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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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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乌依……”

“快说!不然我杀了你!!!”

肆月又咳嗽了几声,几乎被掐得晕厥过去。狄兰松了手,大口的喘气。他从王帐一路跑到这里,体力也有些透支,而肆月伏在床上喘了两口气,怯怯地道:“大乌依……自从大乌依将他带进王帐,我就没有见过他……”

狄兰一来就是没头没脑一顿逼问,可肆月还是明白了他问的是谁。也是,肆月不可能进王帐的,她没有那个胆子。那还能是谁?

狄兰忽然想起了金朗台,不再管肆月,冲出了帐篷。

金朗台曾经趁着他不注意,放师兄逃跑过一次。医师告诉狄兰,金朗台已经活不长了,说不定他会在临死前想着救师兄出去。他冲到金朗台的帐篷前,还没进去,便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狄兰揭开帘子,看见一个侍女正跪在床边给金朗台喂药,见他进来,连忙起来行礼。

“你出去。”

“是。”

狄兰在床边坐下来。金朗台仍然喘着气,喉咙像是破旧的风箱一般,发出嘶哑的呼吸声。狄兰看着他,不知道要对这个老迈的部下说什么,金朗台看了他两眼,反而先开口了:“这么晚了,大乌依这么来这里,想必是你的师兄出事了吧?”

“……”

“他又逃走了?”

狄兰瞪着他,道:“难道不是你帮他逃跑的?”

“大乌依……我虽然算是大乌依的长辈,但我也不敢指使人闯入王帐之中,那可是死罪啊。”

狄兰低下头。他也明白,金朗台再怎么想救师兄,也不可能会背叛他。最大的可能,还是师兄自己逃出去了。金朗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这样的天气,就算能逃得出去,在草原上也是九死一生。就算大乌依放着不管,恐怕他也活不长了。”

狄兰心中一凛,冷哼一声:“那可不是太便宜他了?”

他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说着就要走,金朗台却忽然探起身喊了一声:“大乌依!”

喊得太急,甫一喊完,他立即开始剧烈的咳嗽。狄兰转过头,看着他。

“怎么了?”

“大乌依……咳咳咳……你,你放过师少侠吧……”

“我说过,这件事你不要再过问!”狄兰说着又要走,金朗台咳嗽着,忽然吼道:“师少侠从来没有抛弃过你!”

狄兰停下了脚步。金朗台又开始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伏在床上,半天缓不过气来,狄兰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抛弃大乌依,不是师少侠的主意,而是大乌依的养父,师百练先生要这么做的……”

狄兰顿时瞪大了眼,怒吼:“你胡说!阿爹怎么可能会抛弃我!金朗台,我不许你诋毁我阿爹,就算是你也不行!”

金朗台不说话了。狄兰忽然觉得惊恐,看金朗台的表情,那不像是在说谎。不会吧?

“当年……我要将大乌依带走,其实师少侠是不同意的,是师百练先生临死前作的决定,要师少侠放你走。为了让你死心塌地离开中原,师先生的意思是要告诉大乌依,他已经不要你了,让你明白,中原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可师先生过逝后,师少侠告诉我,他不愿大乌依带着对师先生的恨离开,所以他……”

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是这样。

“大乌依……师先生让你走,其实是对的。从后来我们一路上碰到的追杀来看,大乌依如果留在百练山,就算是师少侠少年英杰武艺超群,也无法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以一敌众……所以大乌依,不论是师先生还是师少侠,其实都是在为你着想。请大乌依,千万不要再恨他们了……”

金朗台说到最后,居然哭了起来。

“这么些年,我看着大乌依长大,越来越恨师少侠,总以为你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也就无所谓,可是,却不想让师少侠受了这么大的苦啊……”

狄兰许久才开口,低声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我,是我求师少侠,要他不论如何都不要告诉你。我只是怕大乌依会舍不得,会想离开草原,大乌依……”金朗台老泪纵横,“我对不起大乌依,对不起师少侠……”

没想到,真相居然会是这样。从来没有抛弃过他的师兄,为了他而抛弃他的阿爹。每一个人,都为了他而付出了那么多,可他做了什么?他施与师兄的所有仇恨与报复,又算是什么?

