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扒拉着藏在军营帐篷的后面,偷偷看着小丘上谈话的两个人,用神念听到这一句后忍住以头抢地的冲动,默默地想。
说好的扮成北冥炀补偿闻人千朔呢?现在倒好,她们殿下因为封印记忆入戏了,一味地排斥闻人千朔,好容易现在的闻人千朔看着她们殿下的时候不再满怀杀意,反而偶尔看着还会流露出一丝近乎迷恋的神色,可她们殿下呢?对待闻人千朔的态度却越来越棱角分明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闻人千朔有可能是个天界的神,神是不允许有感情波动的,若真的她是神,会为了她们殿下动了心么?难得深思一回,言官感叹了,果然她们殿下就是个祸水啊。
“慢着!”
眼看着她要抛下她一个人走,望舒没来由的心底一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用术法禁锢住她的行动,在她疑惑到冷淡的态度下,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听着,因为你是闻人千朔的男宠,是她最爱的人,所以孤才倾心相待,这份缘由,全是因为闻人千朔太过爱你,孤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牵绊,一丝也不想,你于孤而言,不过是漫长时光里一小块剪影,所以,你尽可放心,你与孤,是没有半分牵扯的!”
这样的一席话语,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近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些话,月神殿下的心乱如麻絮,糟糟的团成一团,说完这些话,她毫无留恋的一抬手,北冥炀便恢复了行动。眼神复杂的望她一眼,月神殿下抬脚便走,下了小丘,走进了营帐。
军营外边噼里啪啦烧起来防御野兽的火还是在继续燃烧,北冥炀看着闻人千朔走进了帐篷,略微抬起手,包含着水珠的热气从她的脸颊划过,滴落到乏血色的苍白指尖,她闭上眼,缓缓抬起头,叹息般的话语隐没在边境冬日寒冷的夜里。
“喜……欢……”
第46章
这边境的日子说好不好,说坏,那当然也坏不到哪里去。
一盆咸菜还有十八般做法,对于这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人自然有不一样的感受。如言官,她虽然名义上是北冥炀的侍从,到底还是个不需五谷杂粮饱腹的神,对于边境苦寒变幻无常的天气也好,粗砾如石块般的吃食也好,她都是不怎么在乎的,而北冥炀,在这边境更是呆了几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和食物,倒是一向于万事不怎么上心的月神殿下,有些不太好。
倒不是说她自己如何,而是她借用身体的主人,闻人千朔的情形不好。
本就是娇养在皇宫里的女帝,便纵使有个神顾着,也难免有口腹之欲,且又是锦衣玉食惯了,就算里子是神,也经不住面子上的凡胎。因此,来了这边境之地不过四五天,闻人千朔憔悴的倒像是三月不曾吃饭一般,便是向来没心思的言官也发现了不妥,这天,一众人正在帐篷里围着火商讨军情,不妨着言官跳脱的看了眼她,纳罕道,“陛下是病了?怎么小人看着面色不太好?”
坐在闻人千朔下手虎皮椅上的闻人千晨听了,不平不淡的斜了一眼,果然看见闻人千朔面色苍白且眼下青黑,她为了自己书里命定的男宠花魁,也在勾栏馆里混了许久,又看了闻人千朔身旁自从她进来便一言不发,事不关己一样的北冥炀,心下一紧,以为是闻人千朔贪图北冥炀的美色,当下便冷笑着轻声道,“日日,当然如此了。只是皇姐也得注意个好歹,免得这边境的事还没个头绪,自己倒死在榻上了。”
她声音虽小,在场的人,一个望舒,一个言官,都是有法术的神,便是北冥炀也是耳聪目明的练武之人,因此她这话,除了望舒唤进来商讨军事的几个将军,其他的人,倒是听了个全。被人诋毁,月神殿下倒也不恼,只是轻轻一笑,不欲与她计较,北冥炀闻言,也只是冷淡抬头看了一眼闻人千朔,低下头又继续看那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兵书,倒是言官听了心里不舒服,只是她现在身份低微,又不好在闻人千朔面前放肆,怕给她家殿下招惹麻烦,所以只是将自己的眉头拢作一处,死死地瞪着自己对面而坐的闻人千晨,恨不得用自己的眼白杀了她,看的月神殿下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小侍卫比她家殿下有趣多了。
商讨与北国的边境牵涉,却要让他们送来的质子旁听,不说那几个被望舒唤进来的将军面上不太好看,就是一向看不惯闻人千朔的闻人千晨也暗自奇怪,思衬着这是不是闻人千朔的阴谋。
不过当事人可没那许多的心事,一个安心的一行听一行看书,一个认认真真的与人商讨对策,全然没有扭捏作态,连一旁围观的言官看着都忍不住暗自慨叹,她们殿下和这个来历不明、可能是神的家伙,还真不把对方当外人。
不过殿下封了记忆还好说,那个冒充女帝的神只,可真是不该了。
这头各人心怀心思,月神殿下可在一心一意的想着局势,认真听着底下将军们说起的讯息,偶尔看两眼不发一语的北冥炀,思虑一番,再示意对方继续说,她是认真想着局势,看得几个忠臣良将却越来越上火:都说美色误人,陛下也太过了。
当下,就有个刚弱冠的副将冷哼道,“陛下既与北国皇子如此恩爱,又何必问及与北国金瓯纷争?倒不若将咱们这南歌王朝都当做聘礼,送与北国,岂不妙?”
