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料子一匹千金,在京中都有市无价,在荒凉西北就更别提了。
见都没见过。
不用想,这肯定是太子送的。
回想故人,他闭了闭眼。
半路截杀,护卫队惨死,仓皇逃窜,再加上身体受辱,大病三日,已经耗尽他精力,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线上。
骤闻将军府似乎出事了,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松开手,双眼血红一片,眼线像是由朱砂画成的,围着淡粉色的眼泪。
你,我爹呢?他将少年春梦埋葬在心中,泫然欲泣问道。
宋春景余光一扫林将军,林将军轻微摇了摇头。
宋春景略微一犹豫,沈欢立刻抓住他衣裳,不要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爹呢!
他像一头掉到陷阱中的小兽,受了伤,呲着牙,冲着洞口一线天发出绝望的嘶吼,为什么他没有来?!
宋春景将声音略提高了些,沈欢。
沈欢猛然一顿。
那心底的悸动根本压制不住,看到人就按捺不住,更别提听到熟悉的声音。
那清凉的语气一如既往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多了一些担忧和心疼。
沈欢怔怔想着,我已经自请出师门,伤透他的心,他还愿意心疼我吗?
我
可我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遥遥忘了一眼门边。
陈阔站在最后,众人影影绰绰挡住他大半身影,只露出半截重色衣角。
宋春景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林将军往前半步,口中关怀道:既然是少爷的师父,就是将军府的贵人,我等都属将军旧部,刚刚不明所以多有得罪。
宋春景表情不动如山,朝他一点头,客气。
简单二字,不知是托大还是天生话少,林将军不禁一挑眉。
宋春景反手捉住沈欢手腕,在脉上一滑,没等细看,沈欢攸然甩开他手。
宋春景一顿,看着他,沈欢自己也吃了一惊,强自撑出一个惨笑来,他平缓了些,也冷静了些,再次问道:将军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春景沉默几许,对着林将军一点头,请行个方便。
林将军看他郑重模样,明白他或许要同沈欢说实情,便挥退众人,给他二人腾出地方来。
宋春景看了看帐篷内剩余的人,林将军、乌达、陈阔。
他客气道:请将军也行个方便,出去一趟。
林将军叹了一口气,我已都知道了。
宋春景沉默数息,仍旧道:还有一些旁的事,请您行个方便。
将军退了几步,我站在门边吧。
宋春景不好恶言相对,默许了。
沈欢心中咚咚直跳,喉咙一动,压着嗓子问道:是不是我爹出事了?
宋春景抿紧唇不语,不忍开口。
沈欢头发凌乱,连日病重也消磨了他的精神,整个人十分颓废落魄。
见状亟不可待抓住他胳膊:是受了重伤吗?
还是他犹豫着,艰难的吐出来两个字,死了?
将军府惨淡情景历历在目,宋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答反问:你,同我一起回京吗?
沈欢一时愣住了,满脑子都是:我问我爹死了没有,他竟然没有反驳。
宋春景见他屏息不语,拍了拍他肩膀,放缓声音道:你没事就好,身体慢慢调养即可,将军在天有灵,也该阖眼了。
沈欢半晌眉头一蹙,似乎没听懂在天有灵这个词作何解释。
然而他三岁学字,一直勤勉,甚至不需要细想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帐内寂静无声,宋春景打量着他神色,担心他突然昏厥或者惊怒,做好了随时抢救的准备。
沈欢却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停在原地。
荔王派兵分两路追杀你和将军好在,保住了你。宋春景轻声道:管家急白了头,派出好几拨人找你,万幸,找到了。
沈欢魂魄离体一样怔怔听着,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宋春景轻轻开合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的没有听懂。
又觉得懂了,那话钻进耳朵里头很疼,胸膛里面也很疼。
原来这种糟糕情况,竟然能称为万幸吗?
他一眨眼,神志回笼,七窍归位。
眼泪如夏日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哗啦
第98章
哗啦
京中下雨了。
李琛坐在詹事间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朱笔,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叹了口气。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床边逗了一会儿画眉,又颇觉无趣的去看外头的雨。
雨打玉石,将阶下润白泛着黄脂色的大理石磨的光滑反光,淅淅沥沥的声音清脆悦耳。
闫真从外头进来,端着一碗牛乳春茶,李琛看了一眼一摆手,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子时了,闫真捧着乳茶站在一旁,这个是厨子新研究出来的助眠汤,皇上尝一口吗?
李琛又瞟了一眼,看着有些腻。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不似看上去那么腻,但是仍旧放回了原处,春景儿应当喜欢。
皇上时刻惦记着宋大人,闫真笑着点了点头,说来已经有四天了,再有三天宋大人就该开班了,这会儿应当往回走了。
李琛想了想心中人,不自觉笑了一下,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柔和成了一块被雨水冲刷多年磨没了边角的润玉。
不知怎么样了,路上是否顺利,他抬起手来,揣摩着手掌之中两块浑圆黄龙玉石,乌达也没有写信回来。
或许快到家了,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写信,全心赶路要紧。闫真全了一句,看着他摆弄玉石的手,欣慰道:皇上的胳膊也快恢复了。
好多了,李琛道,太精细的动作还是不能。
闫真要回,廊前一阵哗啦声,他定睛一看,值守侍卫一阵急跑,脚下溅着水花冲了进来。
皇上!来人匆忙行礼,然后掏出怀中保护妥帖,一丝水滴都没沾上的信封来,双手往前一呈,乌达统领来信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李琛深潭一般的眼中立刻映上烛火亮光,满院的积水都盛在了里头,发着幽微光芒。
闫真立刻上前接过,捧到了他眼前。
乌达侍卫由您教导而成,十分能体察圣意,这书信说来就来了。
李琛接过,掀开蜡封,绕开卷绳,翻开封口,心底满足的感觉随着掏出来的薄薄一张纸升到了顶峰。
皇上:
西北的太阳真是太大了,昼夜温差也大,中午热的要死,晚上冷的哆嗦。
还好宋太医将织锦斗篷带了来,白天遮阳晚上保暖,不至于冻到。
沈欢已经找到了,早已经到了边疆大营总帐中,人折腾的够呛,将军府那管家不成事,找来找去还没有我们找到的快。
西北这处果然穷山恶水,随便一个将士眼中都冒着精光,宋太医这模样生的太好了,我感受到环绕在他周围的目光,觉得十分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