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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春祭 拉开春播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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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会儿我再给你讲。跟着我,赶紧。”阿列普一直在前面跑。

“阿列普,我们的灰土洒在哪一块田里?”

“我撒在哪里,你们就撒在哪里。”

来到田地里,阿列普从小布袋里抓起灰土撒起来,王阳明几人也撒起来。

“阿搏德勾,你去洒在自家田地里。希渊、为当去帮他。”阿列普安排道。王阳明看得出,阿列普的表情并没有那样严肃,反而还有一些嬉笑的成分。别看阿搏德勾人小,自家是哪几块田?记得可清楚。几人手忙脚乱的撒灰土,天空中飘浮着灰尘,有些呛人。阿列普与王阳明的灰土撒完,两人都气喘吁吁。

“先生,你就种这块田。”阿列普指着脚下的土地说道。

王阳明瞟了一眼这块田,不算大,就在阿列普家与玛阿坎家田地的中间:“行,阿列普。就是这一块田。”

“阿搏德勾,撒完没有?快。”阿列普催促道。

听到喊声,希渊、为当、阿搏德勾将手里最后的泥土撒向田野间,往回跑。阿列普拿过阿搏德勾的小布袋,把剩余的灰土撒尽:“快,回河岸。”几人不顾一切的向河边跑去。与王阳明几人一起回到河岸边的其他几个人,上了河岸就“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还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好像在抱怨。那些早把泥土撒向自己田土的人们,站在河岸边上,看着在田土里忙于撒泥土人们的热闹,嘻嘻哈哈的也笑成一片,“哦吙、哦吙”的叫喊声伴随着。

在河边歇了一会儿,三两成群的人开始向出发地走去。“阿列普,刚才那些人说些什么?”王阳明好奇的问。

“他在抱怨谁把爆竹这样快就烧响,我们都还没有绕田土一圈。”阿列普。

“爆竹声响起,泥土就要撒完吗?”希渊也很好奇。

“爆竹声响起,田饭就要送来,各路神仙与祖先都去吃田饭了,谁还来保佑你的田土。所以最好是在爆竹响起前各家撒完泥土。”阿列普进一步解释。

“咱们今天的表现没有什么问题吧?阿列普。”王阳明说出自己的担心。

“没事。先生,田土的收成好不好?哪能仅凭一把泥土。最主要的是要看各家舍不舍得洒汗水。今日玛阿坎要阿搏德勾来参加,我才带着你们走这一圈。好多人连泥土都不撒,我看他们往年的收成也不错。这爆竹声响起,也有闹着玩耍的意思。没有先生想的那么严重。”听了阿列普的话,王阳明终于明白在老人们看来极其严肃与神圣的春祭,真到了每一个龙场人的心里,又有自己的理解与解释。不过阿列普的话是对的,无疑道出庄稼人的最朴实、最简单、也是最深刻的道理。王阳明的心宽慰下来。

“阿搏德勾,你看你阿妈来了。”阿列普右手指着村子的方向告诉阿搏德勾。

朝村子的方向看去,玛阿坎正好走在来路上。在路上的不光只有玛阿坎,还有其他妇女,她们的出现,让整个田野的颜色一下丰富起来。刚才都是男人参加,全是青衣、青裤、青头帕的青色。远远的看去妇女们五颜六色的衣服在田野间跳动,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帮着阿搏德勾拍一拍身上的灰土,阿列普带着几人加快步伐回走。

来到春祭处,王阳明几人几乎是与玛阿坎同时到达的。看见阿妈,阿搏德勾即刻跑到玛阿坎身旁,他没有撒娇,参加这样的仪式最能让一个男孩子明白,自己必将承担一个男子汉的责任。阿列普的阿妈也来到,也提着篮子。玛阿坎掀开篮子上的盖布,端出一小碗饭菜,交给阿搏德勾,又递过一双筷子。阿列普从他阿妈那里也拿出同样的碗筷来,说道:“先生,你们不用贡饭。我和阿搏德勾代表你们。”

方桌前,早已经把田饭带到的人家,又去磕三个头,然后把筷子放置在腕上,从两边成一排的放在地上。青香还在燃烧,升腾的青烟就在方桌上方缭绕着撒开。阿列普与阿搏德勾回到河岸处,到河边洗净手,阿列普的阿妈也过来,几人便坐在一处吃田饭。王阳明看见蔡寨老与阿婆也在人群中,几个老人凑在一起吃着田饭。王阳明现在终于明白“田饭”是这个意思。

“阿列普?阿列普?”有人在叫。阿列普站起来应一声。

“你把阳明先生请过来。你也来。”是蔡寨老在叫。

“先生,寨老阿公叫我们过去。”阿列普对王阳明说。

王阳明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准备过去。“先生,端着碗筷,没事的。吃田饭没有这样多讲究。”阿列普强调道。

