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宗野史作者:celiacici
第9节
“那可就不能为官了?”
“怎的不能?”张輗脸上也浮了抹醉意。
“为官的,哪有逍遥的,倒不如置一亩田,养几尾鱼……”
“大隐隐于朝。”萧滓解围道,“待欣儿周岁,不妨看看他抓的什么。”
几人说到抓阄都来了兴致。孙镇当年抓的是毛笔,张輗抓的是胭脂,萧滓抓的是糕点,江彬没抓过,便只听他们笑说抓阄如何不准。最后问到始终闷头喝酒的王勋,王勋张了嘴,却说不出半句。
醉了,都醉了,醉得还辨得清方向的,扶王勋到屋里躺下,江彬讨来解酒汤喂他,却听他半睁着眼道“那年,他抓的官印,我却拽着他脚踝不放……想来,也总如此,闯了祸要他担待,凡事要他迁就……我总后知后觉,但兴许,如今尚且不迟……”
江彬搁下碗,让王勋躺下,替他盖上被子,王勋却忽地抓住他,从枕底下掏出卷密诏递过去,“皇上命我等于大同待命。”
☆、第四十五章总兵官
江彬一怔,双手接过那密诏,凑到灯下看了,那上头先是连着的几道任命——“命朱振为宣府总兵,陶杰为宣府副总兵,左钦为宣府参将,李时春为宣府游击;命王勋为大同总兵,张輗为大同副总兵,麻循为大同参将,孙镇为大同游击;命朱峦为延绥副总兵,杭雄为延绥参将,周政为延绥游击;命萧滓为辽东参将,命朱寿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江彬嘴角一抽,继续往下看。这后头便是要江彬等人在大同等待兵部尚书王琼批发的将印与旗牌。江彬又反复看了几遍,心突突的跳。
“此事合该万无一失,只怕这密诏落了旁人之手。”此时的王勋早无了醉意,撑起身子盯着那密诏道。
江彬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明白过来:“宣府有细作?”
王勋颔首,神情凝重。
江彬忽然想起那场雨与那场突如其来的死别,猛地握紧密诏,牙咬得死紧。
王勋拍了拍他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端午节前一日,乔装打扮的乔宇带着王琼的嘱托与藏在粽子堆里的将印与旗牌,来找江彬与王勋。王勋小心地收起将印与旗牌,随后招呼乔宇过了端午再走。本打算送完东西便走的乔宇有些措不及防,但王勋好客,硬不放他,只好留下。
包粽子这活儿,几人都不会,还是仍在坐月子的仇瑛嘱咐丫鬟春梅教的,几个大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了遍便称会了,回到王勋府上,对这跟前备好的苇叶、糯米、鲜肉、红枣、豆沙大眼瞪小眼。
“二哥说会的!”孙镇指认。
“自是会的。”王勋红了脸,抓起两片绿油油的苇叶,叠一处折个漏斗模样,又窑了勺米进去,搁几颗红枣,再舀一勺米将红枣盖住。到此处还有些模样,可粽叶一折,就成了个球。王勋面不改色地扯了段搓好的绳绕上几圈,勉强将粽球捆住,随后手一伸递到几人跟前。
几人盯着那绿油油的粽球片刻,又看看挑着眉扬言这与寻常百姓包的没什么不同的王总兵,表情古怪起来。王勋脸上挂不住,对憋笑的几人道:“你们倒也包个瞧瞧!”
几人虽都不会,但也毫不示弱,纷纷撩了衣袖动起手来。
江彬看乔宇有些犹豫,塞了几片苇叶到他手里。乔宇无法,也跟着包。
几人做得起劲,但不是米放得太多包不住,就是到了扎绳时便散了架,好不容易裹个完整的,却是四不像。江彬算是里头包得最好的,裹到第五个,已经有模有样,另几个连忙虚心求教。其实江彬小时候和江梓卿一同包过,只是在外头奔波,渐渐生疏了。如今包着包着,又忆起当年手把手的情景。不知江梓卿如今过得可还好?
