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背影在苍白的月光下更显凄凉,罗离默然,最终也只是低头称了声“喏”,便转身踩着轻功走了。
最后一件首饰除下,谌京墨敛住衣衫,走向床榻。吱呀一声门房开合,宇文祎脸上是温和的笑容,眼中是笑意盈盈,如同星光闪耀着柔光与爱意。散开青丝,除下外袍,手指翻动,里衣敞开,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谌京墨挑眉,侧卧在床榻之上,看着今夜这个格外魅惑妖娆的人儿一步步走近。
宇文祎轻笑,一个翻身,钻进锦被,直接翻身跨坐在谌京墨胯上。她的手指在谌京墨胸口处隔着衣襟打转,眼中明亮,唇角上扬,“阿墨,你会不会离开我?”
“不会。”没有一丝犹豫,谌京墨淡淡开口,平躺了身躯,下巴微扬,唇角柔和。
“如果我离开你呢?”宇文祎的声音很轻,语气轻巧,唇角依旧满是笑意,眼中也是星光点点。
“就当做你死了,不曾出现过。”大手搭在宇文祎的双腿上摩挲着,谌京墨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凤眼中盛满认真与专注。
闻言宇文祎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眼角眉梢也因为笑容的绽放而变得愈发妩媚妖娆,“那我可不敢瞎跑了……舍不得这么美妙的人儿,”俯身,双臂撑在谌京墨头两侧,低头一个吻落在额头,逐渐下移,鼻尖相抵,气息缠绕,宇文祎双唇微启,语气轻柔魅惑,“一辈子这么长,我们要珍惜每一天…每一次……”
“阿墨……要我。”主动将双唇送上,宇文祎腾出一只手拉着谌京墨的手往下送。
她这次吻得轻柔,缓慢,而认真。双唇好似画笔,要将谌京墨的每一寸都描绘下来。
今天的宇文祎有些奇怪,但逐渐升温的空气和宇文祎的热情引诱让她无暇思考。她看着宇文祎在自己的指尖面色潮红,直达巅峰,像一朵终于绽放的月季花儿……绝世的妖娆与明艳……一次又一次……今夜的宇文祎体力格外的好,要了一次又一次……又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即便是这样,最后依旧是她认输地先靠在宇文祎怀里沉沉地睡去了。迷蒙之间她感觉脸上冰凉点点,唇间温暖……一阵冷风进入,她裹紧了被子……为什么突然这么冷?为什么……
眼前明亮,谌京墨睫毛轻颤,墨色双瞳逐渐显露……她像旁边摸了摸,没有人?宇文祎呢?她侧过身子,揉了揉眼睛,房中也没有宇文祎的身影。可能是在舞剑或是在厨房里忙活吧。唇角轻扬,谌京墨掀开被子离开了床榻。
刚想开口唤凝雅来洗漱,谌京墨的视线却被桌上的信笺吸引了视线。心中没有来地咯噔一声……抿唇,她还是走上前去……
“长安危机,此去凶险,如你所说,就当我死了,不曾出现过。对不起,我食言了。宇文祎书。”
“啪嗒”……信笺上大大小小的泪痕显现……谌京墨的手都在颤抖。宇文祎你这个混蛋……说好的白头偕老……说好的一生一世……你居然就如此一走了之?!她不在意什么苦难艰险,也不惧怕什么夺嫡之争,你怎么可以连意见都不征求一下就直接不告而辞?所以你说要珍惜每一天每一次……所以你主动献身……
眼眶不断被泪水模糊,谌京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信笺已经被攥皱。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桌边。桌上俨然还有一张纸页……谌京墨眼中尽是嘲讽之意,不让她涉险,不让她参与,不让她选择,甚至连休书都给她备好,休驸马的理由还是驸马身有隐疾,品行不端……
呵……谌京墨唇角上扬,为什么从来都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口口声声地保护她,照顾她,可连她的意见都不过问一句就自私地做出了选择。刀绞般的疼痛在胸口不住地扩大,谌京墨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唇瓣上也泛着浅白色的牙印……
只有低低的啜泣声和不断掉落的眼泪让此时的她看出了些生机。
突然——“噗”——一口甜腥从唇齿中吐出,谌京墨的身子直接顺着桌边倒下,伴随着“哐当”圆凳倒地……门房响动……凝雅的惊呼……
谌京墨唇角血迹流淌,眼睑无力地落下……遮住眼眸……
就如此吧……
休书依旧安静地躺在桌上,带着猩红色的血与干涸的泪痕……
日头起又落,长安城门终于近在眼前。宇文祎一行三人一路小路穿行,快马加鞭,跑死了一匹又一匹马,月余的路程硬生生地压缩到了十天。
