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作者:楼非
凤眼尽是挑衅,但是他却只能别过头去,不再回话。
诺煦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对永霆说:“走,别让璞儿久等。”说罢,二人又抬起脚步,并肩而走。
听到诺煦亲昵地叫着陈璞,淮钧火气攻心,说是要忍耐却又偏偏忍不到,只得再次警告二人:“我的话,你们心知肚明……”
永霆忽地转过头来,冷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殿下的话,臣当然明白,而殿下不敢说的话,臣都敢说。莫非殿下以为当年的招俩还可以用吗?天人永隔的滋味,我这辈子就试一次,接着、”永霆怒睁双目,大吼道:“就等你来试!”
“永霆!别说了!”诺煦厉声喝住他,瞥了淮钧一眼,只见他从脖子到脸涨红着,便拉着永霆走了。
一路上,诺煦紧皱着眉,默不作声,直到他们远离了正殿,四处少了人,他这才正色地对永霆说:“你刚才太冲动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事的模样。”永霆哼了一声,愤恨未平地说:“当百姓的官,说得可真动听,也不想想他这个太子怎样得来!”
“他说的没错,那些当官的当得如此滋润,早该严惩,否则受苦的都是百姓。”
听罢,永霆不禁瞪大双眼,不相信地问:“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诺煦点点头,承认了,心里对何、韩二人嗤之以鼻,他们以为他不会动手,可是这天底下能动他们的人可不只是他。现在栽在太子之手,只能悔恨当日何以如此贪心!
“你应该力保他们!”永霆气冲冲地说:“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拉拢得成他们,他们纵然该死,我们却白白断送了一个户部!”
“永霆、”诺煦板着脸,严词厉色地说:“朝堂上,第一件事是为江山、为百姓谋福祉,不要因为恩怨而意气用事!”
难得见向来以随和示人的诺煦动了气,永霆也只得压下满腔的愤恨。而当他冷静下来,深思一下后,也同意了诺煦的话。
他瞥了诺煦凝重的脸色一眼,不由来想,要是当日让他如愿当上太子,又如何呢?这些年来看着诺煦小心翼翼地行事,他总得承认自己过于冲动、鲁莽,而如今两相对比,他又的确及不上诺煦。
这些年来,他对诺煦也是愈来愈服气的,他明白自己错了,便说:“皇兄,我明白了。”
“嗯。”那张严厉的脸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下一刻,他又“唉”了一声,说:“我也见不惯淮钧那副气焰嚣张,可是璞儿毕竟是他的命根,下次别再说那些话了。”
“命根?”永霆轻蔑地笑了一声。
诺煦也跟着笑了笑,“璞儿确实是他的命根,要是他的命根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杀了我们。”
永霆耸了耸肩,一脸不在乎,三年前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要的无非是淮钧一条命。
他爽朗地说:“要么是我杀了他,要么是他杀了我,皇兄,我的命根早就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他在心里又多加一句――能够早点跟明珞见面,也未尝不可。
南风拂来,温暖倒是温暖,但是对于永霆而言,他生命中的温暖早就跟着明珞一并走了,现在他一颗心,比冰还要冷。
诺煦清楚他的执念,从来都不说什么,因为这是他活下来的唯一支撑。只是他偶然在夜深的时候,也总会无奈地想,他们今生有幸做兄弟,却奈何兄弟情如此浅薄。
他拍了拍永霆的后背,笑说:“走吧。”
此时淮钧已经回到仁福宫,他坐在书殿里,手里拿着凤屏箫,思人睹物,睹物思人,可是他思念的人此刻却坐在上阳殿里,与他相隔甚远。
他满脑子都是诺煦和永霆的话,心里又嫉又恨。他将陈璞接回来,为的是与他长相厮守,而不是看着他身边又是这个人,又是那个人。
他开始臆想永霆在陈璞面前诉说当日明珞的事,一副可怜模样,诺煦也利用陈璞的心软,在一边煽风点火。
他们就是见不到陈璞回来他的身边,他们就是见不得他过得好、过得幸福!
然而陈璞心里分明还是有他的,他们的感情不能再被破坏!
