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心善,小狐狸得了恩赦,被许放归山林!而这送狐归山之任,自还落到南宫霁身上。
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南宫霁一早打点好,便去山中放生。
清晨,凉风习习,骑马缓行,倒尚不觉炎热,然随着日头高升,便有些难耐了。走到一处茶肆,南宫霁便吩咐下马歇脚。
茶肆里原已坐了几桌客人,却是出奇安静,丝毫不闻喧哗。再细看在座之人,几乎一律黑衫皂靴,乃侍从打扮。
心思一动,南宫霁将目光投向里间,果见一蓝衣少年正独坐轻摇折扇!当下目光相触,少年浅然一笑,却令南宫霁后背一阵发凉。。。
小狐狸一步三回头,终是隐入深林。
南宫霁拭了拭额上的汗,炎炎夏日,入山放生果是苦差。怪也怪给那小畜生补得太过,此刻竟不舍得走,只在山下绕圈,方才放了,片刻却又现身跟前,教人好不头痛。不得已将之带入密林放生,许是到此处它方想起自己的身份,亦或巢穴已近,才恋恋不舍离去。
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笑谓身边少年道:臣的职责已尽,官家可放心了?
山林中的暑气,加之一路的颠簸,却未打消当朝天子野游的兴致!当下笑道:甚好!那便上山罢。这口气,不似一朝天子,倒似偶尔得以出游撒欢的小儿。
终于攀上南峰。行了一路,甚觉疲乏,南宫霁在岩石上寻了块干净处,欲休憩一阵。越凌望着这大石,却似踌躇。
南宫霁劝道:荒郊野处,官家将就些罢。见他依旧迟疑,以为是顾念那些繁文缛节,便也不再勉强,但自坐了。
越凌见此,竟似有些吃惊,吞吐道:此处。。。万一有蛇。。。
南宫霁倏忽明白过来一度著蛇咬,怕见断井索!难怪今日一路都要避开杂草从生处!也怪当日吓他太甚,殊不知自那日后,官家乃连做了几夜噩梦,如今可谓杯弓蛇影了。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遂笑道:山间有蛇不假,然而蛇素来喜湿,也怕人,此处干燥,官家不必忧心。
越凌闻之,似犹信犹疑。南宫霁便索性躺到那石上,作出惬意之状。越凌观望许久,才终似下定决心,小心挪到他身旁。南宫霁怕他又反悔,一把将他拉下,或是力道大了些,加之那人本就战兢,此刻脚下一软,便迎面扑倒,挣扎欲起,却已不及!
那人轻一个翻身便将他压下,俯身埋头他颈间:若是有蛇,便教它先咬我。臣为陛下,可死而后已。
越凌面上一红,然心知挣扎是徒废力气,便索性阖上双目,任那双强健的臂膀渐在腰间环紧。。。
不知多时,睁眼悄然一笑,凑近那人耳畔:你的命,朕暂且不欲要!
第41章殇逝
夜幕初临,拂面晚风夹杂着早桂的香气,沁人心脾。
华灯初上,月色怡人,教人不禁想出门散散心。一路且走且看,不觉间,便到了州桥夜市。车马阗拥,人流如织。摩肩接踵间,也不得细瞧,但闻其味,辨其声,大略才能猜到各家为何营生。
过了嘈杂的北市,道路豁然开朗,道旁酒楼灯火通明,偶闻得曲乐之声传出。随处可见妙龄女子,或浓妆或淡抹,喜笑颜开迎来送往。
南宫霁本想寻个僻静处独饮两杯,然而一路走来,却逐渐打消了此念:正是黄昏,城中何来安静处?遂由桥头拐过,另辟蹊径,欲避开熙攘的人流。
桥头下,一群人正围看热闹,其中传来争吵怒骂之声。
南宫霁蹙了蹙眉,欲走远些绕开人群,却被令其拉住,笑向中间指点:那似乎是咱的旧识呢!
南宫霁嗤道:甚么旧识?!吾看汝又在故弄玄虚!一面却难掩好奇,往里凑了凑,一眼晃过中间之人,却笑嗤:他与我算甚旧识?
原来那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卖木偶的老汉!当下不知何故与人起了争执,无奈口舌笨拙,此时任人谩骂羞辱,虽恼红了脸,却半天难回一言。
令其一打听,原是之前卖了那人一木马,倒也精巧,能跑会叫。可惜拿回去没几日便教家中顽童摔坏了,因此要老汉赔个新的,要说这老汉也是个犟脾气,偏是不肯,反情愿退钱。
令其笑道:想来不是不肯赔,只这老汉古怪,一样东西向来只做一个,就算要赔一时也拿不出啊。
旁人道:可不是!然你说这木头物事,怎能摔不坏呢?要说这买家非原样的不要,否则要十倍退钱,可不蛮横?
南宫霁摇了摇头,唤过令其交待两句,便转身先出了人群。。。
令其一路小心捧着手中的木雕小玩意,一面道:郎君真豁达,两贯钱换这物什,寻常人家,好吃上几日了。
南宫霁笑道:你这厮!我只教你帮老汉赔钱,你倒好,竟敢搬出街道司(1),也幸好那人糊涂,才教你糊弄了。
令其忿忿道:实是那人不讲理,张口便要五贯,我若果真与了他,岂不成了笑话?再言之,我也并非全是吓他,于街市寻衅滋事者,杖六十!此律法上写得明白。
南宫霁道:你倒也知律法!看来跟着我是屈才了,不如过两日替你在街道司谋个职。
令其讪笑:郎君莫拿小的玩笑了!然一转言,又道:小的今日便斗胆多句嘴,倒是您,当寻机与官家求个情,再赐下个一官半职的,便是主持街道司也是份好差事啊!到底府中上下几十张嘴,哪里都要钱,咱可不能坐吃山空!
日日经手着府中的进出,令其觉得日子似乎愈来愈难,处处皆要精打细算,却又不能失了体面,这王侯家的日子,也不尽是如意的。偏生自家郎君又是自小无无忧无虑过来的,只要不到三餐无落,也不能指望他惦念起这些。所以还须适时提醒些。
好在令其这番话,南宫霁总算听进了。思来早前投给李琦的钱,便是有所收益,也须等到年底,而府中的花销,实在也不能再减,此时若有份俸禄,多少能救救急。
令其见他似有些失神,便呈上手中之物,道:郎君若是烦恼如何跟官家开口,不如先献上此物买个情面?
南宫霁笑骂了声。过后却又一声轻叹:他如今日理万机,哪还有这闲情?
令其闻言忙收回手,道:这便罢了,留着待来日与小郎君戏耍罢。小郎君,自指的是新荷腹中孩儿。
回到府中已是亥时,却听闻新荷将临盆,南宫霁惊喜之下,倦意也消去大半,匆匆向新荷所居的青玉斋赶去。
斋中,烛光摇曳,空气中尚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朝云柳眉紧缩,未语凝噎,许久,方出半句:是个男胎,可惜。。。
南宫霁似觉有盆凉水自头浇下,瞬时心便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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