“驾!”宇文祎轻喝一声,马儿脚步加快。十天的风霜仿佛在她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双唇紧抿,眉头紧皱,双眼无波,星光仿佛在一夜中凝结了,凝结成了寒冰……宇文祎周身萦绕着霸道冷然的杀意。
长安,她宇文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e虐虐了
第五十九章
一路不眠不休,偶尔靠着树干休息,宇文祎的眼下已经熬出了乌青。罗离罗兑两人亦然。
长安城门已经紧闭,但宇文祎令牌一亮,他们畅通无阻,直接进入了未央宫。因为一路抄的小道,人迹罕至,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公主那边意想之中又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有关她的消息放出。
没有休驸马,没有驸马逃遁,什么都没有,一切就好像没发生一般。
所以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或是埋伏,宇文阐对于她的归来毫不知情。此时休整一番坐在椒房殿内,王皇后对面的宇文祎垂首,默然。公主的无言对匆忙赶回的她是最大的帮助。但这份厚重的帮助与情意却让她心如刀割,即便她如此胆怯,如此不负责任又言而无信,她却依旧被公主理解着……保护着……
黯淡无光的眼底是最深沉的痛楚。她这辈子,大抵也就如此了吧。她失去了她此生惟一的光亮。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王诗尔唇齿中溢出。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所以,终究,难道还是她错了吗?如果当初的她没有因为那一块玉佩的赠予而将家族重担挑在肩上?如果她当初随那个人远走高飞?如果她不是皇后?
可惜没有如果。如果她不是皇后,那便没有宇文祎;如果没有宇文祎,那便不会有这撕心裂肺痛不欲绝的抉择。不,她不后悔。情爱于她而言,大抵还是没有那么重要吧。
但祎儿不同,祎儿是她最珍重的存在。
抬手,轻轻抚上宇文祎的脸颊,“祎儿……”她的祎儿真的很好,她比自己好。比自己优秀,比自己真实,比自己要更有血有r_ou_,有情有义……她珍视情谊……她心里可以有一个人……
宇文祎的睫毛颤动,她覆上王诗尔的手,语气低缓,费力地在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母后……我会打败宇文阐,我会走上巅峰……我会成为盛世明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只是…赶路累了,一会儿便好了。母后…母后同我说说这些日子的情况吧。”
王诗尔心中苦涩,她的祎儿还如此懂事……比她更懂事……小半辈子过去,王诗尔自认为看人看事看得很清楚了,该经历的爱恨情仇跌宕起伏她也都经历过了。但此时宇文祎心中的疼痛她却也只能感受个五分。当初她决然地离开那个人,心中也痛过,只是很快,她成为了当今周帝的发妻……
那个人于她,大概也只能算一段人生经历吧。她心动,但不眷恋。她喜悦,但不留恋。所以她的痛只是从心间划过。宇文祎动心动情眷恋留恋迷恋,这般痛苦她无法体会,甚至都无法想象。她尊重情爱,可以加以利用,但并不真的懂得。
所以她心中艰涩。为什么她的祎儿这么懂事?懂事得让她心痛。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没有回头路,她们,都错过了。
将宇文祎的手拉到小桌上反握住,王诗尔抿唇,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归于平淡。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
“自你离都后宇文阐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动作。但宇文阐做得实在太过隐秘,他绕开了所有与王氏、与你,有关系的将领,借由十皇子妃的关系联络了东境的蒙玄将军,罗坤当时什么也没有查到,一封信件都没有截到,因为他与蒙玄根本不会直接通信。每次都是由十皇子妃孙梁雨和住在长安的蒙玄妻子吴婧媛联络的,不是吴婧媛写信给蒙玄,便是借着探亲的名义传话。”
宇文祎闻言一把拍在额头上,“是了!孙梁雨怎么会突然和吴婧媛关系如此密切?原来是因为这个!天哪,我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罗坤查来查去,把淑妃和宇文阐都搜遍了也没查出任何东西。被他乘了先机!”
