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他低声道,“我一定是把你累着了。”
布丁却轻轻挣开他,他笑了笑:“别说这个了,粥要凉了,趁热喝了吧。”
苏誉看看他,他点了点头。
苏誉病愈回到店里,酒童们都松了口气,虽然生了场病,但他们的经理看上去好多了,似乎又恢复到冯振川出事之前的状态,不再成日的剑拔弩张,就仿佛,他身上的尖刺被这场病给磨去了。
同样有了改变的是布丁,不知何故,他变得沉默了,有些漫长的夜,他既不陪客人,也不巡场,只坐在大厅黑暗的角落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布丁这凄伶的样子,让苏誉心里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东西在慢慢发生改变,就在他和布丁之间。
但是他又不知道那改变是什么。
最后苏誉索性和布丁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两个人出去度一次假吧。
布丁有些诧异,他抬起眼睛看着苏誉:“怎么想起度假了呢?”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咱们都挺累的,天天守在店里,我觉得气闷。”苏誉笑道,“找个地方出去轻松两天,换换心情也好。”
布丁迟疑片刻:“那,店里怎么办?”
“唉,顶多一个礼拜,有泉子他们在,有什么不放心的?”
布丁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见他答应,苏誉很高兴,他问:“那你想去哪儿?国内国外都行。”
布丁思索片刻,说:“我想去日本。”
苏誉一怔:“是么?”
“嗯,上次……没有玩够,我还想去看看。”
☆、第169章
上次布丁去京都是跟团,因为他半句日语都不懂。
这次俩人没跟团,苏誉能讲半生不熟的日语,虽然十分蹩脚,但好歹交流无障碍。
他们也没有去热闹的购物区,只是顺着风景秀美的地方走,因为布丁想看海,所以苏誉把旅馆定在湘南一带。那是晚上能看见衣服上绣着“上等喧哗”、“夜露死苦”的暴走族的地方。
白天,俩人就手牵手在大街小巷转,没有明确的目的,饿了就进附近的小店吃烤鸡串,拉面,看见五光十色的铺子就进去转,买些心爱的小玩意。
晚上,有时候俩人会去海边,遇上下雨,就躲在民宿里相亲相爱。
不知什么缘故,苏誉觉得布丁变得温柔了,本来他在店里就是个圆滑的人,但在苏誉跟前通常都是有棱有角的,苏誉也愿意包容他的棱角。
来了日本之后,布丁却忽然丧失了这份棱角,也许是因为衣食住行都由苏誉安排,布丁几乎没有异议,苏誉说什么他都说好,苏誉想去哪儿也都可以。
簌簌落春雨的夜,在寂静的房间里,他们静静听着晶莹雨水叮咚落在庭院里,有大朵大朵开颓了的鲜红茶花,悄无声息从黑夜的枝头凋落,他们没有开灯,就在这湿润温暖的春夜里,不作一声的温柔抚摸,以极为柔缓的姿态做/爱,激情中,布丁偶尔睁开亮闪闪的湿润黑眼睛,柔滑的妃色嘴唇微微张着,那略带娇媚的神态美之极,令苏誉不由更加情动。
情/欲的潮水退去之后,布丁习惯性的把身体缩起来,他被汗水浸得光滑细腻而有弹性的皮肤,散发着独特的气息,那诱人而线条美好的肩背,引诱苏誉再次低下头,细细亲吻。
“苏誉……”布丁闭着眼睛,忽然轻声说。
“嗯?”苏誉含混地吻他。
“往后,你会时常想起我么?”
苏誉的亲吻停下来,他一时弄不懂这话的意思。
“你会想我的次数多,还是想顾海生的次数多呢?”布丁仍旧闭着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分辨不出究竟是在问苏誉,还是睡前的自语。
苏誉低声道:“不要乱说,我根本就不会再去想他。”
“那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了呢?”布丁睁开眼睛,眼角微微泛红,暗夜里,年轻男人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竟像小鹿一样纯洁无瑕,“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去想他,而是想我更多一些了吧?”
