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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欢迎来到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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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家脑子清醒点,”罗兰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人都要注意了。要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儿。不要忘了你们父亲的脸。”他拍了拍阿兰的肩膀,后者仍然面带焦虑。接着他转身面对马夫。“晚安,先生们,”他说。“祝你们长寿。”

两个马夫都咧嘴笑了,在绚丽的火把光芒下露出了闪亮的牙齿。年纪大一点的马夫鞠了一躬。“你们也是啊,年轻的主人们。欢迎来到市长府邸。”

前一天,高级治安官已经接待了他们,就像这两个马夫一样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到现在为止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欢迎了他们,甚至是到城里来的路上遇到的运货马车夫也欢迎了他们。仅凭这点罗兰就有点怀疑,于是更加警惕了。他告诉自己,宁肯把自己当傻瓜——当地人当然热情好客,乐于助人,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被送到了这里呢,正因为眉脊泗本身就很偏远,同时也对联盟很忠诚——也许他的警觉是愚蠢的,但他还是觉得小心为妙。有点紧张。毕竟他们三人才是半大的孩子,要是他们在这里惹了什么麻烦,那很可能是因为只看重表象的结果。

治安官的办公室和领地监狱是连在一起的,都坐落在面朝海湾的希尔大街上。罗兰并不是很确定,但他想,恐怕中世界别处的酒鬼和打老婆的家伙是不可能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如此美景的:排成一列的船库五彩缤纷,下面就是码头,老人和孩子们在垂钓,妇女们修补着渔网和船帆;更远处,罕布雷的小型船队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湾面上来回游弋,日出撒网,日落收网。

高街上的大多数建筑物都是土坯,但若放眼朝罕布雷的商业区望去,那边的建筑就像是蓟犁老城区的每一条小路上的房子一样,低矮而且是砖结构。保存得很好,大多数绿荫遮蔽的小道前都有一扇扇铁制的大门。房顶铺的是橙色的瓦,夏日阳光照耀着一扇扇紧闭的百叶窗。骑马走在鹅卵石路上,很难想象联盟的西北部——艾尔德的古老土地,亚瑟的王国——已经战火纷飞,且有坍塌之虞。

监狱与邮局和土地局办公室外观相似,仅仅稍大一点;与市大会堂也差不多,只是小了一点。当然,监狱面朝海港的窗户上装的铁栏杆是只此一家的。

治安官赫克·艾弗里是个大肚子,身穿执法官常穿的那种卡其裤和衬衫。他肯定是一直通过镶了铁边的监狱前门上的窥视孔看着他们靠近。因为罗兰还没有按门铃,门就开了。治安官艾弗里出现在门廊上,人没到,肚子就先到了。他双手张开,显示出最殷勤的一面。

他对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库斯伯特后来说,当时他担心这个人可能会失去平衡,跌下楼梯;也许会一直滚到海里),一直不停地向他们说着早上好

请收藏:m.bi50.cc ', '')('\t,像个疯子似的一直拍打着喉咙的底部。他笑得很夸张,让人觉得他会把自己的头都笑成两半。三个农民模样的副手跟在他身边,也是穿着和治安官类似的卡其裤,跟着艾弗里挤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就是呆呆地看着;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词能形容那种公然的好奇和无礼的注视了。

艾弗里和每个男孩都握了手,一边继续鞠他的躬,不管罗兰说什么他都不愿停下来,直到问候结束。鞠躬完毕之后,他把他们领进了屋子。尽管仲夏的太阳很是厉害,办公室里还是凉爽宜人。这当然是因为砖制结构的原因。房间很大,比罗兰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高级治安官的办公室都要干净……由于陪同父亲做了数次短途旅行和一次稍长的巡视,他最近三年里至少去了六个高级治安官的办公室。

房子中央有一个拉盖书桌,门的右边有一个布告牌(同一张大页书写纸被反复用了多次;在中世界,纸算是很稀缺的商品),在远处的角落里,上锁的橱柜里有两把手枪。这两把大口短径枪年代很久远了,罗兰都怀疑是不是还有相应型号的子弹,而且那两把枪还能不能射击也是个问题。橱柜的左边,一扇门通往监狱——很短的走廊两边各有三个小牢房,里面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碱液肥皂水的味道。

因为我们来,他们特地把这里打扫了一遍,罗兰心想。他想想好笑,又有点感动,有点不安。他们这样做简直就是把我们当成了一群来自内领地的骑兵——进行严格盘查的职业士兵,而不是三个正接受惩罚的孩子。

但接待者小心翼翼的恭敬态度真的是那么奇怪的事吗?毕竟,他们来自新伽兰,这个世界边缘一角的人们很可能把他们看作是来访的皇家成员。

治安官艾弗里介绍了他的副手。罗兰和他们一一握手,虽然压根没打算记住他们的名字。只有库斯伯特在乎别人的名字,他很少忘记别人的名字。第三个人是个脖子上挂着单片眼镜的秃子,他几乎单膝跪地了。

“别这样,你这个大傻子!”艾弗里叫道,拉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你知道你这样做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有多土?还有,你这样会让他们尴尬的。真是的!”

