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作者:楼非
下。
永霆踏前了一步,却被诺煦一下子拉住了。诺煦看了看淮钧一派的大臣,又看了看董将军,最后视线落在f轩身上,这些人都竟然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说,这时候他就明白淮钧另有意图。
他拉住永霆,却自己踏出了一大步,扬声道:“圣上,纵然艺王被封为辅政大臣,理应留在京师辅助朝政,然而匈国来犯,艺王为了国家亦应该立刻披甲上阵,刻不容缓,请圣上恩准艺王出兵匈国!”
图穷匕见,诺煦与永霆的动作丝毫不差地落入淮钧眼内,也应了他所想的,无非就是为了永霆重掌定安军。他不信任诺煦、也不信任永霆,他只信任自己。
终于,他缓缓启口,却看向了兵部侍郎,问道:“陈侍郎,朕命你送到南蛮的信送到了吗?”
“启禀圣上,信已经到了,镇南将军也已经回了信。”
“信中说了什么?”
“就八个字--即日启程,不胜不归。”兵部侍郎扬着嘴角,得意地说:“臣算过路程,镇南将军大概这几天就会到达临近匈国边界的景安镇。”
此话一出,马上有人窃窃私语。本来赞同永霆回去边境的大臣中就有一半人只是因为朝中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才冒险进言,如今一亮出江怀风的名号,他们都跟着转了主意。
其中一个人说道:“当年江将军出发到南蛮前就扬言不胜不归,结果一出兵就大败南蛮联合起来的几个大族。有了江将军,匈国何足为患?”
诺煦的脸色马上黯淡下来,退后了一步,不再说话。然而兵部尚书却气得两道胡子要生烟似的,那些什么君上臣下都顾不上了,直言道:“西有匈国,南有南蛮,自古都是天下的大患,故此□□皇帝立国以来,就设了镇远和镇南将军,严守边境。现在圣上把镇南将军调守匈国,反倒南边无人可守,镇远将军却在朝堂上无所事事,圣上此举岂不置天下于大乱?”
董将军马上出来维护淮钧,“苏大人这番话就不对了,圣上一心为了天下,岂有置天下于大乱之理?何况以江将军的能力,打退匈国并非难事。匈国一退,江将军就会回守南蛮。”
“荒谬!董将军也是战过沙场的,难道就不明白历代镇远将军都要师承老镇远将军的因由吗?纵镇南将军是个军事奇才,也难以敌过匈国的地形严峻!当年先帝说过,江将军年少有为,不止打胜仗,还胜得漂亮,是攻打南蛮的好人才,故而把他封到南蛮。但匈国易守难攻,岂能与南蛮相比?”说到最后,兵部尚书就脸红耳赤,胸膛起伏不停,但下一刻,他又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喊道:“况且,镇南将军来来回回,士兵们疲于赶路,还能有什么精力打仗?别说匈国,连南蛮都抵抗不……”
“够了!兵部尚书,朕主意已决,不必多言。”淮钧厉声道。
兵部尚书被勒令闭了嘴巴,他却气涌心头,忽然按住自己跳得厉害的心房,退了两步,节节跪下,一边还喃喃道:“先帝,天下要乱了、天下要乱了、天下要乱了!”连说三遍之后,他就往后倒下了,圆眼瞪目地倒下了。
朝堂立刻陷入慌乱,距离兵部尚书较近的诺煦、永霆和几个人围着他,其余的人则一些僵硬不敢动,一些就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
淮钧也吓了一惊,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也有些失神。但是很快他就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大声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传了。”诺煦从人群中站起,双目冷然地看向淮钧,“没有气息了。”
兵部尚书是被气死的,临终前三句“天下要乱了”使众人心里戚戚然的。朝堂扰扰攘攘了一个下午,淮钧咬紧了牙关才把事情平定下来,退朝了。
他脚步虚浮地回到翠微宫,一踏进前殿,就见到阿福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脸忐忑。他才看了阿福一眼,立刻就心惊胆跳起来,好像下意识明白了这才是真正是他悬心了一天的事。
阿福一见到淮钧来了,就立即跪了下来,当头往淮钧劈向了一句:“圣上,陈璞不见了!”
淮钧腿一软,眼前一黑,往前倒了,幸好身后的太监机灵,迅速把他接住。但不到半刻,他就把眼睛睁开,慌张地问道:“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奴才知罪,奴才一早起来,就发现人不见了!”阿福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璞儿、璞儿、璞儿!”淮钧忽然大吼了一声,推开那些扶着他的太监,拔腿就往昭和殿跑去,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被他推开了。
太监们跟在他的身后,大喊着:“让开!所有人让开!”