“可是你在我身边,一直都在。”苏誉耐心道,“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别乱想了。”
好久,他听见布丁“嗯”了一声。
他们在日本的最后一天,到了傍晚,终于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苏誉想去预定好的米其林三星馆子吃怀石料理,因为机会很难得,但临出门,布丁却不想去了。
“我要去前天看的那家店,把那个eva的手办买下来。”
苏誉皱眉道:“可是料理店这儿已经定了位置……”
“你一个人去吧,我也不是那么爱吃怀石料理。”布丁垂了垂眼帘,“我想去买那个手办,明天一早飞机,就买不成了。”
“那个手办真的那么重要么?”
“嗯。”布丁停了停,“我很喜欢,如果得不到,心里会难受一辈子。”
既然话说到这儿,苏誉只得放他去买手办,自己去了料理亭。
米其林三星的怀石料理,要提前一周预订,人均消费三万日元……但是,不好吃。
也许是不符合苏誉酷爱红烧麻辣的中国人口味,也许,只是因为布丁不在他身边,他心中惴惴,总有些七上八下,连大厨温文尔雅的讲解都没听进去。
从店里出来,苏誉没回民宿,按照事前和布丁的约定,他去了前几天漫步过的海滩。
到了地方,远远的,就看见布丁的身影,苏誉莫名松了口气。
布丁正在将海中的一根浮木拽上沙滩,给他帮忙的是一个姓吉田的老头子,是个拾荒者,上次他们过来海滩时就认识的,布丁被苏誉教了一遍,自那之后就管老头子叫“哟西达桑”。
吉田知道他们是中国人,是情侣,吉田会说极少的中文,他年少时在早稻田修古汉语,念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六七十年代日本闹学/潮,“全共斗”嚣张到极点时吉田是个积极分子,后来学生运动分裂成“五流十八派”,自己人打自己人,吉田亲眼看见身边同伴被燃烧/瓶掷中。
那之后大彻大悟,从学校退学,脱离了主流社会,变成了边缘人物。
总之,也是十分奇妙且倒霉不断的人生。
苏誉索性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冲进浪里,三人一起把那根浮木拉上沙滩。
布丁浑身上下全是湿漉漉的,连脸上都有水滴,篝火映照着,他的皮肤在海水的浸润下显得亮闪闪的。
“喂!金桑!过来烤烤火!”
吉田在喊,布丁拽了拽苏誉,俩人往篝火走过去。
“你喝酒了?”苏誉这才闻到扑鼻子的酒精味道。
布丁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才忍不住,在路边买了一瓶啤酒。”
苏誉望着他,眼神温和下来:“想回去了么?”
“嗯,很想,尤其是今晚。”布丁在火堆边上坐下来,毫不介意地把湿漉漉的腿放在靠近篝火的地方。暖融融的砂砾沾着他们的皮肤,苏誉只觉热乎乎的。
“怀石料理,好吃?”布丁凑过来,看着苏誉。
苏誉摇摇头:“不好吃。”
“怎么呢?”
“太淡,没有猪下水合我胃口。”
布丁哧哧笑起来:“你呀,也就是个吃边角余料的命。”
“那没关系呀。”苏誉也笑,“好吃就行了呗,反正我自己也是个边角余料。”
布丁遥遥望着远处银色的海浪,半晌,他忽然轻声说:“往后,再别这样说你自己了。”
苏誉低头不语,他用脚往火堆里踢着沙砾,火堆那一头,吉田老头睡着了,呼噜声在海潮声中隐约可闻。
他听见布丁继续道:“往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别总觉得自己是他们苏家丢出来不要的,人活在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
苏誉诧异,他抬起头望着布丁:“为什么要说这些?布丁,你怎么了?”
“可能今晚很想家吧。”布丁轻声说,眼睛里映着缥缈的星子,闪烁不定,“有些话,我不喝酒说不出来,一喝了酒,又觉得再怎么说都是多余。”
苏誉只觉这些话听起来有异样,他说:“布丁,你心里有事。”
布丁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坐着,像尊雕像一样遥望着远处的海。
“到底是什么事?”苏誉继续问,“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他还想问,但布丁却站起身来,向海的方向那边走了几步:“苏誉,对面是中国么?独眼杰克是不是也在那儿?”
