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他醒了。”女佣转过头看向了右前方的一个人影。
“嗯,让他吃饭。”
站在窗边的安德森简短的应了一句,易丞艺这才发现安德森一直在他未完成的那张画面前背着手仔细打量着。
“喂,别看!”油画还没完成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易丞艺刚打算跳下床跑过去做点什么,结果餐盘就放到了他的面前。
“先吃点东西吧,您真的不饿吗?”
我……饿。
反正看都看了,易丞艺干脆破罐子破摔,让安德森看个够,自己抱着餐盘吃起了东西……突然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这种饿了之后马上就有丰盛的食物送到面前来的感觉简直不能再好。
安德森似乎是已经研究了很久了,看了一会儿之后便移开了视线,最主要的是易丞艺坐在床上吃东西那饕餮般的进食方式居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
“记得待会儿把他床上的东西全部换一遍。”
“是。”女佣点头应道,易丞艺嘴里叼着鸡蛋饼手里拿着半根玉米棒,抬起头看着安德森,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点不妥,然而并没有撞上预想中不满的眼神,对方只是看着他。
“你今晚还能睡得着?”
“晚上画画,白天睡觉。”易丞艺嚼着嘴里喷香酥嫩的蛋饼,含糊不清的讲道。
这样的作息方式明显是不符合人体生物钟的,但是易丞艺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安德森皱起了眉头。
“下次不要这样了。”
易丞艺挑起眼角,咽下蛋饼,喝了口牛奶,一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拉长音调应了一句。“好好好。”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敷衍过去了,但是就在易丞艺精神满满的端着调色盘就要渐入佳境的时候,门被用钥匙打开,安德森背着画袋提着画箱走了进来,如若无人的架起画架放上油画框,易丞艺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整着东西,直到他开始往调色盘上挤油画颜料。
“哎,你来这干嘛?”
安德森拧下瓶盖,挤出一段那坡里黄,然后拧回盖子,拿出了另一支颜料,被易丞艺问到之后也只是略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回答:“画画。”
“但是为什么要在我这里画?”
“和你一起熬夜,然后找理由制止你的这种行为,最好是生病。”
那语气就好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易丞艺竟无力反驳,这样会不会太蠢了?
"安德森你脑子瓦特了吗?"
对方没有再理会他,只是认真的将颜料挤到调色盘上。
想不出什么劝他的理由,等到安德森的笔触已经落到了画布上,易丞艺脑子里除了那句‘你脑子瓦特了吗’还是一句话都没冒出来。没有办法,但是画还是要画的,心情有点焦虑,在画面上涂涂抹抹,有一小块画起来变得格外的应手。安德森中途叫了几杯咖啡还有一份宵夜,易丞艺找准机会让他去睡觉,对方却完全不鸟他。
天空开始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易丞艺抹了抹有点肿胀的眼睛,在调色盘上混上颜料,盯着画面思考了一下,然后在一个小小的色块上压进一笔淡淡的钴蓝,画面的一角已经初具雏形。
白色的画布被草草的涂成黑色,很多东西都还没有经过仔细塑造,几个大色块的拼凑单纯而富有节奏感,画面中有一个地方已经开始突出,那是一朵修长而兀自卷曲着半盛的花,轻和的质感在纯暗色的秘境中宛如一抹随时都会雾化掉的微卷烟丝,淡泊而厚重。整张画还尚未成型,但是从色调变化的韵律与凸显着立体的光影能看得出画面正在被精心的设计着。
调色盘上的颜料还要用所以没有刮掉,沾上松节油将笔洗干净包了起来之后,易丞艺伸了个懒腰。“安德森,回去睡觉吧。”
没有得到回应在意料之中,这是安德森在画画时才特有的反应会慢整整一拍,大概过了一两分钟的样子,坐在那边画画的金发小孩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画面,然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和你一起画画,感觉很好。”安德森的眸子里流转着宁和的情绪,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纯粹而坦诚,坐在那里的人仅仅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叫安德森·林恩。
“是,是吗,其实我也有同感的。”易丞艺抓了抓头发,样子有点笨拙,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
“那以后也经常一起画画吧,师兄。”
重生之后第一次没有对安德森叫出的‘师兄’两字产生反感的情绪,接上安德森的视线,易丞艺弯起眼角,黑色的眸子温润澈亮,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笑意产生于心底。