她身旁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闻言,忙扯了扯她,背上冷汗直漫,起身赔罪道,“陛下莫要将青年人血性之话当真,臣与这孩子母亲是挚友,她素日就是个直肠子,且年轻人没见过世面难免专牛角尖,陛下莫要怪罪。”
“臣说的不对么?北国既然送了他们的皇子来当质子,又如何又调遣军队来我国边境侵扰?还不是听说他们的殿下受宠!哼哼,天下第一美人呢!”
“放肆!”
这下,不光是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将军了,余下的几个将军副将也都皱眉斥她,“那上头坐着的可是陛下,注意你说话的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被几个辈分长于自己的将军斥责,那副将也并不畏缩,又上前一步,直直看着貌似专心致志看书的北冥炀,冷笑,“有本事就把我杀了,大不了抹脖子的事,小娘出生这许多年,怕你么!”
那直直的眼神,看得闻人千晨恨不得一个巴掌过去——她对着北冥炀说句重话都心疼,更别说别人敢这般对待她了。只是碍着闻人千朔,她到底不好动手,于是只好气闷的坐在位子上,红着眼看闻人千朔怎么处置这个轻慢北冥炀的人。
未等得还在皱眉思索的月神殿下开口,一直都一言不发的北冥炀倒是有了动作。放下手中的兵书,她轻缓的抬了抬精描细画一般的眉,看着冷眼横自己的人,漫不经心地淡问,“你可有名字?”
挣脱身后拉自己衣摆的人,那青年副将一抬首,冷冷的看着她,半天才慢道,“闻人凌!”
“哦,你是皇家的宗亲么?”
听说她叫闻人凌,旁观北冥炀与她问答许久的月神殿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心头则是悚然一惊,被人突然泼了盆凉水似的,转过脸看着又兀自沉默的北冥炀,微笑着道,“朕也听过她名字的,只是记不清是哪支的旁氏了——这么久,殿下该累了,不如今日就议到此处罢,朕也有些乏。”
“皇姐,便要这样算了么?”
看她对这个轻慢北冥炀的人不予置否,连句问责都没有,未免有些生气她不把北冥炀当做一回事,却又有些窃喜得意,自认为还是自己待自己的心肝好,也只有自己才能护着他,给他幸福!