来到几个老人坐着的地方,两个位置已经腾开,显然是为王阳明与阿列普留着的。王阳明挨着蔡寨老坐下,阿列普挨着王阳明,蔡寨老显然已经吃完田饭。见阿列普与王阳明开始走动,各家汉子也开始走动起来,到不同的人家去拈着菜吃。蔡寨老把自家的菜篮挪到王阳明跟前:“先生,吃。”并用手示意王阳明。

阿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阿列普的身后,伸着筷子要去拈蔡寨老家的菜吃,蔡寨老机警的拍打一下阿五手,嘟囔两句。王阳明诧异的看着阿列普,不明白其意。

“先生,是这样,这吃田饭哪家的都可以吃,哪家去的人越多,饭菜越快被吃得精光,这家人福气就越好,收成也会越多。阿五想吃阿公家的饭菜,阿公不让他吃,说要留给先生你吃,阿五说阿公偏心。先生,吃田饭不用客气。你看阿五不是到我们那里喝鱼汤去了。”阿列普解释道,王阳明果然看见阿五与玛阿坎在一起。

“你们两个可要把我家饭菜吃完。”寨老阿婆对阿列普说,尽管手里还端着碗,不过阿婆已经吃好。王阳明与阿列普拈着菜大口的吃了起来。

“阳明先生,这几位就是我们龙场的老人。开办‘布吐’的事我已经与他们说定了,不知阳明先生这边怎样?”蔡寨老说道,阿列普给王阳明传话。

咽下一口饭,王阳明向几位老人点了点头:“我已经答应的事绝无反悔,请蔡寨老放心。”阿列普给蔡寨老传话。

“那好,阳明先生,今日龙场人全在这里,我就把开办‘布吐’的事宣布一下。我看这‘布吐’就这两天开班,原本我们几个老家伙前两天要来找阳明先生的,几位老人的意思是等春祭时一起办。我宣布完后,请阳明先生给大家说两句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蔡寨老安排道。

迟疑片刻,王阳明说道:“蔡寨老,这开办‘布吐’之事,全听你老安排。我说的话大家也听不懂,请蔡寨老代我转告大伙,我王阳明将尽我所知所能,教好孩子们读书写字,增长本事,这一点请蔡寨老与龙场人,放心!”

听了王阳明的话,蔡寨老想一想,又见王阳明还在吃饭,站起身来面向龙场人,大声的说道:“吃完田饭,春祭就结束,春播就开始。今天大伙都在,我在这里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龙场开办‘布吐’的事,大家已经嚷嚷好些时日了,现在我告诉大伙这‘布吐’就两天就开办起来。日后,各家把孩子送到晒坝场的两颗大树下跟着王阳明先生读书写字。这两天你们也看见,我们几个老人,在大树下简单的支起几块板子,算是‘布吐’的课桌。‘布吐’开办时各家孩子要带上凳子,准备些笔、墨、纸,如果家里没有的,我家里还有一些,先拿出来给孩子们分着用,日后各家准备一些笔、墨、纸,给自家孩子读书写字用就是。这开办‘布吐’是龙场的一件大事,一件好事,我已经把这一件事禀告祖先,并把它装进‘祖桶’(夷人装放族谱,族支的法器)里。我们龙场的孩子跟着阳明先生认得字,读的书,就能把前人的知识学到手,成为有智慧、有本事的人。我们守着这些田土,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付出的汗水与辛劳,这块土地也养活了我们龙场人。‘布吐’开办起来,等我们的孩子有了本事、有了智慧,即使也在龙场做一个农耕者,也能胸怀天下,心志高远。这一位——”蔡寨老说着用手指着坐在身边的王阳明:“就是龙场‘布吐’请来王阳明先生。本来我要他给大伙说几句,阳明先生说的汉话大伙也听不懂,也还在吃田饭。王阳明先生要我转告大伙,他一定尽最大全力教我们的孩子读好书、写好字。所以我看就先定在后天吧,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早饭后把孩子送到晒坝场来进‘布吐’。我就说这些,看看大伙还有什么意见?”