“啊……可以。”
他从容的回道,略轻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一字一句都能听清。
从落地窗的缝隙中吹进一丝凉风,易丞艺感觉自己额前的刘海被小弧度的吹离额头,还未完全亮彻的天空依然有一些属于夜晚淡薄的浅黑,所以易丞艺无法确定刚刚安德森在得到自己肯定的答复之后,脸上像是淡淡的微笑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光源的影响所以产生的错觉。
但是,安德森笑的样子,很好看。
揉了揉自己的脸,易丞艺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盥洗室,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重了点,脸上没什么血色,像是病态的白。熬夜伤身,他知道,也可以容忍,以前的他对于自己看的并不是很重,易丞艺这个人不被承认,他就将心力付诸于画面,所以常常放纵自己不分昼夜。在安德森去英国之前,他常常像是有点多事的管束着易丞艺,但是他走了之后,易丞艺就像是父母离了家的孩子,玩起电脑毫无节制。
“我说你,现在稍微回去休息一下吧。”易丞艺含着牙刷走出来,发现安德森又在看他的画。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易丞艺张开嘴仔细的刷着每一颗牙齿,来到安德森的旁边,瞅了眼自己的画布,然后用肩膀碰了碰正认真看着的安德森。“真没什么好看的,你回去睡觉,我明天保证不熬夜,行不行?”
然而安德森并没有回应他,易丞艺含着牙刷跳到一边,然后指着安德森的画架,一副威胁的嘴脸。“不听劝是吧,信不信我现在过去看你的画!画的是油画,那么现在肯定还没完成对吧!”
“……”
“我跟你讲啊!我真的会去啊!”
“……”
反常必有妖,按照易丞艺前世对安德森这个人的了解来看,如果画架是正对着易丞艺放的,那么画的东西易丞艺都是可以看的,而如果是反着放的,基本上安德森都不会让易丞艺靠近方圆三米。
不过既然安德森没有说什么,那么易丞艺也就大大方方的走过去看了。
紧接着就是什么物体掉在地上的声音。
易丞艺半张着嘴,嘴角还有牙刷掉下去拖带出的白色泡沫痕迹,哈哧着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他高中发现过一次,但是为什么小……小时候也有?
画面上赫然显现着的是他自己的三分之二侧脸,在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是一个下颌微低很平衡的构图,画还没有完成,但是大致的色彩和光影都已经到位,没有经过细腻的刻画,这种简单明了却又过渡自然的色块反而有种独特的美感。
再看着安德森的时候,他已经将视线放在了易丞艺的身上。
“还没有画完,不如等完成了再看吧。”安德森动了一下头,易丞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的思绪就活跃了开来。
“你画我干嘛!”
“有个一动不动的模特立着我为什么不画?”
“这算什么理由,你想画的话楼下管家叔叔招呼一声,这能立一打模特给你画!”易丞艺嘴里还有没冲掉的泡沫,说起话来带着一丝诙谐感,但是语气却一本正经,安德森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睛看着窗外,天色比刚刚又亮了些,屋外传来阵阵清灵的鸟鸣。
“但是我只想画你。”
安德森说话的语气很正常,表情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易丞艺莫名的就开始不自在起来。
这,这真的没问题?怎么觉得有点太暧昧了……或者是他想多了?
“不过现在不想画了,你快点去把嘴巴洗干净。”安德森指了指盥洗室,易丞艺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巴,一手的白泡沫。大概是他的洁癖问题,易丞艺恶作剧一般的把手往他那边一伸,然后跑进去漱口洗脸。
能和那个冷漠的人和谐相处一直都是易丞艺小时候的一个目标,但是他也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所以很多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很僵硬的,只是现在的他以一个大人看待小孩的心情来说,上一世有很多地方他自己的确也做的不够好。
洗漱干净之后,安德森已经把东西收拾完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没有马上离开,看样子像是在等他。
“怎么还不走?”易丞艺扑到床上,迅速的卷进被子缩成一个坨,侧着头看着安德森。
“刚刚那个问题回答的或许是不太完整,补充一下答案,我只想画你,因为我觉得你的侧脸很完美,而且其他的人长得太丑。”
说完,安德森打量了一下像是弯曲着的虾尾的易丞艺,然后提着画箱拿着画架走开了,就这样,某虾尾卷在被子里正打算舒服睡一觉的好心情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的侧脸完美?他也不清楚,每次歪过头看自己侧脸的时候总是能看到自己的白眼,可不可以理解为主要还是因为别人长得丑,所以才凑合着画他的?