她自欣喜,月神殿下可难得心头起了疙瘩,看一眼并不反驳的北冥炀,又扫一眼自说了上面那番话就被几个将军按倒在地上的闻人凌,叹口气,月神殿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放了她,朕今日不舒服,关于北国的事,明日再说吧。”方说完话,便自己起身,掀起帐篷,走了出去。
北冥炀看着她披着白裘的背影消失,也沉默的站起身,唤一直心无旁骛在瞪闻人千晨的言官,“走了。”
“是,殿下。”
答应着,言官走在北冥炀身后,对着后面迅速起身想要贴上来一般的闻人千晨龇牙咧嘴,学着老虎低吼了两声,就是不让她近北冥炀的身。
“真是条忠心的狗!”被拦着,闻人千晨气急败坏,却因为被言官挡着,无法触及北冥炀,越发的嫉恨。
路过刚刚被那几个武将放过,如今正一边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冷眼瞪她的闻人凌,北冥炀稍微放慢了脚步,在那几个武将戒备、闻人凌轻慢的眼神下,缓声道,“爱国护主是好事,可若是不分情景,难免吃亏,将军年轻,到底还是不知事。”
“你什么意思?”被她这样一说,闻人凌立刻就冲上去想要问个究竟,却被身旁两个气力极大的副将拉住了。
“孤言尽于此。”
冷冷淡淡的说完话,北冥炀看也不看帐篷里的人一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拦着闻人千晨的言官见自己殿下出了门,才不再拦闻人千晨,在她气愤地瞪着自己的时候,笑哈哈的也出了帐篷,只留下几个人或生气或庆幸的站在里边。
如果让月神殿下形容一下自己此时的心情,那么她只有一个字:乱。
——尤其是听说到那个副将的名字以后。
在闻人千朔的记忆中,上辈子,就是这个闻人凌,与北冥炀互相勾结,夺了她手里的兵权,害得她最后死于非命。如今重来一世,虽闻人千朔有自己帮持,不至于落此田地,但是看着北冥炀的态度,确实像是很欣赏她的模样。
月神殿下第一次有些心神恍惚,就算她是神,她也不能确定这一世的北冥炀,会不会像上一世一般?她如今这种乱而烦的情绪便如卷在一起的乱麻,越想越是心痛,好似拿一把刀在缓缓割自己心上的肉一般——明明她不是闻人千朔的。
自己心内的变化,连月神殿下自己也奇怪得很,还没等她想明白,帐篷的门就被人掀开了,言官蹦蹦跳跳的端了一盘饭菜进来。
“陛下,快吃饭。”
言官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进来就走到桌旁,把那饭菜放下后,笑嘻嘻的对着望舒道。
岂料月神殿下对她主子正有些不知所措,现在看她来了,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去背对着她,涩笑道,“这个时辰,恐怕还不是饭点吧?况且朕最近,并没有什么食欲,大老远的,恐怕还要劳烦你再端回去了。”
言官闻言,拍手笑了笑,得意地挑眉道,“我们殿下就知道陛下肯定会有这番说辞,可特地吩咐小人快接近午时用膳时再端过来的呢。而且知道陛下最近身体不好,又吃不惯这军营里的东西,我们殿下特地选了最好的材料,又亲自动手尝试了一番,陛下可以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月神殿下听着她说话,眉心一跳,试探着道,“这些饭菜——是炀殿下准备的不成?”
“那当然,其实小人也没有想到殿下的手艺那么好的。”此时此刻,沉浸在对自家殿下美貌与智慧不能自拔的言官也管不得面前这个人到底真是闻人千朔还是别人了,一听见望舒问,立马开始眉飞色舞的讨论起自家殿下,鼻子都歪到天上去了,完全不顾若是被北冥炀知道了她会有什么下场。“这些饭菜可都是殿下亲自选的食材,特别是里面的肉,可都是殿下拉着小人一起打猎得来的。对了,殿下说了,陛下以后若是吃不惯军营里的东西,她可以勉为其难的替陛下煮一下,免得陛下又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啊呀,我怎么全部都说出来了!完了,回去肯定被殿下打死了!”
