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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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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亡怎么样?”

“恐怕不小。他们摸黑杀了我们的明哨暗哨,在帐篷上浇了火油,许多人在睡梦中就被烧死了!”

“该死!”狄兰咒骂一声,吼道:“一定要把这些回族人全部杀光,跟我杀过去!!”

“是!”

来到起火的地方,果然死伤惨重,有些活着的人都被烧伤了身体烧瞎了眼睛,只能趴在地上乱爬,惨叫哀哭声听得人心中发糁。高车人何时吃过这样的亏,都红了眼,很快将闯入营地的回族人杀了个精光。狄兰这时才想起,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不知师兄怎么样了,便让右鹿蠡王带人收拾残局,自己又赶紧冲了回去。

“师兄!”

他冲进师兄的帐篷,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师兄!你在哪儿?”

帐篷里黑漆漆的,他步履蹒跚地摸到床边,心中一惊——上面只有被褥。

“师兄?!”

床褥已经凉了,师兄应该已经走了很久。他有些懵,起身四处乱摸,来到前线后他给师兄也配了一把马刀,让他危急时用以自保。果然,没有摸到马刀。

“师兄!”他又冲出帐篷,茫然大喊。他忽然觉得惊慌,难道迷心虫失去了作用,师兄逃走了?

不……不对!那个迷心虫,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用,师兄只是在等机会,等一个逃走的机会!

是啊,师兄怎么可能会那么乖,他怎么可能愿意呆在我身边的……他只是迫不得已!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逃走,然后再来杀了我……

四周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狄兰茫然地抬起头,在炽热的战火中,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大乌依!”右鹿蠡王冲了过来,拉住他,焦急地喊:“我们被包围了!”

狄兰转头看了右鹿蠡王一眼,愣愣地没有说话。

“看来回族人这次是全部出动,等不及明天正午开战了,大乌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

“大乌依!”右鹿蠡王急得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这是怎么了?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啊?!”

狄兰仍然一脸茫然,他还没从师兄消失的恐慌中恢复过来。右鹿蠡王急得不行,也顾不上再问,拉着他一边往前跑,一边喊道:“所有人,跟着我杀出去!”

回族人果然倾巢出动,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王廷所在地,准备赌这最后的胜机,歼灭高车人的指挥核心。显然,他们赌得很成功。连续两次偷袭让高车人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右鹿蠡王惊慌之中冲得太靠前,居然陷入了更小的包围圈,狄兰看着周围用刀指着他们的回族人,看着他们为了偷袭而换了的黑色衣衫,只觉得一阵恍惚。

“云儿要是喜欢,晚上我脱下来给云儿穿上。”

你说过的那些话,全都不算数了吗,师兄?你说过会和我在一起,还说永远也不会分开,可我只是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离开了我,为什么?你就这么厌恶我吗?就是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啊啊啊啊啊!”

他忽然怒吼一声,朝人最多的地方冲了过去。其他高车士兵见状,也大喊着随他冲了上去。回族人没想到高车人居然会朝着人最多的地方下手,阵脚有些乱,但很快仗着人数的优势稳住。有的人认出了狄兰的乌依头饰,指着他大喊了句什么,立即有更多的人朝狄兰冲了过来。狄兰没觉得恐惧,也没觉得亢奋,失去了师兄的踪迹反而让他没了牵挂,变得更加冷静,冷静地砍倒冲上来的人,冷静地砍下敌人的胳膊,砍断他们的腿,捅开他们的肚子……然而高车乌依在这里的消息显然在回族人中传开了,包围圈越来越小,人越来越多,他手中的刀都砍钝了,刀刃上全是豁口,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去,眼看就要撑不下去。

“大乌依,小心!”他听见了右鹿蠡王的喊声,虽然没有回过头去,但凭直接感到了耳后的风声,那是马刀接近他后颈的声音。他心里竟然无比平静,只是冷静地判断,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距离,他是躲不开的。