压住宇文祎的另一只手示意她冷静,王诗尔继续道,“我们都以为宇文阐会继续等,因为他需要很长的时间筹备兵马。但东境数十万军马,他只需要和蒙玄商量好便可。他再需要的便只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了。如果可以光明正大,他当然不会选择逼宫谋反。”
“所以,淑妃开始给皇帝下毒。无色无味,不会立即见效,每日一点,日积月累,皇帝终于在二十天前病发了。他本以为这是他的机会了,所以他行动了,他封锁了未央宫。他在宫外布置了大量人马,打捞一切进出的密信。”
“皇帝多大的人了,这些把式他当年都玩烂了。宇文阐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病危之事你不在身侧,身边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太子和宇文阐。传位太子,他便逼宫;传位于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可皇帝……”
说到这,王诗尔突然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宇文祎,“皇帝选了你。我当时被断了一切对外联络的手段,无法和王氏接触,无法和你联络。是他找到我——他要我密信于你。用每日会被送至乱葬岗的宫人尸体将密信运出。罗乾戴着人皮面具,敛了气息,被他的人手送到乱葬岗,将信鸽放出,才有了你看到的那封密信。”
王诗尔的眸色深重,直直地凝视着宇文祎。宇文祎惊讶地嘴都有些合不上,眉间满是疑惑,“父…父皇?”
“是。”王诗尔点头。声音虽然低沉,却是十足的肯定。其实她也很疑惑,宇文赟会做出这种选择她不意外,因为祎儿绝对是他这些皇子里最适合继承这个皇位的人选。但在这个时机……这个举动……就让她十分疑惑了。
难道,宇文赟比她想得要圣明豁达大度许多?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将你叫回来。但如果不是他这一招我们已入必死之局。或许……你父皇的心中,一直装着的都是家国天下和江山社稷吧,”顿了一顿,王诗尔轻轻拍了拍宇文祎的手背,“休息一下,我们去见一见你父皇。他现在虽然身体不行了,但不愧是在夺嫡路上厮杀上来的人,头脑还不糊涂,身边都还是他的心腹。这种城府,宇文阐再修炼十年都望尘莫及。”
思索着周帝的举动,宇文祎手指在下巴处打转,她轻轻点头表示应允。
日头低落,宇文祎此时正跪在宇文赟龙塌边。王诗尔坐在床尾,目光深邃而复杂。眼前这个虚弱的人儿便是与她一同走了这些年的……那个夫婿。她说不清此时的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感觉,还像还是有一些哀伤存在的吧。
“父皇……孩儿不孝,孩儿回来得太晚了……”看着床榻上一头白发,面色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而丧失了生命气息一般的周帝,宇文祎还是觉得心中疼痛。纵使天家无真情,可对自己的父皇宇文阐又怎么能下此毒手?她离开的时候父皇鬓角可还有墨青色黑发踪迹的中年样貌。
“小九……小九……”听到宇文祎的声音,宇文赟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锦被。
“父皇,孩儿在。”宇文祎连忙用膝盖向前蹭了两步,握住宇文赟的手。
“小九啊……你终于回来了……父皇等了你好久好久啊……”宇文赟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抽干他的气力,“小九……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赐‘祎’……于你为名吗?”
“小九不知……”其实周帝同宇文祎的关系就像所有天家父子一般,不远不近,不浓不淡,都说她自幼受宠,可在她年幼锋芒毕露那些时日周帝对他宠爱也只是多过问了几句她的学业,多赏赐了她些玩物墨宝。像今日这般近距离接触的交流谈心却也是第一次。
这迟来的父爱让宇文祎红了眼眶。
“祎同一……你与阐儿同日出生,我却赐‘祎’于你……一统天下,这是阐儿……淑妃……各种人……对此名的理解……或许,你可以问问你母后,她一直也以为父皇是这个意思……”
“咳咳……”咳嗽声仿佛是从宇文赟的胸肺传来,一阵咳嗽带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宇文祎赶忙上前为他顺气,连原本坐在床尾的王诗尔也移到了床头,手中还端着一杯水。宇文赟喝下后摆手,示意两人无事,便又开始了叙述。
“但其实……他们都错了……那么多的‘一’,为何非是一统天下呢……你还那么小,我又怎么能……放心将江山的重担全放于你的身上?”