“啪”的一声,他一掌用力地打在桌上,终究是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急步走到他平日都不过去一次的上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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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下)
?那时候陈璞正听着诺煦与莫回川讲一些范绍谦的事,例如小时候诺煦犯错了,要罚抄书,范绍谦就替他抄,要是莫回川是共犯,也被罚了,他就抄两个人的份儿,但是他从来都只是替他们捱罚而已。
陈璞无奈地说:“想不到范大哥这么乖巧懂事。”心底暗自多补一句,更想不到满朝颂赞的望王会如此淘气,尽干一些泼墨偷狗打蜜蜂的顽皮事。
诺煦看了莫回川一眼,便弯起那双单凤眼,弯得眼角的细纹都现了出来,“他是聪明,没被人抓包而已。”
不知怎么的,看见诺煦这副模样,陈璞忽然会心一笑,他看得出诺煦的确很高兴,往日他将范绍谦的事收在心底,现在却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往事似的,也看得出,诺煦是打从心底在乎范绍谦的。
三个人正聊得兴高采烈,倏然外头传来一句极煞风景的话:“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陈璞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往前往后走都不是,一时间慌张得不知该往哪里去,脑海里唯一的计策就是躲起来。
诺煦挑挑眼眉,眨眨眼睛,心里想,可惜永霆回去了,否则他会乐意看到淮钧过来抢人。
他又瞥了陈璞一眼,“咳”了一声,命令道:“璞儿,坐下。”
陈璞懂得躲也躲不到,只得局促地坐下来。
见他坐下了,诺煦这才说:“快请。”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显然淮钧早就在外面等着。
三个人连忙站起,微弯腰身,揖手作礼,“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吧。”淮钧随意应了一声,双眼都定在陈璞身上,内心却愈来愈烦燥,他不喜欢陈璞站在上阳殿里。
“殿下公务繁重,却在百忙中抽空过来上阳殿,不知所谓何事?”诺煦心情正好,见淮钧脸上刻着焦急二字,便故作挑衅,心底却只有看戏的念头。
在诺煦面前,淮钧也不必装模作样,便直说:“璞儿,跟我走。”
如此直白的话,使得诺煦和莫回川有些讶异,也惊诧了陈璞,没想到淮钧竟然如此坦然地表露他们这份不见得光的感情。
陈璞的心被揪了一揪,要说淮钧不爱他呢,那怎么可能?但是他难为地看向诺煦,神色间表明他不愿意走。
诺煦漫不经心执起细瓷杯,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璞儿难得过来上阳殿作客,椅子还未坐暖就走……”
“闭嘴!”淮钧怒吼一声,没有能耐听诺煦假模假样的话,径自对陈璞说:“璞儿,跟我走。”
诺煦的手抖了一抖,晃得细瓷杯溢出茶来,显然他被淮钧粗暴的怒气震惊到了,至于陈璞更是吓得心脏停了一拍,然后愈跳愈猛烈,几乎要奔跳而出。
淮钧踏前了一步,伸出了手,等着陈璞的回应。
陈璞又无措地看了诺煦一眼,只见诺煦耸耸肩,然后自顾自地喝起茶来,一杯接一杯,竟不再搭理二人。
说起来,淮钧不是个鲁莽的人,诺煦没想到他会在永霆三言两语的刺激下气冲冲的跑过来,看着他躁动的举止,诺煦看得出他是真的将陈璞放在心头。
如此一来,诺煦便选择了沉默,当个看戏人。
陈璞也明白这一点,但他揉着下o,迟迟下不了决定。
明明走与不走,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答案,可是他脑海里却反覆地响起很多把声音,淮钧的、太子妃的、诺煦的、范绍谦的、宋乐玉的,还有那一晚他抱着那个承诺大哭的声音,这些声音都在扰乱着他的思绪。
“璞儿。”淮钧又喊了一声,但是他脸色已趋向缓和,对于陈璞,他愿意付出最大的耐性,只要陈璞搭上他的手,跟他走。
最后竟是范绍谦的话定格在陈璞的脑海里,使得他这一刻放弃了那个执着,站了起来,缓步地走到淮钧跟前,搭上他的手,换来的是淮钧放松下来的笑容。
就是这一个笑容,使得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们的手能够一直交握。
好像当年他也为了这份感情而抛却自己的良心,只要他们能够相爱到底,然而他换来的是淮钧娶了妻,而他彷佛被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顿时使他清醒过来,但是淮钧已经牵着他离开上阳殿了。
诺煦凝视着淮钧与陈璞交握着手,双双远去的背影,呷了一口茶,笑对旁边的莫回川说:“回川,这是璞儿最好的选择。”
莫回川回以诺煦一笑,心底却是苦涩的,因为他知道这是诺煦最想要的选择。
踏出上阳殿,陈璞同时甩开了淮钧的手,使得淮钧有些错愕。
陈璞本来想叫淮钧走,但是话一出口,却变质了:“别牵手,走吧。”他气恼地咬了咬下唇,还是跟着淮钧走。
淮钧走在前头,一下子扫去了刚才的阴霾,心情大好,满脸笑容,腰背也挺得特别直,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他就知道,陈璞心里是有他的。
二人回到昭和殿,淮钧瞥了一眼满树的玉兰花,回头对陈璞说:“今天的玉兰花开得特别好。”
陈璞垂着头,沉默不应。
淮钧知道陈璞正别扭着,也不说什么,只是搂住他的腰,跟他走进寝房。当他反手将门关上后,就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将陈璞按在门上,低头吻了吻他略带青白的唇,轻柔地吻了一下、两下、接着又往下轻柔地吻着他下巴那深刻的疤痕。
亲吻的力量是陈璞双手抵着淮钧的胸膛,用一点力就能够把他推开,他却选择了不使出力气,任由淮钧亲他的唇,吻他的疤痕,留连忘返。
淮钧一手搂住陈璞的腰,一手摩擦着他瘦削了的脸颊,薄唇像是品尝着佳肴,舍不得大口吃,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使得陈璞打了一个哆嗦。
怀里的人抖了一下,使得淮钧一时情动,吸吮着他的下唇,又咬了咬。
这一咬,使得陈璞清醒过来,他低喃了一声:“不要。”又用力地将淮钧推开了,大喊道:“不要!”