“没事的,”罗兰说(其实他已经很尴尬了,虽然还想竭力掩饰)。“我们其实和普通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你知道的——”

“没什么特别的!”艾弗里说,笑了。罗兰注意到他的肚子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颤动;那肚子比看上去要结实。也许肚子的主人也是如此。“他说,没什么特别的!他们跋涉五百多英里从内世界来到这里,自从四年前一个枪侠经过伟大之路以来,这还是我们接待的第一批联盟的正式访客,就这样他还说没什么特别的!我的

请收藏:m.bi50.cc ', '')('\t孩子们,你们会这么说么?我这里有格拉夫,但也许你们不愿意这么早就喝酒——也许你们根本就不想喝酒,你们还那么年轻(请原谅我强调了你们的年轻,年轻是那么宝贵,我们都曾年轻过),我还有冰白茶,这是我要强烈推荐的,因为这是戴夫的老婆准备的,她做起饮料来可是个行家里手啊。”

罗兰看看库斯伯特和阿兰,他们都点头笑了(还尽量做出没有盯着大海看的样子),然后扭头看着治安官艾弗里。他说,白茶可以好好滋润一下沙哑的喉咙。

其中一个副手去拿冰白茶,另外的人搬出了椅子,在艾弗里的书桌前排成一排,然后就开始谈正事了。

“你们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我也知道,”治安官艾弗里说着就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椅子在他那庞大的躯体下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呻吟,但还是稳稳当当的)。“我能从你们说的话里听见内世界的声音,但是更重要的是我能从你们脸上看到内世界。

“但我们在这里还是遵守着罕布雷的老规矩,也许无精打采,也许土里吧唧;我们还是坚持自己的处世方法,也尽可能记着我们父亲的脸。所以尽管我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也请你们谅解我的无礼,我现在想看看你们凑巧随身带进城来的所有文件和文书。”

他们只是“凑巧”把所有的文件都随身带进城来,罗兰很肯定治安官艾弗里心里很明白他们会带着文书。他慢慢翻看这些文件,尽管他承诺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只见他用短胖的手指翻开叠好的纸张(文件纸有很多亚麻纤维,弄得文件本身就更像是布做的,而不是纸做的),嘴唇蠕动着。他还时不时倒回去重新再看一遍。另两个副手站在边上,也装着很懂的样子越过治安官宽厚的肩膀看着文件。罗兰怀疑他们俩到底认不认字。

威尔·迪尔伯恩。牲畜贩子的儿子。

理查德·斯托克沃斯。农场主的儿子。

阿瑟·希斯。养殖户的儿子。

每个人的身份证明文件后面都署有证人的名字——迪尔伯恩案中的证人是(来自汉非的)詹姆斯·里德,斯托克沃斯案中的(来自佩尼尔顿的)派特·拉文海德,希斯案中的(来自蓟犁的)卢卡斯·里弗斯。这些文件都按顺序排好,每一份上的描述都与本人相符。文件在深深的感谢中被递了回去。接着罗兰就从钱袋里很小心地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艾弗里。他还是用相同的方法慢条斯理地处理这封信,但在看见邮戳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孩子们!这是一个枪侠写的!”

