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大明杂货商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6节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大明杂货商作者:九月枫

第6节

肆柒回

沈不离被沈母带着在滇南一天天长大,偶尔会念爹爹,星目盼着问奶奶爹爹为何不在,沈母又心酸又安慰,她不想这孩子认七俭做爹爹,她虽明白七俭已断了身为女儿的路,但她为母的心还是盼着女儿能有一天着女装,和夫婿田间地头,粟米桑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过日子。如今跟着沐王府的郡主讨生活,她这心里总不太踏实,可又没得办法。

七俭从牢里出来,梁道远又远赴昆明,时时与七俭通信,将不离长大的点滴详细告之,又说薛释已回昆明,沈云松时常来找他们喝酒畅聊,关系与日俱增。道长信中只字不提昌南之事,更不提牢狱之灾,倒让七俭略为好笑,这道长,未免也太懂人□□故。她折好信纸,郡主恰好进来,又从她手上拿过信细细读一遍,微叹了一声又笑道:“守信可是想不离了?”

两人之间先前从不谈这个孩子,现今郡主提起,她也不好再避,只得点头:“倒是有些想,也是个挂念。”“只是这路途遥远,你回或他们来都是要费一番工夫,等孩子大些就好了。这天彻底开春了,似是能闻到初夏的花草香气,唐剑也该回了。”郡主用杯盖划开香茗的香气,阵阵清香惹得七俭也往前凑了凑,过了会才嗯了一声:“唐剑……唐剑……”她这呢喃让郡主欲饮的茶又放回桌上:“唐剑此次往西运赈灾粮是以沐王府的名义,倒也不怕朝廷里有人……”

七俭恍然大悟般点头:“对,对,他是该回了。”她这模样让郡主捏紧的手松开,这才上了丝笑意:“守信尝尝这新茶如何?”

晌午过后日头斜下去,郡主和楚云舒坐在后院锦鲤池旁喂鱼,轻竹拿披风来给两人穿上,说这下午起风还是冷。轻竹走后,楚云舒轻嚼着嘴里的酥饼摇头:“郡主的意思是七爷在牢内受暗刑以至颅脑受损,这才记事不清?”郡主也不是太肯定,点头又摇头,扔了些许鱼食进池子里,神色颇忧郁:“御窑厂一事对她对我都算大事,这一劫她怎么过的始终没和我讲,如今又时时记不起事来,叫我如何不担心。大夫可否在她睡着后为她诊脉,一探究竟。”

两人就此说好,晚间给七俭煮饮茶放安眠药草。七俭果然喝出不同,郡主坦言是放了药草,为让她睡得踏实,听了这解释她没再问,只看了会书和账本就上床歇息。楚云舒收轻竹信号前来,端坐床前,搭脉细细听着,越听越奇怪,似中毒又不似中毒,依郡主所说床上这位先前中过毒,身子骨本也算不得好,一时难以判断是余毒熬骨亦或是添了新疾,不好说。听完脉又细细看了七俭的皮肤,用手指探她皮下脏腑,最后用手翻开她的眼皮去看,这才惊的吸了口气:眼睑内里似有丝丝泛蓝,这确是中毒之相。

确是中毒,但为何毒,楚大夫说不出,这种怪相,她闻所未闻。听说是中毒,郡主心中明白七八分,先前大夫与她言说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会留后招她就听在心里,如今,果然如此。不知她那位姑姑喂了七俭什么毒/药,竟让她会慢慢忘事,最终,难不成会忘掉所有?

金陵这边阴云不散,唐剑那边日夜兼程往回赶,一路上吃住担着十二分小心,怕出岔子。他还记得今上封胡汉苍为王时诏书中有写:作善降祥,厥显有道,事大恤下,往馨乃诚。要是知道他乃谋逆之人,定不会轻饶,何况先皇在世时就对胡氏不满,此次把这人带往京城,掀起的浪不会小。陈氏子孙名为添平,从哀牢(老挝)一路逃进大明,受了不少苦,因惧怕胡氏在明也有亲信,遂不敢妄动。

近日雨落个不停,秦淮码头靠不了船,七俭也省了往商铺跑,在家与舒鸿笺聊目前形势,聊得兴致盎然雨还不停,这时日颇有些无趣,舒鸿笺便起身向一旁看书的郡主作揖:“郡主可否陪在下玩骨牌来打发时间?看这雨要落到天黑哟。”她知道郡主对这肯定不陌生,要是府里没牌,可让人去买来,哪知她才说完,轻竹就受命移步而出,不一会便端着一副象牙骨牌前来。郡主对此当然不陌生,她的常宁姑姑可是个中高手,她母亲也会玩,倒是七俭,从没听她提过。

