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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苍玉带着自己心腹一路奔逃出京,驻扎此地,然后静观局势变化。那夜疏月血洗侯府,第二日朝堂轰动,拥护昭睿太子的那些大臣纷纷站队,在崔氏、荀氏等德高望重的世家大族鼎力支持下,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扭转。

前废太子的遗孤皇太女顺利登位,成了女皇。

左氏家族听闻,败落之时大为惋叹。原本这位置是预留给左苍玉的。

左苍玉内心却毫无波动,这江山在她眼里并不重要,烈火烹油鲜衣怒马的富贵荣华,她唾手可得,也能放手失去。

随从见自己主子始终按兵不动,心有不服,但也无可奈何。

“侯爷,那女皇压住了我们左家上下几百口人,就等您束手就擒!”护卫试图再劝左苍玉造反,凭借他们的实力虽然不能一朝颠覆,但与这根基不稳的女皇来个鱼死网破,闹个京都城腥风血雨,也是足够的。

左苍玉逃到这深山中,脱了锦衣,摘了玉冠,只以居士清淡打扮,以表心志。“我为左家处心积虑出谋划策十几年,已经牺牲太多。你们想要的,我都不喜欢,我想要的,你们都不会同意。邱廉,那女皇可曾说要见我一面?”

“女皇悬赏千金,要活捉侯爷。”

左苍玉弯了弯唇角,“她终归还是要留我一条命。”

她知道疏月留着自己的命,并非为她与她之间的情分,为的是澜月的下落而已。

而左苍玉已经抱着永远不会告诉疏月的决心,她要让疏月与自己一样,永远得不到心中所爱。

只有这样想,左苍玉一颗酸楚的心才能好受些。

她望着眼前辽阔的山山水水,经此一别,恐怕自己与疏月也是永生不复相见。

“邱廉,我们整装待发,即刻出发前往边疆。”左苍玉转身,已然收回感伤的情绪,神情冷肃,“不得耽延。”

“可是左家还有……”

“以我对这位女皇的了解,她会流放我左氏族人至边疆苦寒之地,我们先赶往那里接应便是。”左苍玉没有多做解释,迈步离去了。

邱廉目光敬佩地看着自己主子,他相信侯爷不会判断错的。

事实也是如此。

在左氏家族倾灭不久,疏月下令,将族中男丁全数流放到了边疆,与十三年前凌府的遭遇可谓一模一样。

这也是从苦寒之地重归京都的凌家人所赞同的。

原先已经为废墟的凌府重新休整一番,恢复了以往繁荣景象。这是最大功臣府邸,女皇的赏赐源源不断,这里也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家。

等诸事安稳,疏月回到凌府一聚,多年未见,身份又已尊贵有别,难免生疏。

疏月从步撵下来,视线从众叔伯堂兄们扫过,“在边疆十年,承蒙照顾,今后依旧同为一家,不必生分了。”

一路迎接,进了凌府厅堂,如今c,ao持家业的大伯凌嘉上前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江南之地寻夫人去了,她听闻京都的境况,应当也会回来。”

疏月嗯了一声,坐在位置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叙旧了一番,终于不得不提到了疏月最不想提起的。凌嘉面有犹豫,纠结一番后终于开口说道:“二姑娘她已经不在了,还请陛下开恩,准许我们c,ao办葬礼,让她入土为安……”

此事一直悬置不管,也实在不行。

疏月面庞一冷,语气降到冰点,“她还在这个世上。”

“哎……”凌嘉不敢再劝,低头黯然神伤,“这些年凌家已经走了太多族人,老太太没福分,等不到如今的安稳日子。我们心中也伤痛,但斯人已逝,命数自有,这些是强求不来的。”

疏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如今得偿所愿,依照荀先生计划,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却把澜月给丢了。夜深人静,她孤零零一人立在高阁之上,总是不理解,上天为何如此苛待澜月。

疏月打断了大伯的感伤,“我想去后院看看。”