哭丧着脸,言官赶紧捂着嘴懊悔,看着女帝微笑看着自己自言自语的模样,自觉自己丢人丢到外界去了,赶紧就行礼想要溜了,溜之前还不忘叮嘱,“陛下莫要见笑哈,若要见到殿下,可千万别说您知道这饭菜是谁做的啊,不然小人可惨了。”
什么叫“勉为其难”?月神殿下想像一下北冥炀那张冷淡的脸色,再比对一下这句话,就忍不住想笑。恐怕北冥炀看见了闻人千朔憔悴的模样,也知道原因,才特地自己下厨的,只不过,她却从来不知道北冥炀竟然还会庖厨之事。况且如她那般高傲的性情,肯为闻人千朔做饭,已经实属不易,再多的情分,恐怕都没有了。只是想着,月神殿下又难免忧郁一回:到底,北冥炀牵挂的还是闻人千朔啊。
被言官眼巴巴的看着要承诺,望舒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看她紧张的模样,点头微笑,道,“你放心,朕定然不提是你说的。”
“那就好,小人就先走了,陛下记得用膳啊。”
得了允诺,言官复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又掀起帘子,出去了。
看着被放下的门帘,月神殿下眸色深沉,半晌,才叹口气,走到桌边,拿起放在托盘上的碗筷,夹起卖相极佳的饭菜,顿了一顿,方才慢慢放入口中,细细嚼了嚼,满腔馥郁,真的是人间美味。
帐篷内,用来取暖的火盆火势旺得很,却没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这暂时的的住所里还是冷如冰窖,月神殿下吃着托盘里尚且温热的饭菜来,却止不住的冒起冷汗来。
这一世的北冥炀,会不会与上一世走相同的路?若是相同,她该如何?若是不同,又该如何?
虽然是答应闻人千朔替她了却心愿,月神殿下倒有一种自己是闻人千朔的错觉。
第47章
生者所能做的,就只有在亡者生辰死祭的时刻,奉上酒水,洒在未干的泥土上,看着刻在碑上的名字,心伤。
但对于还活着的北冥炀来说,还有一件,那就是保证让更多人还活着,即使那赌注是自己。
天气还是持续着寒冷,边境的食物还是不怎么样,对岸的北国百姓还是点着火把,可,南歌王朝的君主最近的面色好了许多。
底下的将军士兵都在猜是不是陛下听进去劝告不再沉迷美色,暗自观察后发现果然她们的君主最近刻意疏远着那个北国的祸害,不说这些忠心卫国的将士如何欢欣鼓舞,就连闻人千晨因为这件事心情都好了不止一点儿,每日里跑到北冥炀面前大献殷勤,送炭火送吃食,也顾不得身份和身边人的劝告,可着劲的缠着北冥炀。将自家殿下的不耐烦与无奈看在眼里,终于看不过眼的言官不得不在北冥炀周身一尺之内设了一道结界,取名为:防火防盗防色狼界。
虽然那结界大大减少了闻人千晨骚扰北冥炀的机会,但纸包不住火,时间久了,不光是闻人千晨察觉到了不妥,就连一向不大搭理这些事的闻人千朔都觉出了怪异。
在一连七日躲开北冥炀却享受着她送来的饭食的愧疚感中,怀着一颗赎罪之心,月神殿下远远地望了北冥炀一眼,却被她周围的结界惊了一跳,原本对于这个世界混进了神的怀疑和猜测心思,更是坚定了几分,同时又忧虑有人设那结界是要害北冥炀,想想,还是将那结界随手破了。
这一天,言官刚起来,颠颠地跑到北冥炀的帐篷里问安,一掀开帘子就见着自家殿下拿着兵书坐在案头,罩在她身上的结界却无影踪,言官惊吓的三魂丢了七魄。不敢惊动北冥炀,言官抱着头,懊恼的蹲在地上,直愣着眼睛开始碎碎念,“完了完了,结界被破了,那个该死的闻人千晨又要来骚扰殿下了……可那结界,是谁破的?虽然前几天看见闻人千晨偷偷带了一个人间的法师过来,虽然我法术的确是低了点,可好歹也是个正经封了位的神,人间的法师怎么样也破不了我的结界,这么说就是比我法术高的,也就是可能是另一个天界的神,也就是说是那个女帝!啊!万一她发现了殿下的身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呜……”
“大清早的就听见你聒噪!”
还没等言官急出法子,坐在帐篷一边看兵书的北冥炀就被她在那里不停念叨弄得头昏脑涨的,她现在没了太阳神的记忆,自然体会不到言官内心的焦躁,只是看见言官这般表现,也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本性不爱多管闲事,看见被她一句没好气的话吓得僵住的言官,也忍不住叹口气,放下手里的书,冷言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出来,孤看着帮你解决,也好过你在这里烦孤!”
虽然殿下的口气不怎么好,但跟随曦和那么久的言官还是明白了她的用心,心底那点担忧全化成了感动,清秀的脸也满满地糊上了眼泪,在太阳神殿下疑惑的眼神中一把扑上去抱住她的腿开始嚎,“殿下,没时间了啊,我们得快点走了,不然得要暴露了啊!”