师兄没砍下去的,终究会由别人来做,不是吗?早知如此,他宁可看着师兄死去,早知如此,他就会杀了师兄,然后在他身边死去,早知如此……

身后传来肉体被撕裂的声音,他还没感觉到疼痛,便听见了一声惨叫。谁在救他?狄兰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便看见身后的回族人抓着从手肘处齐齐断掉的右臂连声惨叫。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柄马刀从他脖子中穿出,那人的惨叫立即戛然而止。

狄兰站得近,被那人脖子里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脸。他抹掉脸上浓稠的血液,睁开眼,便看见了站在回族人尸体上的林仪。林仪将马刀从那个断臂回族人的后颈上拔出,抬起头来看着狄兰,仍然一脸平静。

“云儿没事吧?”

狄兰看着师兄,说不出话来。

“外面很吵,我出来到处都找不到云儿。云儿下次忽然离开的时候,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

师兄的脸上有回族人后颈上溅出来的鲜血,明明应该是有些凶残的场景,可他的眼神中全是依赖,看着狄兰。狄兰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人冲了上来,狄兰还来不及反应,师兄已经转过了头,眼神忽然一凛,欺身上去,瞬间划开了来人的喉管。他在回族人无声倒地的同时转过了头,看着狄兰,静静道:“不要怕。有我在,谁也不敢伤害云儿。”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师兄杀人。赌斗场上经常会有人被打死,但当初师兄在赌斗场上时,从未下过重手,向来只将人打晕。狄兰从来没有想过,沉稳仁厚的师兄,杀人时也可以如此果决狠厉,冷静无比。这究竟是师兄原本的样子,还是被迷心虫控制后才变成这样的?狄兰不及多想,不论如何,只要师兄回来就好!只要师兄在,他就有活下去的动力,他重又举起马刀,高喊:“所有人,跟着我突围回营地!”

有了师兄开路,再多的回族人也挡不住他们回去的路。师兄的刀法,只在一个快字,不论来人如何变换攻势,他只迅速上前,趁人反应不及便瞬间攻击要害,一般是喉部,有时候会是心脏,不论哪里,一击必杀。狄兰看着师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边心惊,一边欣喜。他们很快回到营地,没有头绪的士兵们见大乌依和右鹿蠡王回来,像是看到了救星,纷纷呼喊着围了上来。狄兰开始冷静地部署,刚才他头脑混乱之际被右鹿蠡王带着徒步跑出营地,这才陷入了包围圈,实在是失策。当下,他立即下令:“找到所有能用的马,上马和我走!”

高车人的特长是骑兵战,在这草原上,谁也挡不住骑着马的高车人!

“大乌依,我们是要从哪边突围?”

“突围?”狄兰嗤笑一声,回过头看了看也上了马的师兄,朗声大笑。

“不,我们今夜,就要杀光这些回族人!”

第91章九十一莽语惊魂

“也就是说这些高车人,一夜之间就让回族八万大军全军覆没?”

“嗯……也不能说是八万。回族人最开始确实是号称八万大军,但和高车人鏖战了几天,屡战屡败,我估计当时他们的兵力,可能还不到五万。可就算这样,高车人也实在太生猛了,按说他们是毫无防备地接连被偷袭两次,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反应力迅速反扑,不论是士兵的强悍还是指挥者的冷静,都让人不得不服气啊。”

“指挥者是谁?”

“是他们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乌依狄兰?契苾特勒尔,哎哎,这名字真拗口,每次都念得我舌头疼。”

“……会舌头疼,也不是因为名字,而是因为这个人吧……”

“唉,被你说中了……”冯长辰说着,在椅子上用高难度动作翻了个身,叹道:“这个高车乌依真是个硬茬,才十八|九岁吧,就有这样的心智和胆色,要是再让他长大些,我想想都觉得害怕。唉,老顾,我们恐怕是真的老了。现在外面,都要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听冯长辰这么一说,顾承念不由得就笑着叹了口气:“你才多大,怎么就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