“是呀。”库斯伯特回答,颇有点诧异。罗兰踢了他脚踝一下——下脚很重——此时他还是一脸敬佩地看着艾弗里。

邮戳上的那封信出自蓟犁一个名叫斯蒂文·

请收藏:m.bi50.cc ', '')('\t德鄯的人之手,自艾尔德·亚瑟以来第二十九代的枪侠(也就是说是个骑士,乡绅,和平维护者或是个爵爷……最后一个称呼在当今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除了充当约翰·法僧攻击的对象),此人是亚瑟的旁系子孙。这封信向市长哈特维尔·托林、大臣津巴·莱默、高级治安官艾弗里问好,并且向他们推荐了这三个带来文件的年轻人,迪尔伯恩、斯托克沃斯和希斯。这三人受联盟委派,肩负联盟可能所需物资的清点工作(虽然文件中没有提到战争这个字眼,但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得到)。斯蒂文·德鄯,谨代表领地联盟,恳请托林先生、莱默先生和艾弗里先生对联盟清点员的工作予以支持,在清点牲畜、食物供给和交通工具方面需要特别注意。德鄯还写道,迪尔伯恩、斯托克沃斯和希斯要在眉脊泗至少待上三个月,也可能会长达一年。这份文件在结尾部分请求所有前面提到的官员来“就那些年轻人及其表现为我们写几句话,尽量把细节写得详细一点。”信中还恳求道,“在这件事上请不要太节约,如果你们爱护我们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在这里不老实的话,要告诉我们。要告诉我们他们是不是已经吸取了教训。就在高级治安官还在研究这份文件的时候,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副手已经回来了。只见他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四杯冰白茶,他弯下腰来,活脱脱一付管家模样。罗兰轻声道了声谢,然后就把白茶递给了别人。他最后也拿了一杯,刚把杯子放到嘴边,就看见阿兰正看着他,蓝眼睛在他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上闪了一下。

阿兰轻轻晃了一下杯子——用的力恰到好处,能听见冰块的撞击声——罗兰只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作为回应。他本来以为冰茶是在附近泉上小屋冷藏着的,没想到杯子里面真的有冰。酷暑的冰。有意思。

正如之前的承诺,茶很香甜。

艾弗里把信看罢,交还给罗兰,神情仿佛正从某个神圣的遗址走过一样。“迪尔伯恩,你要随身携带,好好保管——一定要保管好!”

“是,先生。”他把信和身份证明放回到钱包里去。他的朋友“理查德”和“阿瑟”也同样那么做了。

“长官,这可是顶级的白茶啊,”阿兰说。“我从没有喝过这么棒的茶。”

“是啊,”艾弗里边说着边喝着茶水。“之所以那么好喝是因为里面有蜂蜜的缘故吧。啊,戴夫?”

那个戴单片眼镜的副手站在记事板边上笑了。“我想是这个原因吧,但是朱蒂不愿意说。这个茶的配方是从她母亲那里得来的。”

“哦,这样看来,我们也得记住我们母亲的脸啊。”治安官一时间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但是罗兰觉得此时离这个大个子男

请收藏:m.bi50.cc ', '')('\t人思路最远的就是他母亲的脸。他转身面对阿兰,这种感伤就被一种惊讶的警觉所取代。

“你在怀疑这些冰块么,斯托克沃斯少爷。”

阿兰说。“嗯,我……”

“我敢说你没想到在罕布雷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吧。”艾弗里半开玩笑地说。罗兰觉得他肯定是话中有话。

他不喜欢我们。他不喜欢所谓的“城市做派”。他刚认识我们,对我们的做派并不了解,但他已经不喜欢那些举止行为了。他认为我们就是三个势利眼;以为我们把他和本地人都当成乡巴佬。

“并不只是罕布雷,”阿兰平静地说。“艾弗里,和别的地方一样,这个时候冰块在内弧也是很罕见的东西。长大以后,我就把冰块看作是生日宴会或类似场合的特殊优待了。”

“在光辉日总是会有冰块的,”库斯伯特插话道,他说话十分文静,完全不像他平时的风格。“除了烟花以外,那是我们最喜欢的东西了。”

“是吗是吗?”治安官艾弗里带着万分惊讶的语气。也许艾弗里并不喜欢他们到这个地方来,也不喜欢把“半个该死的早晨”花在应酬他们上;他不喜欢他们穿的衣服,不喜欢他们那花哨的身份证明,不喜欢他们的口音,也不喜欢他们的年轻。他最讨厌的就是他们的年轻。罗兰知道这一切,但还是想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如果还有隐情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在市集会厅里有个用天然气作动力的冰箱和炉子,”艾弗里说。“这两样东西都能用。西特果有很多的天然气——就是城东的油田。我想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经过的。”

他们点点头。

“如今炉子只不过是个古董——对学生们来说是堂历史课——但冰箱很好用。”艾弗里拿起杯子,朝里面看了看。“尤其是在夏天。”他吸了一口茶,咂咂嘴,冲着阿兰笑笑。“你瞧?没什么神秘的。”

“我很奇怪你们没有找到使用石油的方法,”罗兰说。“是不是城里没有发电机啊,治安官先生?”