他心里乱糟糟的,在营地里迅速穿梭。师兄是用自己的指甲硬生生磨断了绳索,从绳索上的血量来看,他的手指应该磨损得很厉害。他真的是拼了命的想要逃走。师兄逃走时只带走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只靠那一条毯子逃进雪原,他绝对会被冻死的。他一定要找回师兄,和他说清所有的误会,不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

离王帐还隔着一个帐篷,眼前忽然一花,伴随着一声怒吼,一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不要命的扑了上来。

是师兄!狄兰的心猛地一缩,只能依靠本能挡了一下,手上挨了一下,居然挡了开来。

师兄的体力果然下降得很厉害,要是以前的他,这一下恐怕都能砍掉自己的手。狄兰低头看了看自己滴血的胳膊,抬头看着又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的师兄,连忙道:“师兄,我——”

“我要杀了你!!!”

林仪怒吼一声,扑了上来,就算是身体严重受损的师兄,全力一击狄兰也毫无招架之力。他被师兄扑到在地,林仪揪住狄兰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手一挥,就要割向狄兰脖颈的血管,狄兰用双手拼命抓住师兄的胳膊,手也被师兄手中的武器划破,那是一段折断的矛尖。

“师兄!”狄兰用全力才抓住了林仪的手,头发被他揪得头皮生疼:“等等,我有话和你说,金朗台都和我说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林仪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毫不留情地反手一划,狄兰的手上又多了一条血口子,只能松开手。“是你逼我的,是你一定要这样!我要杀了你,和你同归于尽!!”

之前不论师兄表现出多少对他的厌恶与憎恨,他都觉得无所谓,可现下,他忽然觉得心里寒冷无比,竟比草原的寒夜都要冷。是啊,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无法被原谅。如果失去了对师兄的恨,失去了要师兄后悔的愿望,甚至失去了师兄,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就死吧,他闭上了眼睛,等着脖子上迎来冰凉的刀刃,然而师兄将矛尖死死按在他脖子上,却半天没有动手。他有些诧异的睁开眼睛,看向师兄的脸,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看不到师兄的表情。

“为什么?”林仪的声音颤抖着,低声道。

“……”狄兰从未听过师兄这么脆弱的声音,好像被噎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师父那么疼你,为了护着你丢掉了自己的命,你让我……你让我怎么杀了你?”

狄兰试探着开口:“师兄……”刚一开口,林仪又怒吼一声“呀啊啊啊啊啊!”扬起胳膊,而狄兰注意到的,却是后面无声无息靠上来的左鹿蠡王。

“小——”

他连“小心”二字都没说完,左鹿蠡王怒吼一声,将手中的木棒抡圆了,照着林仪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林仪再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无声仆倒在狄兰身上,狄兰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摸,那是从师兄脸上滴下的一滴水。

“大乌依!”左鹿蠡王扔掉手中的木棒,抓住林仪的头发想把他从狄兰身上拽下来,“你没事吧?”而狄兰回过神来,猛地坐起来,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混账!你做了什么?!”

左鹿蠡王愣住了,半天,才捂着脸,委屈地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他就要杀掉大乌依了啊!”

狄兰根本没有时间再理他,他将林仪扶起来搂进怀里,师兄全身上下只裹着那一块毛毯,四肢冻得冰冷僵硬,他将还在流血的掌心贴上师兄的脸,不觉得疼一般使劲搓他的脸,想把他的脸搓热。

“去叫医师!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

王帐中,狄兰呆呆的坐着,看着躺在床上的林仪。他的手上缠满了布带,脖子上也包扎的紧紧的。师兄下手很重,虽然最终没能割下去,可他的脖子上仍然留下了很深的一道伤口,稍微一转头,就疼得他直龇牙。

“你这次真的把我弄疼了啊,师兄。”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

林仪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终于没有再被死死地绑着了,然而裸|露在外的右手臂上仍然能看到被绳索磨破的伤口,大拇指上缠着布带。他两手拇指的指甲都已经磨得一点都不剩。脖子上的项圈还在,狄兰让人焊上去的时候一心要折磨师兄到死,而现在,他一心想要师兄活,却连怎么取下这个项圈都不知道。