这玩意儿七俭眼生得紧,拿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数数共三十二张,倒是那骰子她不陌生,货栈那条街上有赌馆,她路过时也曾驻足看过,但任凭伙计哄出花也从不沾手。这是要赌钱?郡主见她瞪圆双目甚是可爱,上前拈起张骨牌看看:“守信会玩吗?史书记载,当年唐明皇与杨贵妃就爱玩这博戏,不过如今这玩法与他们那时又有不同。”

看来是无聊得紧了,七俭倒也兴趣颇浓,不止她,这局一摆开,唐刀也凑了过来,丫头们都围在旁边看。

雨停时,院门外马蹄声阵阵,随着声马儿嘶鸣,院门被打开,唐剑独自进来,一身雨披未解,单膝跪在郡主前:“郡主,七爷,属下幸不辱命,人已安然带回金陵。”后面并没人跟着进来,下人们不敢问,主子们却都没说话,待他们走后,七俭这才问:“赶紧起来。人安置好了?”唐剑点头,其他人都沉默着,心中都在盘算,谁带这位陈公子去面圣才显得合情合理呢?驸马都尉沐昕?是个好人选,但还得替他想个万全的理由,只能是沐斌闲来街市游玩,巧遇落难公子,细聊之下才知此惊人秘密,于是找上四叔商量,这才有面圣一说。

御殿朝堂的事七俭看不着,但今儿太阳特别好,一大早郡主给她换了身新衣裳,人也精神,这会在店里会客,聊得十分酣畅。说到龙江造船工事如火如荼,这位来自闽地长乐县的布庄掌柜很是有劲头,拍了拍桌子说:“足下可认同我的想法?圣上调浙闽湖广的工匠来造巨舶,必是有要事要在海上发生。”七俭也点头:“此事暂且不论,胡兄,在下此次交付与你的绸匹你可满意?”“欸,沈公子说这话见外了,货已验过,丝线光泽盈盈,色彩自然,是上好绸缎。与你往来这些时日,老兄我是十二分满意,改日你去长乐,兄备好酒与你长聊。”他说到这,感觉门外有人进来,回头一看,愣住,转瞬又明白过来:“沈夫人好,在下胡之敬。”

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叫夫人,郡主回礼后向七俭看去,七俭了然于心,向胡之敬拱手:“今日在下还有事要忙,实未能尽地主之谊,对不住胡兄,改日我们再畅饮一番。”胡之敬自然明白夫人上门这是有事,赶紧说哪里哪里,又闲扯了两句,这才离去。

“沐斌派人传来消息,圣上听闻陈氏所言甚为震怒,当即下令派御史李锜前往安南查清此事。已打草惊蛇,蛇必乱窜,道长那边,还得稳住。”郡主说完上前握住七俭的手,果然感觉她在微微发抖,于是拥住她又说:“云舒所言我本不尽信,如今看来,姑姑折损你精神之厉害甚毒。此事步步踏稳你布的点,守信,别怕。”

七俭不知道楚云舒给郡主说过什么,但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害怕失败,太害怕失败了。这一夜她都窝在郡主怀里,午夜惊醒,又明白身在何处,这才安心。

十日后入夜,有沐王府八百里加急信件送到,七俭本已宽衣,这会急的穿了斗篷开门,来人气喘吁吁,轻竹上前给了赏又领他去喝茶解渴。七俭打开书信,上书:桐已于十三日夜间逃离澂江府,盐权已全权收回。郡主跟在她后面看清了信,拉她回房,把门关上才说:“四天前逃走,他收消息如此之快简直不可思议。我倒怕……”她见七俭在咬屈起的手指,上前给拿过手握住,这才往下说:“我倒怕朝廷那边派出的人会有什么不对。不过,沈云松终是不敢再猖狂,如今局势一改他只得乖乖逃回主子身边藏着。”

郡主的担心在不久后得到印证,御史李锜回京,禀明圣上,他一路逃回,只因胡氏在他入安南就派人追杀之,圣上听后极为震怒。沐昕亲自过来说明此事,说完又猜测,怕是迟早要打仗,若是打,沐家军必是先锋。

四叔走后,沐海棠却笑了,七俭不明白她笑啥,这附马爷一来全府都紧张,这会有点饿,让红儿去备餐,她泡了壶好茶给郡主倒上:“打仗未必是好事?你二叔三叔手底下的人丁如今可不兴旺,再一打可又是损伤得厉害。”“这事我且不管。我是想,这事已然被撬动,但一时半会又不能干脆的一刀切,这对你对我们,真是天时之利。”经她这一点拨,七俭明白过来,确实如此,这事已经掀开,沈云松跑了,和他接头的人必然警惕,他们一动,常宁公主就能明白她确实在做事,但这事一时半会确实结不了。