想着想着,动作缓了下来,眼见着身旁人粽子就要散架,连忙腾出一只手护住一角。不期然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指尖,那人一颤,猛地收回手,粽子落回到桶里,摔了个粉身碎骨。
其他几人说笑一阵便也作罢,乔宇视线始终落在自己沾了米的指尖上,许久后,才又取过几片粽叶。江彬沉默地看他半晌,扭过头,将自己手中的粽子捆了个结实。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以为是,乔宇面上再如何,心里仍是看他不起的。
各种形状的粽子端上桌,仇瑛眉开眼笑地在房里吃了。奶妈怀里的王欣对着几人咯咯地笑,随即便被抢着抱。
以雄黄在他额上画一个“王”字,一来借雄黄驱毒,二来借猛虎镇邪。江彬掏出个街上买的香包递过去,小家伙本在玩弄手上拴着的五彩长命缕,见了那香包激动地一把拽住了便要往嘴里塞,被几人慌忙拦下了。
头碰头凑在一处,说小家伙张开些了眉目定像极了王继。小家伙刚喝完奶,被拍完背便眯眼睡了,众人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着奶妈将他抱回屋里。
这时候乔宇说要回去,几人便送他到了门外,乔宇走得匆忙,孙镇抱着胳膊纳闷道:“莫不是嫌我等粗人?”
“乔尚书与那些个文官不同。”王勋与几人一同往回走。
孙镇撇了撇嘴。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何不同?
请龙、祭神,赛龙舟。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这热闹景象,让江彬想起去年正德拉他在中南海紫光阁观龙舟,看御射监勇士跑马射箭。说来,已分别数月,除了那密诏,倒是音信全无……
“何时我等也能施展筋骨……”孙镇望着那些个挥汗如雨划龙舟的,格外羡慕。
正德只说让他们等,却没说等到何时。原本已提到胸口的那一股豪情,在日积月累中渐渐沉淀为与日俱增的焦躁。
“快了……”王勋望着那竞渡的龙舟道。
若说急,这里谁比得上他?当初,正德授意他斩鞑靼使节,允诺的,便是这一年后的血债血偿。
他已等了一个春秋,又怎会耐不住这几轮阴晴圆缺。
“左右已有了将印,等不急,咱孙将军杀出去!”
孙镇瞪了眼拿他调侃的张輗,折了根草放嘴里嚼。这可恶的小白脸,自幼便欺负他。说话文绉绉,上战场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几人傍晚归来,却见王勋府外一个侍童提着个篮子探头探脑。王勋叫住他,见那篮子里好些个饱满碧绿的粽子。
“谁送的?”
小童指了指:“对街茶馆那小厮。”
江彬猛就跑了出去,留身后几人站那儿莫名。
红线是豆沙,白线是红枣,绿线是鲜肉。年年都收到这一篮棱角分明的,无论卫所,还是军营,拨开了,都飘散着家的味道。
茶馆那小厮,长了音说是一人让他送的,那人他并不认得。塞了铜板问了摸样,也全然不像。明知多半是这结果,江彬仍是无法释怀。江梓卿牵挂他,却终究不愿见他。
失落地回到王勋府里,被小厮告知几人已在书房等他。
江彬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却见几人站成一行,神情古怪地盯着桌前细嚼慢咽的一名女子。那女子蓝袄红裙,虎背熊腰的,冲江彬嫣然一笑:“奴家朱寿。”
☆、第四十六章应州之战
江彬沉默地看着跟前挽着发髻的正德皇帝,嘴边一颗冰清玉洁的米粒,刺痛了江彬的眼,他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
江正德皇帝委屈地一摊手道:“我也是脱不开身才出此下策。”
当真是金蝉脱壳,将江彬嘱咐寸步不离的陆青、汤禾等一干锦衣卫甩得无影无踪?可不够高明的调包,又能瞒得住几日?单枪匹马地来了,真要出点什么事,由谁担着?
“张永能替我拖上些时日。”正德皇帝接过帕子抹了把脸上的脂粉,“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已集结五万兵士于玉林卫驻扎。”
几人俱是一怔,未料到战事来得如此迅猛。五万,并非小数,要短时间内将足以抵御进攻的兵力调到宣府……
“不过试探。”正德皇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绘制得详尽的地图,指着那上头玉林卫的位置,“这鞑子狡猾得很,我放出的消息他并不听信,但他也无从知晓宣府究竟有多少兵力。”说罢对着这地图沉思片刻,一抬头道,“王勋、张輗、孙镇!”