“大乌依……”纱帐外有人怯怯地唤道。狄兰没有回头,道:“进来。”

肆月走了进来,先看了躺在床上的林仪一眼,然后向狄兰行礼。

“你也看到了,他被左鹿蠡王打伤,医师说,他的一魂一魄已经离开了身体。”狄兰抬头看着肆月,“你过来,试着叫他的名字。也许听见了你的声音,他的魂魄就会回来,他就会醒来了。”

肆月看了狄兰一眼,在他身边跪下来,犹豫了一下,用不确定的音调低声道:“林……仪?”

“不,不是,叫师天锡……”狄兰说完,愣了愣,道:“算了,就叫林仪,你再试着叫一叫。”

肆月叫了足有一百多声,却仍然没有效果。狄兰一直盯着师兄的脸,他甚至连眼睫毛都没动过一下。肆月担心地看着林仪,又转过头看着狄兰。

“大乌依……”

“算了,你下去吧。”狄兰挥挥手,再没有看她一眼。肆月担忧的目光在林仪脸上停滞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向狄兰行礼,退下了。

“我都把肆月叫回来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啊,师兄?”

整整一个月了。自从那夜,左鹿蠡王在师兄后脑敲了一棍,他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医师说,左鹿蠡王护主心切,那一下打得十分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可就算他醒过来,八成也已经变成了傻瓜。狄兰不相信,他不肯放弃地想尽一切办法,各种草药,祭祀,求神,汉人的针灸,能试的都试遍了,林仪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要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着,简直就像一具死尸。

他伸手,轻轻捏住师兄的手。那只手就这样乖乖地被他捏着,没有一丝挣扎,就像之前,被自己反复侵犯时一样。

第87章八十七往昔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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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小透明,也要避河蟹]

[此段梗概:不论狄兰对林仪的身体施与何种行为,他都未曾睁开眼。而狄兰却已深陷在对师兄的爱慕中,痛苦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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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是什么?”

中书省书库中,顾承念盯着角落的几只黑漆大立柜,问道。这柜子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柜面都蒙了灰尘,可见就是在忙碌的中书省书库,它也并不十分受到关注。但那经久仍然发着隐隐暗光的黑漆,与书柜四角精心包裹的铜角上细密的花纹,都在说明着它曾经不一般的地位。跟在顾承念身后的典吏忙答道:“这里头都是原先东宫里的一些记档。和愍太子薨逝后先帝伤心万分,所有关于和愍太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这些记档也没留在大内书库,而是被送来了这里。再后来,皇上登基,叮嘱关于和愍太子的东西都要妥善保管,所以就一直放在这里没有动。”

“嗯……”顾承念略一沉吟,命令:“把这些都打开。”

“呃,顾大人,这……”

顾承念转头看着典吏,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典吏却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颤,连忙低下头去,小心措辞道:“大人并不是中书省的人,打开书柜的话,下官……”

“你只管打开就是了。”顾承念淡淡道,“谁有什么话说,本官和他理论就是。”

典吏只得拿钥匙开锁,可还是觉得不妥,这大理寺卿正大人进了中书省的书库已经是坏了规矩,要是让别人知道是自己给他打开了柜子,说不准会怪罪他。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趁顾承念不觉,他便偷偷跑了出去,告诉了上头的人。他上头的人也觉得此事大为不妥,却也惹不起这大理寺卿正,只能又往上报去,一层一层禀报上去,竟一直传到了中书门下平章事蔡辛大人那里。

“糊涂东西!”蔡辛听了,气得差点没扔了手中的茶盏,怒道:“他说要看,你就开锁?他大理寺的人如何可以在我中书省横行霸道!管事的典吏呢?!”

典吏又被传来,见宰相大人大怒,也不敢隐瞒,将顾承念来书库前后的事一一禀报,最后嗫嚅道:“下官想着,和愍太子当年宫中的东西,想必看了也不碍事……”

“蠢材!”蔡辛气得一把花白胡子都要翘起来:“这岂是碍事不碍事的问题,他顾承念这么做,分明就是在向我中书省耀武扬威,逞他顾大人的威风,老夫岂能坐视!都跟我去书库!”

