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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共襄天下事作者:行木玉

你等着,宇文祎。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三个身影从三个角度闪进高墙耸立的未央宫。相互一个点头示意又一齐进了宇文祎所在的承明殿。宇文祎此时依旧未睡,身上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站在地图前看着。三人的到来让她转过了身子。墨色双瞳在三人身上扫过,夜行衣在烛光中柔和温暖了。

“如何?李岭带人先一步回来的。西侧的粮草,十个大帐。”宇文祎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又在摩挲着扳指。三人先后拉下脸上的黑色面纱,是罗乾、罗坤和罗离。

第六十二章

躬身行礼,罗坤开口了,他的面色白皙,看起来十分文弱。

“回殿下,殿下看人十分准确,李岭将军不仅带兵有方,还十分机敏细致。大哥进入宇文阐营帐后李岭将军行动迅速。趁大哥吸引宇文阐注意力时三个小队分头行动,绕开了所有巡守、哨岗,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任务。”

“先点了粮草,又连带着点了几个帐子。宇文阐的人马还没反应过来李岭将军便已经带着他的三小队离开,我同六妹就接手了。随手又点了几个帐子,看到有人向宇文阐通风报信后点了大哥所在的帐子。宇文阐果如殿下所言被我同六妹激怒,追着我二人不放,尤其是在六妹刻意放缓速度被他近身后。”

“宇文阐的所有反应都在殿下的预料之中。待他反应过来时大哥早已趁乱离开,他的人也死的死,伤的伤。宇文阐这次损失惨重,一月的粮草,几把火放下去,目测得折了快五万的兵力。”

宇文祎闻言点了点头,唇角微微露出上扬的满意神色,“不错。都回去好好休整一下吧,后面还有三天的硬仗要打。李岭可以信任,多和他沟通。”三人一齐躬身行礼,宇文祎走到罗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罗乾面色黝黑,面如刀割般有棱角而倍显刚强,沉静无波的脸上只有深色眸子不时的转动,仿若平镜般湖面上细小的波纹。

“辛苦了,阿乾。还好…你果然不负众望,全身而退。你要是我会自责一辈子……”黑色的衣衫包裹着罗乾,宇文祎仔细地观察了许久,确认他确实是毫发无伤后才终于放下心来。这是一着险棋,如果这个人不是罗乾,她真的没有把握。可这个人是罗乾,她在未央宫内的等待也是焦急而漫长的。

“陛下严重了。为陛下出生入死,是我们的职责。我们的生是陛下的人,死也只会是陛下的鬼魂。我们会守护陛下到最后一秒。”罗乾如刻印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纹,他的眼中涌动着浓烈的情绪,执着而坚定,声音中也是努力抑制的波动与激荡。在他身旁的罗坤、罗离的眼中涌动着同样的热烈。

无论是皇后与殿下,还是太后与陛下,于他,于他们罗氏八子的每一个人,都是甚至浓于血缘般的存在。所以宇文阐对他的那一番说辞毫无作用,因为一个字他都不会听进耳朵里,更别提放到心里了。他们罗氏八子一生只会忠于一主,生死不移。

这种情感是宇文阐不能理解的。不是金钱、爵位能换来的,也不是尊贵或是荣耀可以换来的。这世间的情谊,抑或是情义,不只有亲友爱三类,还有荡气回肠的忠肝义胆。

眼眉弯曲,笑意染上唇角。但宇文祎懂,在她的心里,这或者早已不只是君臣之义,他们都已经是她的亲人。如果不是罗氏八子从始至终的守护,她与母后的路不会走这么远。有些路,一个人走,总归还是太难了些。因为罗氏八子的存在,让她慌乱彷徨的内心终于有些安定存在的感觉。