淮钧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也没有动气,只是温言细语地说:“璞儿,你选择了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陈璞摇着头,嘴巴硬得像石头一样,又锐利得像刀子一样,依旧否认道:“我只是不想望王难做,要知道谁都担当不起太子殿下怪罪下来。”
“傻璞儿。”淮钧凝视着陈璞的双目尽是宠溺,“我知道你口硬心软。”
被人窥探了心事,使得陈璞臊红了脸,一颗心乱跳起来,他只好扭过头去,郁闷地说:“随便你怎样想。”
“那么我就随便猜猜你在想什么。”淮钧憨笑着,把陈璞的想法“猜”出来:“你爱我,所以你不乐意我娶妻,你又担心我将来娶完一个又一个,早晚一天不爱你了,然后你就束缚着自己……”
“别说了!”陈璞转过头来,猛然喝止住他:“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纠缠我?”
淮钧自顾自将话说下去:“可是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璞儿,你怕受委屈,我更怕让你委屈,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吗?”
“只爱我一个、”陈璞冷笑了一声,悲从中来,“你敢说你和太子妃没有感情吗?你们连孩子都有了,别跟我说你们丁点感情都没有!你们有感情了,就别再说什么你只爱我一个!”
“你听我说……”
“说啊,你不是最擅长为你做的事情辩解吗?”话虽如此,他却没给淮钧机会解释,而是咄咄逼人道:“璞儿,我爱你、我爱你,这样的话你就算说千次万次了,那又如何?你爱我,还不是爱得选择了别个女人?淮钧,记住,当日是你亲自接了圣旨,是你让我走的!对了,你是为势所迫、我要走,就是他妈的为势所迫!”
说得激动了,陈璞竟连脏话都飙了出来。
本来急着解释的淮钧也被吓了一惊,连忙说:“璞儿,我们来讲道理。”
然而此时陈璞只担心淮钧将他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便又扬起声调说:“好,讲道理。太子妃是你的妻子,我呢,什么都不是,不过你爱我,那么将来我何不恃宠生娇,仗着你喜欢我,在宫里横行无忌,就算她是太子妃那又如何?她要是欺负我,我就不饶她,给她一点颜色;要是她乖乖的,我们就河水不犯井水,不过她也不要妄想跟我争你!讲道理,我将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这样的陈璞,别说你讨厌,连我都看不起自己了!”
他一口气将话倾吐而出,使得淮钧一时无语。
良久,等到陈璞冷静下来,淮钧才缓缓开口道:“靖儿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什么?”陈璞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淮钧。
“她默许我们了。”
陈璞一副吃惊的模样,想起当天过来下马威的太子妃,不相信那个要他向前走的人竟然妥协了。不过他再想深一层,就想得通了。
他嘲讽地说:“如果你不是太子,她也不怕得罪你,天底下哪个女子愿意跟一个男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淮钧叹了一口气,他真的宁愿陈璞自私一点,便说:“璞儿,我宁愿你变成那个样子,既然你心里有我,你就应该留下来,将来的事我不知道,但这一刻我只要你留下来,也许结局是你说的那样,又可能是我们长相厮守。”
陈璞沉默下来,长相厮守,像这么美好的结局,谁不想有,只是他真的没有这份信心,他最怕是将来既失去淮钧,又赔上自己,一无所有,最后在深宫里,寂寞老去。
可是他又想起范绍谦的话--璞儿,相爱难得,不要为到不能预知的未来退却下来。
既然他们都爱着彼此,或许他是应该留下来的。
他甩了甩头,手握拳头,心里苦苦挣扎着,却拿不定主意。
见陈璞犹豫了,淮钧又心生一计,他苦笑说:“你知道靖儿她是怎样发现我们的关系吗?”
还在挣扎着的陈璞,摇了摇头。
“她说,每个晚上我都在喊着你的名字。”淮钧走上前,珍儿重之地拥住陈璞,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想你想成这个摸样,你怕我有一天不爱你,可是我却连一天都想像不出。”
听罢,陈璞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忍,他的确没有想过淮钧会如此想念他,一颗心越来越摇摆不定。
淮钧放开了陈璞,送怀里拿出凤屏箫,递到陈璞面前,温柔地说:“那天你没有拿走,我就一直等着你回来,再送给你,这凤屏箫,我就只送给你。”
陈璞仍然打不定主意,只是下意识推开了淮钧的好意,难过地说:“龙凤相配,你还是送给太子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