“放开孤!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还拥有北冥炀记忆的太阳神殿下表示十二分的嫌弃与不解。
“就是……”话说了一半,言官突然想起了什么,话在嘴边儿打了个突,改言道,“就是,就是一些和人闹别扭的小事儿,算了,还是小人自己想办法吧。”
抽抽搭搭的,言官沮丧的放弃了与太阳神殿下商量快点跑路开始下一个世界的打算——她要是说了,殿下铁定会在打死她的时候还顺便唾弃一下,“孤从不当逃兵!”
“不过这样的事,也值得你哭成这模样,真是丑死了。”话虽这样说,太阳神殿下还是从怀里掏出随身的帕子,没好气的甩在言官脸上,“本来就丑,现在这个模样更丑,还不快擦擦,否则若是那些与你不和的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
言官还傻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看见她不动弹,太阳神殿下没好气的一把拉过她,捡起掉落在毛毡毯上的帕子,一边给她拭眼泪一边冷声道,“与人有了口角就哭成这样子,你不会还嘴的?你作为孤的侍从,受了欺负竟然不知道要来找孤,你当孤是死人么?”
殿下竟然亲自给她拭泪,她是不是在做梦啊?言官被这变故吓得呆住了,手脚都是僵硬的。
“……孤与你说了半日,你到底听进去多少?”
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好容易太阳神殿下今天掏心窝子说了好些大道理,看看被说教的人,还是瞪着个眼不明所以的模样,便即是没了贵为太阳神记忆的北冥炀见了,也忍不住慨叹,这个小侍从,到底是她多没眼才带过来的?
正感叹着,忽听得帐篷帘子“刷刷”的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北冥炀给自家笨侍从擦脸的手一顿,冷着脸,抬头望过去,果然看见闻人千晨那张比之闻人千朔还要讨人厌的脸。
她身后一如既往的带了几个抬东西的小侍,跟着主子,将那抬的东西往北冥炀不大的帐篷里运。
“那边,对就放那边……”
看着身边的侍从吵嚷着将自己亲自选的上好木炭和新鲜果蔬摆在一边,两个侍儿侍候着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白狐裘披风,闻人千晨这才笑着转过脸,对北冥炀道,“最近雪下的太大,本王就派人千里快马加鞭的选了些上好木炭,殿下……”
话到一半,看清了北冥炀手下那个小侍,竟然跪坐在他身旁,脸上泪痕犹在,北冥炀正给他擦着。她心心念念的人无视她给一个身份低微的侍人擦眼泪,这还了得!结合近来言官阻挠她接近北冥炀,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闻人千晨心头怒火越炽,二话不说,箭步冲上去,一把拖过毫无所知的言官,“啪啪”地扇了两巴掌。
这等变故发生在顷刻之间,主仆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闻人千晨还不解恨,抬起脚竟然想要再补一脚,一旁比言官先反应过来的北冥炀却瞬间冷了面,突地站起身,快如疾风,一脚踢在闻人千晨膝盖上,逼得她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打铁趁热,北冥炀看着跌在地上不可置信回望她的闻人千晨,冷道,“欺负孤的人,找死!”说着,抬脚重重地又给了她两下,正正踢在心窝口,她是练过武的,下脚又没有留余地,闻人千晨不过是一个穿过来靠着身份玩乐的普通女子,哪里受得住这样重的打,当下就吐出两口血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是还予你的,下次动手之前,也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你以为孤寄人篱下,便真的不敢动手了么?”
冷笑着,北冥炀看也不看地上的闻人千晨一眼,慢慢走近那些她带过来的仆从身边,有不少人已经看傻了眼,北冥炀虽是送到南歌王朝的质子,奈何她在战场上磨砺了许多年,杀伐果断,低眉抬手间就可见一股戾气,哪里是这些养在富贵人家没见过世面的侍人受得住的?自己主子趴在那里也没人敢去扶,看见北冥炀冷着脸走过来,有好几个人甚至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帐篷里的人视线都集中在一处,只见北冥炀走到正抖着身子给火盆加炭的侍人旁边,一脚踢了火势正旺的火盆,吓得那侍人跪在地下连连磕头。
“这些破东西,孤不稀罕,从哪里来的,给孤从哪里拿回去,若是再有下一次,哼。”冷笑着环视了一圈,北冥炀的目光定在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闻人千晨身上,声音又冷了三分,“若是再有下一次,可不是在地上躺着这般简单了。还不快滚?!”