还有坚守城门的李岭,正从千里外飞奔赶来支援的姜老将军和三舅,正在殿中安睡的母后,远在南陈她日思夜想挂念着的公主……甚至是说不定正在天上看着他的父皇……她有太多不能放弃而必须坚持的理由。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而此时的椒房殿内,宇文祎以为早已熟睡的王诗尔却正站在窗前,双手扶着窗帷,下巴微扬,亮如秋水却平淡无波的双眼中倒映着稀薄的云彩和繁星点点。

你此时在哪里?刚刚经过奈何桥还是已入轮回?又投胎成了谁呢?想到此处王诗尔唇角弯出一丝弧度,不论如何,下一世你总归会幸福的。因为……没有了我,不会再有如此淡漠无情之人牵绊你的一生了……

手指摩挲着窗帷,眼中是无人可以读懂的光波流转。她从没想过会有人爱自己一生——她骨子里是不相信爱情的——或者说是不相信这种情意会出现在她身上。

她也曾心动过,少时随父兄游离江湖时那个策马扬鞭,不可一世的风流侠客。但是没有结果。因为她选择了家族,选择了名留青史的千秋万代。所以她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地想要进入皇宫,博得宇文赟的喜爱……

她以为她的伎俩得逞了,她以为自己艳冠大周的名头够响——她轻松地击败了所有的竞争者,甚至自己的亲生姐妹,又陪着那个男人击败了他的所有对谁,走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后位……带领家族走到了大周仅次于巅峰的位置……

她以为她的成功来源于她的设计,她的努力,她的聪慧……却不想原来……竟是源于一个人的倾慕,一个人掏心掏肺的爱护……

这超出了她的理解,甚至感知的范围……原来,不是只有人爱她那一张绝世的容颜,还有人的心会因她这颗冰冷坚硬的心而跳动……会几十年如一日……会包容会等待……

而这个人……还是古往今来最不可能有真情的真龙天子,天家之主……是大周的先帝……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宇文赟……

她甚至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是被温暖感动坚冰融化?还是一直以来的信念被摧毁的崩塌?她不知道……几率秋夜的寒风掠过,她的脸颊格外冰冷,在月光的照应下星星点点的晶莹自她眼角滑落……

宇文祎最后也没回了寝宫。研究着地图又批阅了奏折,终于在凌晨时分实在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埋进了如山的奏折中。同样未眠的罗离赶忙轻手轻脚地又搭了件披风在她身上。

日头初升,接连不断的号角声自长安城外传来。宇文祎直接从座上弹起,片刻后就来到了长安城高耸的城门之上。宇文阐带着他余下的四十万左右的大军在城门外排列整齐,在最前头的宇文阐坐在一匹从头到尾墨黑色的骏马之上,嚣张而狂妄,不可一世,心中是征服天下的念头翻涌着,叫嚣着,怒吼着。

连话都未喊,他手臂一扬,身后的将士马儿瞬间朝城门进发,吼声喊声在城内都听得清清楚楚。梯子、投石车……一波接一波……第一波将士踏上了梯子……

宇文祎眉头紧皱,从身旁的罗离手中接过弓箭,搭箭拉了个满弓,箭尖直指城下坐于马上的宇文阐。那人也扬着头望着她,一把夺过身旁将士的弓箭。

弓箭破空而出,与空气摩擦出铮铮的响声——“嗤”的一声,是箭尖没入r_ou_体的声响——宇文阐眼神更加冰冷,他的箭,s,he歪了。而宇文祎的箭却毫无阻拦地向着他的眉心而来。一具还温热着的尸体嘭得一声落地——

是他忠心的副将最后时刻的献身拯救了那个兀自倔强而不愿低头认输的他。

拳头捏的嘎吱作响,他扯开了嗓子向着他的军马喊道:“杀!给我杀!先破城门者赏金万两!活捉宇文祎、王诗尔者赏金百万两!”

城门上的宇文祎面色冷然,宛如冬日雪后的青松,还挂着冰碴儿。手臂高扬,明黄色的衣袖无论在多少人之中依旧闪耀,她吼着:“宇文阐大逆不道,觊觎龙位依旧,先帝健在之时歹心便起,设计谋害先皇;此时又以下犯上,违抗先帝遗诏而不遵!吾大周悠悠百年,以礼为尊,以德治国,决不能允许如此叛逆之人得逞,继续苟活于世!”

