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哥开始焦躁不安,羽毛也不再光亮,整日在笼中扑腾,啄自己的毛。
然后有一天,那八哥字正腔圆地说了声。
‘新年快乐’。
自从说了那句新年快乐,八哥没日没夜的吵吵闹闹,好似幼童学语,只重复这一句话。归来的季劫站在八哥笼子前,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口中骂的凌厉,看着八哥的眼神却是怀念和温柔。
那八哥不听,字正腔圆,又是一句‘新年快乐’。
那叫声一直持续到八哥死去。季劫难过了好几个晚上,白天若无其事,睡梦中枕头就湿了。
管天任全都知道。到现在,他甚至有些羡慕起季劫手中的那只八哥。
季劫相亲的事情没瞒着管家父母。管家父母每天来别墅与季文成、季妈妈作伴,当然能看见季劫忙忙碌碌的样子,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季劫是去相亲了。
管妈妈总是用一种心碎的眼神盯着季劫,苍老的手紧紧握住季劫。手心粗糙得好像树皮。
季劫心疼她啊,反手搂过管妈妈,本想安慰她,无论怎么样,管叔叔和您都是我的亲人。但这样说好像也很伤人。
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管妈妈就也只‘呜呜’的哭。季劫回来后最着急问季劫结果的是季远,可管家父母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听着。
季劫一摇头,他们就松口气。到后来连季文成都发现了,催季劫去相亲时,看见管家父母就非常尴尬。
管天任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高考那年。他压力很大,却不能让季劫感受到,刻骨铭心地爱着那人,也得不到响应。
他从考场走出来就知道自己考砸了,答数学题时没有一点思绪,根本不在状态。高考成绩出了,管天任骗季劫说自己是忘了涂答题卡,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如此重要的考试他怎么会忘记。
他是真的不在状态,可又想找理由,不让季劫看轻自己。
由于从小的缺陷,管天任其实一直有些自卑,在季劫面前更是如此。为了掩盖一点小小的毛病,他会和季劫说许多谎话。
他没有安全感,对待季劫温和,却又在内心深处想把季劫关起来,让他那双眼睛再也看不见别人。
管天任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他控制不住。
管天任太要面子,无论如何接受不来季劫的同情。高考失利简直是一场噩梦,要让他在季劫的陪同下复读,还不如让他去死的好。
他希望季劫心中的自己是更优秀的,强大的。
而不是这样,懦弱,无能。
管天任跟季劫和父母发脾气,但内心很受煎熬。他想离开这里,自己一个人打拼,等到功成名就,再回来找季劫。
管天任这样做了,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他对自己狠,口袋里带着一千块就到了老家去打拼,忙得昏天暗地。
管天任不敢清闲,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想到季劫爱上别的女人,和她们结婚、生子,一旦有一天回去,管天任还要装出微笑的模样祝福他。
管天任一面不想让季劫同情,一面不敢回家。他被折磨得产生了幻听、幻觉,不工作时只能待在家里,觉得外面是悬崖峭壁,只要走出家门就会摔死。
他很是抑郁,靠吃免费药维持,有一段时间还在考虑要不要领残疾证。
但只要一工作,一想起自己日后成功了,可以回去看季劫,也许季劫还没结婚,最好的结果是季劫还在等他……管天任就能坚持下去。
他害怕季劫不会等自己,害怕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
管天任一直都知道自己性格的问题。他具备优秀律师所有的一切,只要不在季劫面前,他就能做到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善于伪装,冷静沉着。不过,他所擅长的这些,在季劫面前就全都灰飞烟灭、不值一提了。
只要季劫的眼睛,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管天任说出的话就让自己无地自容。
他觉得季劫是知道自己说的谎话的。
跟季劫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像是做梦。他有时在想,管天任,季劫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他是爱你,还是同情你?
你这个变态、可悲、懦弱的,都不能算是个完整男人的男人。
管天任整天躺在家里,也不去事务所了,公司有人打电话过来他还能敷衍两句。同事知道管天任遇到被人报复这件事,多数时间不去打扰他,希望他能尽快走出阴霾。
于是管天任就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人一样,隐藏在家里。只有季劫将车开出去,听到引擎的声音,管天任才像活了一样,猛地从床上跳起,趴在窗户上一直看。
后来管天任知道季劫出去是做什么。他是去相亲了。于是管天任就不去看,他觉得心脏酸痛,连带着手指顶端都有些发麻。
这样行尸走肉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管妈妈实在是忍不住了,摸摸管天任的手,默默流泪,问:
“天任啊,你和小季怎么啦?”