他的声音缓慢,说起来十分费力。王诗尔闻言睫毛是几不可见的颤动,平淡无波的双眸渐渐凝起了其他神色。墨色重染的眸子紧紧地锁在宇文赟的脸上。
“为何不是……一如既往……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大家可能都不太喜欢这个转折。但这个情节,包括后面的许多情节,都是我早就设想好的。关于公主的人设,大家放心,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以及……无论发生什么,本文大写的he啊,千万别担心。
第六十章
这话如同天边一道巨雷,直直地炸开在王诗尔的心间。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宇文赟。宇文祎嘴唇张了张,没说出什么话,她的目光在两人中移动了几遭。母后常年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纹,眼中神色变幻;床榻之上的父皇……那有些污浊的双眼中竟然有丝丝点点的无奈与……痴情?
“你母后从来不知道……”宇文赟自顾自地说着,就仿佛并不知道王诗尔就在他的身侧,就仿佛只是将死衰老之人在对子孙讲述自己的过往之事、爱恨情愁,“……当年那么多的女子……等着朕娶……就连王氏……也不只她一个嫡女……可朕却独独选择了她?不是因为王氏……也不是因为她的计策……只是因为……她是她……从朕见她的第一面……”
“就爱上了她……无可救药……无法挽回……”
“那个名满大周的……汉族将军……王氏七小姐……王诗尔……”
“天下那么多的女人等着朕……朕怎么会……偏偏就看上了她呢?朕也……无能为力啊……你母后……是一个情感淡薄的人……朕知道,她不爱朕……无论多久……穷极一生……她的心里也不会有朕……皇子、太子……皇帝……她的心里谁都没有……”
王诗尔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毛皱起,成了一团。宇文赟没有说错。她情感淡薄,心x_i,ng凉薄,攻于城府。即便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王诗尔也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反驳的地方。
“可爱情大概就是如此吧……朕不恨她,也不怨她……我们只是……都不够幸运,没有那个命……人得到了些什么,便该舍弃掉一些东西……祎儿……小九……”宇文赟费力地转动着头,宇文祎赶忙再凑近些,“要坐上这个位子……你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
“父皇叫你回来……因为不愿她沦为阶下囚、刀下魂……也因为……你适合……你可以……走上这个位置。”
浑浊的双眼中闪现出一丝光亮,松弛的脸颊也挤出笑意,“孩子……别心软,别害怕……别犹豫,别迟疑……这椅子太凉,需要些热血……这天下太大,需要强者……”手中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亮也逐渐熄灭……最终归于无尽的黑暗与沉寂……
“父皇!”宇文祎紧紧地抓住那只还带着温热的手,“父皇!”床榻上的人儿还穿着龙袍,明晃晃的黄艳艳的,却再也无法看到云卷云舒,日月交替,四季轮回……终归是尘归尘又土归土……
眼泪终究还是从宇文祎的眼眶滑落。再稀薄的情意也有血浓于水的勾连,再凉薄的人x_i,ng也贴着滚烫的鲜血。王诗尔别过头去,不再看床榻上那个,她陪他走过一生的男人。她站起身背对着宇文祎,指尖在眼角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下。
压下心中的异样,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转回身子,膝盖一软,她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声音凄凉,带着的是浓浓的哀伤与悲哀——“皇上——驾崩——”
随后是一片哭声、喊声、脚步声交织……一声又一声,从宫内到宫外,层层叠叠……皇上驾崩的喊声在长安各各角落响起……
宇文祎依旧跪在龙榻前。王皇后、嫔妃、皇子、公主、忠臣,从正武殿内跪到殿外。内侍长全连手中是金丝龙纹遗诏。
脊背笔直,头颅低垂,双拳紧攥,宇文祎耳边是自己规律的心跳声,和静悄悄的殿内交杂着的呼吸声……
“……诸葛亮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臣者惟诸葛亮能如此耳。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岂臣下所可以比拟?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政而归,抱子弄孙,犹得优游自适。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之日。《易》遁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
全连的声音响彻大殿,耳中不绝回响……宇文祎身旁的宇文阐跪得亦是笔直。两人虽然谁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会,但都是绝不退让,志在必得的气势。
无形间,两人的斗争早已无法停止。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要么赢天下,要么输一世。
“……太祖皇帝之子,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
全连的话顿了一顿,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跪在皇子公主间最前排的太子甚至已经抑制不住开始大口喘息了。
“皇——九子祎,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仿佛“轰隆”一声在天地间炸出惊雷。太子瘫软在地;宇文阐猛然侧头,身子气得颤抖,眼中爆出猩红的血丝,y狠决然之色尽显;其余皇子公主倒是没什么太多反映,大多也只是松了口气,开始东张西望。
双唇紧绷,宇文祎双腿使力站起,走到最前侧全连身前,手中撩袍,屈膝跪地,朗声说道——
“儿祎——接旨!”