“臣在!”三人齐齐上前。
“你等领兵两万,驻守大同。”
“得令!”
“萧滓。”
“臣在!”
“你调兵把手聚落堡。”
“得令!”
说话间,天已暗了下来,点了灯,正德皇帝一双眸子透着嗜血的光亮:“我已命宣府游击李时春带兵前往天成卫,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分几波前往阳和卫,副总兵朱銮驻守平虏卫,游击周政驻守威远卫……”说着起身走到门边,看外头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灯火,“大同是必争之地,诸位少安毋躁,切莫掉以轻心!”
“是!”众人齐声应着。
此刻,再无人注意这负手而立之人滑稽而诡异的打扮。
远处,乌云连成一片暗红压将下来,似预示着又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是夜,江彬翻来覆去睡不着,披衣起身在屋外走走,初夏的夜风倒是吹得人更为清醒了。不多时,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江彬回过头,打量着头发尚未干透的男子:“皇上何时回去?”
只着中衣的正德皇帝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才道:“明日一早。”
江彬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耳畔的风声,仿佛多情的喃喃自语,将尾音拖得绵长。
正德皇帝熬不住,先开口道:“我自会骗过那些个细作,与尔等会和。”
江彬不语,只抽回手,正德皇帝又道:“内阁有梁储、蒋冕撑着。前几日我去看了李时春的媳妇,她顾及老母,不愿去京城养胎,我便请了宫里奶娘照应。望微又胖了些,终日四处游荡,一不仔细便为人捞去顺毛。”
江彬依旧垂着手不搭话,想点头敷衍,却是下一瞬便被捞进怀里狠狠抱了,江彬未及反应,那人却已松开手,偷腥的猫儿般,一溜烟便没了影。
翌日醒来,正德皇帝已走了,只在床上留下本小簿。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得了令后只各自去大同几处卫所查看,以便在需要之时凭着将印、旗牌调兵遣将,分散部署在大同几处重地。然而视察的情况并不乐观。永乐后新设的卫所大多位于大同西南至朔州一线,为数不多,西南仅威远、平虏二卫、井坪一所,即使后有移民至此,也是人口稀少。加之卫所军官常常兼并兵士屯田,军士逃亡现象严重,远远达不到正德皇帝所要求的兵力。但即使凑不满,王勋等也不愿拉壮丁充数。于大同生活这些时日,最知百姓苦处。
十日后,李时春、陶杰、杨玉,杭雄、朱銮、周政都已带兵到达大同,按着正德皇帝的指示,于大同东北、大同西北、大同西南等地严正以待。与此同时,集结了将近五万兵士的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向玉林卫发起进攻。原玉林卫,位于长城杀虎口外,英宗年间“土木之变”后,陷于蒙古人之手。如今的玉林卫,为明朝于杀虎口内的大同右卫建立的另一处城池。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选择此处,可谓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正德皇帝得报后,令待命的锦衣卫将疑似细作的马昂拉去诏狱,将其送来的小妾刘氏、妹妹马氏押回京师待审,遂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身份,迅速召集了当初被调入宣府把手的三万京军。那些个京军虽在宣府校场被整治得干练许多,但与原本驻扎宣府隔三差五便要应对突袭的边军仍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有正德皇帝坐镇,仍是显露出初次对阵鞑靼骑兵的胆怯。
巴秃猛可带着着五万兵士突袭,本就为了试探,见明军只这点兵力,有皇帝坐镇仍畏畏缩缩,心道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对垒一局便草草收场,转而将兵力投向边陲重镇大同。
正德皇帝随即率领宣府京军中的两万人来到宣府镇顺圣川。顺圣川是防鞑靼突然袭击的天然屏障,北至阳和卫,西至大同镇,南至应州府,最是消息灵通。然而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并未集中火力东袭大同,而是分道南下,朝着副总兵朱銮驻守的平虏卫与游击周政驻守威远卫发动进攻。两卫位置突出,形势孤悬,若落入鞑靼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初次交锋,鞑靼军浅尝则止,待朱銮、周政发现鞑靼主力四万早绕开视线向王勋驻扎的大同重地挺进时,已是为时已晚。
王勋手上只不到一万兵力,正德皇帝知他挺不住,带兵前往阳和的同时下令:“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李时春,火速前往大同增援王勋。副总兵朱峦、游击周政即日启程尾随敌军主力,不得擅自进攻。宣府总兵朱振、参将左钦即刻动兵,前往阳和。”
即便这般,兵力仍是不济。
江彬并未接到命令,唯有于后方助山西行行都司疏散百姓,保证军马钱粮的运输。天已转热,亲力亲为的江彬一上午便被咬了一脸的蚊子包,教对他点头哈腰的官员们看不明白,互问这鹰犬之首如此作为是为哪般?
