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原本他也是不想来的。
当年事的始末他已经清楚,有些事能论对错,而有些恩怨却偏偏论不得。若没有许后告密,或许宁胥不会被许家带走,也不会怀孕,死里逃生被迫远走漠北。
可许后当年忍不下也是常事。换做他
若是今日得知李裴心中一直揣了个女人,他也是忍不下的。
而且许后到底是生了李裴的人,按辈分上也是他的婆母日后早晚还是要见的。
可是他如今袭了他婆母家的爵位,夺了他婆母家的府邸,又抢了他婆母的儿子,若是此时见了面,会不会闹得不愉快?若是不愉快,日后要是他与李裴成亲了,又该怎么相处
福南音脑中从未这般纠结凌乱过,他试图将这些思绪一条条理着,却反倒越理越乱,最后揉成了一团再也解不开了。
这样的情绪太过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还是心虚,明明在朝堂上他都能运筹帷幄,也不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头,可此刻他竟隐隐担心起来。
若是许皇后不喜欢他怎么办?
若是许皇后曾经厌恶宁胥,如今更加憎恶他,李裴会不会难做?
福南音的手紧紧捏着衣摆,思绪也不知飘去了何处,甚至没有听到不远处的人早已叫了他好几声。
阿音?你怎么来了?
见宫门前的官妇跪了一地,福南音才意识到什么,转头便见李裴立在他身旁正狐疑地看着他。
该不是在等我?
福南音一怔,也不好说自己是在犹豫要不要入宫拜谒许后,索性迎着李裴十分感动欣慰的目光点了点头。
且刚好,李裴都出来了,自己再去蓬莱殿也太过古怪了些,就不用纠结了。于是他面色如常道:
走了,回去吧。
等等,
李裴拉住了福南音宽袖下的手,母后她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触到了对方手上一层湿漉漉的薄汗,愣了愣,却又忽然反应过来,眉峰一挑,阿音真是在这等我出宫的?
福南音似乎很怕被人看破意图,他甚至不敢告诉李裴他将阿肥也带了出来,于是佯装镇定地嗯了声,又赶忙岔开话题问:
你方才说母后怎么了?
李裴听到他那句称呼后又扬了扬眉,
母后说,想见见她的儿媳。
福南音身子明显一僵,!
第83章
李裴假传皇后懿旨,算是临时起意。
但即便如此,宫门外等着入宫的官眷仍是被遣了个干干净净,待到福南音与李裴坐在马车中摇摇晃晃入了大明宫,又过了丹凤门后,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我
李裴原本是在抱阿肥的,听到一直不做声的福南音终于开了口,赶忙转头,便看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如今只是过了丹凤门还好,再过了前面的龙首山可就是内宫了。
福南音将马车的木窗合起,犹豫着说:我是外臣,再往前不合适的。
他想说的是,以如今的身份入蓬莱殿觐见皇后,终归不合礼法。
福南音这张退堂鼓自以为打得内敛含蓄,实则落在李裴耳中早已噼噼啪啪震耳欲聋了。若不是在宫门口便看出了此人的小心思,他也不会明明已经出了宫仍决心再将马车上这一大一小拉进宫来。
放心,李裴单手抱着阿肥,腾出另一只手来去牵福南音,宣召的旨意是母后下的,人是孤带进来的,没有人敢说不合适。
的确是福南音多虑了,本以为大明宫内会如漠北王宫一般养着佳丽三千人多眼杂,可一路上除了三三两两的宫人外便不曾见到旁人,偌大的内宫竟显得有些冷清萧索。
这种古怪之感一直延续到了许后的蓬莱殿。
兴许是经了五年永巷蹉跎,皇后的殿中素净得很。不仅是大殿,甚至连她的人亦是如此,那身凤袍上不带半分缀饰,一个人便那么安静跪坐在蒲团上,面朝着墙壁上那副不知是何神佛的画像,背对着来人。
或许不该以蹉跎形容许后的。
她的脊背挺直,仍旧带着昔日侯门贵女、一国之母的傲骨,从不曾弯折。
两人前来,门外的内侍已经禀报过了。许后并未打算从蒲团上起身,只是听到脚步声,抬了抬手叫李裴和福南音走近了。
太子说想带一个人给本宫看看,是你吗?
她没有回头,所以这句话问出来后,福南音忽然生出几分局促忐忑来,即便初见圣人生死一线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怪异的感觉。
她说的是带一个人。
没有提是什么人。
李裴与许皇后究竟说了多少?
说过他们的关系吗?说过他的身世吗?说过他是男子吗?
许后还在等着他回话。
福南音不敢犹豫,脑中却像是宕机了一般,忽然跪下身规规矩矩行了个君臣之礼。
臣礼部尚书福南音见过皇后。
这句话后李裴面上的表情终于变得微妙起来。他不是没有告诉许皇后自己要带来给她看的人便是日后要迎娶的太子妃,甚至连阿肥都带来了,便是想借今日机会让他的母后认下这个儿媳。
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盼着儿子成家的,何况身旁的人还为皇家诞下了长孙。
却不想福南音一出声便乱了他的章法。
不是母后,他是
他正要解释,却见福南音身子崩得很紧,露在外面的耳廓红彤彤一片,显然是忐忑的,忐忑到明明那般聪明的人竟想出这样的蠢主意欲盖弥彰。
李裴忽然有些想笑,那到嘴边的话也终究没有说出口。
许皇后却是知道的。
可就因为知道才更意外。她的章法也被打乱了,愣了一瞬,面色古怪地看了李裴一眼,这才又转身朝着一旁跪拜行礼的人望去。
男子。
外臣。
礼部尚书。
太子的心上人,日后要聘入东宫的太子妃
她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些身份一同冠在眼前那人身上,只能暂且道一句起身。
于是福南音那张脸便清楚地落入了许后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