“啊,好,好的,那便去吧。”凌嘉抹去眼角的泪,强打ji,ng神,要陪她一同过去。

“不用了,我一人走走。你们各自忙去,不必理会我。”疏月说完后,独自迈步走入后院,到了澜月曾经的闺房。

那闺房已经被打理过,恢复之前的原貌。世家大族的小姐,自小学琴棋书画,再大点便是刺绣。

澜月的房中墙悬山水墨画,角落搁置一把七弦琴,书桌旁边是一副绣架。

在抄家前夕,澜月刚刚开始学刺绣,疏月还记得她被针尖戳破手指,皱眉趴在绣架上叹气的模样,可爱又灵气,无忧无虑。

疏月不敢再看,匆匆走出闺房,又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却有着更多磨人的回忆。比如那一池水的荷花,澜月最怕水,每每去摘莲蓬,都要拽着疏月的衣袖过去,央求她帮忙。

而疏月那时总是吓唬她,逗她跺脚生气。

疏月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太懦弱了,再待下去她一定会崩溃。

马车车轮滚过青石板,路旁的玉兰树掉光了花朵,长满了绿叶。这花树,如同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花已败,生生世世不相逢。

疏月也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澜月了。

城隍庙的那株许愿树依旧在,写满心愿的万千红条在风中吹拂,有多少人的愿望在岁月的洗涤下慢慢实现,又有多少人的祈求在风中消散,再无实现的可能。

疏月活了二十几载,经历过家破人亡、流放边疆,生离死别在她眼里早已司空见惯。十年生离,她忍下了,因为她心中知道定有相逢之时,如今三年死别,她第一次尝到世间悲凉之酸苦,天地茫茫,万千虚无,竟不知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马车疾行,越过十里长街,越过街头一家不起眼的药铺。风从马车铃铛吹过,飘飘摇摇,拂过藏青布帘,掠过满院药草,吹起了一位正专心踩轮切药的女子鬓边一缕青丝。

她似有所感,微微抬头,让风吹过,停落。门外,马车已疾驰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琢磨着怎么让这俩相遇,大概要过几天再更了~~~请谅解哈。

第32章倾夜一梦

雕花木门缓缓打开,飞扬的灰尘透过阳光,映照出立在门口的挺拔高挑身影。

疏月迈步走入大殿,坐在上方龙爪凌霄的座椅上。

底下的宫婢内侍俱是低头,垂手立在一边,不敢作声。

疏月身子微微歪斜,靠在座椅后背,双手搁在膝盖上,长久地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直坐到夜幕降临,乌泱泱的黑色泼墨般袭来,笼罩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宫人纷纷走动,点亮廊下的宫灯。

大殿之内,却依旧是地狱般的黑。

宫婢们有些透不过气来,无形中好像有一只手在压迫着他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心情低落忧郁到极点。

谁都不敢去看上头那位,气压实在太低了,又闷,不过片刻,后背已经汗流浃背。

疏月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才发觉天黑了。一天又过去了。

她慢慢地起身,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动作,手脚已经酥麻。她忽然心悸了一下,心头传来细细密密的疼,“你们下去。”

“是。”宫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感受到外面凉如水的夜风,长舒一口气。

疏月慢慢地走出大殿,她走得很慢,等着心尖儿上的疼缓过去。

宫人止步于寝殿门口。疏月屏退了所有人,自己迈入寝殿,伸手将门窗缓缓关上。

宫人们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女皇高挑的身影在窗上晃过。他们伺候了几天,都知道新主子是个怪人,不习惯被人伺候,x_i,ng情冷漠,寡言,y郁。总给他们一种随时都会下令杀人的可怕感觉。

上位者,掌生杀大权,所以他们最怕遇到y郁寡言的主子。

疏月将门窗一一关了,独自坐在床榻边上。先脱冠,再脱外袍。

她弯腰将靴子脱掉,拉起冰凉凉的被子,倒在枕头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滴jian在枕边一副只绣了一半的绣帕上。