“不是啊……”冯长辰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我最近真的是觉得越来越累了,上朝很累,军务很累,就是坐在书桌前都累得慌,这一天一天怎么就这么费劲呢?真不知蔡大人陈大人周大人这些元老们,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庚寅,你这样可不行。神武大将军要是总说这么泄气的话,士兵们都会觉得很泄气的。”

“可是我最近真的很泄气啊!”冯长辰颓丧地抱住头,“且不说陈习了,你听说了吗?四王爷喜欢他府里的一个侍女,那个侍女也已经怀孕了,最近已经被收作侍妾了。你知道四王爷多大吗?他今年才十七岁啊!陈习生他大女儿的时候也才十八岁,可我多大了?我今年都整整二十七岁了!这把年纪了,为什么想当爹这么难呢?为什么?该不会真像三王爷说的,是我的能力有问题吧?”

听着好友这让人脸红的发言,顾承念有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急不得的。如若你真的觉得不妥,大可找个大夫来瞧瞧,或者去求皇上的恩典,请宫中太医——”

“不行不行不行,”冯长辰连连摆手,“那太丢人,难道我得闹得满朝都知道我求子心切吗?那可不行,我也就只能在你这里唠叨唠叨,愁死我了,唉……”

上次庚寅还被武威王好一通揶揄,这顾承念也是知道的。看着好友苦恼的样子,顾承念也不知能怎么安慰他,道:“不论如何,你得相信你自己,也不要太心焦。原本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越求之心切,越求而不得的。”

“是吗?”冯长辰猛地抬起头看着顾承念,眼神瞬间从郁闷变得严肃,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一定是这样。其实呢,我一点都不想要儿子,不想,嗯,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

“……”顾承念这下是真的接不上话了。

今日无事,他便去了神武将军府,一来是来看看好友,二来,是因为近日北方草原上发生了战争。虽然战火离魏朝边境还远,但朝中还是有了紧张气氛,庚寅是神武大将军,他哥哥冯元英也从神英将军成了新一任胜州卫驻军统领,对于战事知道得更多,他便来打听打听。如今第二个目的基本已经达到,第一个目的……达到得有些奇怪罢了。

冯长辰终于发完了牢骚,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又道:“说了半天我,你呢?”

顾承念愣住了:“我?”

冯长辰谨慎地观察着顾承念的脸色,问:“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老顾……皇上那边,你,你准备怎么办?”

顾承念的手轻轻搭上椅子的扶手,一下一下缓缓地捏着:“人君人臣,为公恪本。”

“……能说得浅显易懂点儿吗?”

“就是像现在这样就好。”

“现在这样?……”冯长辰试探着问了句:“我看皇上对你大不如前了,你们之间,只怕是生了什么误会吧?”

顾承念低下头,不说话。冯长辰只得转回头,看着脚下的地砖,许久,叹了一口气。

“我不在你的立场上,说什么,你都难免觉得我是说轻巧话,放轻巧屁……”

“不会。我在认真听。”

“唉……其实老实说,皇上好这口吧,那起子言官急得要死,我倒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要皇上有节制,不误国事,你管他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呢?”

“也不尽然。”

“那你自己呢?你对皇上,是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

“得了吧,那块凤血石,我都看到了。”

一提到那块印石,顾承念立即垂下了眼。冯长辰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他,伸手捏住身边小茶几上的茶杯,一边转,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心翼翼道:“老顾……依我看,咱皇上的那个性子,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的……我想着,你既然也……还不如……”

虽然冯长辰说得既隐晦又吞吞吐吐,但顾承念还是听懂了,他心里一凛,猛地抬起头看着挚友的眼睛,冯长辰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去、去学那些奸佞引皇上误入歧途,我只是想着,你看,你有情皇上有意,你们何苦互相折磨,再说……”

听见冯长辰说“你有情皇上有意”,顾承念放在扶手上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他猛地摇头打断了冯长辰的话,连带着似乎要将刚才听进去的话也从脑中甩出去一般。

“不可能!绝对不行!那会毁了皇上!”