而阿福还跪在翠微宫,被吓得傻眼了。
淮钧来到昭和殿就往陈璞的寝房直冲,一开门,就是空荡荡的,只有桌上放了一个木盒。他不敢看这个木盒,退了两步,就过去书殿了。偏偏书殿里除了一排排的书,也是空的。
他的脚步晃了一晃,扶着一个书柜,把身体稳住后才回到寝房,然后跌跌撞撞地来到桌前,抖着手把木盒打开,里头放得是两支箫,一张纸,一块玉佩。不过是四样东西,他就知道陈璞走了,的确走了,他把他抛弃在这里,离开他远远的了。
他眼睛一红,发疯似的打开了一旁的四件柜,看着里头的衣服。少了两件,接着就把剩下的衣服一一扔在地上,再把里头其余的一切东西,一一扔在地上。这样还平息不了他心中翻起的巨浪,他用地地把这四件柜推倒了,再把陈璞床上留下来的被子,枕头都扔了,一众太监站在房外,凝神闭气,紧张地看着他。
不过是一刻的时间,寝房里已经面目全非,椅子都被踢翻了,只有那张放着木盒的桌子依然安然无恙。淮钧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前,低头看着那四样东西。
定情信物?定的情都走了,何以还要留下定情之物,留下来不是碍他的眼,伤他的心么?
他一手把四样东西都握在手里,纸被捉得皱了,两支箫好像要裂了,玉佩也要脆了,但其实烂掉的是他的心。他抬起手,然后用力的往前,想把手上的东西都扔了,却一直死死的握着手掌,不放开。
几次之后,他就把手收回来了,无力地把手按在抖得厉害的心房上。下一刻,他眼前又是一黑,就直直地倒了下来,背磕在凌乱的地上。
迷迷糊糊间,他只听到很多人在说话,一个说:“快扶起圣上。”另一个说:“快把皇后娘娘找来。”又一个说:“作孽了。”最后一个说:“这陈璞是不是要了圣上的命才甘心?”
淮钧的思绪飘得远了,忽然来到了一个玉兰树下,陈璞站在远处,朝他挥挥手,而后就离开了。他拼命地追赶,拼命地追上陈璞的步伐,但是陈璞没有停下来等他,他把他抛弃了。
他只能对着陈璞的背影奋力一喊:“陈璞,你是不是要了我的命才甘心!你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
他的心痛得厉害,好像已经挖了出来一样,鲜血淋漓。
--璞儿,你的心为何这么狠??
☆、第七十七章(下)
?“圣上、圣上……”连声地呼喊使淮钧从昏睡中挣扎而起,他动一动手指,再艰涩地睁开眼睛,只见董靖一脸担忧地凝视着他,而周遭的陈设整齐得很。
他回到翠微宫了。
很久以前,他曾经问过陈璞,“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我不见了,你怎么办?”那时陈璞含笑对着他,却是真诚地说:“去找你啊。”他又问:“找多久?”陈璞答道:“直到找到为止。”
想及此,他一颗心脏又剧烈地疼痛起来,牵连他的眼睛一阵刺痛,泪水积聚在眼眶中,他立刻用手掩着眼睛,然后别过头去,默默地流着泪。
他一觉醒来,陈璞走了,他真应该放下一切去找他,找到天涯海角,找到碧落黄泉,直到找到他为止。下一刻,他便坐起来了,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激动地捉住董靖的手说:“靖儿,我也走吧,我不当这个皇帝了,我去找璞儿吧……”
董靖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打了个眼色,命殿中的一干人都退去。等到他们一一走了,淮钧还低喃着:“我真傻,我不做皇帝了,璞儿就肯定会回到我的身边,璞儿,我来找你、我来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这些话揪痛了董靖的心,她慢慢抽开了自己的手,先把自己冷静下来了,再说:“圣上,这种话不能用来开玩笑……”
料不到淮钧什么都不听,立即打断道:“我没有开玩笑!为什么我到这个时候才弄明白璞儿比一切都重要!”
董靖愣了一愣,再也冷静不下,也不顾形象,反吼道:“家事、国事,哪一样不比陈璞重要?”
“哈、”淮钧冷笑了一声,“没有了陈璞,何以成家?没有了陈璞,得到全天下又有何用?”