……

澜月到城西一家名为惠堂药铺已经一个月了。她虽残废在身,但乖巧听话,干活卖力又ji,ng细,药铺掌柜的便打消了疑虑,正式留用她。

当时那位仆妇领着她,告诉他们这姑娘叫小哑,所以店里的伙计都唤她小哑。

她容貌丑陋狰狞,镇日只低头切草药,或者细细翻阅书籍,倒也是无人来烦扰,少去了一些麻烦。

一日,澜月正蹲在庭院翻晒草药,一名伙计匆匆过来,问道:“顾大夫可在?外头一张药方,字迹写得太潦草,我们都认不出来写的是哪味药。”

澜月抬头,心有所动,慢慢站起来,看着那伙计。

“哎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算了,我去问问别人。”伙计正要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澜月这半月里来察言观色,都已经将药铺里的人脾x_i,ng摸了个大概。因此知道这位伙计是个心善的少年,不会嫌弃轻视她,所以她才敢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她示意他,让她看看。

伙计看明白了,将信将疑,“你能看懂药方?”

澜月点点头。

伙计原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忽然又想到外面的客人,那可不是别人,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崔府中的丫鬟,他怕澜月出去,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吓到了。

“还是算了。我不敢冒险。”伙计吐了吐舌头,说道,“这药方可是崔府的人送来的,你知道崔府吗?就是最近因为拥立女皇有功而大盛的崔家!”

澜月眸中波动微起,想到崔今音,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伙计又跑去找别人。澜月悄悄绕到前堂一屏风帘后面,透过缝隙往外望去。

是两位打扮得体的丫鬟,正等着伙计抓药出来。

澜月想了想,实在没有办法抓住这个机会,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灰意冷地准备重新回到后院。

后方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些许催促,“你们手脚也麻溜点,府中主子等着用呢。若不是这几味药旁的铺子卖光了,我们怎么会到你们这种不打眼的小店来。”

毕竟是大户人家,连个小小丫鬟都能如此高人一等。

伙计唯有忙不迭地赔不是,“请两位姐姐稍等,很快便好了。”

“我们的大公子可是要护送女皇陛下去城郊办事的,你们最好快点,不得怠慢。”那丫鬟气势更盛,搬出崔家大公子,不让他们小瞧。

那伙计果然吓得不轻,“怎敢怠慢姐姐们,小的这就去后院催一催。”

澜月听到此处,匆忙从前堂转回后院,继续蹲在草药边翻晒。她刚才听到了,疏月要去城郊。

女皇出宫,机会千载难逢,只是不知她去城郊做什么。

澜月心思涌动,手上动作也没有停,将草药都翻晒好之后,她起身入屋子继续整理新采的草药。她望着手里的车前草,忽然想到了。

父亲陵墓四周,青草茂盛,车前草尤其多。

疏月去城郊,是去祭拜父亲吗?

澜月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样。晚上她躺在小小的床榻上,心想或许可以央求掌柜,让她跟随店里伙计一起去城郊采药,若能偶遇,还可以看看疏月的反应,若没有缘分相遇,那就只能另做打算。

澜月怀着不安的心思,迷迷糊糊地睡着,在梦里她梦到了疏月,她高高在上,众人簇拥,而她跪在地上,期盼地看着她,多希望她能够一眼认出自己。

那一眼,简直如万年般长久,澜月汗透内衫,红唇轻颤,眼眸紧盯,只看到疏月张口,正欲要细听她说些什么,梦却结束了。

澜月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后背早已睡出一层冷汗。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戛然而止。或许是她内心过于恐惧,害怕看到疏月嫌弃自己的样子,所以她下意识地没有将梦做完整。

澜月披衣下床,摸索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她决定明天就去城郊,守在父亲陵墓旁边,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可以与疏月重逢的办法了。

第33章芙蓉泣露

崔府的海棠花已经落了一地,崔今音立在树下,面容平静忧伤。

她回到娘家已经多日,父母与兄长对她失败的婚姻深感歉疚,因此对她怜惜有加,她没有像其他被迫回娘家的弃妇般受到嘲笑冷落。

崔今音回头看自己两年多的婚姻生活,亦是觉得啼笑皆非。听说左苍玉带着一众亲随离开了京都城,至于奔逃到哪里,她就不知道了,也不关心。只是一想起这个与自己有缘无分的前夫,崔今音内心还是五味杂陈的。

