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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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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们纠缠多日的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也已杀得不耐烦,追着明军来到开阔之地正待一鼓作气一网打尽,却忽听身侧几声轰然,一股冲力扬起沙土,炸得毫无防备的鞑靼兵士血肉横飞。巴秃猛可一怔,在手下的护送下率兵退后,待烟雾散去,才看清不远处犹如天兵天将突降的两万明军。方才炸得他们人仰马翻的,正是过年时正德与江彬一同改造的红夷大炮以及自行仿造的连珠佛郎机。

这两万人之中的炮车兵皆来自原神机营,全营官兵两千六百三十名兵士,配炮车一百二十八辆,载红夷大炮与佛郎机炮二百五十六门。在炮车之外,还有鼓车,火箭车、坐车、大将军车,另有鸟铳手五百名。这百台大炮与抬着鸟铳、火箭的步兵排成方阵,森森的炮口仍冒着白烟。

精疲力竭的王勋等人万没料到正德皇帝会于此时从天而降,还是如此惊天动地的气势。正德皇帝远远地朝灰头土脸的将士们挥挥手,随即便有锦衣卫传令,命他们速速让朱峦、周政出城会合。王勋等人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了。

巴秃猛可看清形势后却忽的镇定了,他不顾将领的反对,下令骑兵再次发动进攻,目标直指正德皇帝。巴秃猛可敢如此作为,并不是他狂妄自大、掉以轻心,而是他曾见识过大炮威力,也清楚地知道打完一炮后重新塞入铁砂、石块、铅子、火药所耗费的时间,正是他可以充分利用的战机。

然而所向披靡的鞑靼小王子,这次却料错了。

当那一众高大威猛的骑兵叫嚣着冲向正德皇帝时,鸟铳、火箭、红夷大炮、佛郎机轮番发射,地动山摇间,将突击的骑兵炸得血肉横飞。巴秃猛可万没料到明军的火器能有这威力,再下令撤退,为时已晚。

炮车兵在张忠的指挥下动作迅速地将事先封号的芯子往炮筒里一塞,一炮接着一炮,配着逃窜的鞑靼骑兵的哀嚎,一阵响过一阵。正德皇帝尤觉着不满足,又令骑兵扛着火铳一路追击。鞑靼骑兵们从未如此狼狈,逃回来的仅寥寥两千人,可谓损失惨重。眼见着自己人在跟前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刺激以及主帅的错误判断导致鞑靼军士气锐减。

正德皇帝大炮芯子用尽,炸得浑身舒坦,便带兵与王勋等人会合,下令明军分为三股:第一股一万人,由朱峦、周政、左钦带领。第二股一万人,由张永、张忠带领。第三股两万人,由王勋、孙镇、张輗、江彬带领,自己则只带了千人在外围指挥战局。

江彬与张忠得了命令,先指派步兵扛着火铳上场,一番咄咄逼人的射击后,朱峦、周政、左钦在擂鼓声中率兵突击。鞑靼兵士被火铳轰得懵了半晌方反应过来,久经沙场的经验以及强健的体魄,令他们在与明军短兵相接时暂且占了优势。然而方找回些往日的自信,便又被第二股一鼓作气而上的明军冲乱了阵脚。

这边,张永、张忠虽是宦官,却有的是胆识与魄力。大敌当前,置身死于度外,令一干操练惯了的武将也要自叹不如。

明军士气很快便占了上风,然以彪悍著称的鞑靼兵士也不好对付,僵持之下,始终沉默观望的正德皇帝终于举旗向前一指:“杀!”

喊罢一挥鞭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斜阳为他的铠甲镀了一层熠熠金光,威武神勇的君王,仿佛从天而降的武曲,在沙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力挽狂澜、所向披靡的气势!

明军士气大振,在王勋、孙镇、张輗、江彬等武将指挥下,轮番进攻,英勇杀敌。

鞑靼兵士虽多,也抵不住三股明军的轮番来袭。萌生退意的将领,被怒不可遏的巴秃猛可斩于马下。狼狈之际,只听了身旁道:“那便是正德皇帝!”