管天任哽咽着:“季劫他不要我了。”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可当母亲的还是和管天任一起难过。她摸了摸管天任的后背,慈母一般靠近儿子的耳边,骂道:
“你难道不能跟小季道歉吗?这种时候,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乎什么脸面呢?”
管天任摇头,道:“季劫不会原谅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季劫本以为自己那天与管天任说得足够清楚。可实际上管天任只是消沉了一个星期,在某天早上,季劫无精打采地从床上坐起来,洗漱完毕后就看到了从自家客厅沙发上站起来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色的休闲装,头发没有以前那样整理得一丝不苟,而是完全显出柔软的状态。
管天任看见季劫,有些局促不安,声音颤抖地说:“早啊。”
季劫没吭声,看了看坐在管天任旁边的季文成和母亲,还有管家父母。由于双方父母都在,季劫也就没问出:“你怎么来这里。”的问题。
他很沉默地转过身,匆匆洗漱,猛地关上门,离开家里。
出门后季劫就去挂靠的事务所转了一圈。由于挂靠有风险,事务所会定期发给季劫一些工作让他核实,季劫来到这里后,很快被这里让人窒息的忙碌感给淹没了。没出两个小时他就匆匆离开,又不想回家,于是开车到季远教书的大学。
季远的课还是那样招学生喜欢,尽管是艰涩无聊的高数课,教室也坐满了学生。
下课后,季远很震惊地看着季劫,问:“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哦,对了哥,昨天那个女孩怎么样啊?”
季劫摇摇头。
这都是季远给他挑的第几个女孩了?季远本人结婚都没费过这么大劲儿,急切的性格显露的淋漓尽致,他对季劫说:
“不是,哥,您说您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季劫白了他一眼,“没找到之前怎么知道。”
“你挑什么挑啊,来回来去找的都是我天任大哥那样的人,但怎么可能有人做得比本人还好?”季远一急,说话肆无忌惮,“你俩多配啊,干什么要分手?”
季劫暴躁地吼了一声:“滚!”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季劫对爱情的观点源自季文成。
曾经,季文成抱着年幼的季劫,对季劫说: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你妈,然后一辈子好好爱她。”
对于年幼的季劫来说,一辈子是个让人肃然起敬并且格外动人的词汇。
他也想找个爱的人,然后全心全意爱他。
季劫一直坚定地认为管天任会是这个人,哪怕他消失的那七年也觉得。可现在却有些动摇了。
尽管季劫跟管天任在大体方向上相似,但有些小细节却大相径庭。季劫明知道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可两个人相处时发现矛盾,总是让人气愤和痛苦的。
愤怒而痛苦的季劫选择和管天任分开。那时他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且下定决心两人再无瓜葛。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让人感到残酷。管家父母一生兢兢业业地为季家工作,作为管家的儿子,季劫与管天任是不可能毫无联系的。
果不其然,这才过了一个星期,管天任又开始进入季劫的别墅,每天早晨起来,都能看见管天任颇为镇定的背影。
季劫不想让管天任以为自己所说的‘分开’是开玩笑,一直没和管天任说过话。
管天任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位雕刻精致的小木偶,无论说什么都没反应。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不是出口驱赶,只要能这样安静地陪着季劫,管天任也觉得不错。
偶尔管天任也去厨房帮保姆做饭。季劫一尝就能发现,哪一道菜是管天任做的,哪一道菜是别人做的。
季劫的无视攻略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因为季文成和季妈妈好像都不再像以前一样排斥管天任,一看见管天任进来,还微笑着说:
“来啦。”
终于有一天,季劫拦住要进门的管天任,冷漠地问:
“你来做什么?”
刚要来迎接管天任的季文成怔了,连忙挪开要给管天任递拖鞋的手。
这是这些天季劫跟管天任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造成的影响是很大的,原本熙熙攘攘的家里陡然安静下来,准备上班的季远和孙海都停下来看向玄关。
管天任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
“别我了。”季劫皱眉,打断管天任不停循环的语塞,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分手了?”
管天任脸色发白,道:“是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季劫道,“咱们没可能了。”
管天任怔了好一会儿,说:“没可能是恋人,但还能是好朋友吧?”
“……”季劫沉默了,然后说,“在我找到恋人之前。如果我要和别人结婚,我就不想再跟你纠缠不清。”
“什么纠缠不清。”管天任说,“不会的,如果你……不想让我出现在你面前,我……”
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管天任低下头,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都需要勇气。
管天任咳了两声,说:“你还没有女朋友,所以我也有机会追你吧?”