“怎么会……”

顾承念像是被冯长辰的话惊得厉害,他一边不停摇头,一边急促道:“你不知道!向来史家评论功过不论尊卑,就算现下无人敢说,皇上百年之后,会遭到怎样的诟病,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庚寅……你不该有这种念头的!你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你应该也想想办法,让皇上回头是岸才对!”

“回头是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顾承念一脸仓皇,瞪着冯长辰,声音也反常地高亢起来:“怎么会不重要!”

冯长辰皱着眉,直视着他,沉声道:“老顾!人死万事空,死后的那些事,谁会知道?就算皇上总有一天,被我们逼得没法儿,把自己栓在女人身边,你就不会觉得他可怜吗?看起来高高在上,却连喜欢谁都做不了主,比起那些听都听不见的坏话,不是更让他痛苦难过吗?”

“皇上只是不明白!”顾承念急得脸色都变了,“他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痛苦,都是因为与……与男子纠缠不清造成的!等到哪一天,他有了喜欢的女子……”

“会有那一天吗?”

“……”

“老顾,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当初我爹不让我娶红玉,我当时是下定了决心,如非红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娶亲。”

“……”

冯长辰看着顾承念,一字一顿。

“我想皇上的想法,不会和我差很远的。”

顾承念的神色越来越无措,他不停地摇着头,喃喃道:“不,不是,不行,绝对不可以……”

冯长辰还要说什么,忽然有家人叩门,问:“三爷,夫人问饭怎么摆?”

冯长辰住了嘴,看了看门外天色:“都这会儿了?”他回头看着顾承念,道:“今晚在我家吃饭吧?”

“……”顾承念仍然低着头,神色变幻,不知道再想什么。冯长辰继续道:“今年春天的时候,红玉酿了些桃花酒,闻着特别香,酒劲倒也不大,也不伤胃,我想着很适合你喝,一直给你留着。你今天尝尝,要是觉得好,改天我让人送一坛去你那里,怎么样?”

“不……”顾承念失魂落魄地站起头,摆摆手。“改日吧。我先……告辞了。”

冯长辰看着自己的好友神思恍惚地走出门,眉头拧的疙瘩半天没有松开。

左鹿蠡王走进王帐,首先看见的,不是坐在王座上的大乌依,而是站在大乌依身侧的那个男人。

他应该比自己小,可能还不到三十岁,面容平和,五官匀称,虽然穿着高车人的衣衫,头发也同左鹿蠡王一般扎在脑后,但那并不突出的颧骨显示这仍然是一张典型的汉人的脸——当然,也是左鹿蠡王最讨厌的脸。

左鹿蠡王讨厌汉人。说来,讨厌的原因也很简单。左鹿蠡王从他爷爷那一辈开始,便是忠于王族的贵族。当年大乌依楚路被于支率害死时,他一夜之间妻离子散,在草原上被四处追杀。左鹿蠡王带着残部逃到魏朝边境,偷偷潜入了一个叫麟州的地方。之前虽然连年来魏朝边境掳掠,但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入汉人的地界,他吃惊地发现,汉人的“草原”可以种出各种各样的粮食、蔬菜,甚至会用多余的粮食来酿酒。他们可以一年四季住在同一个地方而不是帐篷,不用四处漂泊,不用弱肉强食……多么幸福的地方,这是些多么幸福的人!

左鹿蠡王是个十分简单的人,他讨厌汉人的理由,就是嫉妒。

嫉妒这些矮个子细胳膊细腿的人。他们怎么可以生活得这么幸福,他们明明那么弱。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生来就可以守着这么一方富饶的土地,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而他们却要一生在草原上拼命谋取生存,对抗残酷的天候,对抗族人的倾轧?