巴秃猛可遥遥望去,就见了一刀卸下一鞑靼兵士胳膊的正德皇帝。他身上的金甲已污了血,一块一块黏着着,斜阳下脸上溅上的血迹,衬得那双眼尤为慑人。这神情,巴秃猛可再熟悉不过,那是嗜血的狼族才有的凶残。

是谁说,大明皇帝不过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废物!都是废物!

怒火中烧的巴秃猛可下令集中兵力,带领主力将战成一团的明军冲成两段,随即迅速收紧包围圈,将正德皇帝与江彬、王勋、孙镇困在一处。这一变故令杀得尽兴的明军措手不及,张忠、张永担心正德皇帝的安危,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地往正德皇帝那处赶。也被挡在外头的张輗匆忙为二人掩护,心中也是焦急万分,朱峦、周政则留下继续对阵其余鞑靼兵士。

巴秃猛可冷笑一声,带着三名悍将朝正德皇帝直奔而去。王勋、孙镇、左钦正合力突围,见了这阵势想回护,却是力不从心。早就发现异样的江彬率先调转马头,带着一队人马护在正德皇帝跟前。巴秃猛可对忽然冒出的眉清目秀的将军很是不屑,示意身旁的副将牵制住他,带着其余人马直取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方才战得酣畅,周围只剩那么几个小将,自是抵不过这群鞑靼将领的围攻,不一会儿便暴露在了敌人的攻击范围内。

巴秃猛可终于等到这一刻,提着刀便朝正德皇帝砍去。正德皇帝举刀单手扛住巴秃猛可引以为傲的蛮攻。巴秃猛可一愣间,正德皇帝刀向上一挑,卸了巴秃猛可刀上的力道,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胸口袭去。巴秃猛可凭着本能后仰躲过,正德皇帝紧接着又是一刀劈去。措不及防的,却是背上一痛,那鞑靼将领竟是趁此机会背后偷袭,兴许金甲厚实,并未伤到深处,但仍是一道长口子,血流不止。

那巴秃猛可趁着正德皇帝分心,又是一刀横劈,正德皇帝不及收回重心,肋下露了破绽,眼看着就要中刀,却听巴秃猛可一声闷哼,手上动作一顿。正德皇帝忙送腕补刀,却被那偷袭他的将领从侧面挡下。巴秃猛可在两名将领回护下退了几步,正德皇帝这才注意到巴秃猛可身后的一人。

先前挡住江彬的副将,尸首已被踏得认不出模样。江彬腹部一道口子,翻着皮肉,惨不忍睹。江彬却顾不上,迅速赶到正德皇帝身旁,对着他背上伤口眉头一皱。正德皇帝心中一暖,趁机握了握他的手。

江彬看他一眼,用力回握了一下,随即迅速分开,默契地背对背抵御进攻。巴秃猛可定了定神,再次打量起跟前的江彬。这难不成便是细作所说的百无一用的佞臣?

正想着,正德皇帝已调转马头到他身后,巴秃猛可又与他战在一处。而江彬则被两名鞑靼将领围着,单手使刀吃亏,边有自腰间摸出九节鞭一甩而出。身侧那企图偷袭的鞑靼将军措不及防,一声痛呼捂住半边脸,血自指缝间渗出,已是伤了一只眼。跟前的鞑靼将领一惊,连忙退开。江彬要的便是这距离,劈、扫、抽、划,鞭如蛇般灵巧。抽到身上,连盔甲都抵挡不住这力道。那鞑靼将领方想退,就被鞭子缠住了腰一把拉下了马。江彬趁机俯身一刀砍在他颈项,躲开溅出的血,打马回身去助正德皇帝,却不料刀光一晃,一人已挡在了跟前。