“可惜,对面不是中国。”
苏誉也站起身来,他沿着沙滩上的脚印一直走,直到走近布丁身后,这才站住不动。
“中国在日本岛的另一边。”
“是么,真遗憾,连这种时候都会弄错,连这种时候……都望不见自己的归属之所。”
“布丁……”
身材单薄的男子并没有看着他,却在看黑茫茫的大海,在他们面前,深色的海浪泛着白沫,缓慢却以几乎压倒人的宏大气势翻滚着,一层层由远及近,像条巨龙呼啸着向他们扑来。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听见布丁用很轻的声音说:“苏誉,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事啊?”
“你锁在书房屉子里的那些信,我偷偷看了。就是你写给顾海生的那几十封信。”
苏誉的心,突地一跳!
“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看,那天老冯说要打药,让我上去看看……不,还是不要掩饰了,是我自己想看的,虽然,我没全部看完。”
苏誉只觉得喉咙发干!
他硬着头皮道:“布丁,那些信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可你一直在写。”布丁转过脸来,望着他,“你知道么?看了那些信,我才突然明白一件事,在你心里,顾海生是唯一的,是永远都不可能从你心里消失的,无论我有多爱你,都不能和他相比。”
苏誉忽然觉得无比恐慌,他没见过布丁这种神色。
“不是的!往后我会改的!”他突然大叫,“布丁,你相信我!我再不会写那种东西了!”
布丁摇摇头:“别说这种话。你没法放弃他,就像我没法放弃你。在你心里他无比重要,无论你承认不承认。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再在你身边呆下去了。”
苏誉呆住,他呆呆看着布丁,后者又往海浪的地方走了两步,那样子,像是要走到海里去。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听见布丁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想,先花个一两年时间,把你忘掉。”
布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微弱,又混在海潮中,苏誉几乎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也许两年,也许三五年,慢慢就能把对你的心给淡了,怎样都好,只要不再像现在这么喜欢你,不像现在这样不要命的爱你,就可以了。”
苏誉察觉自己的呼吸在减弱,像是就快要断掉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走不下去了,像现在这样,我这么爱你,可你心里却装着另一个人。”布丁继续说,“就像你说的,我的性格太极端,容不得瑕疵,可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或者说不定会像田子晟那样,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一想到你的心不在我这儿,在那个男人身上,我就……”
俩人不出一声地站着,好像两尊东方的神像,静静迎接不知什么时候来临的黎明。
“我也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肯包容你的过去。”布丁终于转过身来,望着他,“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可我就是……就是没法平静下来,把这不当回事,特别是看了你写的那些信以后……”
滔天狂澜里,布丁的声音飘浮不定,好像在说梦话,他脸上的神情也同样让苏誉觉得陌生,那不是往日常见的表情,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布丁有那种表情,任何一个时刻,都没有。
苏誉终于努力发出声音:“你别这么说,好么?布丁,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布丁好像全然听不见,他只顾着背台词一样,把话一股脑全倒出来,就像那些话在他心里已经背了千百遍。
“……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绝望,睁开眼睛等着黎明,然后看着你没完没了的想他,而我一点指望都没有。我每天都得花很大力气才能把你的心从他那儿拉回来,可是拉回来没一会儿,就又跑掉……这太痛苦了,我受不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每天都是同样的煎熬,我这么努力的爱你,不该落得这种下场,我还年轻,我还没死心,我还想过好日子,想得到真正的爱,你要是实在不爱我,那也行,我再去找一个,差一点的也可以,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他心里装着我,其实我就这点儿要求,可你就是满足不了,我怎么求你也没用。我们两个活像在演一出拙劣的戏,就像你说的,你假装,我也假装……”
“布丁!……”
布丁被他吼得不由闭上嘴,他像不认识似的,盯着苏誉看了好半天,才慢慢说:“我今晚,喝了好些酒。”
苏誉哑声道:“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总觉得不喝多一点,就说不出分手的话,不,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分手谈判……算不上。我是在这儿,在日本开始爱你的,所以还是让我在这儿结束吧,周而复始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再见’而已。”布丁低下头,复又抬起眼睛来,“所以,咱们就在这儿说再见吧。”
苏誉怔怔望着他!
“……说出来,只要简简单单说一声,我们就再没关系了,一刀两断。就让我先来,然后你再回答我,我说再见然后你说好的再见,你看,真的很简单,真的。”
布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快,终于停住,然后,他忽然提高了嗓音,用尽全力对着苏誉嘶声喊道:“再见!苏誉!再见!再——见!”