“今其率四十余万叛军,来势汹汹。而朕,只有你们,只有十万人马!可为了你们,为了朕身后的黎民百姓,为了大周的将来与万代千秋,朕誓死不退!将士们!举起你们手中的长剑弯弓,能杀一人是一人,即便是以少敌多,即便是以血r_ou_之躯为祭,想想你们身后无辜的百姓,家中的亲人,随朕一起,杀!死守城门!”

宇文祎率先弯弓搭箭,两石的长弓在她手中此次弯成满月,每一箭都呼啸而去,带一人落马。她这番鼓动人心又热血激昂的说辞,和她用实际行动证明的勇往无前自然让身旁的将士们一个个都宛如打了ji血般兴奋。远少于敌人人马的数量,但气势却半分未输。

按照预先制定好的轮换人马,两个小时一换。长安城易守难攻,即便宇文阐人马再多,在他们拼尽全力的抵抗下依旧伤亡惨重。与对面相比,他们的伤亡很少了。城墙上的将士们不断轮换着,下了城墙立马窝在临时搭建的帐子里和衣而眠,恢复着ji,ng力。

形式虽然比较乐观,但,这只是第一天。

他们还有两天半的硬仗要打。

强撑着没让罗离搀扶的宇文祎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回了承明殿。她依旧没有回寝宫,她不能在她的将士前先休息,但她更不能在她的将士前先倒下。所以即便她早已双臂肿胀到麻木,双腿酸痛到失去知觉,她依旧没靠在罗离身上。

她没什么胃口,但理智驱使着她喝下了王诗尔早就命人为她备好的暖粥。虽然她百般推辞而不情愿,王诗尔和罗离此时依旧一个为她按摩着双肩双臂,一个为她按摩着双腿。

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宇文祎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丝的放松与闲适,长期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短暂的放松。再不歇一下,她可能真的要坚持不到看到援军的那天了。

不知道是多久之后……大约是两个时辰后,宇文祎在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的身体依旧酸痛而麻木,但头脑却得到了休息,有了些ji,ng神。

嘎吱一声,门板猛然被推动。宇文祎下意识地直接从龙椅上弹起,还没反应过来的罗离和王诗尔虽然心中也是一阵紧缩,但还是被她的动作之大吓了一跳。

门口的人影三步并作两步,冲破了逆光的y影跪倒在她身前。没有想象之中盔甲摩擦碰撞的叮当作响声,也没有意想之中李岭那张方正的国字脸——

是一张她更加熟悉的脸——

是满脸还淌着汗周身衣服都shi漉漉的罗兑!或许是一路上的马不停蹄让他依旧气喘吁吁——

“陛…陛下…公主…江楚长公主…因病——薨逝!”

第六十三章

y云突然笼罩了长安城,冰雪混着水滴凝成冰碴子从天空中坠落,被片片乌云洒下,落在泛着寒光的□□利剑上、将士的盔甲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风吹动着承明殿的窗户,风声和着冰雹砸落的声音,还有罗兑那一句——

江楚长公主……因病薨逝……

在宇文祎的脑海中炸裂宛如惊雷巨响,不断轰击着她的头脑,她的ji,ng神,以及她正在汩汩冒血的心。

她眉头时皱时松,双唇微张,睫毛不住地颤抖,本就黯淡的双眸更加灰暗,宛如被吞噬了光华的太阳,只剩下了空洞的外壳,和无尽的黑暗。不敢置信爬满了她的脸。

“你…你说什么?”连话音都在颤抖,只有一只手撑在身前的桌案上才能勉强支柱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罗兑的脸上全是水,他抬起头看向宇文祎。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双颊,泛着乌青的眼底和充满悲痛的眼眸在烛光下直直地映在他眼底,“公主她……”三个字刚说出口他便顿了许久,接下来的话他不忍心再说出口,他不愿在那本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心上再补一刀……

