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刑部尚书家里得罪过你?他问。
沈欢沉默数息,然后说:没有。
陈阔看着他:若是有,我帮你。
沈欢嗤笑一声,嘲道:怎么帮,是明着挤兑还是暗杀,或是拉过何厚琮的儿子处理干净,让他断子绝孙。
都行啊。陈阔说。
沈欢看着他,知道他既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他有太尉府撑腰,身带军工,又有着同皇帝伴读的旧时情义。
他武功高强,胆大包天,杀个人其实是很简单的。
顶多,最后抓到证据,判个流放,也不至于搭上命。
你说吧。陈阔问:想要谁的命?
没有。
沈欢转过脸,冷冷道:最想要的,就是你的命。
行啊,随时拿走。陈阔嘴角一抬,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沈欢看着前方,不理他。
陈阔凑近了他一些,说:我教你怎么取人性命
他喝的有些多,气息带着酒气扑到自己脖子上,沈欢回想起在西北的不堪来,忍耐的闭了闭眼。
陈阔压低声音道:拿人拿心,届时,那人就成了你手中一把刀,供你驱使,所向披靡。
沈欢缓缓睁开眼。
他先是扫了一眼陈阔,然后望了望何思行方向,最后将放远的视线搁到了荔王府的桌上。
李元昆人缘很好,边上围了无数人。
他身份又贵重,荔王一死,即刻承袭爵位,由小王爷,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亲王。
太医院的角落中,许灼看完刘子贤的神气样,又看完皇上跟宋春景的亲昵,又看了一出将军府少爷与刑部尚书儿子的哑戏。
最后追随着沈欢的视线一同看向李元昆。
正巧,李元昆也正朝他看来,许灼没防备,兀自垂下头。
他整晚自斟自酌喝着闷酒。
几个年轻太医过来敬他,他也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态度。
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和同他聊天说话了。
他看了一圈的戏,似乎看完了人生百态,内心感觉更加孤苦寂寥。
夜过半,风吹的御花园的花枝乱颤,舞曲换了更加轻柔的声调。
高台上两位重机大臣绊了两句嘴,旁边一堆人劝阻。
许灼冷冷看了一会儿,事不关己的站起身,他望了望头顶深色夹带了半分蓝的天,被风吹的酒醒了一半,才对院判道:院判,下官家远,想先走了。
院判不好挽留,于是交代道:好,路上注意安全,明早不要迟到。
许灼应了,朝他一点头,恭敬告退。
他逆风出宫,离背后的繁华糟乱越来越远。
渐渐的耳边只剩下虫鸣细语,再远一些,就只剩下微风拂过衣摆的声响。
今夜宫中不下钥。
他掏出太医院的宫牌给守卫看过,然后顺当出了宫。
他家远在城边,是租来的一户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若是在夜晚点上一盏灯,温暖的光就会照亮整间卧室。
是自己唯一的归处。
街上除了红灯挂彩,也没什么行人,格外安静。
他自己慢慢溜达着也不嫌远。
片刻后,一小半路程都没有走完,空旷街道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车厢四角挂着秀铃,行动间清脆作响。
车悬银铃,非富即贵。
许灼靠边站了站,为其让路。
那马车行至他身旁,却缓缓停下了。
夜色中的马车如同鬼魅幻影,有些吓人。许灼戒备看着,预备随时逃跑。
片刻后那车帘一动,下来一位熟人。
许太医,需要小王捎你一程吗?来人问。
许灼镇定些许,朝他一拜:下官见过王爷。
李元昆扶住他手臂,将他拖起,再次邀请道:许太医可要上车吗?
许灼一时犹豫。
御花园中皇上已经离去,李元昆身为王爷,本该出现宴会上,此等场合,皇亲国戚若是没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的话,是得陪着文武百官到最后散场才行。
许灼根本不信他是路过。
不劳烦王爷了,下官想散散步,他停顿一下,然后说:王爷若是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许太医果然心思通透。李元昆赞叹道。
许灼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他和李元昆的交情源于刑部大牢,李元昆受刑之后一身的伤都是由许灼医治照料,算是有些雪中送炭的情义。
后来荔王去世,李元昆得释放,许灼也恢复了自由,得以重回太医院上班。
在大牢里,多亏了你照顾,小王心中不胜感激。李元昆道。
王爷客气。许灼不欲多说:太色实在晚,下官明日还得进宫值早班,您有话不妨直说。
李元昆看着他略冷漠的态度,重重叹了口气。
我想来问问,他低低道:我爹真的是自杀吗?
许灼猛的抬头看他。
李元昆紧紧盯着他神色,慢慢的说: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说是他不肯自裁,死于桎梏。
是吗?
许灼心中狂跳,强自镇定,我不知道,我官位低微,一直站在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真的?李元昆问。
嗯,许灼应声,然后往后两步,离他远了些,王爷找别人问问吧,下官告退。
言毕,他恭顺的绕过他,往前走去。
逾五六步,李元昆在身后叫住他:许太医!
许灼脚下一停。
李元昆声音已经低哑了下去:刑部上下一气,除了你,我无人可问了。
许灼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能不能告诉我实情?我什么都不会做,也感念皇兄恩德,只想知道我爹的真实死因而已。李元昆祈求道。
许灼深深呼吸几次,盯着乌黑不明的地面,低声说:荔王犯下滔天罪过,小王爷还是不要一口一个爹的挂在嘴上了。
身后沉默下来,街道两旁门户紧闭,高矮不同的房顶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许灼准备抬脚走人。
别人的爹是爹,我的爹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