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知道了,就是要送一些给帮助过我们的人,让他们也有盐吃。就像玛阿坎大娘家一样,对吗?先生。”希渊。
“这一件事,你们毕竟做过,知道一些。但不全面,希渊。你还记得果瓦往狗肉汤锅里放滚盐的事吗?”听希渊的回答,王阳明又问道。
“记得,先生,就是果瓦将食盐挂起,在汤锅里划了两圈。”希渊。
听了的回答,王阳明接着说:“食盐,在本地可是稀罕之物,我们在龙场自然要吃,本地人也要吃。我之所以多带些食盐,就是想到龙场后,我们有求别人帮助时,或是别人給我们帮助后,我们就送一些食盐给他们,这应该是他们最需要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他们就会慢慢的接纳我们,我们也就能与本地人友善的相处,记住,希渊,这也是我们在龙场生存与保全下来的前提条件之一。”
“先生所言极是,如果我们不能与本地人友善的相处,在龙场这里,真的呆不下去。只是先生,这些问题其实在我的心中都有过,但是我却不会像先生这般思考?而且如此周全?细致?这又是为什么?”希渊按照自己所能理解的回答,又问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孺子可教也。希渊,按你的年龄,能想到这一些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思考问题?要做到周全、详尽与缜密,必须在事上去磨,非一日只寒。希渊,你想,你多大?先生多大?你读过多少书?为师又读过多少书?你经历多少事情的磨砺?先生经历多少事情的磨砺?为师今天给你讲的这一些话,说白了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紧要之处,关键之处,核心之处,没有几十来年的历练与磨砺,要真切的得其要领,谈何容易啊?这里面蕴涵着‘格物致知’的道理啊。”王阳明说道。
“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希渊问。
“格物致知是一个古老的先哲话题,今天我给你讲其中的道理,你的知识与经验还不足以让你能完全明白。但你要记住,格物致知简单的理解,就是一个人做任何事情,从事情的开始,中途,到结束都要想清楚、想明白、想透彻。为师这样给你讲,希渊还是不一定能完全明白,但不要紧,你只要坚持如此做,把所遇到的与要做的每一件事情的前后始末都想清楚,久而久之,你就会领悟到‘格物致知’的深意。”王阳明停了停,好让希渊有理解消化的时间。
“‘格物致知’原来是这个意思,之前听先生说起过,其实我并不理解。”希渊说道。
“希渊,这‘格物致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诚意。比如咱们眼前的这颗小草。”王阳明指着地上已经从土里长出来的小草,接着说道:“再比如这一棵大树。”王阳明又指着用来搭草屋的那棵树:“如果这株小草说,我一定要它长到这棵树这样高,尽享无限风光,它能做到吗?而这株大树,它不愿长这样高,承受其风雨,只想做一株小草躲避在大树下。它能做到吗?”王阳明停下话语,看着希渊。
这一下子,希渊完全被王阳明的话弄糊涂,对着王阳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完全不明白。眼里一片茫然,不知所从。
王阳明看出希渊眼神里的迷茫:“这样说,希渊有一些理解不,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确实深奥了一点。对于诚意问题,我们这样说。希渊,下午是不是要到玛阿坎大娘家去跟着阿婆学习煮饭吗?”