但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宇文祎的双眼中除却痛楚还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公主她…自打陛下离开那日……便一病不起。公主的身体一直十分虚弱,似乎一直处在昏迷或半睡半醒的状态,从未迈出殿门一步。所以我在殿外每日只能看到安雅、凝雅端着水盆毛巾和药汤跑进跑出。连秦翎儿姑娘都从逸品居离开,到公主府开始照顾公主了。”

“一日,我想溜进殿内看看公主到底如何了。却不料刚碰到窗帷,连公主的影子都没瞧见就被秦翎儿姑娘直接拦住了。她面色十分冷漠,威胁我若是再靠近半步便直接要了我的命,还说让我…让我赶紧…回大周,公主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的关怀。”说到这里罗兑喉头滚动,越说越艰难。他知道,这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根银针,狠狠地扎在宇文祎的心上。

宇文祎确实感觉自己的胸口已经疼到窒息,但她眼中的哀凄和悲痛已经不能再多了,她只是扬手示意罗兑继续。

抿抿唇,罗兑无法再承受宇文祎的目光,他低下头,继续缓缓地说道:“以后的每天都如以往一般,她们三人不断进进出出,水一盆接一盆地换。陈帝和镇南王也经常来看公主,每日下了朝都会来。似乎是病情不见起色,有一日公主府内突然来了许多人——陈帝召来了所有御医为公主会诊。”

“我并不能看到诊治的过程,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在殿外我听得并不真切。只能偶尔听见‘体虚气亏’、‘咳血’,和……‘毫无把握’几个字。陈帝留了三位御医在公主府,府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尤其是每天傍晚离开公主府时的陈帝。哀伤、悲痛,而愤怒。”

罗兑的喉头再次滚动,咽下一口口水……可宇文祎依旧没有叫他停止的意思……

“后来……后来……没过半月……一个夜晚……公主府突然陷入了侍女哭泣的海洋……安雅面色沉郁的踩着轻功直接去了皇宫。她是和陈帝和镇南王一起回府的……之后……我心中非常紧张,十分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偷偷摸向了公主寝殿的窗子……”

“同上次一样,连窗子都没碰到……就被秦翎儿姑娘揍了一顿。她十分气愤,直接抓着我,踩着轻功把我扔出了建康城。她说……她说……公主死了,而你主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当皇帝了,满意了吗?目的达到了吗?可以滚了吗?快滚,滚回你的北周,找你那混蛋主子和混蛋同伴。”

“说完,她似乎没骂够一般,一直瞪着我,然后又补了一句……北周的人果然龌龊至极,放着的正门从来不知道走,就知道做翻窗这等下流之事。这句话骂完她再没看我转身就走了。我留了个心眼,在南陈多留了即日,陈帝发布了诏书,三日后……公主的棺椁也……入了景陵……我……我便回来了……”这些话耗尽了罗兑的力气,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现在却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和着雨水依旧不住地从他下巴上滑落。

罗兑说完最后一个字,宇文祎再也只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巨大的龙椅之上,嘴无力地张开又紧闭……她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辨无可辨。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那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好心……还有那深埋在心底的自卑与畏缩……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手掌中,肩膀不住地耸动……她掌心被泪水打shi……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她紧咬着嘴唇压抑着的抽泣声、所有人的呼吸声……还有雨雪坠落的声音……

王诗尔将宇文祎搂进自己怀中,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她不断抽搐的后背……她挥手示意罗兑退下休息,罗兑无声地躬身行礼,看到龙椅上那团蜷缩的身影时他紧闭双眼偏过头去,转身离开,说出一切已经让他ji,ng疲力竭,他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伤痛……