“有的,这儿有四、五台呢,”艾弗里说。“最大的一台在弗朗西斯·伦吉尔的罗金B号农场上,我还能记得它曾经发动过。牌子是本田。孩子们,你们知道这个牌子么?本田?”

“我倒是看到过一两次,”罗兰说,“在带发动机的两轮车上。”

“是么?不管怎样,在这里,任何一台发动机都不可能靠西特果油田出产的油来发动。这里的石油太稠了。里面净是些焦油残渣。我们这里也没有炼油厂。”

“哦,这我就明白了,”阿兰说。“无论如何,夏天的冰块都是美味。不管它们是怎么来的。”他说着让一块冰滑到嘴里,用牙咬碎。

艾弗里又盯着阿兰看了一会,就好像要确认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然

请收藏:m.bi50.cc ', '')('\t后就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罗兰。他那胖乎乎的脸蛋又重新焕发出他那颇让人怀疑其诚意的微笑。

“市长托林要我代他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并就他今天不能出席表示歉意——我们的市长很忙,的确是太忙了。但他明晚将在市长府邸设宴——大多数人是七点钟到场,你们年轻人则是八点钟到……所以我想你们进场时肯定会备受瞩目。其实你们见过的大场面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我也没必要啰嗦,但还是想提醒你们最好明天准时到场。”

“需不需要盛装呢?”库斯伯特有点不安地问道。“因为我们远道而来,几乎有四百英里的路程,所以我们就没有带正装和饰带,大家都没带。”

艾弗里咯咯地笑了——罗兰觉得这次倒是很真诚地在笑,也许是因为艾弗里觉得“阿瑟”的言行表现出一丝淳朴和不安。“不,年轻的少爷,托林明白你们来这里是来完成工作的——和牛仔差不多。只是小心别让他们把你们当成在海湾捕鱼的渔民就成了!”

戴夫在一个角落里——那个戴单片眼镜的男人——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罗兰心想也许这种笑话只有当地人才能够真正领会其中的妙处。

“就把你们现有的最好衣服穿上吧,没问题的。没有人会佩饰带——在罕布雷,人们不是这样着装的。”罗兰再次惊讶于那个男人对自己小城和领地的自嘲……还有隐藏在那自嘲之下的对外来人的仇视。

“不管怎样,我想你们明晚基本上会是工作得多,玩得少。哈特邀请了这个地区的所有大农场主、牲畜养殖者和拥有大量牲口的人……但这里并没有很多那样的人,要知道,从鲛坡往西边去,眉脊泗简直是荒漠一片。但所有将被你们清点财产和货物的人都会到场,我想你会发现他们都是忠实于联盟的人,随时准备也非常愿意提供帮助。他们之中,有来自罗金B的弗朗西斯·伦吉尔……来自钢琴牧场的约翰·克罗伊登……亨利·沃特纳,他是领地的牲畜养殖者,也是个体养马户……哈什·伦弗鲁,他拥有眉脊泗最大的马场,名叫懒苏珊(我想按照你们的标准来看可能不一定称得上大)……当然还有其他人。莱默会把你们介绍给大家,这会给你们的工作提供很大便利。”

罗兰点点头,转向库斯伯特。“明天晚上就看你的了。”

库斯伯特点点头。“不要担心我,威尔。我会都记住的。”

艾弗里又喝了好几口白茶,他从杯子上方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弄得罗兰都有点局促不安了。

“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到了待嫁年龄的女儿,届时他们都会把女儿带来的。你们这些孩子可得多多留神了。”

罗兰觉得他今天早上已经喝饱茶了,伪善做作也看够了。他点点头,将茶

请收藏:m.bi50.cc ', '')('\t一饮而尽,微笑着(希望自己看上去比艾弗里真诚些),然后站起身来。库斯伯特和阿兰很知趣地也喝完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茶和对我们的款待,”罗兰说。“请向托林市长转达我们对他的谢意,并且告诉他明天我们就可以见到他了,晚上八点,准时到达。”

“好的,我一定把话带到。”

罗兰接着转身面对戴夫。这位副手对于自己得到注意很是惊讶,不由得往回一缩,差点一头撞到通知板上。“请代我们谢谢您的妻子,感谢她为我们煮了这么好的茶。味道真是好极了。”

“我会的,谢谢。”