“是的。”希渊肯定回答。
“那么,你是否愿意跟着阿婆学会煮饭?并且一定要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饭来?”王阳明接着问。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希渊。
“这个愿意就是你的诚意。无诚无物。有了这一份诚意,你就会认真的记住阿婆教给你的每一句话,就会琢磨阿婆教给你的每一个动作。这样你就能完全学会煮饭的方法。这些就是诚意在学习煮饭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如此说希渊能理解吗?”王阳明进一步解释道。
“先生,这样说我明白多了。”希渊。
“希渊,今天给你讲诚意的意思,为师还有一个用意,也给你讲一讲。咱们到龙场,每天再也没有驿道之累,总算可以歇下脚来。你既拜我为师,一路走来为师也没有教你什么?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有时间来教你与为当读书写字。为师想了一下,就从明天开始,每一天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你们读书认字,读书认字完了,在做其他事情。为师还不知道希渊有没有诚意跟着为师学习读书认字?”王阳明。
“愿意,一百个愿意,跟着先生学本事,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希渊的语气很肯定。
“那好,希渊咱们就从明天开始,希渊不是喜欢写诗吗?明天就先从我在路上写的那一些诗稿开始学,每一天学两句,把诗句里的每一个字读懂写会,日积月累。等我们回余姚时,相信希渊与现在相比大不一样。”王阳明慷慨的说道。
“好的,好的,先生。”希渊一脸高兴,到了龙场终于要跟着先生学习读书写字了。
“希渊,你要知道,开始学习,对你与为当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为当是本地人,不可能跟着我们回到余姚去的,只要认得写字,写得写字,能更好的给我们传话,也就行了。希渊,而你不一样,咱们得回到余姚,你还得成家立业,总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更加用心,更有诚意,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说不定日后谋个仕途也未可知?这一点,希渊,你一定要记住。”王阳明强调着。这也是王阳明借着为当没有回来,对希渊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
“记住了,先生。”得到王阳明的鼓励,希渊更加高兴。
“希渊啊,只是咱们现在条件还很艰苦,笔、墨、纸都没有。我想好,只要你们用心学,为师尽其所能的教,心上读,地上练,日积月累,相信你与为当一定各有所获。条件艰苦一些也不是问题。”
“哎,先生。”希渊。
“希渊你看,只是我们这一个家,乱七八招的,还不像一个家的样子。咱们得把它收拾一下。呆会儿你到玛阿坎大娘家去学煮饭,看能否借一把镰刀与锄头来?我们一起把这片小林子收拾一下,围出一个小院子来。你们今后就在小院子里读书写字,这里也就更像一个家,也成了你俩的读书之地。你说是不是?希渊。”王阳明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
“先生,我记下了。”希渊答。
王阳明站起来:“希渊,你来。”用手示意希渊跟着自己。两人来到草屋的一侧,王阳明用手指指着将要收拾整理的范围以及自己的想法:“希渊,大树咱们不动它,只把荆棘杂草锄去,把地面平整出来,然后把柴墙立起,这里就真正成为我们的‘家’了。”
希渊看到先生划出的范围还不算小,三个人也许要忙活一两天:“先生,你打算几时动手?”
“希渊,如果今天你能把镰刀、锄头借来?明天早饭前教你们读书认字,早饭后咱们就着手。估计就是一两天的事,只是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事,咱们一边干,一边学,反正闲着一天也得两餐饭。”王阳明非常肯定的回答希渊。
“好的,先生,我去学煮饭时,就向玛阿坎大娘借锄头、镰刀。”
“看来为当在你去学煮饭前是不会回来,这个孩子以前野惯了。希渊,读书认字与收拾院子这两件事,就由你给为当说,这样也好让他慢慢习惯希渊哥的给他安排一些事情。”
“好的,先生。”
王阳明与希渊又回到原地,坐在柴火旁,王阳明咳嗽两声。“希渊,把水壶给我。”
“先生,这两天又伤风了?”希渊赶紧问。
“没有,没有伤风,只是有时嗓子有一些痒,所以就想咳两声。也许是这几天睡多了,总不活动、活动造成的。”王阳明解释道。
“先生这是伤风的前兆,你得赶紧吃药。”希渊说着,走向草屋去起药。
王阳明接过药:“这药还是果瓦在路上给我挖的?”
“是的,先生。先生想果瓦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来?”希渊也想念果瓦。
“一路走来,陈实父子确实給了我们不少帮助。想他们也没有用,就是果瓦来了,在龙场,我们还不是得搭起草棚过日子。这药还有没有?希渊。”王阳明自顾的看着手中的草药说道。
“止咳的药就剩这一些,没有了,止泻的还有一些。”希渊。
“希渊,现在你还能认识两味草药吗?”王阳明担心止咳的药吃完就再没有了。
“认识,先生。我看见水井边上就有几株,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一味草药?”希渊。
“那里现在去把它挖来,我们也好对比较一下。看看是不是果瓦教你认识的止咳药?”王阳明安排希渊。
“哎。”答应后,希渊向水井走去。
不一会儿,王阳明看见希渊走回来,而且手里果然拿着一些草药,草药已经被希渊在水井边冲洗干净,湿漉漉的。“先生,你看一看,是不是一样的?”