江彬夜里翻着正德那夜落下的线装小簿,潦草的笔触密密麻麻地记着之前去南京等地的见闻。民间疾苦,附着朱笔圈注,有时还寥寥勾勒几笔地形。哪怕正德皇帝是刻意留下它收买人心,江彬也认了。
望着空中象征五行之火的荧惑,它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忽明忽暗,教人猜不透它心思。
鞑靼兵在夜幕降临时逼近大同重地,愁云凝聚在众人心头,一刻都不得安生。一触即发之时,仇瑛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却不肯离去:“我要看鞑子头颅挂在城门之上!”
江彬一怔,看了眼收拾好一切就等他一声令下便要上路逃命的奶娘和几名仆役,不忍地背过身道:“我等也盼着欣儿抓阄。”
仇瑛颔首,依旧不走。眉目间的沉稳,像极了她的夫君。
是夜,王勋受令,于翌日主动出击。江彬赶过去,将仇瑛求来的平安符交到他手中。眼下挂着两弯青黑的王勋将符系在腰间,看了眼江彬别着的九节鞭道:“上回我掉以轻心,日后再重新比过。”
“输的罚酒。”江彬答应道。
“扔窑子里。”王勋用下巴指了指。
江彬锤他一拳,俱是笑了。
王勋送江彬到帐外,又嘱咐道:“你莫急,皇上另有安排。”
江彬点头,跨上马提了缰绳道:“鞑子狡猾得狠,莫硬扛……”
“有你狡猾?”王勋又取笑他。
江彬摇了摇头,一挥鞭隐入夜色之中。
翌日平旦,红彤彤的一轮在地平线上初露一个弧度,应州城西北的绣女村便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擂鼓声。王勋率领一万兵士对阵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率领的四万精兵。激战片刻,鞑靼兵却忽的迅速脱离战场,从应州西南南下。按此路线,突破雁门关和宁武关中间的一段长城,便可进入晋中平原。朱峦、周政的军队尚未赶上敌军步伐,兴许孙镇、张輗及时赶到,拦住这四万狡猾的鞑靼军,于应州城北的五里寨开战。
兵贵在精,王勋、孙镇、张輗麾下大同兵士骁勇善战,平日里又都按着对付蒙古骑兵的法子训练,要阻挡一时自是不在话下。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见讨不了好,天又暗了下来,只好暂时退兵。
王勋等也便率军退入应州城休整,养精蓄锐。
夜半,紧赶慢赶的朱峦、周政终于带兵与他们会合,但即使如此,加起来兵力才三万五,仍是难以抵御敌军,几人便连夜制定了应战计划,准备来个虚张声势。
翌日天未亮,明军便声势浩大地冲出城门,杀声震天。巴秃猛可未料突如其来的明军翻了个倍,大惊之下连忙下令应战,却不料明军打一阵逃一阵,又总设埋伏,让鞑靼军疲于应付、裹足不前。张輗想了个法子,在两颗树间栓上根钢线,找兵士在前头引,绕开树过去,鞑子兵追得急了,驰骋过去,便被钢线齐齐切断了脖子。如此这般,鞑子见了树便绕道,孙镇看了抚掌大笑。
小王子巴秃猛可并未料到王勋等人竟敢大着胆子使“空城计”,倾巢而出造成明军大批援军已于夜间汇合的假象。然而巴秃猛可毕竟也是久经沙场,打了近两日,终究发现了端倪,一怒之下集中兵力准备主攻应州城,王勋等人连忙尽数退回城内死守。
“皇上已命参将萧滓、游击李时春前来支援,挺过这几日……”
这话谁不知晓?可外有豺狼虎豹,内又粮草不济……被围困于此,士气低落,要撑到援军道来,谈何容易?几员虎将俱是沉默。
夜半,王勋远望着龙首山,忆起当年王继说,他未经风浪。他总不服气,自认为自幼随父走南闯北已是见过世面,直到今日方明白,之前因了父亲的庇护一路走得太顺,从未这般被逼到绝路的无可奈何。
那一头,孙镇提了酒要去找王勋,却被张輗拦下:“喝酒误事。”
孙镇撇撇嘴:“我这不瞧二哥不痛快?”