接着他们向外走去,高级治安官艾弗里随着他们一起出去,像是一条温顺而肥胖的牧羊犬。

“关于你们住在哪里的问题——”他们走下楼梯的时候,艾弗里说道。一走到阳光下,他就开始出汗了。

“哦,我忘记问你那件事了,”罗兰说着拿手背拍着前额。“我们在那个长长的斜坡上宿营,草场上有很多马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吧——”

“鲛坡。”

“——但我们的宿营并未得到允许,因为我们还不知道去问谁呢。”

“那应该是约翰·克罗伊登的土地,我相信他不会怪你们的,但是我们想让你们住更好的地方。这里的西北面有一块土地叫做老K酒吧。这块地以前属于盖博家族,但是自从一场大火之后他们就放弃了那里,搬到别处去了。现在那里属于牧马人协会——那是一个由当地农牧民组成的小团体。我跟弗朗西斯·伦吉尔提过这件事——他是现任的协会主席——他说‘为什么不把他们安排在以前属于嘉宝家的那块地呢?’”

“为什么不呢?”库斯伯特若有所思地附和着,声音很温柔。罗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库斯伯特正朝港口看去,那边小渔船好似水面上的小虫在来回游弋。

“对啊,我也是那样说的,‘为什么不呢?’我说。虽然农场被付之一炬,但雇工房还在啊,紧挨着的马厩和小灶间也在。遵照托林市长的吩咐,我已经准备好了食品,并把雇工房打扫了一遍,稍微布置了一下。你们可能偶尔会看见虫子,但它们都不会叮咬你们的……这里基本上是没有蛇的,除非地板底下藏了几条。要是真的碰到了蛇,我建议就随它们去吧。嘿,孩子们?让他们待在原地!”

“就随它们去吧,它们自己待在地板下面蛮快活的。”库斯伯特附和道,仍然是两臂环抱在胸前,两眼盯着海港。

艾弗里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僵硬了。然后他又扭头看着罗兰,用力地摆出更灿烂的笑脸。“屋顶上没有洞,就算是下雨,你们也不会被淋湿的。你们觉得怎么样啊?你们觉得这样可以么?”

“比我们预想的好多了

请收藏:m.bi50.cc ', '')('\t。我觉得你们办事效率可真高,托林市长也太客气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周到呢。“我们感激他照顾得如此周全。是不是,兄弟们?”

库斯伯特和阿兰赶忙表示同意。

“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们。”

艾弗里点点头。“我会转告他你们的谢意。路上当心,孩子们。”

他们来到拴马石旁。艾弗里再次和每个人一一握手,只是这次把对他们的马毕恭毕敬的打量给省了。

“那就明晚见咯,小伙子们?”

“好,明晚见。”罗兰应道。

“你们自己能找到老K酒吧这个地方么?”

罗兰再次对这个人语气中暗含的轻蔑和无意识的居高临下感到惊讶。也许这没什么坏处。要是高级治安官觉得他们很愚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我们能找到,”库斯伯特说着骑上了马。艾弗里疑惑地看着他马鞍前桥上那个秃鼻乌鸦的脑袋。库斯伯特发觉了,但一声不吭。罗兰对这个意外的缄默感到既吃惊,又开心。“再见,治安官先生。”

“一路顺风,孩子们。”

他站在拴马石旁,只见这个高大的男人身穿卡其衬衫,腋窝周围有汗斑,黑靴子锃亮,简直不像是个正在工作的治安官穿的靴子。他用来巡视小城的那匹马又在哪里呢?罗兰寻思。我想看看他的印第安种小马。

艾弗里朝他们挥着手。剩下的几个副手也来到路边,戴夫在最前面。他们也挥着手。

等到联盟来的那些孩子们骑上他们父亲昂贵的马匹走到拐弯处,朝高街方向骑行时,艾弗里和他的副手们停止了招手。艾弗里转身面对戴夫·霍利斯,此时后者脸上显出了一丝智慧,而不像是先前那么痴傻了。

“你在想什么,戴夫?”