话音停下来,蔡寨老感到心中轻松畅快起来,一辈子的心愿,随着刚才的话音落下,就将变成现实,蔡寨老的心下能不清畅吗?而坐在下面的听众,准确的说是座在地上的龙场人,有的人连“布吐”是个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刚才寨老已经说了,后天早饭后,开天辟地的“布吐”就将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自己家的孩子就将走进‘布吐’,跟着先生读书写字,长本事。每一个龙场人都憧憬着“布吐”开办后的样子,整个人群一片寂静,有的人忘吃嘴里吃着饭菜。片刻过后,当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蔡寨老在等着大伙的回应时,有人“哦吙、哦吙”的叫响一声,引来人群一片“哦吙”叫喊声,王阳明知道这一片叫喊声表明龙场人完全赞同开办“布吐”,即使当初存有不同意见的龙场人。龙场人豪爽地就端着自家菜钵,走过来往王阳明与阿列普的碗里舀坨坨肉,也分些给还在吃饭的其他老人。一家两家的跟着效仿,王阳明的饭碗里,蔡寨老家的菜钵里,满满的堆着各家炖的坨坨肉。

如果说王阳明千里贬谪,一路走来,是一个匆匆的路人,到达目的地后,在龙场人的眼里也仅仅算一个陌生的过客。而就在此刻,就在王阳明的手里端着满满的一碗坨坨肉时,此情此景让王阳明的心一下温暖起来,人间自有真情在。王阳明知道每一块坨坨肉都是龙场一个家庭的一份心意,一份认同,一份对开办“布吐”的赞许,一份对自己即将成为“布吐”先生的接纳,一份难于用语言表达而又必须得到表达的情愫。不堪回首的千里一路赴任,经历何等的艰辛与艰难?此刻在龙场人发自本心的温情表露中,让曾经的艰辛与艰难化为心中满满的拥有。也就在这一刻王阳明内心深处那一份早已隐藏与伪装起来的情感终于被触动,昨天这个世界还是冰凉的,今日就温暖如春。王阳明知道自己终于成为这一片‘蛮荒’中的一份子,成为这群尚还陌生的人群中的一员,成为夷人可以信赖的一个汉人。而这一切来得多么不容易,又恍若冥冥之中的命运注定,王阳明百感交集,内心五味杂陈。

“先生,吃。”阿列普并没有看出王阳明的思绪变化,鼓励着王阳明。自己正大口的吃着坨坨肉。

“好了。”蔡寨老终于开口:“大家不用在给阳明先生送来坨坨肉了,他一顿饭也吃不下这样多肉。各户抓紧吃田饭,赶紧忙春耕。这开办‘布吐’大伙既然没有不同的意见,等阳明先生吃晚饭,我们就带着他,到晒坝场上去看一看,‘布吐’开办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这样今年春祭后我们就两头忙,一是春播,一是‘布吐’,大人小孩都闲不着。嘿嘿。”蔡寨老欣慰的笑容,露出并不齐全的一口牙齿。

在这个还没有完全解决吃饱的年代,这一次春祭吃田饭,对王阳明来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但是他不能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蔡寨老已经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妥当。分一些坨坨肉在菜钵里,很快吃完田饭。王阳明知道龙场村子里有一块不小的晒坝场,而且,之前几次路过晒坝场,两珠大树高高的生长在其中,倒是给人格外醒目的感觉。平时王阳明并没有留意晒坝场里的情况,现在听蔡寨老说“布吐”就开办在晒坝场上,这让王阳明很是期待能尽快到晒坝场上看一看,看一看“布吐”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即将在晒坝场上开办起来。

蔡寨老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走向刚才春祭的田里,来到方桌前,默默念叨一阵子,将放在桌上的“祖桶”拿起,紧紧的抱在怀里。几个壮汉帮着蔡寨老,吃力地将他扶上白岩寨河岸上,尽管这样吃力,“祖桶”仍然紧紧的抱在蔡寨老的怀里,没有人试图将它接过来。王阳明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在走回村子的路上,问阿列普:“怎么没有人帮蔡寨老拿竹筒?”

“那个竹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拿的,先生。那是我们龙场的‘祖桶’,只有寨老阿公能拿,也由他掌管。”阿列普答。

“‘祖桶’里面装着什么?”王阳明跟着问。

“龙场的娄益?候笃。”

“娄益?候笃又是什么?”

“这个我可说不清楚,先生。据老人们说,就是我们龙场的祖先是谁?从哪里来?发生一些什么事?都要装进“祖桶”里,我们连看都看不到,只有到祭祖时才拿出来。刚才寨老阿公说过,开办‘布吐’的事已经放进‘祖桶’,就说明这开办‘布吐’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阿列普小声的答道。

阿列普尽管回答得简单而粗略,王阳明还是明白过来,在蔡寨老怀里抱着的那一个是“祖桶”,是夷家人生生不息的历史的传承,历代祖先的庇护之所以存在象征,是祭祖祭神的法器,神圣而不可冒犯,被授权执掌“祖桶”的人,就是这个村子里最高权力拥有者。此刻的王阳明对蔡寨老与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祖桶”,一下子敬畏起来。几位老人的步伐不快,王阳明与阿列普陪着轻松的漫步,一边能低声的说着话。蔡寨老一行人离开,已经吃好田饭的人家,男人下到地里忙活,女人们也收拾碗筷后陆续离开,龙场的春祭活动就这样结束。而春播序曲,就这样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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