狄兰从来没参加过,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祭典,也觉得有点太野蛮,所以很少管,都是交给左右鹿蠡王去做。听说汉人俘虏都被拉过去,金朗台虽然认为不妥,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眼不见为净,正想说知道了,让那人退下,忽然想起来,俘虏里还有那个人。他忽然很好奇,师兄如果见了那样的场景,会有何种反应?于是他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
圆形石砌的祭坛上,野蛮而残忍的祭祀正在进行。祭坛上摆放着十数个石台,每个石台上,都捆着一个赤|身|裸|体的汉族女子,她们被手脚分开固定住,仰面朝上,接受高车军士的轮番侮辱。所谓的骨都祭,其实就是选择从外族俘虏来的美丽女子进行交|媾,以供养生育之神。如此野蛮的祭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边被捆着的汉人俘虏们惊呆了,很快,都扭过了头,不忍再看。林仪怒火中烧,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住手!”
那边看起来像是带头的一个壮汉抬起头往这边看了看,林仪怒视着他,重复了一遍:“我叫你住手!!”
左鹿蠡王听不懂汉话,喊旁边一个人翻译一番,然后仰天大笑,说了些什么。
有人便翻译给林仪听:“我们左鹿蠡王说,你不过是个被俘虏的汉人,居然还有胆量说这样的话。”
罗小二悄悄拽林仪的衣裳:“林大哥……别逞强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林仪仍然一步不肯退缩。被称作左鹿蠡王的男人从他正在侮辱的那个女子身上直起身,提着裤子,也不系上裤带,那|话|儿还在外面晃荡。他将那个女子的束缚解开,从台子上扯下来,拽着她的手腕,缓缓向林仪走来,一边走,一边还说着什么。
“我们左鹿蠡王说,看着这样的事情,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站在林仪及其他俘虏面前,将那个女子抱在怀里,抬起她的腿,正|面|进|入,那女子又是一声哀鸣。他一边一|耸|一|耸|地律|动,一边挑衅地看着林仪。
“我在你面前上|了你们汉人的女人,你这个汉人的男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林仪攥紧了拳头。
“女人这种东西,你别看她好像不愿意,一会儿,本王就让她爽到天上去,从此,她就再也忘不了本王的这|根|东西!”
左鹿蠡王看着林仪眼中的怒火,哈哈大笑。
那个女子一边呻|吟一边哀哭,那声音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罗小二蹲在地上抱住头,呜呜哭了。林仪忍无可忍,怒吼一声,一使力,绷断了捆着他双手的绳子。左鹿蠡王吃了一惊,捆着俘虏的绳子,是浸过油的麻绳,十分坚固,他居然徒手就挣断了?!没等他吃完惊,眼前一晃,林仪的脸已经到了近前,冰冷的视线近在咫尺,林仪一手揽住那女子的腰,一手掐住左鹿蠡王的脖子,一转身,左鹿蠡王像是暴风中的叶子一般飞了出去。
其他还在交欢的高车士兵都停下了,吃惊的看向这边。祭典中止了。林仪将那女子轻轻放在地上,脱下外袍为她遮挡身体,受了这样的侮辱,那女子除了哭,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她那凄惨的模样,还有石台上捆绑着的其他十几个女子,林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左鹿蠡王在地上摔了老远,这会儿才爬起来,他怒吼一声,上来一拳击向林仪头部,林仪身体后仰躲过他的拳头,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他立即重又飞了出去。
刚才愣在周围的高车军士们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高喊着冲了过来,然而手持马刀□□的高车猛士在林仪面前却如面人一般不堪一击,一会儿被放倒了一大片,林仪打红了眼,从地上捡起一条马刀,指着周围包围着他的军士高声道:“来啊!有种都上来打啊!有种堂堂正正和男人打,欺凌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算是什么?!”
没人敢上前,林仪一转头,看见刚才被他踹翻的那个什么王还趴在地上,便提着马刀走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咬牙道:“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今天非要结果了你不可!”
“住手——!!”
身后忽然有人用汉话高喊,林仪回头,看见狄兰骑着棕色的大马,带着一众随从,瞬间已到眼前。他已经换了高车大乌依的服饰,身上穿着白色的左衽袍,头上戴着鹰羽编就的发饰,头发真的扎了许许多多的小辫,末梢系着各式各样的宝石与金饰,颈项间带着好几根各色宝石穿就的足有一指粗的大项链,有一条下面还缀着一个金时轮金刚咒圈。耳下垂的金摩羯耳环闪闪发光,衬着他墨绿色的眼睛,更显得气势逼人。不过比起他这一身华贵装束,更吸引林仪注意的,是跟在狄兰身后,方才出声制止他的金朗台。
在这种地方,居然也能见到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