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联袂之蒹葭作者:slytherin流年
明了,金銮殿上他坐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旧疾病故,到那时,他俩还会像现在一般幸福吗?
用过午膳,隆儿撒欢地跑回了东宫,墨雨抱着被子打算拿出去穑玄熠独自一人坐在殿内发呆,他有些颤抖地拽出脖颈上的兵符,凄然一笑,是时候给墨雨铺好后路了,否则一旦他驾崩西去,墨雨会是大周朝第一个不能留之人。
他俯身重重地咳了几声,手心里赫然一丝嫣红的血迹,他不动声色地抹去,铺开宣纸,打算起草一道诏书,是的,他打算给墨雨官位,只要有地位,便有能力保护自己。
拿起笔,玄熠的手不停地抖,这一落笔,不知要置于墨雨与何地,他一定不会喜欢朕这么做。遥想当年,墨雨在芦苇丛中惊天一舞,美得宛如一阕宋词,过去那些时光在平淡里迤逦留香。所以这次他一定不能自私,不明不白地留下墨雨一个人。
墨雨一进门,只看见皇上一脸凝重,坐在桌前,面前是摊开的诏书,聪慧如斯的他,很快明白了皇上在想什么,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走皇上手中的毛笔,清冷道:“熠,你觉得我说那句生死相随是一句玩笑话吗?”
玄熠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墨雨,威严一笑,道:“墨雨,把笔给朕,就算有朝一日朕真的不在了,你要看着隆儿娶妻生子不是吗?墨雨,朕可能真的不行了,所以……”他没能说完后面的话,所以,你要替朕好好活着。
墨雨淡然一笑,声音如廊前初雪般清寒,道:“熠,我早已下定决心,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
玄熠闻言轻声道:“别孩子气,咳咳……”此时此刻,他连说话都像有冰渣子灌入肺中,更别提再咳嗽几声,当即捂着嘴,没在墨雨面前把血吐出来。
墨雨轻轻抚摸着玄熠的后背,他不动声色地拉过皇上的手,用绢子给皇上擦拭着手心里的血,他低头淡淡道:“熠,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别再瞒着我了好吗?”
玄熠恋恋不舍地看着墨雨,伸出手,把墨雨胸前垂下的一缕青丝掖回身后,静静道:“墨雨,你还如第一次相见的模样。”
墨雨倚在皇上的胸前,轻声道:“皇上也如我第一次在长安街见到的那般,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玄熠伸手搂着墨雨,淡淡感叹道:“其实我们都老了,连朕都已经需要你坐在下首垂帘陪政了,时光过得真快。”
墨雨亲昵地吻了吻玄熠的脸颊,温柔道:“熠你一生戎马生涯,征战南北,直至收复了大片山河,能陪在你身边,我已很幸福。”
玄熠吻着墨雨的额头,认真道:“朕觉得这么多年在名分上很愧对你,这么多年你替朕背负了太多,前朝、后宫、隆儿,你是不是很辛苦?”
墨雨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玄熠的嘴唇,摇头道:“不,只要能陪着皇上,这一切我皆感觉甘之如饴。”
泰和殿里,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爱并非要惊天动地,平平淡淡中,也是如此幸福,只是……
宫外,许多高堂重臣聚集在一间小屋内,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听说皇上快不行了,这是真的吗?”“听小道消息讲,皇上真的要给那么一个男妓封功封爵吗?”“若是皇上一旦驾崩,太子年幼,我们是不是避免霓鸡化?”
户部侍郎朱鸿羽坐在窗边,突然沉声道:“我们手里没有兵权,若皇上给了这么男妓一个兵符,我们还要内战一场吗?”
督察院左督御史赵黎昕眼眸一眯,精明道:“可以逼着人自杀啊!既不留痕迹,又不会让我等惹祸上身,众位意下如何?”
布政使司接着话头,低声道:“不能让左丞相李卿琦知道这件事,他是皇上心腹,绝对会阻挠我们!”
光禄寺卿拍案而起,愤怒道:“皇上也可气,明明可以成为千古明君,好端端地干嘛非要带着一个男妓来上朝呢?”