这个人,无论是逃走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只言片语留给她,完全形同陌路。崔今音一想到这点,心中总归是有怨的。

她伸手,扯下一朵海棠花,汁水染红了苍白的指甲,她宛如不知,又继续撕扯,脑海中忽然浮现澜月那张脸。

澜月……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那夜侯爷府被血洗,她跟随凌家大公子奔逃而出,原本以为澜月早就被救了,后来才得知并没有,而这位凌家大公子摇身一变,竟成了前太子遗孤,原是皇太女。

崔今音知道真相的时候,只感觉匪夷所思,天下大变的感觉。

而澜月也如同泡沫般,消失在了那夜的侯爷府里。

“今音,你怎么又出来了,天冷了。”劲装打扮的崔家大哥迈步进来,便看到崔今音袅娜的身影立在海棠树下。

崔今音侧头望去,只见他手里还抱着长矛,这是刚刚当差回来,“大哥,你来去匆匆,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心血来潮,要去城郊悼念那位凌大人,出行一事都交给了我负责,所以这几日我大概是没时间陪你了。”崔家大哥伸手,抹去额头的汗。

“凌大人?那不是澜月的父亲?说起来,我都不曾前去悼念这位长辈。”崔今音脑海中又浮现了澜月的面容,或许去看看她父亲也好。

“陛下几时出发?”

“明日巳时。”

崔今音心中了然,说道:“那我明日也过去一趟,早些去,可以避开。”

崔家大哥讶然地看着她,“好端端的,怎么也想去吊唁了?”

崔今音不敢说是为了凌家小女而去,只好道:“儿时我总是跑到凌府玩耍,这位凌大人抱过我,也给过我许多新巧玩意儿,自他蒙难,我都未曾悼念,以前是不适合,现在可以了,总该去看看。”

崔家大哥心中颇有感慨,“今音,你还是这么善良懂事。”

崔今音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备受冷落的婚姻生活早已磋磨了她少女时的纯善。

她知道自己心x_i,ng已经发生变化,只是她还能压下满腔幽怨,掩饰之。

第二日,天空浮着银灰的云,沉甸甸的,随时都能落雨的架势。

崔今音穿了一袭素衣,只带了一位小丫鬟,让她拿着准备好的纸钱和香,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就出门了。

马车夫只能载着她们到山脚下,通往陵墓需要一段路。崔今音看了一眼天空,那云层厚实密匝,眼看就要坠落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没有撑伞,沿着羊肠小道蜿蜒而上。

路边杂草丛生,很快就打shi了她的裙裾。

崔今音一路上想的都是澜月的那张脸,越想越思念,越想越心疼。

这姑娘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这么美,不要被登徒子抱走才好。倘若左苍玉还有点良心,也不该丢弃她不管。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崔今音到了凌大人的墓前。

那墓前已经放了一捧新鲜的花朵。

崔今音心中狂跳,什么人会来看望凌大人?疏月她要巳时才来,而且女皇出行,必定声势浩大,动静不小,所以肯定不是她。

那便是澜月了吗?

崔今音搁下装着纸钱和香的篮子,提着裙摆朝四周跑去,她毕竟还是羞怯,不敢出声高呼,只能闷声不响地四处寻找。

“你们快看,那里有个娇小姐。”

几位医徒打扮的少年嘻嘻哈哈,很快注意到了这荒野之地出现的一抹艳色。

崔今音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只看到几位采草药的医徒,满心失望,也不敢再抛头露面,很快回转,让侍女撑伞遮住自己。

“她害羞了。不过真是个美人儿。”

“瞧她的姿态,定是大家闺秀了。”

“小哑,你怎么不去看看?”

一位少年看向蹲在草丛里专心割草药的澜月。

澜月戴了一顶草帽,遮住自己大半张脸,身上穿的也是肥大宽松的医徒服,因为她是女儿身,这按照男人身体裁剪的衣装穿在身上未免显得过于肥大了,完全遮住她的身材。

澜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能如以往那样穿着袅娜襦裙出来,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澜月抬头,按照他们说的,往那边望去,然后就看到了崔今音的身影。

她怎么来了?

正疑惑着,一滴雨坠落,落在她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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