其实……这句话说完,有反应的不止宇文祎一个人,还有站在她身旁的罗离。宇文祎周身的哀戚之气太重,她原本只是一直虚扶着她,害怕她突然体力不支而倒下。但听到这句话罗离的身子轻轻一颤,眼眉间有几分讶异,脑海间那抹艳丽妩媚的容颜浮现,她心头一跳——连宇文祎突然无力地跌坐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后知后觉地伸动了一下原本虚扶着的手臂。

察觉到她的反应,王诗尔的视线从怀中人儿身上移到她身上,罗离赶忙低头,收敛起一切表情,装作毫无波澜,但胸中的心跳早已在耳边咚咚作响。

罗离眼中的惘然、迷茫,和那交缠跃动着的炽热光芒,被王诗尔尽数收在眼底。心中是一声轻叹,看来,这宫殿内,该伤心的不止她的祎儿一个人啊……看着罗离那低垂的脸颊和宇文祎那轻轻颤抖的肩膀,瘦削的脊背,这颗原本坚硬的心愈发柔软……

很奇怪,虽然她不相信爱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但她一直尊重世间的每一份情谊。能有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实属不易,更别提还要两情相悦,经历万千磨难,最终走到白头偕老……她没有这个运气,连这个人都没有遇到,也不再奢求。半生的起伏,让她经历了太多,宇文赟的温情让她坚冰般的心开始消融,去接纳世间更多的美好和温情。

所以当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女儿伏在自己怀里时她的内心是宇文祎一样痛的,或许更痛。错误的源头应该是自己,可如果没有这个错误的开始……连相遇都是无望……祎儿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在这孤独的位子上消磨一生吗?

她已经牵绊束缚了她二十年……指尖处是宇文祎透过龙袍和披风依旧明显而硌手的肩膀……她该怎么办呢?

宇文祎感觉自己生不如死。

她已经止住了泪水,但双眼红肿,喉头酸涩,整个人靠在龙椅上,双眼紧闭着,周身是一种死寂的哀伤环绕。已是深夜,她让母后和罗离都回去休息了。虽然被劝了许久去小憩一会儿,但宇文祎依旧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一个人窝在偌大的宫殿中……任脑中无数纷乱的情绪纷飞。

她已经不知道悲哀和痛苦是什么了。她已经习以为常。

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意外的发生让她一颗心已经心如死灰。失去了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光芒,她还剩什么?一副驱壳,一个还能继续运转的头脑,和压满双肩的担子……她连求死的心都没有,或者说,都不能有。

窗外的雨雪依旧未停,无法继续忍受这种沉寂和包裹她的翻天覆地般的痛苦,她起身召来罗离,换上盔甲——她选择走上城门,和将士们一起守城。再继续这么安静下去她怕自己疯掉,彻底崩溃掉。

见到她的到来和箭无虚发的强大战斗力,城门上的将士们斗劲更足了,每张弓都拉得更满了。

任由冰碴子砸在她的身上,宇文祎眼中只有城下的人马。叛军在她眼里已经化成一个个靶子,她的眼中毫无光彩,毫无情感,宛如一口千年无波的深井。她要他们为她陪葬,她要宇文阐死!

即便每个将士都热血沸腾,斗志高昂,宇文祎和李岭的策略也十分有效,但兵力的差距无法弥补,他们依旧守得非常辛苦。

终于强撑到第三天晨时,他们还剩六万余兵力,宇文阐虽然只剩了二十万兵力,但依旧是他们的两倍还有余。所有的将士都已经ji,ng疲力竭,连搬石块的手都抬不起来了。

第六十四章

李岭跪在大殿上,汗水从他的脸颊滑落,现在支撑着他的只有意志力了。宇文祎坐在龙椅上双眉紧皱,手中捏着一张皱着的密信。

“还有七十里,至少三个时辰,三舅和姜老将军才能赶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下布满了乌青。

“陛下…将士们已经…”李岭说得十分犹豫而缓慢,三个时辰……昼夜无休的战斗,将士们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敌军的刀剑了,而是可能会随时累死虚脱而亡,但他们别无选择,如果他们休息了,那城里的百姓,宫中的太后和陛下……所以李岭最后还是咬着牙,答了声“喏”。