血溅了左脸,眼睛盯着那金甲上的云雷文半晌,才明白过来挡在跟前的是正德皇帝。

那一刀砍在正德皇帝左肩,装饰的虎首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正德皇帝却不顾那疼痛,一咬牙握住那刀刃向自己又拉近几分,随即一刀砍向对方头颅。原想声东击西的巴秃猛可未料到正德皇帝会有这般魄力,偏首避开了,肩上却也挂了彩,抹了把脸上的血,扔了手中缺了口子的刀,又从背后抽出一把刀背颇宽的黑柄长刀,一夹马腹,朝二人冲来。正德皇帝却不动作,待人近了,忽地俯身从马腹下绑着的囊袋内抽出一根较火铳小一倍的火器,对着那巴秃猛可方向就是一轰。

巨大的冲力令正德手一麻向后仰去,而那自火器里射出的一道璀璨夺目令人无法直视的绚烂并未朝着巴秃猛可而去,而是向上划了个弧线,拖出条灼灼的尾巴。众人视线仍追随着那将暮色点亮的白光纳闷时,双眼不离正德皇帝的江彬早就接到他眼神示意,趁着巴秃猛尚眯着眼尚未反应过来,甩出长鞭,如蛇一样缠住他的颈项。

江彬使劲一拽,巴秃猛可措不及防地被拉得倾出半个身子,脚却死死勾着马镫,举了刀企图砍断鞭子。正德皇帝见状打马前来,贴着马背朝他脚上一劈。巴秃猛可在剧痛之下收了脚,江彬略一使劲便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巴秃猛可惊慌之下不断提了刀去砍,却发现那鞭子怎么也砍不断。江彬为不使他挣脱,当即拍马疾驰,一路拖行。巴秃猛可被勒得松了手,刀落在地上,江彬大喝一声加快了速度。

这一声吸引了战场上多数人的注意,发现巴秃猛可被擒,群龙无首的鞑靼兵士慌乱起来,孙镇、左钦趁机突围成功,与张永、张輗会合,共同绞杀一心逃命的敌军。

尤在地上挣扎的巴秃猛可以为江彬此时不杀他,是要拉回去做俘虏,却不了江彬忽地勒了缰绳刹住了。巴秃猛可抬起头,马上男子的那双眼,与脑中一闪而过的记忆重合在一处。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割下他的头颅,他也是这般带着刻骨的恨意。

被鞭子勒得脸色铁青的巴秃猛可,脸上满是尘土,已不复张狂模样。烧杀抢掠这么些年,他首次腾起一股来自死亡的恐惧。

正德皇帝近了,看了眼双目赤红的王勋道:“交由你处置。”

方赶回此处的张忠蹙眉,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皇上不如留着他性命,待回京……”

正德皇帝摆了摆手,对王勋道:“我许你的,自不会食言!”

王勋得了正德皇帝首肯,颤抖着举起手中长刀。兄长带茧的手掌,仿佛悄无声息地覆在他手背,一如当年,他教他使刀,誓要征战四方,保天下太平……

一刀劈下,那前一刻还惶恐地盯着他的鞑靼王子,下一瞬便哀嚎一声成了毫无生气的尸体。

那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被刀挑起,高高举过头顶。

欢呼一阵高过一阵,绝处逢生,雀跃不已。

正德皇帝坐在马上,长长舒了口气。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地平线上,冗长的夜,掩盖了尸横遍野的腥风血雨。

☆、第四十八章愿赌服输

众人在应州城里歇的那一晚,被随军御医包成粽子的正德皇帝叉着腰站在城楼上喊:“别偷砍脑袋了!回去统统有赏!”

想着割头换赏的兵士们高呼万岁,当晚便都睡了个安稳觉。

江彬拧了把正德皇帝的胳膊,正德皇帝嗷嗷叫着被江彬拖回去睡觉。

应州本是驻兵之地,条件简陋,正德皇帝倒也不介意那磕得背疼的木板,趴在床上转脸看身旁被他强留陪睡的江彬,装模作样地说肩上痛得睡不着。江彬闭上眼装聋作哑,这几日当真是累惨了,紧绷的弦一松,睡意立刻铺天盖地地包围过来。

正德皇帝贼心不死,避开江彬腹部的伤将半个身子压在他肩头,在他耳边吹气。见江彬毫无反应,便大着胆子凑上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江彬半梦半醒间还道是望微拱他,说了句“别闹”,便背过身去。