“定不负父皇所托!仿效父皇之行,克己守礼,事必躬亲,忧国爱民。大周必将,一统天下!”
地板冰凉,宇文祎的头颅深深低下,跪拜三次之后直起上身,接过遗诏。全连将她扶起后率先跪倒,在地上一拜——“吾皇万岁!”
随后是她的兄弟姐妹、朝中众臣——“吾皇万岁!”
宇文阐直起身,眼中冰冷狠鸷,他的视线对面——宇文祎唇角上扬,居高临下,满脸的冰冷、嘲弄,与不屑。
这场对决没有结束,或许才刚刚开始。
周一五四年,大成三十一年,高宗宇文赟逝世,谥号宜,享年五十七岁,葬于定陵,传位于其皇九子祎,年号天和,时年二十。
新皇继位后十日,先帝皇十子宇文阐带兵包围未央宫,逼宫谋反。北周新君初立,北周陷入内乱,东侧北齐虎视眈眈。时值秋冬交替,北方突厥则趁虚而入,出兵压迫北周防线,将北周彻底逼入绝境。
内忧外困交加,此时还在承明殿批奏折的宇文祎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太阳x,ue上不住揉动。
脚步声响。是罗离端着一碗暖粥来了,“陛下,晚膳您就没用,稍微吃些东西吧。”连日来昼夜不停的忙碌让宇文祎又是日渐消瘦,本就立体的脸颊此时更是刀刻一般的深邃。
顺手将一本奏折放到右手边,宇文祎摇了摇头,唇角的笑容有些苦涩,“离姐姐,你知道我的。事情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不会有胃口。宇文阐还在长安城门口等着取我的脑袋;北齐突厥都虎视眈眈。为了这些事情母后也不能安然歇息,你们便更不用提了。成梧表哥早被我派到北境,罗震、罗巽、罗坎也都去了,这才将将遏制住突厥南下的脚步,把战火阻隔在边线城池外。”
一声叹息从她唇中溢出,她靠在偌大的龙椅上,虚无感爬满全身。这个位置真的太累了……她的脑子里已经容不下自己了——母后、罗家八子、臣子、百姓……甚至是远在千里外南方的公主……她一直没收到罗兑的来信,也没有收到关于她的消息……
阿墨……你还好吗?你可曾想念我?又可曾恨我?
罗离看着眼前笼罩在明黄色龙抛下瘦削颓然的人儿心中自然是一阵心疼,她开了口刚想说什么,一只手却落在她肩上,阻止了她。回头,是太后,心下了然,她便低头退下了。
走近龙椅之上的宇文祎,王诗尔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开始为她揉捏。宇文祎下意识地浑身一颤,连忙回头,看到是自家母后脸上平淡无波但眼中满是疼惜。拉过自己母后的手宇文祎一脸无奈,“母后,这些事有离姐姐,你快回去休息吧。”
鲜少有情绪的王诗尔瞪了她一眼,“你都累成这样了母后还怎么休息?罗乾罗坤罗离都忙得团团转了,要不是抽空出来,方才来给你送粥的都不见得能是罗离。你先喝点粥,再说别的事情。”
宇文祎刚想那方才那一套说辞再应付王诗尔一次,但显然王诗尔不是罗离,她挑着眉头看着自家女儿,一副了然又不容置疑的样子。宇文祎撇撇嘴,好吧,那就吃呗。吃着本该香甜的粥此时却味同嚼蜡。看她扒拉完一碗粥,拭干净嘴,王诗尔开口了。
“宇文阐你打算如何解决?”