戴夫把单边眼镜拿到嘴边,紧张地咬着铜边,艾弗里已经好久没有抱怨他这个习惯了。甚至连他自己的老婆朱蒂都放弃教训他了,要知道朱蒂·霍利斯——也就是朱蒂·沃特纳——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很软,”戴夫说。“就像母鸡刚生出来的鸡蛋一样软。”

“也许吧,”艾弗里说着把两手的拇指插在腰带上,前后摇晃着,“但是那个话最多的人,就是那个戴着扁头帽的人,他不觉得自己是很软的。”

“他觉得什么管屁用啊,”戴夫一边说,一边还在咬着他的眼镜。“他现在在罕布雷。也许他该适应我们的思维方式。”

在他身后的其他几个副手笑了。甚至艾弗里自己都笑了。如果那些有钱的孩子不添乱的话,他们也不会找那些孩子的麻烦——这是从市长府邸直接下达的命令——但艾弗里不得不承认他并不介意找找他们的麻烦。他倒是很乐意踢把那个滑稽的乌鸦头放在马鞍前桥的小子几脚——那小子竟敢站在那里

请收藏:m.bi50.cc ', '')('\t,心里嘲笑着他,还以为他赫克·艾弗里是个乡巴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最想做的是揍那个戴扁头牧师帽的男孩,把他那种摆酷的眼神打掉,让他害怕求饶,让那个从汉非来的叫威尔·迪尔伯恩的家伙明白,新伽兰离这儿远着呢,他那富爸爸根本没法照顾他。

“对啊,”他说着拍了拍戴夫的肩膀。“也许他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了。”他笑了——这次的笑容和他对着联盟小子的笑容不一样。“他们都应该这么做。”

直到到达旅者之家,三个男孩始终骑着马整齐地排成一列(一个长着黑色卷发的年轻人,显然看上去有些弱智,看见他们后就停下手头擦门廊的活儿,抬头看着他们,还跟他们招手;他们也招招手)。然后他们就继续向前了,罗兰夹在当中。

“你们觉得我们的新朋友怎么样,那个高级治安官?”罗兰问。

“我没有任何想法,”库斯伯特语调轻快地说。“不,一点评价都没有。观点就是政治,政治是个魔鬼,它导致许多的人在年少美貌的时候就被绞死。”他身体稍稍前倾,用指关节拍了拍乌鸦的脑袋。“就连哨兵也不喜欢他。不好意思,我的乌鸦哨兵认为艾弗里是个狡猾的胖子,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地方。”

罗兰转向了阿兰。“你呢,斯托克沃斯少爷?”

阿兰和往常一样考虑了一会,嘴里嚼着刚刚弯腰从路边拔下的一根草。最后他说:“如果他在大街上看见我们浑身着火,我认为他不会撒泡尿来救我们的。”

库斯伯特听了哈哈大笑。“你呢,威尔?亲爱的队长,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对他不怎么感兴趣……我只对他说的一件事情感兴趣。要知道,那片被称之为鲛坡的草场至少有三十轮长,还往尘土漫天的沙漠蔓延了至少五轮,我们的高级治安官艾弗里先生怎么会知道我们宿营的那块地正好属于克罗伊登的钢琴牧场呢?”

他们看看他,起先有点吃惊,后来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库斯伯特身体前倾,再次拍了拍乌鸦的脑壳。“我们被监视了,你竟然不报告这个情况?你今晚没晚饭吃了,先生,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就让你坐牢!”

但是他们还没有走多远,罗兰心里就不去想那个艾弗里了,他惦记的是苏珊·德尔伽朵。他会在第二天晚上看到她,他非常肯定这一点。他不知道到时她的头发会不会披下来。

他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市长府邸。罗兰想,就让游戏开始吧,尽管他并不很清楚游戏指的是什么,这个词只是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但肯定不是城堡游戏……至少那时没这么想。

马夫把他们的马牵走了,他们在台阶下面站了好一会儿——靠在一起,就好像

请收藏:m.bi50.cc ', '')('\t是马儿在坏天气里一样——火把射出的光线照亮了他们稚气未脱的脸。里面传出吉他的声音,还有越来越响的笑声。

“我们是不是要敲门啊?”库斯伯特问道。“还是直接开门进去?”

还没等罗兰回答,庄园的主门就打开了,两个女人走了出来,都穿着白领长裙,这身打扮马上让三个男孩想起了他们那里牧场主的老婆们穿的衣服。她们的头发用发网兜住,上面还点缀着某些像钻石一样的装饰品。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两个女人中稍丰满的一个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向他们深深鞠躬行礼。她的耳环看上去像是切得方方正正的暗火石闪着光,晃来晃去。“你们就是来自联盟的年轻人吧,欢迎欢迎。先生们,晚上好,祝你们长寿!”