太仆寺卿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自古红颜皆祸水,圣上再英明,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其余几个人听罢,皆是对皇上的做法催足顿胸地惋惜,好好的丰功业绩,却被一个男妓给毁掉了大半,那长得妖娆的男人,始终是大周的祸患,一定要除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后汉书?蔡邕传》:“霓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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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日作暮沙场飞作灰
海棠开后,罗衣还怯东风瘦,十年往事,一点诗愁,匆匆尘世,湿冥冥柳烟花雾,尘波湛绿无痕,微风后,点点飘落红。
细雨蒙蒙中,柳景明一袭淡绿色衣衫,抱着一摞书,来到了太子东宫。此时,墨雨正倚在窗边,给隆儿讲解《战国策荆轲刺秦王》:“……田光曰:光闻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约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士也。”
柳景明的头发沾着细细的雨珠,这篇荆轲刺秦王他不是没读过,只是不明今日为何听墨雨讲这篇,心头有些淡淡的异样,谁都不会不知道,后面的话是:欲自杀以激荆轲,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为了大业,田光就是那样自杀的,他并未出声,站了片刻就想退下。
雾霭灰沉的苍穹,重重地压了下来,无边的细雨仿佛不会停歇。墨雨抬起头,对柳景明温和地笑了笑,他今日要忙着给隆儿讲课,一会还要回去批阅奏折,皇上已经开始卧床静养,前朝后宫的大部分事情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隆儿认识柳景明,这又湿又冷的天气里,他实在不想坐着读书,今日不知怎的,少傅告病假,宁止出宫去采办宣纸,实在是没人陪他玩,他苦着一张脸,对墨雨哀求道:“父妃,你让枫鸣和柳先生陪我玩好不好?”
墨雨抬头看着茫茫细雨,又看了看隆儿哀求的神情,想到还有一堆奏折没批阅,便点了点头,抬眸对景明道:“你着急回去吗?要不,就陪隆儿玩一会吧!”
柳景明撇撇嘴,毫不客气地坐下,翘着二郎腿,翻着书卷,百无聊赖道:“反正我回书阁也是看书,在哪儿看不一样?正好太子殿下这里还有味道极好的槐树花饼吃。”
隆儿也坐下,对墨雨撒娇道:“父妃,你赶紧去看看父皇吧!还要批那么多奏折呢,天黑路滑,你要小心撑伞。”
墨雨答应了一声,一袭白衣很快地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他刚走,柳景明突然站了起来,对一边坐着吃槐树花饼的枫鸣,严肃道:“你在这里守着太子,我要出去一趟。”
枫鸣和隆儿一起抬起头,看着柳景明眉头不展的样子,皆道:“先生有什么事吗?”
柳景明摇摇头,不知为何,今日他隐隐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前几日他也听见了许多风言风语,皇上的病势日渐严重,到那时,宫中第一个保不住的就是墨雨,许多年前,他受过这个人的恩惠,摆脱掉了那个低贱的身份。过去他还有一丝不甘,随着天长地久他便看清楚,皇上今生只会爱这一人,无论墨雨是什么身份。
隆儿摸着心口,眯眼道:“不知为何,本王今日心口很难受。”
枫鸣耻笑道:“估计以这个为借口,今日不用练武读书了吧?”话音刚落,隆儿就丢了一块饼过来,顿时两个人嬉笑着扭打成一团。
柳景明并未在意身后的动静,他独自一人撑着伞走进了雨中,跟随在墨雨的身后。
泰和殿中,玄熠倚在软枕上,他瘦弱了许多,蜡黄的脸上已有微微的胡渣,却丝毫不减他的威风凛凛,此时他抬起枯瘦的手,有气无力道:“卿琦,你要帮朕想个办法。”
李卿琦依言站在床榻边,中年的他,身姿修长,美须髯,眉眼清隽,眸冷而利,宛如锋刃无形。他轻声道:“陛下,我一定会辅佐太子登基,让他成为一代明君。至于沈巍……臣实在无能为力,待陛下归去,天地间,他不会有丝毫留恋。”
玄熠重重咳嗽了几声,丝白的手帕上赫然染满了血红,他闭眼喘了一会,低低道:“卿琦……朕不想把墨雨一并带走,朕觉得好累……”
李卿琦目光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温和,皇上的病主要就是操劳过度,这些年,大周经过一番休养生息,早已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陛下虽操劳,却真正开创了一个太平盛世!他负着手,有一丝哽咽道:“陛下,要不要去行宫修养几年?”
玄熠淡然一笑,叹道:“生死由命,你帮朕想想,该如何对墨雨讲这件事。”
李卿琦低着头,轻轻摇摇头,皇上是个明眼人,怎么会不明白,只是,爱是一种牵绊,若有意外,多么希望另外一半活下去。皇上这一辈子,南征北战,戎马生涯,他跟皇位斗、跟手足斗、跟大臣斗、跟天斗跟地斗,最后还是没能斗过沈巍,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吧!