易丞艺还记得一件事,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漂亮的女生,性格好而且学习棒,大家公认的校花,当时她喜欢安德森,和很多人一样,因为安德森是美术特长生,画的漂亮,不少女生都跑过去找他帮忙画画,而这个人经常都只是看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句“长得太丑。”就连那个漂亮的校花脸微红着这么说的时候,安德森也一样丝毫不给她留面子,艺术家的偏执美学和怪异脾气还在少年时就已经表露无疑。
很多时候易丞艺都怀疑安德森是不是审美有点问题,但是对于一名年纪轻轻就能把自己的画卖到最少一百万的艺术家而言,这个想法无疑是愚蠢的。
易丞艺在一旁能捡到不少漏,他的画也画的很好,人长得英挺帅气,如果女生在安德森那求画未果转来找他的时候,易丞艺往往都会斟酌着对女生的好感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只是每次这种时候,安德森好像都不太高兴。
原本只是以为在安德森的眼中所有的人都长得丑,这是他的一个硬伤,从来都没有人买到过安德森·林恩的人物画,外界传言天才终于有一个让人能够缓解嫉妒和羡慕的软肋,然而其实这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一个所谓不丑的人,所以他才不画人像。
很偏激,安德森·林恩喜欢描绘自然,他画动物花草,街道建筑,星空宇宙,唯独不画人。
易丞艺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入了安德森的眼,就算是前世发现过他画自己,也没有办法确认什么,易丞艺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他不认为眼高于顶的安德森会怎样又怎样,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才动笔描绘,再说,他自己似乎也是不想让易丞艺发现这件事情。
但是这一次不同,这是安德森·林恩,亲口对他说的。
我只想画你,因为我觉得你的侧脸很完美,而且其他的人长得太丑。
饶是脸皮厚神经粗到如易丞艺这般地步,在听到对方稀有程度就像挖出整整一吨钻石般的承认时,也有些羞惭了起来。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安德森果然有病。易丞艺抱着被子念叨着,舒适的感觉很快就让他陷入深度睡眠。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受宠若惊嘴上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还是很高兴。
☆、/17/:第十七章
接下来几天易丞艺果然遵守了自己的话,白天画画,晚上睡觉,作息时间准确健康的连他自己都有点不习惯。安德森依然会经常来和他一起画,易一钱时不时进来串一下,易丞艺的画他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指导的了,然而这是因为前世的他自己曾经亲口宣布易丞艺已经出师。看的手痒,于是易一钱也立了一个画架,在安德森的旁边画了起来,安德森时不时的会停下看着易一钱画画,而易一钱也会讲解并且加以指导。
这样的气氛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那时易丞艺还笨拙的要命,一种开了外挂般的感觉油然而生,易丞艺总有点心虚,他突然很怕自己一觉醒来重新又回到了前世的那具身体里。
但是这么久过去,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已经只剩一把灰了?