而与此同时,在书库中,顾承念终于看到了能厘清当年事由的东西。

那是五六本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册子,装在黑漆书柜内的书盒里,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打开来,只有扉页上写着“记档”二字。里面的内容都是以年月日开头,顾承念翻开略看了看,便明白了,原来当年和愍太子曾经秘密养过一群死士,为他去做一些朝廷无法公开做的事,大部分都是为了制约当年的江淮王。而这几册记档,正是死士们执行任务的记录。他大体浏览了一番,很快翻到了丙午年,也就是大魏历一一零年,林仪的师父师百练过世的那一年。那一年,高车发生了叛乱,原来的高车乌依楚路?契苾特勒尔在混战中被乱箭射死,高车长老于支率称王,在草原上四处追杀楚路的旧部。而与此同时,和愍太子得到消息,楚路的一支旧部逃入了中原,正在寻找楚路当年遗落在外的私生子。楚路当权时,正是高车部落最强盛之时,年年进犯大魏边境,草原骑兵机动性强,来去迅捷,北方各州守军疲于应付,苦不堪言。而于支率其人阴险有余胆略不足,他做了高车人的王,这支草原力量便不足为惧,反倒楚路旧部找到的楚路之子,将来如若也是乃父一般的强硬作风,才更令人觉得棘手。于是和愍太子权衡再三,决定要赶在楚路旧部之前找到楚路之子,将其杀死。

……

“七月九日,寻到高车人踪迹。”

“十一日,寻到楚路之子踪迹,飞鸽传书集结各处人手。”

“十五日,杀楚路之子义兄义姐,楚路之子被其养父师百练藏匿不知所踪。师百练故布疑阵,引我等走错路径,实为缓兵之策,其徒师天锡归来,我等损伤惨重,被迫撤离。”

“十六日,得知师百练已死,楚路之子已被高车人带走,飞鸽传书回京问是否要杀师天锡,殿下曰‘得饶人处且饶人’。”

“十七日,黄河渡口阻截高车人,未果。杀四人,死一人。”

……

“八月二日,镇北关阻截高车人,杀九人,死五人,伤十四人,楚路之子逃脱。察觉有人暗助高车人,始终未现真面目,猜是师天锡。”

“八月四日,高车人离开大魏边境,追击失败,回京领罪。”

……

“咣”的一声,书库的门忽然被撞开。顾承念合上记档,放入柜中,转身走出两侧书柜夹出来的小巷道,便看见蔡辛领着中书省的人连同方才的那个典吏,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蔡大人。”中书门下平章事、潞阳侯蔡辛乃是现今朝中唯一的御赐紫金鱼袋,官位最高。顾承念向他躬身行礼,他冷哼了一声,想要直接斥责,但想了想,还是不好太怒形于色,只能冷冷道:“顾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中书省了?”

顾承念直起身,仍然低着头,道:“刘弦一案,牵扯到和愍太子当年之事,所以下官来看看。”

“哦?那是谁给顾大人的权力,进我中书省的书库的?”

顾承念抬起头看着蔡辛,蔡辛瞪着他,继续道:“中书省书库中存放的均乃国家机要,中书省内五品以下、中书省外三品以下官员不得本官批准,均不可以擅入,违令者轻则杖责,重则腰斩!顾大人乃是大理寺首判,不会和本官说,不知道这些规矩吧?”

顾承念不动声色,平静地答道:“下官当然知道。而且蔡大人,下官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大理寺首判经皇上批准,可以阅览朝廷任何卷册,下至国子监,上至大内书库……”蔡辛一愣,顾承念看出他神情变化,却仍然面无表情地问:“难道蔡大人不知道?”

蔡辛真的不知道,不过他毕竟是两朝元老,为官数十载,反应很快:“就算如此,你有皇上的手谕吗?”