她这两日基本上都在城门上巡视,所以将士们的状态她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她有一口气强撑着,若不是将士们知晓身后百姓们的脆弱,他们可能早就同时倒下了。

宇文祎的手指在下巴处摩挲,连日来的劳累已经让她的下巴瘦成尖了。三个时辰……他们还需要三个时辰……由于体力的大幅下降,这三个时辰内她需要三波将士的轮换。可他们只剩六万左右的人马了,本来由于连日来的消耗战斗力已经下降,早就无法做到第一天那般勇猛了。这三波将士的战斗力大概还不及第一天一波将士的战斗力。

这样下去肯定是守不住的。罢了……宇文祎决定破釜沉舟,搏一把。

“让所有将士上城墙,全力守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你和罗乾、罗坤,分带三小队,去城中疏散百姓,确保他们的安全。一个时辰后,开城门,开宫门,放宇文阐进来。”她的声音低沉缓慢,整个人十分平静。

可李岭和随侍的罗离却是惊呆了。他们都以为宇文祎是想牺牲自己来换取和解。

“陛下万万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就是死守,我们也会将长安城守下来的!绝不会让陛下有任何三长两短的!”李岭毕竟直肠子,心直口快,急得都要从地上弹起来了。他这喊声让偏殿的王诗尔都听到了,吓得王诗尔皱着眉头,也赶忙来了正殿。

“祎儿?”看到罗离一脸忧虑,王诗尔心里咯噔一声。

宇文祎不仅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自己看起来像一心求死的人吗?再者,牺牲了她又能拯救谁呢?谁也救不了。连支撑她的最后一丝信念也会崩塌,她不会做那种傻事的。如果不是宇文阐的逼迫,就不会有一切。她要替公主报仇,要将自己与母后多年来积压的恨与怨都一并还给宇文阐。

“母后放心,朕并没有想不开。再撑一个时辰已经是将士们的极限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朕便好了,”她唇角上扬,却没有任何笑意,眼角眉梢除却冷漠便是嘲弄,她转头对李岭说,“将宫门打开,朕在承明殿等着宇文阐。朕要亲手了结了他。”

“可陛下,这样风险未免太大了些。若是宇文阐耍些什么y招,伤了陛下的龙体…我们得不偿失啊。”李岭皱眉思索着,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招棋走得太险了。

宇文祎轻轻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朕没那么脆弱无能。”

李岭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次还没待宇文祎说话,王诗尔便先开口阻止了他,“到时候殿上不是还有李将军和罗乾、罗坤吗?阿离也在这里。哀家相信陛下的决断,也相信你们可以保护好陛下。按陛下说的去做吧,近来辛苦李将军了。”

“太后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为陛下肝脑涂地本就是李岭的职责。陛下、太后放心,李岭一定不会让陛下和太后失望的!”王诗尔方才的一番话让李岭斗志愈发昂扬——即便是宇文阐欺到身前了,他也要用自己的身躯保护陛下到最后一刻!

他躬身行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承明殿。

看着他的背影宇文祎唇角终于露出一丝温和。能被自己的臣子如此信任是身为帝王的一大幸事了。略一转头,余光中是母后双唇紧抿,低眉敛目在思考什么;身旁的罗离则是面带忧色,即便是自幼随侍她,对她武功水平最了解的罗离都忍不住有些担忧。

倒不是不相信她的武功,而是不相信宇文阐的为人。这是宇文祎在赌,拿自己的安危和荣誉在赌。

“祎儿,你可考虑清楚了?”走向宇文祎,王诗尔先开了口。

回望着她,宇文祎没有任何退缩和犹疑,“是。将士们已经到达极限,三个时辰对他们来说太难了,如果是力竭而城破,对他们的打击和对百姓的伤害都太大。还不如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让我们、他们,都有一个从容接受和准备的时间。”