一时间,泰和殿里静得可以听见遥遥雨滴落在廊前的声响,李卿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细雨。
墨雨撑着伞刚走到泰和殿门口,就见寒星冒着雨,低声对他道:“枫鸣让属下来通知,说是太子正吵着要出宫。”
墨雨听罢后,微微蹙眉,回想刚刚隆儿嬉笑的神情,不免有些薄怒,这孩子怎么三天两头往外跑,当即又撑起伞,对寒星道:“你跟我过去。”
寒星低了低头,跟随墨雨走进雨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龙首渠边,寒星突然上前,捂住墨雨的嘴,咬牙道:“对不住了,我也知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为了江山社稷,我选择了一条不同于皇上想要的路。”
墨雨也没挣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飨赣曛校铅色的云将水面映成入水淡墨色,玄熠,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若有缘,来生我还会与你在一起,在他即将看不清楚的时候,遥遥地仿佛看见了一抹绿色的袍角闪过。
柳景明遥遥站在树后,他果然没猜错,督察院左督御史、户部侍郎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虽然动不了禁军,可是眼下叶将军的兵马在都城,那个粗人向来看不起这些文绉绉的书呆子。转念一想,他拔腿就往泰和殿跑,眼下救墨雨的人只有当朝的九五之尊,皇上一定要得到这个消息,这是他脑中唯一的想法。
他正气喘吁吁地跑着,第一次恨皇宫的路怎么修那么长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一个人。柳景明抬眸看着赵君如,慌忙道歉道:“对不住,我着急没看清你。”
赵君如摆手,气喘吁吁道:“没事,我也没看清你,你要去哪儿?”
柳景明瞥了瞥他,没接话,又开始跑,只远远地留下一句:“要来不及了。”
赵君如也跟在后面跑,他着急去找当今的大周左丞相,李卿琦。因着叶将军的兵马已围住了国都,他急得直跺脚,整个大周唯有李军师能镇得住叶将军,他恨不得马上跑到地方。
柳景明和赵君如一前一后地跑到了泰和殿,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直接冲了进去,对着皇上大声道:“皇上不好了,墨雨被抓走了!”“皇上大事不好,叶将军已带兵围城。”
玄熠拍案而起,他慌张道:“刚刚谁说的,墨雨被抓走了?怎么回事?”
柳景明气息不稳道:“微臣亲眼看着他被一个叫寒星的影卫带走,就在龙首渠边!”
玄熠气得脸色煞白,他怒不可遏道:“这帮人简直把朕当成了将死之人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修云,你马上带着人去找墨雨,快去!”又威严地看着李卿琦,命令道:“你去把叶蔚威扣下,那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家伙简直不明是非!”又对柳景明道:“你随朕去调禁军。”
话音刚落,玄熠拿起搁在架子上的九龙华袍,披在身上,顿时一如过去般威风凛凛,他拎起柳景明就跳上了房檐。
阴暗的屋中,墨雨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座椅上,他轻轻一笑,闭上眼,淡然道:“赵黎昕,这是你的主意吧?”
赵黎昕出列,面无表情道:“你身为一个男妓,祸国殃民不说,还逾越治国,不合祖宗法治,理应处死。但念你在养育太子多年的份上,赐你一杯鸠酒。”
墨雨平淡一笑,轻声道:“你把我放开吧!我早已接到密信,只要我死,你们就会解除对国都的包围,所以,我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一个将死之人,早已心如槁木,只是我想要做最后一件事。”
赵黎昕回头看了看光禄寺卿,朱鸿羽突然出列道:“你要做什么?”
墨雨水眸一转,清浅笑道:“梳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男妓居然在最后的时刻,还想着容貌,顿时许多大臣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朱鸿羽对赵黎昕道:“我们就让他梳头好了,之后便送他上路。”
墨雨被解开双手,他从怀中拿出一枚月牙发簪,隐去厌倦和凄凉,对着镜子一缕一缕开始梳了起来。他自幼不喜欢头发被束着,每每读书的时候皆喜欢把头发散开,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自己束着头发是什么样子。这枚发簪是皇上给他的定情物,他只想带着离开人世,了却对玄熠一点思念。
几个城府浅的大臣已经开始不耐烦地看着墨雨把头发散了一半,挽了一半,他确实很好看,美得不沾仙气,难怪皇上会为他驱散后宫,宠爱无极。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穿着整齐划一战袍的士兵站在雨中,此时的刀光剑影,让李卿琦差点以为自己置身与北凉战争中,他的腿每到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他虽知道皇上做得有些过分,却没阻拦,并非不是不想给皇上留下好名声,而是如今他已懂得,失去那个人的锥心之痛。
他站在城墙上,话音不大,道:“叶将军听令,马上放下武器。”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旧日士兵听见了他的话,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