不过讨厌归讨厌,对于汉人很弱的想法,在眼前这个叫做林仪的男人面前改变了。左鹿蠡王只和他交过一次手,但他明白,自己这辈子不论如何努力,也是打不赢这个人的。真不知这些汉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小的个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这让他更讨厌。

更气人的是,上次他半夜出来撒尿,听见帐篷那边有动静,过去一看,这个男人居然准备伤害大乌依。左鹿蠡王想也没想,正好旁边有一堆木棒,他拎起其中最粗的一根,上前冲着林仪的后脑勺就是一下。他当时是发了狠的,准备一击揍死这个汉人养的,没想到救下了大乌依,他得到的居然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大乌依比他小了有十来岁,但是十分聪明,虽然□□到现在还不到两年,已经在草原上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信,像左鹿蠡王这种做事从来不过脑子的人,对于大乌依也十分尊敬,打心眼儿里将他当成信仰。然而没想到自己为了保护他,居然挨了一巴掌,跋扈惯了的左鹿蠡王心里好久都转不过这个弯儿来,颓废了很长时间,上次攻打回族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告奋勇做前锋,而是负责殿后。

不过也真是碰巧,那次他的驻地立王廷十分近,半夜回族人偷袭,他是第一批赶到的援军,不仅救下了被重重包围的大乌依,还将回族人打得落花流水,大获全胜。所以这次回来,大乌依要奖赏,得到赏赐最大的应该也是他,这并不意外,可他一看见那个汉人,就满肚子不高兴。

“大乌依……”他不情不愿地将右手按到左胸口,躬身行礼。

“左鹿蠡王,这次与回族人交战,你援军来得十分及时,如果不是你,战局还不知会怎样发展。你做得很好。”

“谢谢大乌依夸奖。”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奖赏?”

左鹿蠡王撇了撇嘴,道:“也没什么。”

大乌依不说话了,半晌,道:“阿不都。”

阿不都是左鹿蠡王的名字,自从他父亲死后,他成了左鹿蠡王,这个名字就少有人叫起了,左鹿蠡王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大乌依。

“你今年三十几了?”

“三十六了,大乌依。”

“都三十六了啊……”狄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绿色的眼睛就特别亮,显得十分活泼。高车人的眼睛都是褐色的,大乌依不一样,听说他的母亲是个西域人。

“我很想知道,一个三十六岁的人闹小孩子脾气,究竟能闹多久?”

第92章九十二侧目

没想到大乌依会这么说,左鹿蠡王有些窘迫,立即低下了头。狄兰叹了口气,继续道:“上次失手打了你,确实是我不好。你知道,我年纪还小,本身脾气也不好,有时候控制不好也是难免。阿不都,现在金朗台已经死了,你和右鹿蠡王是我最信任的手下,如果你一直这么使性子,你让我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左鹿蠡王一张粗糙的脸都红透了,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狄兰笑了笑,他知道,左鹿蠡王这家伙吃软不吃硬,稍微用话哄一哄,比给他什么都好使,看他那神色,心里的结是应该解开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报:“右鹿蠡王求见!”

“进来。”

右鹿蠡王见了左鹿蠡王,略一点头,向狄兰行礼,道:“大乌依,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完了。”

“怎么样?”

右鹿蠡王看了看站在一边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林仪,欲言又止。狄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师兄,笑:“无妨。他听不懂咱们的话,你说吧。”

“可是大乌依,”右鹿蠡王仍然不放心,“他在草原生活也有些日子了,难保不能听懂一些,这……”

狄兰皱眉,不耐烦地打断他:“就算听懂,他也不会说出去的。放心,你说吧。”

“……是。如大乌依所料,部落中应该是出了叛徒。”

狄兰闻言,不由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是吗……”

“刚一被偷袭时,我就觉得不对,我们的暗哨在王廷四周布置得最多,如若不是有人泄密,怎么会有那么多暗哨同时被杀?之后我去问了幸存者,回族人确实是先暗杀了我们的暗哨。至于明哨,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等明哨发现时,他们已经发动了总攻。而且,前几天追击回族人残部的时候,我们抓住了一个俘虏,他交待,确实有人一直在给他们传递信息,连我们后来的追击路线都一直在透露。”