这就,妥了?真妥了。两人拥在一起良久不分开,这才切身体会,能陪在身旁一起经历风风雨雨酿出的确是情谊。

唐家两兄弟也好久没聚,这会酒过三巡,唐刀问他哥西去一路上的事,唐剑说得简要,说完陈添平的事他又喝了一杯,想想嗯了一声:“这一路上还遇着件事,客栈有人聊七爷的商号,有人上前细细打听七爷叫啥,他还自报家门说姓……哦,也姓陈。当时我急着赶路没太细想,如今想来,那人可能是七爷故人,怪我疏忽了。”唐刀听了哈哈一笑,如今想和沈七爷攀交情的人可多了去了。

肆捌回

天一日暖和一日,七俭早间吃了早饭拿着份地契看,如今在金陵住的这院子怎说也姓沐,她置的房屋虽说也姓沐,好歹是和那王府没了干系。托了高员外寻来的房,想必是不差。郡主见她坐那似在打盹,不由好笑:“这天时未到晌午就困了?说来陪我去观音庙上香,想必又是句空话。精神头这般不济,下边的人瞧见了还想是我亏你。”七俭并不是打盹,只是想得入神闭了眼,这会笑笑把地契铺在桌面上:“郡主,云南那方置田地房屋或购金器珠宝您做主就好,如今这三进院子加后园,大小十六间房,算是守信头一回自作主张购了大件。您瞧可还满意?”

有个自个的家,自然是好,极好啊。

郡主兴致盎然要去看看这院子,说起来离商行甚近,隔条街拐个弯就到。几人到门前,有小厮早候着,打开前院大门鞠躬:“大爷夫人里边请,我家老爷吩咐,列位瞧哪不顺给小人讲,小人即刻让人来修缮。”七俭给福德来递个眼色,德来把人拉一旁:“这边没你事了,你且去吧。”房子买下来怎么重修是他们的事,这事外人就不用掺和,说来这事最终得郡主说是才是,说不是就得改。

这屋原址是前元朝时一汉官居所,□□改天换日后赏一有功武将将此处重修,此人颇为有名且并未受朝堂争斗所累,只是后人不肖,败光祖业以至房产不保,也是唏嘘。虽为武将旧居,院内倒颇为清雅,后院梅兰竹菊皆有,井边有棵大树,如今粉花吐蕊,甚是好看。房屋久不经人气有些破败,修葺之事难免,只是如今修,全看郡主。几人出门时郡主对七俭耳语,说要好好琢磨图纸,在此之前不许人善动。这是喜欢,喜欢就好。

从院里出来,福德来赶往商行货栈,这些天商行货栈忙,他说要添人,但他又不愿和舒鸿笺讲,总觉怪异,他跟随主家走蜀道过江陵的时候这位舒女公子可没见人影,如今凭甚要事事听她,不如道长回来倒好。虽认了七俭,但这世道总归男人说了算,心里还是没迈过这坎。

主仆几人回到家午饭正好,轻竹也往府里添了厨娘丫头小厮,七俭认不全也没花心思认,遇着人喊他大爷或七爷她也应一声就走,从没认请哪个是哪个,只知府里不知怎的就多出些人来。货栈那也有婆子做饭,红儿平日里也在那伺候着,她总觉得跟德来在一块比在府里舒服。舒鸿笺从不在那吃,每回都回府里来,那全是男人,吃饭又粗鲁,吃完寻地儿一躺就呼呼睡,她虽从未瞧不起卖力气活的,但总不能真日日混一起吃,这叫人瞧了去传出去不好听。

七俭吃完饭真有些午困,说下午陪着去观音庙,有集的时候郡主不爱往里凑,这日清闲,去上上香倒也好。郡主精神比她好,喝茶看书,又问轻竹搬家时院里花草如何是好,两主仆正说这个,唐刀拎着个婆子进来,婆子头也不太敢抬连连做大揖:“府上大爷可在?”轻竹用眼神怪唐刀,什么人就往里拎。唐刀也无可奈何,这婆子一直在府门外转悠,见门房不肯放她进来她就在那磨嘴皮子,说真真找七爷有要事,他怕扰了府里清宁,这才拎进来问问。