略一沉吟,宇文祎眉头微皱,深邃的双眸中满是坚决,“三舅和西面军的姜老将军还有三日便可抵达长安。但宇文阐显然不能再与我僵持下去,明日他应该就会开始逼城。城内禁卫军十万,叛军五十万。虽然人数差距悬殊……但扛三天,我想也不是问题。”
“不,这样太过被动。你手中虽然此时兵将少,但也并不是无人可用。”
第六十一章
“罗乾、罗坤、罗离,还有禁军郎中令与卫尉、中尉,都为可塑之才。身为人君,懂得用人识人,是你应当修炼的。即便人少,但将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一定会给宇文阐带来一些损失,这样便可以减少你接下来三日的负担,和守城将士的压力。”
宇文祎眉头打结,低头思忖,指尖在下巴处摩擦,“发挥到最大……罗乾、罗坤、罗离无论是单挑或是带兵,能力都不差;郎中令李岭之前与他接触虽然不多,但自我登基以来的表现看,为人正直豪爽,人也机灵,有几分忠肝义胆的模样;至于卫尉、中尉,练兵时我见过,倒也都如母后所言,算是可塑之才。”
唇角突然染上笑容,宇文祎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黯淡的双眼中仿佛是雀跃的光芒在闪动。她旋即坐起身子,招收喊道,“来人!”
内侍长全连立马快步小跑而来,“全连在,陛下有何吩咐?”
“郎中令李岭及卫尉、中尉来。”
“喏!”全连弓着身子退下了。
全连一退,宇文祎指尖搓动,一个响指打出。两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影立马出现,跪在地上。本就在偏殿随侍的罗离也一席宫装,躬身行礼。
因为罗氏八子是宇文祎及王诗尔的贴身暗卫,所以他们只听名于她们二人;又因为是暗卫,所以他们多在暗中行动。只有罗离因为常年随侍宇文祎,所以被人知晓。至于其他七人……旁人就算知道宇文祎身旁暗卫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身形样貌如何,更加无法捕捉他们的行踪。
大概……知道关于罗氏八子最多消息的便是宇文阐了吧。对手之间总是相互了解,甚至有可能惺惺相惜。所以当宇文阐看到自己营帐里那个仿佛被夜色包裹只露出双眼的人儿后,他能喊出“罗乾”两个字。
“怎么?明面上打不过,宇文祎让你来玩y的刺杀我?”宇文阐唇角讥笑,眼神中满是嘲弄轻蔑之意,“但是她没想到吧。知道你们罗氏八子厉害,我特意找了一帐子的人来招待你。怎么样,还算看得起你了吧?”
罗乾原本刺破了帐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宇文阐的床榻之前。但烛火明灭,刀光闪现,杀气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眼前明亮出现,他已经被宇文阐的人马包围,孤立无援地站在披盔戴甲的将士中间。宇文阐则穿过层层包围,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一副运筹帷幄胜券在握的得意与骄傲。
罗乾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在回应宇文阐的话。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又等待着……
宇文阐也不恼,不断地踱着步子绕着罗乾转圈,“你说,失去了一员大将,宇文祎会不会明天就跪下来向我求饶?跟我说她错了?她不该觊觎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哼……他不过是生得好了些,靠着他那不要脸的母后……才走上了这个位置。什么嫡不嫡长不长,都是一帮废物,太子那窝囊废就不说了。除了那张长得跟娘们一样漂亮的脸,宇文祎有什么能耐?他又有哪点比我强?”
“凭什么是她?凭什么父皇那个老糊涂选了她!凭什么大家都喜欢她!不公平!这不公平!说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成功,为了皇位,这些又算什么?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配坐上那个位置!宇文祎不仅长得像个娘们,人也像个娘们一样,窝囊!废物!这样的人,她不配!只有我这种顶天立地的真汉子,才配!”