他也不清楚。
在这里已经待了将近一个半月,易丞艺的画终于结束,作品名称是他灵感迸发的当晚脑中突然浮现的那四个字水溶于水。
这是一幅五十乘六十的油画,画面背景是平整的黑色,优雅而轻灵的纤长花朵互相缠绕,漂浮或浸于一个大型写实怀表外围圆周,表盘是深邃的紫色和蓝色,交汇碰撞在一起就像是漫长且遥远无边际的宇宙,星体和星云朦胧而神秘,象征时间的数字由十二朵刻画的精致立体的花朵组成,三根指针上垂缠着花藤,分别指向三个边角,每一根上面的花藤从颜色到生长状态都有变化,就像是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衰老,而枯萎之后,又是再度的盛开。
三根指针的固定端点是一个沙漏,沙漏占据着画面视觉中心点的位置,两端分别漂浮的跪着一具骨架和一个人,下方那具骨架,被流沙撒过的地方已经重新长出了血肉,而沙漏上方那个人,失去沙子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森森的骨头,就像是阴阳的互相交替,不存在永恒的死亡,也不存在永恒的生命,生与死之间的交换,普通的就像是沙漏里的沙缓缓漏下,又像是水溶于水。
易丞艺觉得有点太张扬了,在完成的瞬间,他除了感受到成功的欣喜,更多的是压在心头一份沉重的不安。
这样画出来的作品的确能震惊四座,因为一个十一岁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正统美术培训的乡里孩子,可以画出一副无论是构图还是塑造都能称得上是精品的画作。在外界的眼中,易丞艺对于画画的理解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但是他却可以灵活的掌握光影变化和写实技巧,这无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是只有易丞艺自己才知道,这些都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获得的东西,他所谓天才的画技也都是经过前世大量的练习累积而成的。
其实他害怕面对大众的目光,那些毫不遮掩的各种人性,无论是美的还是丑的,他都还没有做好去接受的准备,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光环,天才,简单的足以一笔带过的两个字,将他上辈子的累死累活和狼狈不堪,轻而易举的就给抹杀掉了。
可惜别人都不知道他不是天才,尤其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安德森·林恩。
安德森·林恩在易丞艺的心目中一直都是无法超越的,他想让自己优秀到足以与他比肩,但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现在他轻而易举就走到了他的旁边甚至是更远的地方,没有想象中的意气风发,反而让易丞艺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但是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吧……况且是安德森自己要让他画画的,他都说过不画画了……
作品完成之后易丞艺就找理由不再让安德森和易一钱出入自己的房间,端着自己不安的情绪和那张画一起藏着掖着,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发现,几乎成天守在那张画的面前,然后长时间坐在那里盯着看,发呆。
这种关键时候闭门不见很容易就给人造成一种“已经到最后关头了我现在很忙我不希望被打扰”的错觉,没有人刻意的去打扰他,易丞艺在画画上始终都保持着自尊,但是自尊过头很容易变成自卑,所以上辈子他一直都没有办法放下安德森这件事。
一个人想不通,好几次他差点用美工刀割破画面。
一旦进入了这种纠结的迷宫中就很难再爬出来,易丞艺回想着前世的所有事情,他面临着的不仅是将作品交出来然后接受各种的目光洗礼,更多的还有心虚和不安。
都说搞艺术的人是有点神经质的,易丞艺现在大概正处于神经质即将爆发的最终阶段。
只是这种阶段在维持了整整七天之后终于到头,北京的画展还有两个星期就要结束,在几次询问易丞艺进度未果之后,安德森拉下脸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几天不见而已,房间被拉着窗帘密不透光,地上堆的东西变得凌乱不堪,推出了锋利刀锋的美工刀胡乱的丢在门口,可以看出来是被用力丢到这里的。不顾易丞艺快要气炸的模样,安德森环视几圈之后终于找到了反着放在角落里的画,甩开易丞艺直接快步走了过去,他拿起画框利落的转了过来,精致的画面瞬间就吸引了眼球。
“安德森。”易丞艺的样子有些歇斯底里,他一把扯住安德森的衬衫袖子想将他拖开,结果反倒是被安德森反抓住双手直接按到了地上,虽然铺着地毯,但是背脊直接接触地面还是传来钝痛,安德森的视线寒冷的有些异常,就像是冬日中零下即将结起薄冰的湖面,冷酷而寒肃,让人有些心惊。
不敢和那样的视线对峙,易丞艺转过头看着地毯上柔软的毛,但是很快同样冷冰冰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在怕什么?”
“没有。”
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量突然变大,虽然年纪小,但是施加的力度却不容小觑,有些吃痛的皱了下眉,易丞艺转过头,结果刚好撞上安德森的双眼。下意识的躲开,而安德森明显更生气了。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这是直接用英语吼出来的,易丞艺紧张的要命,他连母语都用上了……但是这种好像犯了什么很严重错误的感觉也让他很不悦。
“你先放开我啊!”
也是直接吼出来的,如果没有你,我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负罪感!那种好像撒谎却被熟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他受够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把画拿出来?明明早就已经画好了对吧?”安德森的声音缓和下来,隐隐的可以听出压抑的感觉,一字一顿的反而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并不明显的拷问。
“我说过我不想画画。”易丞艺豁出去了般的盯住安德森,结果没有十秒他就败下阵来将视线投向别处。
“你没有被承认的期望吗?”