正德皇帝舔舔嘴,心满意足地将俊俏武将看了又看,这才从身后抱着他睡了。

梦中,江彬又见了王继,他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抱着欣儿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看,生怕惊动这经不起推敲的圆满。

翌日,留一部分兵士处理战场上的尸体,大部队则回到了大同镇。

路上遇上萧滓、李时春一行,他们未赶上应州之战,但也俘虏了千名鞑靼兵士。正德皇帝拖着伤重的胳膊慰劳了一番,入得大同镇后,下令暂且调养生息,七日后启程回京。

巴秃猛可的头颅在欢呼声中被挂在城门上,张永委婉地表示这有些不妥,枕着江彬大腿喝药的正德皇帝赞成地一点头道:“着实不妥”,随后继续任小王子英俊的头颅风吹雨打地烂着。

百姓围观者众,也有于此战中失了亲友的,特来扔东西泄愤。仇瑛亲眼见了,抱着孩子,手抖得厉害,半晌方嗫嚅一句“无功你可瞧见?”,王勋从头到尾没掉过泪,只此时,听了嫂嫂的话,方狠狠抹了把脸。

五日后,江彬去行都司的路上,见了一身直裰的正德皇帝摇着扇子朝他走来。江彬刚要指责不好好养伤跑来凑热闹的正德皇帝,便被捉了手道:“闷得慌,陪我逛逛。”,江彬看了眼后头跟着的陆青与汤禾,唯有不吭声地任正德皇帝拉着。

正德皇帝伤重,走一会儿便呼哧呼哧地喘气,正巧就见了同样不好好养伤的王勋。王勋那是放心不下,跑出来看看百姓是否都已迁回来安顿好,军士们是否都各归卫所。江彬见了王勋就如同见了救星,凑到他跟前,王勋却装起糊涂来,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

江彬忙一把扯住他:“不是说重新比过?”

王勋看看江彬伤口:“胜之不武。”

江彬瞥了眼一旁脸色阴郁的正德皇帝:“无妨!”

王勋想了想,扭头对正德皇帝露了两颗虎牙,随后拉着江彬转身跑了。

正德皇帝追了几步力不从心,回头怒道:“还不快追?!”

跟在后头的陆青与汤禾一脸忠心耿耿道:“皇上乃九五之尊,我等须寸步不离。”

正德皇帝霎时凋谢成一朵寂寞。

这边,王勋笑嘻嘻停下来道:“还不快谢过恩公?”

江彬整了整衣襟瞥他:“比什么?”

王勋想了想,两人都有伤,比武不成,遂指着不远处那砍面摊蹦出一个字:“吃。”

于是分头去买了油糕、甩饼、锅魁,羊杂割、应州牛腰,在砍面摊前坐下,又各自点了碗面。

那小伙计被二人这阵势吓了一跳,还道是来闹事的,见二人一击掌,猛地闷头海吃,一时间闹不明白怎么回事。

看二人打扮,也不似穷苦人家捡到银子。近了闻着点止痛的天竺葵的味道,这才恍然大悟,猜两人是打仗归来的官兵爷,方养好伤出来放风,自是要好好补补,这般想着,又多给二人盛了碗汤。

一炷香的功夫后,跑到一边去吐的江彬终是明白,他是比不过年少时便征讨四方的大胃王王勋的。王勋得瑟地抹了抹嘴,一指那一处莺莺燕燕道:“愿赌服输。”

方吐完的江彬满嘴苦涩,恨不能伤口崩了当即倒下。

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方开门迎客的窑子里,王勋压下银两吩咐好好伺候便闷笑着守在大堂以防江彬打退堂鼓。这里女子可不比礼部下属的教坊司那般规矩,上手便按倒了江统帅笑说“姐姐疼你”。江彬面红耳赤地推拒着坐在身上衣衫半褪的窑姐,挣扎间就听“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几名侍卫气势汹汹地护着一人冲进来,打头的是沉着脸的正德皇帝,身后还跟着个徐霖。

回了暂时歇脚的大同卫所,徐霖掏了药包递给江彬:“吴太医托我捎的,止血生肌。”

江彬谢过,命人拿去煎了。

江彬忽然想起捉弄他的罪魁祸首:“王勋呢?”