他越说越激动,瞪着罗乾的双眼满是血丝。可罗乾依旧平淡而又冷漠,就连暴露在空气中的双眼也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他只是回望着宇文阐,双眼平静,气息平稳。
“呵,不用想了。你的主子不会来救你的。你只是她的一颗棋子,她这种窝囊废,什么也做不了。再派谁来,也都是送死。就连她,明天也会跪在地上求我饶她一条狗命。哦,还有她那个高傲自恃的母后,她们都会趴在地上,哭着喊着求我,放了她们,放了王家。但是我告诉你,这就是做梦,因为……我一定要亲手……杀死她们……亲手……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可罗乾依旧不为所动。宇文阐停在罗乾面前,讥笑着凑近看着他,“你也知道她不会来的对吧?她不会来,你的那些个兄弟们也不会来。你就是她的一条走狗,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就会抛弃你。所以你还跟着她做什么?你的忠心耿耿什么也换不来。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这里?她能给你的我可以双倍、三倍、多倍给你,她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给你。对于自己的人我向来一视同仁,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真假掺半,这话罗乾根本没有过脑子地听,可宇文阐说你也不能不去听。他只是冷淡地转了转眼球,脑海中仿佛放置了一个在不断流动的沙漏,计算着时间。
罗乾油盐不进,宇文阐也不想再与他纠缠。轻哼一声,扬手就要了解了他,帐外却突然一阵兵荒马乱的躁动声。营帐的帘子被撞得掀开,一个人影直接扒开人群,跪倒在宇文阐面前,因为快速的跑动和事发的紧急,头盔都歪斜着没有扶正,身上还带着一股烟熏的碳味儿。这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宇文阐原本轻松的脸瞬间凝重正色。
“殿…殿下不好了!放置粮草的帐子走水了!烧了一大片!好多兄弟的帐子也都着了!您快去看看吧!”那名士兵的脸上好几块烟熏的乌黑痕迹。宇文阐闻言迈腿便要出去,却想起了身后的罗乾。
“好啊…原来宇文祎打的是这个主意。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呵…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和我那批粮草一起…化为灰烬吧!将他绑起来,绑到木桩上!直接烧死!就当做是为明日的大战祭天了!”手一挥,周围的兵将们立马上前将罗乾围了个严实,密不透风。宇文阐眼中是不屑与蔑视,还带着几分戾气。
帐帘掀开,宇文阐前脚刚要随着那名来报信的士兵踏出帐子,后脚眼前就是一片火焰的明亮和灼热的温度炙烤着他。两道人影从他眼前的另一个帐子上踏过,身形隐秘难测,转瞬间已经在他周遭的帐子间穿行了几个来回——他身后罗乾所处的帐子陷入了火焰。
“该死!又是罗氏!”脚下一个使力,他直接朝着人影移动的方向跃去。原本已经在追着人影跑的兵将们见他都已经行动了,便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朝着人影闪动的方向追去。
宇文阐脚下步伐变化,裹着黑色夜行衣的两个身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卯足了劲儿,宇文阐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其中一个身影被另一个身影落下了,仿佛是轻功不济。宇文阐唇角上扬,想不到吧宇文祎,损了一个罗乾,你还得再折一个。
身后武功不错的兵将们也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宇文阐一个前跃,五指成爪,向着眼前的黑影直直地抓去。不知道是风声还是衣袖声的体型,眼前的人影一个侧移,干净利落地闪过了他的攻击。他连对方的衣袖都没有碰到。脚下又是几个动作,那人影突然发力,直接没入黑暗,匿去了踪影。
再环视四周,除了追随着自己的将士,哪还有另外一个身影的迹象?狠狠地向着地上啐了一口,宇文阐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殿下,要不要派几个小队继续追?”身后一名将士躬身问道。
“追什么追?被人当猴耍了没看出来吗?你们谁的轻功有那么好吗还追?滚!滚回去扑火!”率先踩着轻功回到营帐的宇文阐看到的就是满地狼藉和一堆在地上哀嚎着的自己的人马。原先被围在中间的罗乾呢?化成蝴蝶飞走了吗?
“人呢!罗乾呢!你们这群饭桶要你们何用!这么多的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火势还在不断蔓延,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碳味与难闻的烟熏的味道。一脚踹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身上,宇文阐内心的火气完全无法消减。从腰侧抽出自己的佩剑,手腕一抖几个剑花闪动,空气中瞬间又泛起血腥味……
看着忙碌着跑动着灭火的将士和仍在燃烧的火焰,宇文阐的牙齿已经要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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