“……”季劫有些焦躁地将手放在腰间,顿了顿又摸了摸鼻子,说,“没有!没有!”
季妈妈看着季劫这幅模样,竟然忍俊不禁,拍了拍旁边的季远,道:“赶紧的,要迟到了。”
孙梅一胎生了两个小孩儿,非常繁忙,季家父母想看见孙子孙女,因此季远夫妇就没搬离别墅,多请了一个保姆帮忙照顾孩子。
只是孙海住在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那天唐括离开,当天下午就打电话过来让孙海去上班。唐括给他找的工作比较清闲,拿固定工资,对外人来说也足够让人羡慕了。
自从那次和管天任开口说话后,接下来的交谈就顺利得多。季劫反对分手后还纠缠不清,他很暴躁地问管天任:
“拜托,你能不能别总跟着我?我要去相亲!相亲!你能忍受我,跟别的女人一起吃饭吗?”
管天任说:“你在乎我能不能忍受吗?”
“……”季劫瞪着管天任。
“你放弃我了,但我没有。”管天任这样说,声音颤抖,竭力隐藏自己心中的难过。他当然不能忍受季劫去和别的女人相亲,只是想想那种场面他都快疯了,却还要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幸好自从那次看见曾永琪后,季劫就对相亲意兴阑珊,不再去见那些女人。
当时季劫右腿的伤感染比较严重,过了一个多月还会流出透明的液体,好不容易长好了,又因为结疤而发痒。医生害怕季劫挠破,开了不少药,让他早晚各涂药一次,直到不痒为止。
由于药品的种类多,涂药的范围大,季劫自己不方便,就由季远帮忙。
不知为何,季远一到季劫房间给季劫涂药,孙海就跟在季远后面,不声不响,只是看。
这天季远正要给季劫涂药,中途被媳妇叫走:
“老公啊,宝宝哭得脸好紫,你快来看看。”
季远应道:“好,等一下。”
“快点。”
季远担心儿子,脸上就有些急迫。季劫从季远手中拿过棉签,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别,你一个人弄不了。”季远皱眉,一眼就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孙海,说,“孙哥,你帮我哥涂药行吗?”
孙海连连点头:“可以……我,我会的。”
说完从季劫手中拿来棉签,单膝跪在季劫面前,动作毫不犹豫。可伸手要托起季劫小腿时就有些哆嗦了。
季劫看他这样不由挑眉,道:“你干什么跪着?坐床边。”
“啊?哦……”孙海应着,却没站起来,只说,“这样上药方便。省的药流到床上。”
季远为人比较粗心,难得孙海能这样。
季劫由着他托自己的脚踝。孙海细心地涂药,因为紧张,忘了把季劫小腿的裤子放下来就匆匆站起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孙海的脸涨得通红,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他不敢看季劫的眼睛,逃命一般退出季劫的房间,一出门就撞到了管天任。
管天任看着孙海的脸,身子一僵,连忙冲到季劫房间。就看季劫低头吹了吹右腿,想拉下衣服。阳光下他的小腿上有一道狰狞的深色疤痕。
这些天管天任厚起脸皮日日来季家别墅,却不敢踏入季劫的房间。今天因为情绪激动,推开房门想都没想就进来,却没想到看见季劫的右腿。
管天任心里难受啊,他别过脸。
季劫一抬头看见管天任,怔了怔,怒目道:
“你干什么?出去。”
管天任没反应,他唤:“季劫……”
季劫皱眉,还在考虑要不要再说一遍时,就看管天任低着头从季劫房间离开。
季劫愣了,他没想到管天任如此听话。
实际上,管天任是怕季劫站起来赶自己。看见季劫的小腿,管天任哪里还舍得。
季劫很讨厌外人到自己的房间,平时也不让保姆进来收拾,有一次洗澡后用浴巾擦身子,擦到脸上发现浴巾竟然隐隐有馊味,季劫恶心的差点吐了,连忙回去再冲个澡。一边冲,一边有点心情沮丧。
以前管天任跟他在一起时,就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尽管这样想有点不好,可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想完就后悔,后悔又想。
季劫叹了口气。
孙梅生下的两个小孩中,大个儿的女孩身强力壮,小一点的男孩却体弱多病,整天往医院跑。
男孩宝宝出生时就发现腹内有一个小的囊肿,刚出生就做了手术,因此肚脐看起来与其他小孩不一样。
宝宝那么小,哭的时候格外可怜,季远和孙梅快心疼死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
父母也跟着着急,所以季劫的相亲大业就暂时告一段落。
管天任的存在越发醒目。季劫一睁眼就看见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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