“这等小事,又何必皇上特地下一道手谕过来。下官只是今早下朝后去勤政殿请示了皇上,蔡大人如若不信,大可同下官去一趟勤政殿,向皇上求证一番。”

这下蔡辛终于卡了壳,半天,才道:“就算如此,你进书库,也该和本官知会一声!”

“如此说来,确实是下官疏忽了,蔡大人莫怪,下官下次定会记得向您禀告。”顾承念又躬身行了个礼,低眉敛目,也不看蔡辛一眼,便道:“大理寺事多,下官不便久留,告辞了。”

蔡辛只能眼睁睁看顾承念走掉,半天了,仍然气得缓不过来。身边的人问:“大人,这事儿,您要去问问皇上吗?”

“问什么问!他既这么说了,皇上定是准了,要是问了皇上,皇上听说我在中书省为难顾承念,指不定又要恼了!”

他瞪着顾承念离开的方向,恨恨道:“这次就饶了他……当年陆大人一步失算,没能除掉他,我蔡辛入土之前,定要将这祸害正法!”

中书省在皇城中,出了皇城侧门,门外有轿子等着。顾承念上了轿,道:“回大理寺。”轿夫应承了,起轿走了两步,顾承念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回家。”

“是。”

他舒了口气,将身体在轿椅里放松,歪着头闭上了眼睛。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揉了揉额头,刚才在蔡辛面前不敢表现出来的震惊,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

杀死林先生的师父师百练的,居然是和愍太子!

怪不得与林先生交谈相处之间,总觉得他对于朝廷与皇室,似乎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怨怼。也难怪,师父与师弟师妹都死在这个国家的太子之手,想必他对大魏,其实根本没有太多留恋吧?

而高车现今的乌依狄兰,便是当年师百练的养子,林先生的师弟了。如此说来,难道当日林先生真的是随高车使团一起去了草原,背叛了大魏吗?

回想起高车使团进京后林先生的种种反常,看来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如果林先生真的背叛了朝廷,那他接下来又该如何维护他在朝中的名声?万一有朝一日两国开战,难道林先生真的会和庚寅他们兵刃相见吗?

他苦恼得直叹气,最近让他觉得苦恼的事情越来越多,憋得头都疼起来,胃也隐隐作痛。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在叹息声中闭上了眼睛。

转眼到了二月十四,草原上隐约有了些许春天的气象,吹来的风也没有了往日凛冽的寒意,高车人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这才到来。高车语中的“达哈”意思是“春天”,达哈祭也就是庆祝春天来临的节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要拿出最好的酒,最香的肉,烤制面饼,甚至会用腌制的珍贵野菜熬汤。二月十四当天,所有人都会聚集到王廷周围,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试,摔跤、赛马、射箭……应有尽有,赢了的人不仅会赢得人们的尊重,还会赢得各家特意准备给胜者的牛腿肉。这样的节目一直要持续七八天,而重头戏一般都是在最后一天,到时候高车人的王,大乌依狄兰?契苾特勒尔也会来到比试场上,观看比赛,并奖赏表现最好的勇士们。往年楚路是大乌依的时候,一连七八天的达哈祭他都会在比试场上和牧民们比试、喝酒、唱歌,而于支率由于害怕楚路旧部暗杀,从来都不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如今楚路的儿子狄兰重新当上了乌依,所有人都以为至少会在十四日当天见到大乌依的身影,然而没想到,直到达哈祭结束,狄兰都没有露面。

各部落的长老们难免要去问,问左右贤王,两人都笑笑不说话,问右鹿蠡王,只说大乌依有事。不过谁也没敢去问左鹿蠡王——大约两个月前,他被大乌依打了耳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左鹿蠡王向来性格耿直,三十多岁的男人又有些爱闹脾气,自从被大乌依打了,他就变成了刺儿头,见谁扎谁,谁都不敢惹他。

而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敢闹到王帐那里去。

因为事实上,大乌依窝在王帐里,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出来过了。

第88章八十八半面曾记

王帐中不分昼夜点着马灯,狄兰守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林仪。快两个月过去了,林仪没有一点点要醒来的迹象,而且几乎一直不吃不喝,喂他吃东西,大部分也会从嘴角流出来。因为不吃东西,林仪越来越瘦,呼吸与心跳也越来越微弱,有时候狄兰捏着他的手腕,会忽然感觉不到他的心跳,那种似乎随时会失去师兄的感觉让他抓狂。