一边的左鹿蠡王哼了一声。“也不是很高明嘛。回族人都被我们打成这样了,他还敢帮着他们,这不是暴露了自己吗?劳资一定要抓住这个叛徒,为死去的士兵报仇。”

“不要大意。他敢这么明目张胆,也许是傻,也许是用了心眼,设下圈套等着我们钻呢。”狄兰说着,又看向左鹿蠡王。“左鹿蠡王,你也听见了,如今我们高车自己内部也不安稳,我就更需要你和右鹿蠡王的辅佐。这件事,你们二人都要保密,你以后与右鹿蠡王多合作,想办法揪出叛徒。”

“是。”

话说开了,左鹿蠡王的心情立即好了起来,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看林仪,见他自始至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忍不住喊他:“喂。”

林仪闻声转头,看着左鹿蠡王,没有说话。

左鹿蠡王笑了起来。他看了看林仪缠着布带的双手,道:“我说,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没想到啊,你不肯伤害汉人,杀起回族人来,倒是很能下得去手啊。那一晚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林仪看看左鹿蠡王,又回头看看狄兰,仍然没有说话。狄兰皱眉,道:“都跟你说过了,他听不懂,走吧。”

就算知道没听懂,左鹿蠡王仍然笑得很开心,他向狄兰行了礼,大笑着出去了。狄兰看着帘子落下,抬头看着师兄。那张平和的面孔现在干干净净,但他现在看着,心里竟然也忍不住的恐慌。

之前对师兄也说过,他九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人。那时,是将于支率派来追杀他们的人捆在木桩上,由金朗台抓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刀刺入那人的心脏。金朗台此举是为了告诉他,如果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那之后狄兰也杀了不少人,虽然看起来麻木,心底里不为人知的地方,对于血腥总有一些隐约的抵触。可抵触归抵触,不论碰到多么血腥的场景,他也不会害怕退缩。直到那一夜,他才明白,他不害怕,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血腥。

而师兄,才让他头一次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血腥。

整个一个晚上,狄兰没有再动过一次手。他的身边似乎形成了无形的铁壁,一旦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肉体立即支离破碎。师兄在狄兰身前横刀而立,斩杀所有试图靠近狄兰的敌人,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狄兰看向他时,才微微一笑,道:“不要怕。”

怎么会不怕?狄兰那一刻,真的是有些怕了他那个原本应该温和仁厚的师兄的。当初左右贤王攻打了魏胜州城,撤军时,狄兰耍了个心眼儿,将从师兄那儿拿走的一柄长剑刺进了守城长官的胸腔,为的是陷害师兄,让他无法再回到魏朝。但那个时候,他其实都不太能拿得准,师兄是否是那种会下狠手杀人的人。可现在他发现,师兄,简直是一尊杀神。

这究竟是原本的师兄,还是受迷心虫控制的师兄?如果师兄是因为被迷心虫控制才变成这样的,他又该怎么办?这是他想要的师兄吗?他不知道。

等到天放大亮,他们终于杀得回族人溃不成军。狄兰与师兄在一条浅洗边清洗满身血污,狄兰这才发现,因为奋力砍杀,师兄双手的虎口均已裂开一道非常深的伤口,血肉模糊。他一边心疼地给师兄处理伤口,一边责备道:“你就不知道要省力的吗?”

“我怕我一省力,他们就会伤到云儿。”林仪定定地看着狄兰,道:“云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云儿。”

狄兰愣住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当年百练山血雨腥风过去,他被带回了草原,好歹还有从未谋面的生父留下的死忠党人守护,而从那时起,师兄,却成了真正的孤身一人。

这十年,他历经苦难,师兄呢?师兄的这十年,恐怕也不好过吧?

“师兄,”他看着那张已经洗去了血污的脸,轻声问:“阿爹死了以后,你就一直一个人住在百练山吗?”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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