王阳明接过草药,认真的对比着两珠草药的形状、颜色,从原先的草药上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嚼,随后吐掉。然后又从希渊刚挖回来的草药上,也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希渊看着王阳明认真的品尝两种草药的味道,等待着先生的鉴定答案。
“没有错,就是这一个。希渊。”说着话,王阳明把刚挖的几株草药放在石壁上:“等它晾干在吃,这味药放在嘴里嚼,开始时真辛辣。刚挖的草药,还有一股生味。希渊,日后看着这些草药,随时挖一些,备不时之需。”
“知道了,先生。”
王阳明把锅盖揭开,把握在手里的鸡蛋重新放在锅里,光滑细腻的鸡蛋,一直温暖着王阳明的手心,刚才尝草药他也没有放下。“这鸡蛋,等下午你们把饭煮回来,咱们一起吃。”
“这可不行,玛阿坎大娘给的鸡蛋,是让先生补身体的,我们怎么能吃?”希渊不同意王阳明的安排,坚持自己的意见。
“傻孩子,就知道先生的身体需要补一补,这一路走来,你可没有比我少走一步,你们还在长身体,更需要补一补,可是咱们条件有限,就两个鸡蛋,咱们分着吃,大家都得营养。为当尽管是从贵阳才跟着我们,但现在我们三个人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为当这小子心还野,等他回来一起吃鸡蛋,他才知道咱们对他好,也才会与咱们一条心。人心齐,泰山移。这个道理,希渊应该知道。”王阳明说完话,又在希渊的头上,爱怜的摸一把。
没有听到希渊的回答,王阳明并没有在意。当注视希渊时,发现希渊的头扭在一边,王阳明斜着身一看,才发现,希渊的眼里噙着泪水。“希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王阳明赶紧问。
希渊,摇一摇头。
“饿了?”
希渊,又摇一摇头。
“是先生的话,说错了?希渊。”
希渊,还是摇一摇头。
“想老家了。希渊。”
希渊,没有吭声。
“到底怎么呐?希渊,别让先生着急。”王阳明不知所措。
希渊的脸始终没有朝向王阳明,但王阳明已经看见希渊在流泪。王阳明刚才的话和抚摸希渊头的动作,再一次触动希渊渴望得到父爱母爱的那一根敏感的神经,而王阳明正在此时给了希渊如山的父爱,所以让希渊的内心感动不已,泪流满面。记得上一次在詹惠家门口,王阳明无意间触摸希渊脸上的冻疮,也让希渊感动不已。只是上次希渊流泪,王阳明没有看见,而这次希渊因感动而流泪,让王阳明看见了。
一直抓着希渊的手,注视着流泪的希渊,王阳明不知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让希渊伤心的流泪。见希渊,慢慢平静下来,王阳明赶紧问:“希渊,是先生不好,是先生让你流泪了。”因为在这个小山上,此时没有别人。
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希渊说:“自跟随先生后,平时先生是先生,可有时先生更像父亲。”
听了希渊的回话,王阳明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知道希渊此时流淌的泪,是幸福感动的泪水,没曾想到,年岁不大的希渊,内心的感情世界还如此丰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你听说过吗?希渊。”
“听说过。先生。”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师生之义里,也包含着父子之情。你说是吗?希渊。”王阳明进一步解释道。
“先生说的极是,是这个理。”希渊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做了回答。
“好了,希渊。你在家歇一歇,这一路走来也真难为你。我到白岩寨河边走一走,看一看那一块土地。说不定春耕开始后,我们真得租佃一块土地来学农耕。”王阳明说。
“先生,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希渊。咱们家虽破,毕竟还有几样生活的用具,真弄丢了,我们连睡觉吃饭的家伙事都没有了。一会儿还要去学煮饭,这里去河边没有几步路。你在家歇一歇,我去去就回来,不耽误你学习煮饭。”王阳明没有同意希渊的想法。
“那…,先生,你当心些。”
“放心,希渊。我会的。”王阳明起身走向白岩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