“……”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我哪有任性了!”易丞艺终于有勇气直视安德森“我只是在想明明你才是真正有天赋的那个,凭什么我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每天只会放羊割猪草的人和你站在一起,很别扭不是吗?”在易丞艺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两个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易丞艺半张着嘴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某个地方好像被上了个栓子,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会。”
沉默了很久,安德森突然开口说道。
“不会很别扭,我觉得很好。”
只是这样看着他柔和了下来的眼睛,易丞艺顿时就觉得浑身的压力全都化成了铁水从身体里流走了。
“我喜欢你的艺术。”安德森松开了易丞艺的双手,然后直起了背脊,原本柔和的双眼因为角度和某些不可言喻的变化变得居高临下。“所以,那张画我要了,送去展厅之前先标上买主已定,不然你就死定了。”
“死定了是什么鬼!”
“你认为住在这里每天最少应该要缴纳多少费用?”
易丞艺瞪圆了眼睛看着安德森,刚刚还泛滥着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哈,小孩子,不用一般见识,他要是喜欢,白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威胁真的很烦,明知道他家穷,还说这种羞辱人的话。
“我说你能不能别坐在我身上,起来说话。”
安德森的脸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无懈可击,因为年纪小,白软嫩萌的让易丞艺放弃了打个滚把他甩下来的念头。
对方站了起来,于是易丞艺也跟着爬了起来,头发被静电吸引的乱糟糟,刚走几步一不小心踢到一条颜料,差点又摔了个狗□□。
要将画拿去主办方那边的时候,安德森的脸拉的让易丞艺都能感觉到,此刻这人就是我不高兴我不高兴我不高兴,看到这样的安德森易丞艺也稍微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结果很快安德森就拿来了一份合同。
“还是签了它我比较放心。”
“这是什么?”易丞艺接过合同草草的看了几眼,专业名词太多,但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份买卖合同。
“不用签这个了吧,其实你要是真想要我送给你也没关系的。”
安德森摇了摇头:“艺术虽然不能估价,但在很多人眼里只有钱才能彰显出它的价值。”
无言以对,易丞艺摊了摊手。“随便你咯。”
《水溶于水》赶在画展即将结束的三天前送了过去,本来也就是打算走走过场,因为画的所有权已经归安德森所有,但是签了合同之后他好像就变得无所畏惧,放到画展也是他的意思,所以易丞艺不做表示。
但是很明显,安德森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他对于艺术有着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裱好之后上午送了去过去,易丞艺还在展厅里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比较有名的画之外,绝大部分都是青年画家的作品,画面都处理得比较到位,也有不少欠缺的地方,当然也不排除很多的确画的十分优秀的作品。整个展览易丞艺都看得很仔细,只是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两个小时,他的画就被摆了出来。
作者一栏写的是易丞艺,名称是《水溶于水》。
事实上展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人流量才是最大的,因为这时所有被选中的作品基本都已经到位。
看到自己的画被摆出来之后,那感觉好像又变得的不太一样了。易丞艺驻足看了一会,而易一钱也看到了那张画,他表现的很平静,但是易丞艺知道,越是高兴,易一钱或许越会表现得波澜不惊。他按住了易丞艺的肩膀,双眼盯着画的方向,但是明显是对他说的。
“做的真棒。”
心脏因为雀跃的缘故紧缩了一下,易丞艺低下头,眸眼微垂,看着地板和自己的鞋尖发呆。
老师,真想谢谢你。
但是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易丞艺可以到达的所有高度,都与易一钱的认可脱不开关系。
管家弗里曼走过来俯身在安德森旁边说了些什么,安德森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易丞艺身边。
“主办方说希望结束之后能在画廊为你提供一个地方展览,这次展会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但是画已经是你的了啊。”易丞艺扭过头看着安德森,对方额前的刘海已经快到了需要修剪的长度了,不过永远都不需要担心安德森的仪表问题,这个人自己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做出最好的调整。
“我想有必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无所谓,你决定就好了。”易丞艺摆了摆手,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
“这幅画卖多少钱?”女孩清脆的童声响起,易丞艺下意识的转过头,发现一个留着平刘海齐耳短发的女孩正指着自己的画问一旁的服务人员,她的皮肤白皙,带着点婴儿肥的瓜子脸上,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给易丞艺的印象最为深刻。
“……”自己的画被女生当面问价这还是易丞艺第一次经历,他有些局促,但是一想到画已经被安德森买下,又稍微有点好转。
服务人员对这张画有印象,因为这画是十多分钟前摆上来的,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已经有四个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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