言官一直惊讶的合不拢嘴,眼睁睁看着闻人千晨被打的还不了手,也动弹不得,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慢慢传过来,才反应过来,崇拜感动的眼神黏在北冥炀身上,看见自家殿下淡定的施威过后又走回来,拿起兵书开始看,顿时更加崇拜了:这样霸气的太阳神殿下,真是太好看了!
闻人千晨带来的那些人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侍从,小声唤过身边一个小侍从,耳语着,让他唤人去叫御医,又让他派人请闻人千朔,待看得他飞快的跑了出去,才赶紧让人看护着闻人千晨,又支使着底下的人忙进忙出的搬东西,吩咐完,这才跪下来对北冥炀磕头赔罪道,“殿下恕罪,我们王爷纵然有错,也请殿下看在陛下的薄面上,莫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哦,孤可不知,你们赔罪竟然是找了人来帮腔的?”
“殿下……”
“殿下这可是冤枉了,谁说朕过来,是要偏帮的?况就算朕要偏帮,殿下怎知朕不是偏帮殿下?”
笑着截住话,闻人千朔撩开帘子进了帐篷,对着面色阴沉如水的北冥炀笑的隐晦。
自破了结界,她越想越不对劲,今早好容易下定决心想要过来一探究竟,还在路上,一个面生的小侍就冲了过来喊冤,只是没想到她刚过来就听见这话。
而自她进来,一边还在花痴的言官,做贼心虚的低下头去,看着在侍从怀里口鼻里还在流血一动不能动的闻人千晨,灵机一动,突然就有了逃跑的主意。
第48章
天色阴沉沉的,风霜刀剑似的割在身上,铠甲上,肺腑里搁了块大石头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言官把头从千斤重的盔甲里露出来,踮起脚,站在城墙上,捂着脸,从手指缝里偷偷看着城墙底下的景象。
鹅毛一样的大雪呼啸着下了几天几夜,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了三四尺深,雪侵蚀着这临时搭建起来的城墙,在墙脚根的地方,分明还残留着一根木棍一样的东西。言官打了个冷颤,神的意念告诉她,那不是什么木棍,而是人的手臂,活生生被砍下来的,被冻僵的手臂。心肝颤得更厉害,言官跺了跺脚,又揉揉眼睛,龇牙咧嘴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般,继续眺望着高耸的城墙下的,可以被称为人间地狱的景象。
上辈子,北冥炀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送了一个与自己容貌三分相似的男人,易了容送给闻人千晨,骗了她与自己合作,又利用自己容貌,勾引了闻人千朔身边的心腹将军闻人凌,骗得她手里的兵权,这才如愿以偿的杀了闻人千朔,并且成功地让北国灭了国,南歌王朝最终统一了整个大陆。
这些都是言官从原来那本书里得知的,虽然那本书的内容如今因为太阳神殿下的参与,已经被篡改地面目全非,但言官思量着,那些细节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比如说闻人千晨这一次还是迷恋着北冥炀,又比如闻人凌虽然一开始看不惯北冥炀的的身份和祸害君主的样子,最后还是因为在一次战争中北冥炀救了她,慢慢地对北冥炀产生了感情。
眼看着自家殿下的身份就要暴露,言官难得聪明了一回,仗着自己知道一些小细节,便想方设法地让这盘可以说是棋局一样的东西一步步走回它原有的轨迹。
北国与南歌王朝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早在南歌王朝建立朝代之初,北国就已经以异端的名义对南歌王朝进行了许多次讨伐,而每一次,不是有北国的男子沉迷于南歌王朝女子的美色,泄漏了讨伐计划,就是因为南歌王朝的抵抗太过顽强,加上南歌王朝处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无法真正地打败南歌王朝,南歌王朝的君主也是有长久眼光的,见此情形,往往愿意在每次战争之后送上丰厚的礼品,久而久之的,北国的君主便厌倦了对于南歌王朝无穷无尽的攻伐,双方约定,每年南歌王朝送一百万两白银,三千斤上好柴炭一百个上等美人等,以此来确保南歌王朝与北国的和平。