喊完之后,年轻男人好像虚脱了一样,张着嘴,一脸木然地望着他,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后退,起初是一点点的,后来,步子就大了……
布丁终于转过身,脚步踉跄着,头也不回朝海滩另一方狂奔过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等苏誉回过神来,空旷的海滩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布丁早已不知所踪,篝火渐渐熄灭,吉田老头在慢慢收拾余烬。
苏誉抬起头,他能看见海边日头就要冒出来了,但现在,还只一点点而已。
它看起来鲜红如血,并且十分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背景乐:陈奕迅《黑夜不再来》
☆、第170章
苏誉独自从日本回来。
那天早上到了旅馆他才发觉,布丁已经走了,他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全部收拾走了,并且改签了机票——当苏誉从海滩回到民宿的时候,布丁回国的飞机,正飞过他的头顶。
苏誉不知道布丁去了何处,因为两个人的家里也没有了布丁的物品,他甚至都不知道布丁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拿走的,包括他的手机号,也打不通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全部蒸发。
……仿佛从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苏誉回到独眼杰克,他找来小寇和岳龄,告诉他们,布丁辞职了。
“所以往后,他的位置由你们俩来替代。”苏誉面无表情望着他们,“从现在起,你们两个正式顶替布丁和豆腐,我将授权给你俩,一旦我不在店里,你们就拥有绝对的权力。”
他并未解释布丁离职的原因,也没有对他和布丁的事做进一步的解释。但是那两个全都明白,布丁是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从经理室出来,岳龄和小寇互相看了看,脸上是相同的神情,又兴奋,又无奈,同时充满悲哀。
“一个时代宣告结束了。”泉子这样下了定义。
布丁走后的那段时间,苏誉长久的,反复的回想着那晚在海滩上,布丁的那种神情。他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布丁早就已经死心了,早就想离开他,只是怎么都寻找不到契机。
他将自己写给顾海生的那些信全都找了出来,其实苏誉一拉开抽屉,就立时发觉信是被人动过了,因为摆放的位置都不一样了。
其实在顾海生和豆腐的恋情曝光之后,他就停止写这种寄不出的情书了,其实他真该将它们付之一炬,苏誉暗想,只是出于某种习惯性的拖延,他没有做这件最应该做的事。
而这些信,直接导致了布丁的离去。
然而最终,苏誉也没有毁掉这些信,他再度把抽屉推上。
股权的纷争总算尘埃落定,瀛海内部都很欣喜,还有小报登出顾海生从瀛海出来的照片,标题是“最富有的男人”。
但那张照片里的顾海生看上去并无欣喜,神情里充满疲惫和茫然。
也有八卦杂志将关注点放在了豆腐身上,因为他顺道成了最富有的男人的男人,狗仔挖出很多东西:顾海生给他买了豪车,给他在碧蓝的南欧买了别墅,带他去国外消费,送他名贵的礼物……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
顾海生是给豆腐买了房子,但豆腐没什么兴趣,他说反正俩人是住一起的,难不成顾海生住一套,他住一套?又不能吃又没时间用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他现在不开车了,一只眼睛受伤,视野狭窄,顾海生不许他开车,为此专门给豆腐配了个司机。
豆腐没去上班,只在家里陪着顾海生,他觉得自己的老年生活似乎提前到来,每天只是晒晒太阳,听听音乐,闲的没事就帮着花匠打理花园,日子宁静得简直要停滞。
顾海生对此十分满意,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如果豆腐心怀野望,一肚子雄心壮志,那他当然会竭力给他铺好平台,送他青云直上。
但是豆腐本身不是那样的性格,比起叱咤风云,他更喜欢风平浪静的生活,再有一个爱他的男人,天天守在他身边。豆腐是容易满足的人。
“我从来就不高看自己。”他和顾海生开玩笑说,“本来就差,也没什么用,想得太多,做又做不到,那不是自我折磨么?干脆就躲在你身后吃吃喝喝。叱咤风云什么的,有你去做就行了。”
顾海生却笑道:“我也不喜欢叱咤风云那种生活呀。其实我骨子里俗气得要命,就只想过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种生活。只不过命不好,以前就连这样的日子我都过不上。”
豆腐嗤嗤笑起来:“真是的,一点追求都没有。”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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