张輗定定看他:“难道你便痛快?”
孙镇看着跟前为月色笼了半身的张輗,提着酒囊的手晃了晃:“不定是最后一回……”
张輗一巴掌拍在他颈项,孙镇闭了嘴,将酒囊系回腰间。张輗盯着他的动作,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你不还念着娶媳妇?”
孙镇听了,这才露了笑意:“你比我长上半岁,自是要等你圆了才轮着我。”
张輗脸上的笑却圆不下去,一分分瘦了,成一句低语:“怕是要教你苦等了。”
孙镇不明白张輗话里意思,只拍着他肩调笑道:“就是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了。
张輗望着孙镇大大咧咧的模样,垂眼掸了掸衣袖。衣上无尘,只心有杂念。
江彬在大同镇得了急报,心中担忧不已。
正在这当口,陆青与汤禾双双赶到,带来一份密旨——“速速前往阳和。”
江彬与二人骑马连夜赶到阳和时,正德皇帝正与参将左钦带着一队人马出营,见了江彬欣然一笑:“走,去迎你我子嗣。”
☆、第四十七章血债血偿
江彬莫名地骑马跟着,不到一里,便见两万人马浩浩荡荡扬尘而来,前头带队的是身着铠甲的张永、张忠,近了才发现他们身后拖着好些个庞然大物。
“都是些大胖小子,费了好些个时日。”正德皇帝用下巴指了指盖得严实的车辆,随后对跟前跪着的张永、张忠道,“有劳二位公公,稍作休整,便前往应州!”
这边,王勋等人又迎来了新一轮进攻。
之前从汉人那儿抢来的云梯车为数不多,鞑子们又砍了好些树捆了叠在一处,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另有一队抬着木桩子撞城门。张輗命人兜头几盆滚烫的热水浇下,立刻便传来一阵阵杀猪叫。然而这法子也只能阻挡一时,被困了几日的兵士,早已抵挡不住鞑靼人不知疲倦的攻势,应州城岌岌可危。
商量之下,王勋主张夜袭,烧敌军粮车,也好拖延几日,等待援军道来。孙镇、张輗纷纷附和,朱峦、周政表示愿首当其冲。
当晚,探子确定鞑子军内都已歇下,王勋便开了城门,朱峦、周政二人带着千人悄悄潜至鞑子盘踞的涧子村,杀了放哨的鞑靼兵士,准备按着先前来报绕到敌人后方纵火。然而出来小解发现地上放哨兵士尸体的鞑子事先报了信,以至于朱峦、周政等人还未摸到目标就被围了个进退两难。混入鞑子军营的探子忙趁人不备偷了匹马逃回去报信。王勋得了消息,立刻与孙镇、张輗带领三万兵士赶往涧子村救援。
夜间燃起的火光点亮了一张张紧绷的脸,随之而来的厮杀在夜色中惊醒了原本宁静的村庄。
有了援军接应,朱峦、周政所带的兵士也都看见了希望,拼尽全力冲破包围,与王勋等人会合。王勋战至一半,已觉着手下兵士体力不济,当即下令将火把熄灭。鞑靼毕竟被突袭在先,夜间用来照明的火把并未备足,这场黑灯瞎火的对峙,大多仰赖明军手中的光亮,此时忽然熄了火,眼睛尚无法适应黑暗,更别说对战了。王勋见此,又令几个混入鞑子间的探子举了兵器相撞,并用蒙古语大喊有细作。鞑靼兵士本就乱了阵脚,听了这喊声更是紧张,有些不明所以的竟自相残杀起来,恐怖的气氛渐渐扩散到整个军队。
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知是明军使诈,连下几道命令才止了这骚乱,待燃了火再看时,明军已逃得不知去向。巴秃猛可料定明军又躲入应州城内,也猜到他们出此下策定是弹尽粮绝,下令明日继续攻城。实则此刻入了城的只有朱峦、周政带领的一万兵士,王勋等人则并未走远,几人潜伏在林中商量对策,打算在天明前再杀个回马枪。