纵然心有不甘,当时的南歌王朝女帝还是呕血笑着签下了合约,卧床一年后,发狠要让北国的版图从世上消失,于是,从那时起南歌王朝励精图治,鼓励经商,国力这才渐渐超越北国,终于在几十年后以强大的武力威慑迫使北国取消了这不公平的合约,而北国的皇族荒淫无道,只知享受,到了北冥炀这一代,更是严重,不说她所谓的父皇强逼民女为妃,就是她的那几个哥哥,也与许多宫里的妃子有染,底下的大臣也大多奸佞居多,从来报喜不报忧。
就是这样的北国,却偏偏有着吞并南歌王朝的野心。
三日前,北国的一小股军队趁着黑夜,涉水渡过两国边境的那条河,打算突袭,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闻人千朔却是早有防备,早在他们突袭之前就命人修了一堵高高的城墙,事先设好了陷阱,就在他们渡河的当口,闻人千朔命令底下的士兵往河里倒猛火油,再点燃火折子,瞬间那河里就成了人间地狱,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侥幸上了岸的人也被埋伏好的南歌王朝的士兵杀了个片甲不留,洁白的雪地上鲜红的血铺了一地,断肢残腿也撒了一地,就算是过了三日,言官从城墙往下看,还是可以看见烧焦的尸体和已经被冻成硬邦邦木棍的人的肢体。
言官忍不住叹气,人类之间的战争,真是异常惨烈的景象。
“既然胆子小就不要看,偷偷摸摸看了还要抖成这个模样,夜里还要喊来喊去的做噩梦,白白丢人。”
正看得专注,突然一声冷笑从身后传过来,吓得言官一蹦三尺高,头也不回的尖叫起来,“啊——”
“你喊什么?孤有多吓人?”
“炀殿下还是莫要吓她了,这样的景象,她一个小侍能懂什么?”笑了笑,月神殿下若有所思地看看那个如同受惊了小鸟一样的小侍,瑟瑟发抖的模样实在是不像装出来的,一点儿神的威严都没有,也可能是她猜错了吧。
“啊——”言官还是在闭着眼尖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北冥炀嫌弃她吵,想要上前让她闭嘴的时候,就见眼前黑影一闪,接着,言官可以穿脑的魔音就消失了。看时,却是那个总是与她作对的闻人凌冷着一张脸站在言官身旁,一只手还提溜着她的衣领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突然被人堵住了嘴,言官这才冷静下来,睁开眼来看,却见到自家殿下和那个女帝带着几个穿着盔甲的兵士站在自己面前,那个女帝倒是对自己温温柔柔地笑,她家殿下则是黑了一张脸,看着自己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嫌弃,如果殿下恢复法术的话,言官可以肯定,殿下肯定会拿三昧真火淬炼一下她。
“还不快下来。”
瞥了闻人凌一眼,北冥炀冷道,果然闻人凌识趣,听了北冥炀的话后,默默松开了捂着言官和提溜她领子的手,深深看了北冥炀一眼,又重新退回到望舒的身后,只是眼神黏在她身上了一样,怎么样也没挪开。
月神殿下装作没看见一般撇过头,北冥炀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言官被闻人凌松开以后就吐吐舌头跑到北冥炀身后躲着,眼睛不安分的左看右看,没想到正好与闻人凌板着脸责怪一般的眼神相撞,言官眉毛一挑,双手放在嘴边,使劲一拉,舌头吐出来,眼睛也直翻上去,露出眼白,作出一个鬼脸来,气的闻人凌按住了挂在腰间的剑,恨不得上去杀了那个总是捣乱的侍从,却顾及着她的身份,咬咬牙忍下来闷气,不去理她。言官笃定她不会对自己动手,越发手舞足蹈起来。
要说她对于这些喜欢自家殿下的人里面,选一个印象最好的,那无疑是女帝闻人千朔了,闻人千晨那个只知道美色,还自以为自己多厉害的女人,上次被殿下打的那么惨,还不死心每天缠着殿下,要不是留着她还有点用,言官真想踢死她。至于这个闻人凌,她更是没什么好印象,自以为品行高洁的伪君子,表面一套,暗地一套,要不是亲眼看见她聚众□□,她还真的以为她是个好人呢。
所以这样一看,闻人千朔果真是个好人!言官偷偷地瞄了眼远眺的闻人千朔,心里则暗地琢磨,既然上辈子闻人千晨和闻人凌背叛了她,而殿下又是来还债的,倒不如在帮闻人千朔灭了北国的时候,顺便把这两个人除了好了。
不过她胆子小,到底还是趁着没人注意她们,都在打量城墙下荒凉战场的时候,小声附在北冥炀耳边,把这件事告知了她。
“殿下,怎么样?”