“既然如此,那就请圣上把臣妾休了,你与陈璞双宿双栖去吧。你为他失去所有的志气,臣妾何必要这样的夫君,小公主又何必要这样的父亲?”董靖双目含泪,此刻的模样与淮钧的凄然相差无几。
到此时此刻她亦明白了,陈璞一走,就是带走了淮钧的心,同时把她的家都摧毁了。于是她往日挂在脸上的温柔都不见了,要使一个女人变得狠毒,要么抢她的夫君,要么害她的家庭,陈璞做齐了,所以她恨他。
“靖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这么多年来,争什么争?结果就负了你,负了璞儿。”淮钧垂下头,双肩抖个不停。
这时候的他被陈璞折磨得什么帝皇的风度都全然没了,过往的志气更不堪再提,并非家国都比不上陈璞,而是他从不想过成了家,得了国,到头了竟是失去了陈璞。是不是凡事都有代价,是不是所有代价他都承受得起?原来不是。
过往的一切忽然历历在目,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感觉,好像从他将知兰指到永霆和明珞面前的一刹那就一切都错了。
他晃神时,董靖也沉默着,任由狠毒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滋生蔓延。时间在二人的无声中流逝,一个的失落悲伤长成了杂草,随风想一个方向飘;一个的嫉妒忿恨就长成了藤蔓,仿若勒在她的脖子上,一用力就能把她勒死了,直到生出了一个恶毒的想法,这些藤蔓才松开。
她一开口,嗓子就是凉的,“圣上,你以为你走了就能如愿找到陈璞吗?你一旦不做这个皇帝,那些有心的人还会放过你我,放过陈璞吗?”
不出所料,淮钧稍稍清醒了,就算他不醒,他体内的毒蟒都会逼迫他醒来。这是一条怎么样的毒蟒?一条追逐权力的毒蟒。所以清楚别人体内那条毒蟒的猥琐想法,也清楚应该怎样护着自己,逼退他人。
“你的意思是?”
“昭和殿外的守卫虽算不上森严,但要防一个人,还是卓卓有余的,那天臣妾过去都被拦着,那些守卫不可能由得陈璞走了,第二天才发现。要说没有有人从中作梗,圣上你可相信?”
淮钧摇摇头,接着就用力的拍床一下,“砰”的一声,他清醒了。
“不可能!璞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走了!”说罢,他再大喊了一声,“来人!”
一干守在外头的太监,侍卫统统都冲进来了,他们齐声说:“立刻把昭和殿的侍卫都关进天牢!”
一旁的董靖立即问:“福公公呢?”
为到阿福多年来的忠心耿耿,淮钧还是犹豫了一下,然而他马上将阿福今日禀告的话与董靖的猜想联合在一起,顿时对他生出疑心来了。
他把心一横,说:“关!”
侍卫们得令后就赶过去昭和殿了,太监们则退到一边,而后,淮钧又高呼了一声“南起”。南起进来后,淮钧就下令道:“马上彻查陈璞出走一事到底与何人有关,再派人找陈璞的下落!”
董靖看准时机,说:“圣上,这事臣妾有一个主意。”她靠到淮钧的耳边,把主意说出。
听罢,淮钧就皱了皱眉,“靖儿,朕不能这样做。”
要说淮钧清楚陈璞十分,那么董靖也懂得陈璞五分,更明白他们的感情何以到了如今的境地,无非就是因为淮钧错伤了陈璞身边的人罢了。
这是淮钧的软肋,却是董靖最好的武器。
“圣上,等到陈璞回来,你就把所有责任推给臣妾吧。”董靖咬了咬下唇,轻声细语地说:“如果为了陈璞,圣上就不要家、不要国了,臣妾只能为了自己,为了念玉,更是为了天下苍生,无论如何都会把陈璞找回来。”
淮钧想了再想,心知肚明董靖的主意是最好的办法,就算找不到陈璞的下落,陈璞还是会主动回来。只是这个办法一旦用了,恐怕他就无言见陈璞了。然而董靖给他找了最好的理由,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利用女人挡在前头的懦夫,但是他点头应允了。
“那么南起,你先派人找陈璞的下落,再把昭和殿的一干人等都安排妥当,明日再审。”董靖下令道。
“是,皇后娘娘!小人这就去!“说罢,他就快步退去了。
偌大的寝殿里再次剩下二人,你眼看我眼后,竟然又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董靖才开口说:“圣上,你不要太担心,龙体为重。”
淮钧叹气道,“靖儿,朕对你不好,你要是怨朕,朕也不怪你。”
“臣妾舍不得怪责圣上。”董靖抚着淮钧的脸,柔声道:“只是弃国舍家这些话,臣妾恳求圣上不要再说第二遍了。圣上,我俩夫妻,有什么困难就一起解决,不要再说气话了。”
“是朕气糊涂了,靖儿,对不起。”淮钧坦承道。
董靖笑了笑,就站了起来,“今夜臣妾就不留在翠微宫了,请圣上用过膳,就好好休息吧。”
“嗯,夜了,你回去吧。”
董靖行礼告退了,就领着几个宫婢离开了。她回到凤仪宫后,并不是立刻回去寝殿,而是先过去看看念玉。此时念玉已经睡了,孩子长得快,比几个月前又长大了不少。董靖没有抱起她,生怕把她弄醒了,只是凝视着她,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