“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醒过来吧……”

以前高傲的姿态都被抛弃,这样恳求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可就算如此,师兄也没有要原谅他的打算,连眼睫毛都不曾动一下。狄兰捏着手中师兄的手指,按到额头上。怕师兄身体受不了,他也不再敢在师兄身上乱来,但是大概由于身体虚弱,师兄身上的伤总也不见好,胳膊上的勒痕到现在仍然还在,只是从原本的鲜红色变成了暗红色,显示着这具身体糟糕的健康状况。狄兰用手指轻抚那些浮肿的伤痕,忍不住又探身去吻师兄的嘴唇。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让我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误会,让我表达我的心意呢?

现在回想过去,其实师兄一直对他很好,只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小时候,师兄总是凶他,骂他不懂事,爱撒娇,嫌阿爹惯着他,可还是花了那么多的钱去给他买青玉牌。可是他,却把青玉牌丢进了河里。那样黑的夜里,那么深的河水,也不知师兄是怎样才将它捞上来的?而那天晚上,起先也就是师兄来瀚海馆找他,显然,师兄是想见他的。如果当年师兄真的抛弃了他,为什么还会来见他?而且还会愿意和他一起喝酒?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那么傻,从来没有发现师兄对他的关切和忍让,只一味想着报复,把师兄害成了这样?

而他,在再次见到师兄的那个晚上,仍然想着如何能控制得了师兄,让他在自己面前服输,甚至不惜给出了青玉牌,去换取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迷心虫。

“只要将它从鼻孔渡入人体内,再用我特制的笛子引导,宿主的精神就会被控制,便会乖乖的只听你的话。”

老妪说的那句话忽然跳进了他的脑海。狄兰浑身一抖,猛地站了起来,将去年秋天从中原拿回来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很快找到了那支短银笛和那只小葫芦。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葫芦的盖子。这么久了,草原的冬天又这么冷,不知道那只虫子是否还活着?

好半天,他才看见一只半透明的八爪虫子,从葫芦口缓缓地爬了出来。

如果这只虫子真的能让师兄听他的话,那师兄就会乖乖醒过来吧?他似乎找到了绝望中唯一的方法,在床边跪下来,将葫芦放到师兄鼻下,便见那虫子舒展着八只脚,横行着钻进了师兄的鼻孔。

片刻后,林仪的身体忽然剧烈地弹了一下,狄兰本来半伏在他身上,这一下竟被他弹得摔倒在地。他连忙又爬起来扑到床边:“师兄!师兄你醒了?”

然而林仪又不动弹了。狄兰忽然想起了那只笛子,连忙拿起来使劲一吹,可这笛子却像是坏了,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吹起来简直像一根麦管,只能发出“呼呼”的气流声。狄兰以为是自己将笛子压坏了,又不知要怎么才能修好,急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找到了也许能够唤醒师兄的方法,怎么能在这一步失败了呢?他着急地摆弄着笛子,无意中抬头扫了一眼师兄的脸,立时怔住了。

师兄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的正上方。

“师兄!”狄兰连忙扔掉笛子,抓住林仪的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林仪缓慢而艰难地转过头,看着狄兰,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狄兰从来没有见过。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声音不由得变低了:“师兄,你一定要听我解释,金朗台都告诉我了,你没有抛弃过我,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一定要给我机会,让我将功补过,我……”

他心慌意乱,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而师兄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怒吼,也没有说别的什么。他终于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由得犹疑起来。

“师兄……你怎么了?”

林仪看着他,终于开口了,因为许久不曾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但却十分平静。

“嗯,我没事。”

狄兰的视线在林仪脸上扫来扫去,心中的慌乱怎么也无法消减。师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好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一样?

“师兄……”他看着林仪没有任何喜爱或厌恶表情的脸,轻声问:“你认得我吗?”

“嗯,认得。”

“你还记得……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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