暗戳戳的看一眼离她们一丈多远的闻人凌,言官继续小声道,“殿下您这样既可以回报,又可以救您困在冷宫中的母妃,您听小人一句吧。”
北冥炀沉吟不语,略偏偏头看着一边的闻人千朔,她站在兵将们用泥土临时坯起来的剁口处,茭白的指尖按在泛着黑的剁口壁上,突兀得很。
不同于她总是一身玄色,闻人千朔喜欢穿白色,又因为她月光一样恬静柔和的面容,这样看起来,她倒像是生长在她们北国的雪莲那样,不说遗世独立空谷幽兰,却也比她手上沾满血好的多。
她在战场上打磨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战争的残酷,当初同意她父皇将自己作为质子送过来南歌,便是不想再看见人无辜惨死。只是卖了她换来的短暂和平,她的父皇兄长们,还是不知悔改,又派人过来送死。
在南歌王朝呆了一段日子,对于闻人千朔的本事,她都要叹服三分,而除了她就再没有像样将领的北国,竟然痴心妄想欲要吞并南歌。
说真的,她真是有些疲惫了,对于战争,对于统一,对于北冥家族的兴旺,其实在她眼里,连根毫毛都不是。
“你觉得……孤应该报恩么?”
哑着声音,北冥炀低声问,言官霎时张大嘴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殿下,您过来就是为了补偿闻人千朔的吧,一时间,绞尽脑汁,却说不出话来,对于现在记忆完全是北冥炀的殿下,言官不知所措了。
“孤知道了。”
看着她的反应,北冥炀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连自己蠢蠢的小侍从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又何必多问?
这下轮到言官目瞪口呆了,殿下,您懂啥了?
想要连根除掉闻人千晨和闻人凌,又要让北冥家的那些人没办法兴风作浪,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北冥炀从小浸淫此道,知道唯一有效的防止死灰复燃的方法就是和皇权扯上关系,所以,只要诱骗闻人千晨与闻人凌与北国人结盟,让她们带兵谋反,就有理由和借口杀了她们,至于北国,如今国内兵力不过御林军三万,禁军八万,外面驻兵四十万,而其中有十万精锐是她一手提□□的,所以只要闻人千朔借她十万兵马,她就有八成把握压住北国剩余的兵马。
“朕怎么知道,炀殿下不是诓骗于朕?”
刚从修好的城墙上回到帐篷,月神殿下还未及脱衣休憩片刻,北冥炀就一把掀起帐篷帘子进了来,一进来就单刀直入板着脸对她说这些,都没看见她现在死死抓着一件单衣的衣襟带么!还好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最后一件衣服的衣带!
一进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是北冥炀想不到的,不过这女帝都这样了还在逞强确是她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狭长的眉,她慢吞吞道,“陛下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不过陛下要是不答应,孤就站在这里不走了,陛下也不用担心孤看不见什么,反正眼睛长在孤身上,嘴巴也长在孤身上,到时孤出去后,要是外面传出来陛下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可赖不得孤了。”
“你!”
月神殿下第一次被凡人逼迫,眼睛都红了,脸上也泛着热气,这虽然是闻人千朔的身体,可她毕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她又习惯了这幅身体,突然给个凡人窥探,果然还是不行。
“怎么,陛下答应了么?”北冥炀也不着急,抱着手臂笑吟吟的看着她。
“……答应!你快转过去,不对,你快出去!”
“陛下还没给我虎符呢。”
北冥炀笑着好心提醒的一句话,却惹恼了月神殿下,她笑容还没褪下,眼前一黑,接着就感觉她的鼻子被什么砸中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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