最终王勋采纳了张輗的建议,利用涧子村柳暗花明的地势打埋伏。孙镇懂点蒙古语,便带着几波人轮番在涧子村外挑衅,黑灯瞎火的叫骂,令鞑靼兵士不堪其扰。巴秃猛可得报,意外于孙镇并未回城,随即便判定此中有诈,驳回了手下将领的请命,令兵士们堵着耳朵继续养精蓄锐。
孙镇见他们不出来,于是在夜色下放起了烟火。一点火光在半空中响亮地炸开绚烂的礼花,放哨的鞑靼兵士们并不曾见过这般景象,都看得入了神。
几声轰然后,夹带着几声异样,耳畔一阵呼啸,待反应过来时,身后已燃了好几处。原来抬着火铳的一溜兵士躲在孙镇所带的军队最后头,待对方防备松懈了,方冲到前头发射火铳。这回巴秃猛可也沉不住气了,命人速速灭火的同时,命手下将领带两万人追击。
天已蒙蒙亮,孙镇将敌军引过狭窄的区域,豁然开朗之后迅速散入山林之中。失了目标的鞑靼军士霎时慌了阵脚,鞑靼将军惊觉异样打算撤军之时,忽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股冲力将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那是张輗事先埋的自制地雷,将导火索放入打通的竹竿,再引燃导火索。火药有限,威力并不见得如何,但这阵势着实给了鞑靼兵一个下马威,那鞑靼将军立刻带了人慌不择路地逃窜。孙镇与张輗这才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路追赶。那鞑靼将士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地逃回涧子村求援,怒不可遏的巴秃猛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提刀上马亲自上阵。
孙镇与张輗见了鞑靼主力前来,转身便走,再次分散隐入林中。巴秃猛可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气急败坏地四处搜寻。
王勋带着一万多人修养到午时,也加入到躲猫猫的游击战中。鞑靼兵士纵使再如何彪悍,也经不住这般长时间的折腾。王勋等人拖到黄昏,却是噩耗传来,先前袭击平虏卫与威远卫的鞑靼军竟阻截了前来增援的萧滓、李时春的军队。
“二哥……”孙镇也得了消息,赶到王勋跟前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勋锁眉不语,张輗却发了狠道:“不如斗个鱼死网破。”
王勋想起当年三人一同结拜时说的“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露了一丝苦笑。
于是,朱峦、周政坚守城池,王勋等人封锁消息,继续与鞑靼兵士纠缠。巴秃猛可不愿再拖延下去,当即下令集合所有兵士退出林子,同时把手林子两端,要将明军围困其中。王勋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坐以待毙,倒不如杀出一条血路,带了所有人向一端冲。孙镇先头杀得多,此刻已有些体力不支,却仍要为张輗分担。
一头血污的张輗一枪挑下一鞑子:“莫多事!”
孙镇不听,仍是护着他。还记得十岁那年,三人对着关二爷跪拜时说的那些话,字字真心。张輗你这小白脸,再嫌我脚臭也是赶不走了。活着总欺我,死了便要压在你棺上……
这边,王勋也已是到了极限,身上又添几处刀伤,挥刀的手越来越沉重。那些个鞑子,好似杀不完似的,前赴后继。又劈下一刀,眼角瞥见,残阳如血,这一刻,终于体味到当初兄长所面临的那种深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