他们齐刷刷地鞠了一躬,靴子向前,异口同声地向她道谢,这让她忍不住笑了,还鼓起了掌。她旁边个子较高的女人也干巴巴地朝他们笑了笑。

“我叫奥利芙·托林,”那个丰满的女人说道,“市长的妻子。这位是我丈夫的妹妹,克拉尔。”

克拉尔·托林脸上还是保持那样干瘪的笑容(她笑起来几乎连嘴唇都不动,眼睛里也毫无笑意)。只是象征性地回了个礼。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再次鞠了一躬。

“欢迎你们来到滨海区,”奥利芙·托林语气中透着高贵和庄重,同时,真诚的笑容和看到这几位内世界客人而感到的惊喜使她看上去令人愉快。“欢迎来到这里,请进。我真心诚意地欢迎你们的到来。”

“我们相信会在这里度过愉快的时光,女士,”罗兰说,“是您的欢迎给我们带来了快乐。”他握起她的手,很自然地抬起来吻了一下。她那开心的笑声让他也笑了。他一眼就喜欢上奥利芙·托林了,也许这是因为早先他就遇到过类似她的人。那整个晚上,除了与苏珊·德尔伽朵这个尚说不清道不明的例外,他没有再碰上任何自己喜欢的人。也没碰上任何自己相信的人。

尽管从海上吹来了习习微风,夜晚仍然很温暖,在门厅里保管斗篷和外衣的人看上去并无任何经验,也不懂礼仪。罗兰看见那是副手戴夫的时候并没有非常吃惊。只见他残存的那些头发油光顺滑,那付单边眼睛则耷拉在马夫夹克雪白的胸前位置。罗兰朝他点点头。戴夫双手放在背后,也朝罗兰点点头。

两个人——艾弗里和另一位更年长的绅士,看上去简直和动画《死神医生》里的人一样憔悴——向他们走来。通过大开的双扇门可以看见满满一屋子人,人手一只水晶玻璃杯,交谈着,从流动着的托盘上取食物。

罗兰眯起眼睛看了看库斯伯特:所有的一切。每个名字,每张脸……每一个细微的差别。尤其是差别。

库斯伯特抬

请收藏:m.bi50.cc ', '')('\t了一下眉毛——这是他不露声色的点头方式——接着罗兰就被人拉入了夜晚的喧嚣中,这是他作为枪侠工作的第一个晚上。而以前他工作都不怎么卖力的。

那个像《死神医生》里的人物的就是津巴·莱默,他是托林的大臣和自然资源部长(罗兰怀疑这个头衔是专门为了他们的来访而临时设的)。他明显比罗兰还高上五英寸,而罗兰的身高在蓟犁也不算矮了,他的皮肤像蜡烛一样苍白。但并非病态;只是苍白而已。他鬓角两边铁灰色的头发飘了起来,轻飘飘的,就像是蜘蛛网一样。他已经完全谢顶了。一副夹鼻眼镜稳稳地架在他那只酒糟鼻上。

“我的孩子们!”相互介绍结束之后他说。他的语气很柔和,伤感中透着真诚,那味道就像政客,或是一个殡葬事务承办人。“欢迎来到眉脊泗!来到罕布雷!来到滨海区,来到我们简陋的市长府邸!”

“要是这也叫简陋的话,我就不明白如果你们要建宫殿会建成什么样了。”罗兰说。这句话措辞已经够温和了,不像俏皮话,更像是客套话(他通常是把俏皮话留给伯特说的),但是大臣莱默和治安官艾弗里都笑得不行。

“来吧,孩子们!”当莱默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出对那句话足够的欣赏之后。他说。“我肯定市长等你们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对啊,”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瘦瘦的克拉尔已经不见了,但是奥利芙·托林还站在那里,彬彬有礼地把双手交叉放在腰部,打量着新来的人。她脸上仍然挂着充满希望的,令人愉快的微笑。“哈特很盼望见到你们。津巴,我是不是要为他们引引路啊,还是——”

“不用,不用,你还有那么多客人要招呼呢。”莱默说。

“我想你说得有道理。”她最后一次向罗兰和他的同伴们鞠躬致意,尽管她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尽管这个微笑在罗兰看来是绝对发自内心的,罗兰还是想:她对有些事情不太满意。肯定是这样的。

“先生们,”莱默说。他一口大牙,显得与脸有些不相称。“请随我来。”

他领着他们从咧嘴笑的治安官艾弗里身边走过,进入了接待厅。

罗兰对大厅并没什么感觉;毕竟他见过蓟犁的大厅——有时候人们也称之为祖先厅——每年的盛大舞会都在那里举行。舞会上跳的就是所谓的东方舞,这场舞蹈标志着满土的结束,并且预示着收割的到来。大厅里总共有五个枝形大吊灯,而不是只有一个,而且用的都是电灯泡,而不是油灯。赴宴者的穿着(很多人都是有钱的年轻人,他们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工作过,法僧会不失时机地提及这一点)比这里的人们华丽,蓟犁的音乐也更丰富,随着尊贵的来宾以及长者靠向阿瑟·艾尔