“而且,宇文阐生x_i,ng多疑,我城门打开,宫门也不闭,他定会思虑半天到底是进还是不进。空城计便是对他这种人量身打造的。最后他进来了,走到承明殿,见到我,心中已经备受煎熬,状态绝对会比破城而入的他要差许多。我的赢面自然就大了更多。”

她的目光逐渐飘远,白皙而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淡漠,眼底兴不起一丝风浪,似乎人生对她而言已经索然无味,“宇文阐的狗命,我一定要亲手取来。二十年……我忍得太久了。”她说得平淡而低缓,就像在说一件已经是确然毫无变数的事情。

宇文祎变了,她变得太多了。王诗尔唇角轻轻勾了勾,“母后相信你。”走到她身边,再一次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宇文祎的脸颊,王诗尔的心中柔软一片。未来的路该由你来走了,我该放手了。

宇文祎回握住她的手,在看到她时眼底依旧会有温柔留存,“祎儿永远会保护好母后的。”

时间的脚步从未停止,她将宇文祎身上的稚嫩洗去,也将王诗尔坚硬冰冷的外壳吹个龟裂随风飘散。

城门的战斗依旧如火如荼。宇文祎兵马的顽强让宇文阐十分急躁,虽然志在必得但心中着急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住了。他不断地挥手催促着加大兵力。其实不到三天的战斗下来,他的将士们也都到了体力崩溃的边缘,虽然情况比城门上的将士们好了很多,但攻城耗费的ji,ng力很多,再攻不下来,他们的军心也要溃散了。

可好歹他们人数众多,兵力是守城人数的两倍,所有人都咬着牙,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谁都不愿放弃。

突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城门上的将领突然停止动作,巨大的“吱呀”声响起,高耸如山的城门轰隆一声——开了。露出了城内宽阔街道的景色。

城外的人马寂静了。宇文阐的副将率先反应过来,赶忙骑着马跑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殿下,城门开了!宇文祎投降认输了!咱们赶紧进去吧!皇位正等着殿下呢!”

随后逐渐反应过来的将士们也是一片欢腾,一时之间叫喊声连天。只有宇文阐盯着那扇大开的城门紧皱着眉头,双唇抿成一条缝。

宇文祎投降?不可能,宇文祎的命,她那母后的命,全都捏在她手里,她不可能如此主动地交出来。此事一定有诈!

“不行,不对劲。这不像宇文祎的作风,”宇文阐y鸷的双眸中堆满了思虑,“先派五个小队进去探查一番,看看宇文祎到底葫芦里藏的什么药。”

副将见他如此谨慎小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起他那y晴不定的x_i,ng子,还是选择闭嘴,转身派了五支小队进去了。

空气一时凝滞,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低低的议论声渐起。原本因为城门大开而斗志高昂忘却了疲惫的将士们在如此安静的等待下,周身又被疲倦包裹。

马蹄声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城门。五支小队一个人都没有少!

“回禀殿下,城内空无一人,连未央宫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将士翻身下马对宇文阐说道。

空无一人?!宇文阐心中狠狠地一坠,怎么会空无一人?!宇文祎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抓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宇文阐的眉毛已经皱成一团了。空城计?是如诸葛孔明一般的破釜沉舟还是暗藏了无数兵马等着他?

可宇文祎最多十万人马,这两天又折了这么多……她还哪来的人?难道是援军到了?不对,不可能。援军到了她就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宇文祎?宇文阐双眼狠狠地瞪着打开的城门。城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他甚至已经看到大敞的未央宫门,和空无一人的殿内只身安坐的宇文祎了。

该死!环视四周,宇文阐感觉自己的太阳x,ue都在突突地跳动。脑海中的思绪万千,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已经想出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了。埋伏在城内的杀手将他大卸八块……宇文祎唇角冷漠嘲弄,横刀抹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六十五章

一旁的副将见他如此挣扎纠结,心中有些无奈。看来皇上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兄弟,殿下完全着了皇上的道儿。