正德皇帝露齿一笑道:“忘了,该仍在窑子里,我加了些银两,让他好好快活!”

江彬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想了想王勋被一群瑶姐按着折腾的模样,又忍不住偷笑。

正德皇帝把江彬推到床上:“你先歇着。”随后看了徐霖一眼,徐霖忙跟在后头一同出去了。

没多久,陆青进了屋,将手中尤带体温的草药包递过去:“我舅公捎来的!”

陆青家乡在离大同不远的永宁州,舅公也是给人推背的,这些活血化瘀的药自是多得很。

江彬谢过他,又问了些话,随后喝了碗粥养胃。

徐霖当晚便走了,也不知和正德皇帝和他说的什么。

又休息了一日,浩浩荡荡的一行便随正德皇帝启程返京。王勋、孙镇、张輗等人都立了功,自也要跟着一同接受封赏。

正德皇帝带着俘虏得胜回朝的前一日,命宦官取了各样绸缎遍赏百官,令连夜赶制喜庆的朝服接驾。百官措手不及,想尽办法将这一出对付过去。于是当日,正德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归来时,便见了百官花枝招展地胡乱搭配着,所戴的官帽也是花样百出,簪花的插羽的长角的,见了正德皇帝齐齐下跪拜迎,远远看去,好似一群啄米的锦鸡。

☆、第四十九章遇人不淑

被拦在外围的百姓欢呼雀跃,看不着的孩子吵着要爹娘抱,只期望一睹英勇神武的正德皇帝的风采。京城里大同不远,百姓自然已听说了正德皇帝御驾亲征的事迹。茶楼里已编了新段子,讲的便是这应州大捷。王勋、孙镇等人也都因此一夜成名,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街头巷尾将他们传得神乎其神,正德皇帝更是被捧到了天上去。

此时,马上的正德皇帝已收起了以往玩世不恭的神情,一身金甲与盔上的一根红羽,衬得俊朗不凡的轮廓英气逼人。江彬侧头看他一眼,忽就想起那一晚,正德皇帝对着荧惑星问他的那句,是福是祸。

张永与张忠面上波澜不惊,听着下头百姓议论,全不介意,身为宦官,能做到这个份上,足矣。王勋绷着脸没什么表情,倒不是心高气傲,而是心尚未从沙场上收回来,还想着将来要如何应对蒙古人的侵袭。张輗在看孙镇,孙镇倒是挺享受,憨笑着朝百姓招手。一行人就这般按辔徐行,扔来的花啊果子啊砸得晒得黝黑的将领们都是赧然,伤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

行至百官跟前,正德皇帝率先拉住了缰绳。百官都低着头,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知道最前头的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是蒋冕。正德皇帝下了马,接过代理首辅蒋冕捧上的酒一饮而尽,遂命李时春、萧滓押送那千名俘虏去校场看管起来,其余将领暂且去都督府歇息,待晚上庆功宴再好好款待。随即便带着江彬、张永、张忠和几名锦衣卫往豹房去了。

汤禾回头看了眼,那低俯的身影,他一眼便能认出。

正德皇帝走后,百姓渐渐也便散了,未接到正德皇帝任何命令的百官们仍狼狈地跪在街头,直到蒋冕命人去请示正德皇帝,这才得以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归位。

回豹房的路上,江彬拍去身上花瓣道:“好些个年事已高的……”

正德皇帝没回头,盔上的红羽晃得人眼晕:“不过投桃报李。”

江彬不明所以,也没追问,方回豹房,便被欣喜若狂的望微扑得一个趔趄。

江彬抱着舔了他满脸口水的小毛团掂量,小家伙当真是胖了。几名宫女在一旁偷偷张望,江彬料想小家伙这些天该是她们照料的,冲她们笑了笑,那几名宫女脸一红,批帛一扬便不见了。