请收藏:m.bi50.cc ', '')('\t德,他们之间也越靠越近了。艾尔德骑着一匹白马,身佩统一之剑。

但宴会现场还是有点生气的,甚至可以说生气勃勃。这里有蓟犁所没有的热闹气氛,而且不仅仅是在跳东方舞的时候。在罗兰看来,接待厅里的气氛是那样一种东西,就算它消失了你也不会很留恋,因为它是静悄悄地、毫无痛苦地流逝了。就好像是割破静脉,往一个注满热水的盆里滴血一样。

这个房间——还没大到可以被称为大厅的程度——是圆形的,镶嵌板条的墙壁饰有历任市长的(大多数画得很差)画像。通往餐厅的门右边有一个升起的平台,四个咧嘴笑的吉他手身穿塔提夹克衫,头戴墨西哥宽边帽,正在演奏着一种类似华尔兹的音乐,但节奏要快得多。地板中央放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两个酒钵,其中一个又大又漂亮,另一个则很小很普通。那个穿白夹克的调酒师则是艾弗里的另一个副手。

和高级治安官前一天告诉他们的完全相反,好几个人都佩着不同颜色的饰带,但是罗兰觉得自己身穿白丝绸衬衫、黑色领结和直筒正装裤也没什么不合适。在佩饰带的人中,他看见三个人穿着过时的老式外套,这不禁让他想起畜牧户去教堂时穿的一身行头,他还看见一些人(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压根就没有穿外套。有些女人戴着珠宝(但是没有一件能比得上托林太太的暗火石耳饰),没什么人看上去像是刻意节食过的样子,但罗兰认得她们的衣服:长长的圆领裙装,通常彩色衬裙的蕾丝花边会从裙下摆露出来,暗色的低跟鞋,发网(同奥利芙和克拉尔一样,发网上也装饰着宝石)。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当然就是苏珊·德尔伽朵,她浑身流光溢彩,一袭蓝色丝裙配上高腰的紧身胸衣,衬托出她那高耸的胸部曲线,简直美艳绝伦。她脖子上那个蓝宝石挂坠也让奥利芙·托林的耳饰相形见绌。她站在一个男人身边,他的饰带是碳火红色。那种深橘红色就是这个领地的颜色,罗兰猜那个人就是今晚宴会的主人,但一时间罗兰基本上没看他。他的目光完全被苏珊·德尔伽朵吸引了:蓝色的裙子、小麦色肌肤、唇红齿白,眉目如黛,完美得根本无需上妆,美丽就这样轻轻写满了她的脸庞;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扎起长发,而是任其垂到腰间,就像是最柔顺的绸缎一般发出夺目的光芒。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她,这种感觉如此炽热和深沉,近乎癫狂。现在看来,他此行所有的任务和目的,都没有这个女孩重要。

苏珊稍稍转了个身,偷偷地望着他。她的双眸(他发现是灰色的)微微睁大了一些。他觉得她双颊的颜色稍稍变深了一点。她的双唇——曾在那条黑

请收藏:m.bi50.cc ', '')('\t路上吻过他的双唇——也张开了一点点。这时,站在托林边上的那个男人(也很高,很瘦,留着胡子,长长的白发一直垂到黑色外衣的肩膀部分)说了些什么,苏珊又转身面对着他了。过了一会儿,托林身边的一帮人都大笑了起来,苏珊也笑了。那个白发男子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大笑,只是微露笑意。

罗兰希望自己的脸没有暴露内心的激荡澎湃。他被径直带到这群人当中,他们就站在酒钵的边上。仿佛是遥远地,他感觉到莱默瘦骨嶙峋的手指抓着他的肘部上方。更清晰地,他闻见一种混合的香味,还有墙壁上灯油的味道和大海的味道。也许并没有任何理由,他就不停地想,哦,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蓟犁的罗兰,稳住自己。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停止这愚蠢的举止吧。稳住!

他努力稳住自己……某种程度上他做到了……但他明白,下次她看着他时他会再次迷失自己。那是她的眼睛。前些天的那个晚上,在黑暗当中,他并没看清那双仿佛烟雾缭绕的眼睛。他长叹一声,真不知道当时我是多么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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