像他这般心思没有这么复杂的人便会选择直接冲进去杀一番,只有宇文阐这般多疑而善变的人,在面对表面看起来如此简单,但却留了一大堆思考空间的局时才会顺了宇文祎的意——不住地思考,不住地纠结,最终陷入一种恐慌而惧怕畏缩的情绪中。

副将抿唇,思虑着如何开口,提醒一下宇文阐。

宇文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越想眉头皱得越紧,他已经想象出无数种自己被宇文祎暗算惨死的场景了。就在此时,他身旁的副将犹犹豫豫地终于开口了——

“殿下,其实不管宇文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只剩六万的人马了,援军又未到,无论怎么样都是无法奈我们何的。殿下不妨派几支小队打头阵,为殿下探路,我们与他们保持距离,他们走过确保安全后殿下再经过。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宇文阐侧头思考着副将所说计策的可行x_i,ng。确实……宇文祎只剩六万的兵马了,两天的奋战他们肯定已经疲惫不堪,无论是怎样的埋伏都是无法对他这二十余万兵马造成什么太大伤害的……只是……罗氏八子……

他拽进缰绳,脑子又在飞速地运转。最终转头对身侧另一个将士说,“你上我的马,我走着。”说着他直接翻身下马,拍拍马鞍示意那名将士。

那名士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在宇文阐不容置疑的眼神下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他的马。宇文阐自然地拿过他的枪,又转身向着另一侧的副将吩咐道,“找十支小队开路,让一个人扮成我的样子坐在中间的马上,我们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副将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大概是无奈吧,但还是只能低头躬身称喏。起身时余光看到在宇文阐马上东张西望有些不知所措的那名士兵,副将在心中暗叹,果然,所有人在殿下的心里都不过是棋子。

见到宇文阐的排兵布阵宇文祎不仅想笑,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这城里空无一人,她的所有人马不在城墙之上就在宫内,宇文阐居然还找人假扮他?要是她想让罗乾、罗坤去暗杀他,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再者,宇文阐那张脸,再怎么伪装都没用,他化成灰,她也能认得他,更别提还只是换了两个人坐在马上罢了。宇文祎唇角满是轻蔑,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屑。

宇文阐进入承明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宇文祎并不是只身一人,他最畏惧的罗乾、罗坤、罗离都面无表情,恭敬地垂手站在宇文祎的身旁。而那个曾经艳冠大周,让他母妃最为痛恨的女人王诗尔也坐在宇文祎身旁,轻巧地喝着茶。

那个走狗般的郎中令李岭则一脸戒备地望着他,带着几队人马站在殿中,护卫着坐在龙椅上宇文祎。

虽然不是只有宇文祎一人,但如此少的兵力,宇文阐依旧觉得心中不安。宇文祎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是空城计让他掉以轻心,还是瞧不起他,以为如此少的人便可以将他击败?宇文阐的手捏得咯吱作响。

“我来了,你到底要如何?”宇文阐咬牙切齿地问道,一双y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宇文祎,像毒蛇盯着猎物般冷然。

“怎么?你怕了?”丝毫不惧宇文阐的气场压迫,宇文祎轻笑,她手里把玩着一个杯盏,眉梢唇角都带着不屑的轻巧和随意,“怕死?怕朕派人杀了你?”

轻蔑的呵声从她唇中溢出,她掀开眼帘,回望宇文阐的眼神带着无所畏惧的平淡和冷静,“那你大可放心,朕若是需要他们动手,你这条狗命已经不知道没了多少次了。你想守…都守不住的。”

“呵,所以你打开城门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引进来听你说这些大言不惭狗屁不通的废话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些?你杀不了我,看看我身后的人马,是你的两倍!你完了!宇文祎,你完了!只要我一个挥手,这个江山就是我的了。而你,你,你们,都将成为我踏上这个位置的陪葬品!”他的手依次点过宇文祎、王诗尔,及两人身后的李岭、罗乾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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