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哲努力放松牙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样。他乖巧地一如当年:骆爷,我想你了,就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骆卿有一瞬的失神,再说话时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不牙尖嘴利的,这样多好。
方一哲嗯了声,没急着说话,他听着骆卿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那样熟悉,像是能感受到温度一样,暖暖地拂过心头。他缓缓开口:骆爷,最近我常会想,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倒着活一回。第一步就是死亡,然后就把它抛在脑后,在榻上睁开眼,身体会一天比一天感觉好,直到太健康了,就跳起来,奔到外面,然后开始工作,从没落到爆红,十二年后,够年轻了,和那个熟悉的人,从冷战开始,越来越恩爱,直到第一次见面,他瞧着我笑,说我不老实,然后各自转头,从此没有瓜葛,再无牵挂。骆爷,你说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很好?
骆卿在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不安,他问:小哲,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一哲依然说得轻柔:我病了,治不好的那种,还是很下贱的那种。
骆卿问得焦急:你在医院吗?哪里?我来找你。
方一哲听得出他语气里有慌张,他满足地叹着气:你别来,我现在不想见你了。顿了顿,他喘匀了气,又说:骆爷,前阵子我天天盼着你来,现在,我满身满脸的红斑,你见了是要吓着的,你别来。
最后三个字,方一哲说得委屈,又可怜。含着乞求地卑微,骆卿听着心酸。
他应了:好,我不来。又艰难地问方一哲: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我会帮你实现它。
方一哲想了想,他问骆卿:这么些年,你对我有过真心吗,骆爷?
骆卿沉默着,半晌只是沉吟着出口:小哲
方一哲打断他,笑了起来,起先是轻柔的浅笑,慢慢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好了,我知道了,既然说得辛苦,何必要强求。他止了止笑声,又说:我第一次去你的办公室,看到那满墙的陈茶,总以为你是个念旧的人。后来每次念及,总会奢望,你对人会和对茶一样。现在,我才明白,旧人其实是和泡过了的失了甘香的茶一样,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如滚烫的水沏到茶杯里,茶味是越来越浓的。但总免不了,喝掉之后要再重新倒。
骆卿唤他:小哲
方一哲仍旧打断了他,他闭了闭眼睛,感觉胸口憋闷得发慌:你别说话,听我说,可能马上我就没力气说这么流畅了。骆爷,刚才你问我,还有什么想做的,如果我还有力气,如果我还会留半条命,我会找梁拾维,我不甘心,我要问他,凭什么就决定了我要以这样卑辱的方式离开。
一口气说得太急了,方一哲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努力深呼吸了几口,竭力平稳了气息,他轻轻笑着,又回复了开始的那份轻柔:骆爷,我说不动了,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骆卿沉默了良久,轻轻嗯了声。
方一哲又叮嘱了一句别来找我,就挂了电话。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梁拾维找了人来,染了他这恶心磨人的病。他犹豫过,却又想着何必连累骆卿一直得不了安生的日子。
可是,骆卿既然从没真心待过自己,又怎么会为了自己伤神忧心。方一哲不甘,自己这十多年究竟算是什么?是不是自己死了,骆卿很快就会把自己忘了,若干年后,可能会在某一则娱乐新闻中看到方一哲这个名字,他会淡淡地说:方一哲?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方一哲不甘,怎么可以让骆卿这么容易就将自己忘了,哪怕是死,也要在他心上插一根刺。
他想,这么多年来,骆卿就是绑在自己脚上的石头,一点点把自己带入与氧气隔绝的水中,自己怎么挣脱?不如干脆一同沉入水底!
方一哲满意地笑了,他好久没觉得这样放松过,他扯了扯衣领,刚多说了话,起了一身汗,腻得心慌,该泡个澡了。
方一哲在诺大的双人浴缸里放了满满一池子的水。他用手搅着就要满溢出来的浴水,觉得触手温暖。如果整个身子都泡进去,是会很舒服的吧?那满身无休无止的瘙痒是会减轻许多的吧?
方一哲爬进了浴缸泡着,任由笼头里的水不停地放出来,任由浴缸里的水溢得满地都是。
泡久了,太热了,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热气蒸腾着,熏得方一哲呼吸有些滞缓。他咳了几声,大口地喘了阵。热得实在受不了了,他想,把身体里的热气放出来,是不是就会舒服了?
方一哲拿起放在旁边洗漱架上的刮胡刀片,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刃,薄薄的一层,泛着没有一点温度的光泽。
方一哲没有一点犹豫,他伸出满是红斑的手臂,有些已经溃烂,结痂了,只留下深深浅浅的红。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腕间的皮肤,泡久了,热乎乎的,起着软软的褶皱。
方一哲用刀片划过手腕,看着嫣红的血喷涌而出,那一刻,他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身子轻飘飘的,心也轻飘飘的,他好像飘到了半空,低头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他那样年轻,又那样天真,对未来有那样多明媚美好的期许,和那个眉眼神色淡淡的男人牵着手走在午夜无人的街头,以为会这样一直走到岁月苍老。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方一哲恍惚地想着,自己这一生求的,到底是什么?
左右不过是一场倾心相遇,安暖相伴的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多难。
☆、(番外三)到底意难平(周之易)
后来,周之易总是会想,什么才是成功?什么才是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周之易从来都知道,自己永远不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个。论样貌,他及不上方一哲;论天赋,他差肖笑很远。
他有什么?周之易想,他无非就是有着强大的内心。强大到别人怎么羞辱,践踏,都仍能笑脸相迎的内心。
他知道背后那些人对他的嗤之以鼻,也清楚方一哲鄙薄的嘲讽,可他不在乎,他总是不断说服自己,那是他们羡慕他的一种表达方式。
是呵,他们都会羡慕他,羡慕他没有任何背景,依然能够资源接到手软,羡慕他年纪轻轻,已经坐拥两座影帝的奖杯。
每每想到这里,周之易总不免骄矜的笑,可随之而来的,总会是唏嘘的感慨。
人人都羡慕他,都觉得像他这样子在人世间走一遭,才不枉此生的精彩,才没有遗憾的完满。
是吗?他是吗?他果真没有遗憾吗?
周之易心里偷偷地会怀想,这么一路走来,他羡慕方一哲,也羡慕肖笑。即便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可是,他知道,自己羡慕他们。
羡慕他们什么呢?样貌?性情?天赋?不是,都不是,羡慕他们的只是一点,他们有人珍而待之。
是像无价之宝那样的珍视着,而不是虚浮于表面的浓情蜜意,骨子里却垂着涎水的欲望。
这样的羡慕就像是钻进皮肉里的小虫子,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每时每刻都在幻想着,没有了这两个人会是怎样的愉悦。
终于,这两个人一个一个从眼前消失了,可周之易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愉悦,心里留下的,只是涩涩的遗憾。
是的,遗憾,为他们,也在自己。
可是,也只是遗憾罢了,顶多只是完满的光环上,有了那么一个小小的豁口而已。站在人生巅峰的,终究还是他,是他周之易。
什么矜持,什么尊严,什么骄傲,什么脸面,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还有什么是拋不开的,这些不名一文的累赘,可都去他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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