正德皇帝进了屋内,手一伸唤江彬来替他脱盔甲。江彬脱了那金甲让人捧下去,又替他除了外衣和靴子。

正德皇帝身上松快了,转了转脖子,往塌上一躺,一把拉过江彬搂着,却不慎压到肩上的伤,疼得嗷嗷叫唤。江彬看正德皇帝呲牙咧嘴的却仍不肯松手,心下好笑,也不推他了。

这天热得很,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却偏觉着黏在一处才踏实。外头鸟语花香,丝竹声不绝。正德皇帝惬意地闭眼叹了口气:“总算回来了……”

静了片刻,睁眼敲江彬,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想什么?”

“皇上这般……”江彬看了眼正德皇帝环着的胳膊,“好似母鸡抱窝。”

正德皇帝沉默片刻,拧一把江彬大腿笑了。

胸腔的震颤从两人紧贴的胸口传来,江彬低头看正德皇帝的手指,忆起战场上那紧紧的一握,又忆起他为自己挡下的那一刀,当时说不清的情绪,此刻又浮上来,缠得所有思绪都化琴音婉转。

“皇上这伤还得请御医瞧过。”留疤事小,若因此埋了什么隐疾那可是罪无可赦的。

正德皇帝搂了江彬道:“担忧我不成?”

江彬有别扭了,别开眼道:“听闻这段时日,皇后与皇太后日日吃斋祈福,保皇上平安。”

“怎的又提她们?”正德皇帝皱摸着江彬腰间的司南佩道。

江彬闭嘴了,任凭正德皇帝抱着,静了会儿,便都睡了过去。

庆功宴是正德皇帝早就嘱咐的,能纳上万人朝拜庆贺的太和殿气势恢宏,一盏盏宫灯延伸开去,侍女与侍卫两边排开,一溜熏炉香气腾升,将幽深的太和殿缭绕得仿佛见不着边际的仙宫。一人一案,瓜果甜点陈列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梨花木案,与太和殿昏黄的色调交相辉映。

然而那中间几排却都空着——翰林院全体官员缺席,言官半数缺席。剩下的半数是来指摘的,在鸿胪寺唱完赞美之词、正德皇帝封赏各位将领后便跳将出来,言此次正德皇帝不顾安危偷溜出去参与这场规模小到可忽略不计的战役弄几个俘虏回来诓骗世人是百官耻辱国之不幸。

正德皇帝高高在上地坐在御座上,撑着头听完言官引经据典的轮番指责后,瞥了眼座下一众铁青着脸的武官,缓缓扯了个笑:“哪位首辅煽动的?”

早上还穿得花枝招展地全体恭迎,傍晚便都忽地转了风向。要说无人挑拨,那是无人相信的,蒋冕自然没这个胆,杨一清尚于家中养病。

江彬在座下与正德皇帝对望一眼。领头的是翰林院。杨慎不就在翰林院?可他不过修撰,背后藏的是谁,再明了不过。杨首辅丁忧,三年后,终是要回来的。江彬已能预见,在正德皇帝百年后,那国史、实录上将对这应州之战如何记述。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随着那缭绕的香气疯长着盘踞心头。捷报而归的喜悦,为这剑拔弩张的僵持冲得了无痕迹。

正德皇帝手一挥,令言官们退下,太和殿霎时安静下来,仿佛个巨大的棺椁,包裹着无处宣泄的苦闷。

短暂的静默后,正德皇帝于御座上举杯,声音洪亮地谢过各位应州之战中出生入死的武官。武官们也齐齐起身回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一杯酒,烧在喉头,灼在心头。落座后,正德皇帝动了动手指,丝竹舞姬玉盘珍馐眼花缭乱地占据了视野。

这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欢悦,却无法驱散得胜而归的武官们面上难掩沮丧,在座的文官们唯唯诺诺地各自吃着案头的菜,偶尔为了打破尴尬互相敬一敬酒。酒过三巡,这场声势浩大的夜宴便草草散了。

江彬与张永扶着酒劲上来的正德皇帝回豹房,转回来,王勋正在殿外等他。“明日一早便回去,怕你顾不上,先行辞别。”

明日一早,江彬要伺候正德皇帝,又要处理好些个军务,怕是赶不及送他。对于王勋的婆妈的体贴,感激的同时,更多了一份愧疚。

王勋又与江彬扯了会儿无关痛痒的话,随后道:“今日之事,莫放在心上。”

江彬愣了愣,随即笑道:“这话,该我说的。”

王勋望着他笑而不语,片刻后,将腰间的平安符解下来交到他手中:“保重。”

即使千钧一发之际仍是嬉皮笑脸的,如今这般凝重,倒教江彬不习惯了。两人都清楚,依如今的形势,江彬无异于又踏入了另一处朝不保夕的险境。这战场并无硝烟,却更危机四伏、险象环生。须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方能保得周全。

西出阳关无故人。

江彬提着宫灯,独自回到豹房。汗水已被风干,人更为清醒,望着天空那些个忽明忽暗的星星,想到离京前,也曾这么看过。若不是腹部那一道伤口仍隐隐作痛,当真要以为,那一场一雪前耻的酣畅淋漓,不过是南柯一梦。

喝酒上脸的正德皇帝在刚灌下一碗醒酒汤,见了江彬回来,指着自己愁眉苦脸道:“嘴发苦。”

江彬无奈,去寻了几颗晚宴上吃的杨梅回来。浸了会儿盐水盛出来装盘,正德皇帝张嘴等着他喂,江彬喂了,他却又含在嘴里道:“我匀你半颗。”

往日,该是充耳不闻地转身便走的,今日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当真就俯身含住了。将醒未醒的正德皇帝霎时懵了,睁开眼却对不准焦距,只摸到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是一旁侍候的张永反应快,立刻带着一群面红耳赤的的侍女退到了门外。

合上门,屋里只剩了两人纠缠在一处的呼吸声。

灯火一曳,一颗杨梅不知何时已滚落到了地上……

☆、第五十章钓鱼台

四片唇贴到一处,纠缠片刻,江彬方拉开段距离,一双眼定在错愕的正德皇帝面上,伸了手,抚他鬓角。

甘泉被水轮送到屋顶,沿檐流下,宛若水帘。风轮摇转,将夹着兰花香的凉风送入室内,心却热得无法自持。

正德皇帝伸手就要去扯江彬的衣带,却被他反制住,拉着就往外跑。

外头张永已做好听春宫的准备,却不料门一开,人一闪,再回神时两人已手拉手跑远了。张永也吃不准这对是要玩什么把戏,忙叫门外守着的锦衣卫跟上。几人七拐八弯地追了会儿,却见两人停在了太液池边。

宫灯几盏,引得飞蛾扑火,脚步声惊醒了池中鱼儿,尾一甩,一圈涟漪,碎了一池月色。

江彬停下步子,瞥了眼匆匆赶来的锦衣卫道:“都回去!”

陆青看着江彬侧脸,江彬的目光却只落在正德皇帝身上。方升任副使的汤禾用手肘戳了戳没有动作的陆青,带领一干锦衣卫告退。

陆青尤不放心,走几步便停了步子道:“你们先走。”自己则隐到暗处守着。汤禾叹一口气,走过去蹲在他身旁。陆青看他一眼,忽就想起青梅略带羞涩的笑颜。

“听说,指挥使要给你说门亲事……”

汤禾扭过头,定定看着陆青冠上垂下的红缨,许久后方“嗯”了声。如期而至的疼痛,牵扯出战场上奔波数日的疲倦,将陆青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勉强别过脸道一声“恭喜”,汤禾却没有回话,目光移到腰间的绣春刀上。刀柄系着一条墨绿的穗子,穗子上头系一对翡翠环,内侧各刻了一行字。汤禾摩挲着细微的凹凸,心中随之默念。

陆青却误会汤禾这番沉默是因想着青梅,掐自己一把,让自己止了这痴心妄想。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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