郡主翻着书页眼皮也不抬,好半晌懒散的问:“你找七爷何事?”婆子眼神滴碌的转,打定主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位女公子想必是七爷胞妹,果然神仙人儿,与七爷一般俊鸾。老婆子这会上门是受人之托,来给七爷说门亲事。”此话一出,站着的人都黑了脸,这金陵地界谁不知道沈七爷日日与一女子同进同出,虽说并无名份,但七爷对女子可谓宠极,往来客商都云,与沈七爷谈事,中途要是有女子进入,那这事就得搁置再谈,哪有什么妇人不得抛头露面之说,简直宠得不行。都传成这样还用得着明说?转念一想,大都明白过来,媒婆是干什么的,打听消息那是八面玲珑,她岂会不知?她是想着七爷与这女子一直无名分,怕是这名分根本给不了,既如此,自然上门说得媒,哪有男大不当婚的。

轻竹要赶人,郡主看了她一眼,又翻了页书才问:“哪家小姐?”

老婆子以为这是松了口,把那六品钱通判家的小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这位通判郡主倒不陌生,他掌粮运水利屯田江防,辰宿予睦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七俭宴请过他几回,看来这是真看上家里这位后生了。要说七俭真是位后生且无隐情,与这位钱家小姐倒是一配,只可惜……

“我已有婚约,还望回禀小姐,承蒙错爱。”七俭不知何时也拉着脸站在一旁,见郡主还笑,不由得被气笑。主家发话,唐刀一把拎着人往外搡,这算客气的,要不客气,直接给踹出去,收了银子就敢把豆腐说成花的媒婆,他可没好气。

这一通闹得七俭是哭笑不得,可她急也没法,余丰年还喘气,和郡主婚书祠堂里存着,她拿什么去跟人争,这名分可真是要命。这一想憋得满脸通红,还在来回走,郡主上前捧了她的脸庞轻轻一吻:“急不来的事就先别急,这媒婆上门倒让我想起件事。”“何事?”七俭略有惧怕,可别乱来。好在郡主从来不乱来,她说的事事关德来,年纪早该当爹了,不能因为跟着沈七爷就打光棍不是。这话说得七俭有愧,她确是没想到这事,想来德来该是要怨存她了。

去观音庙前绕去商行,女眷们在后园歇息,她在前厅与舒鸿笺说了会话才让红儿去隔壁货栈喊德来过来。两人齐了,她开门见山:“今儿下午我去拜观音娘娘,也给你们求求姻缘,德来,你年纪不小该成家了,你看我是找媒婆给你……”“小的当然要娶红儿为妻!”这小子铮铮铁骨一般昂着头掷地有声,这让七俭甚为感慨,有担当有情谊是真男儿。红儿羞得恨不得藏起来,略打结的说:“这……这不妥……德来哥与二喜是同甘共苦……奴婢又何德何能……”

红儿这推脱一是为二喜,二是为她自个的出身,妓馆里的丫头,虽然早早跟随花娘逃出,但始终是那污秽地界出来的,德来如今在商行已是有身份之人,岂能……她推脱,德来急了:“二喜跟我没啥,就从小一块玩得好,她如今可想嫁秀才将来要当官夫人的。我就娶你。”说完朝七俭一跪:“七爷俺求您,给俺俩证个媒,您本也是俺们的媒人,这婚事我想尽早办。”

这还急上了。七俭笑了两声让他起来:“好,好,尽早办。你自个的婚事你自个去忙不太好,就央轻竹去给你操持吧。红儿,今儿起你也别呆商行,这边伺候的丫头会派过来,你去新府挑几间房,等新府修葺完,你们就成亲。”本想给他们在外寻个小宅子,可一想,新宅那些房间谁住啊,她又不娶妻不纳妾的,德来他们住那也有个照应。

给红儿寻个好去处,也算是给花娘一点安慰。想来,她应是会高兴的。

上香时七俭一脸虔诚,她祈愿观音娘娘给花娘一个好的来生,丰衣足食,有青梅竹马相恋,晚年儿孙绕膝,福安长寿。

“七俭!你真是七俭!”

这平地一声惊雷把本在冥想的人都惊醒,七俭顺着声看过去,一落魄娘子一脸惊喜的看着她,正从人群里挤过来。今儿人不多但也不少,这一喊,让人都看过来。郡主一听这声就不对,示意唐家兄弟赶紧开道,走到七俭旁拉她衣袖:“这一路我也累了,咱回吧。”七俭哦的回神,被带到马车边要上车,那人一路追过来,见被拦住,大喊:“七俭我是陈季安啊!”

七俭还是茫然的回头,不认识。原本甚为紧张的郡主这会松口气,略好笑的看着远处的人,世事难料,她姑姑喂的毒,竟让七俭忘了前尘旧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陈季安竟然还敢来认人,这也出乎她的意料,事隔这几年,看来这位当年的“陈公子”过得很不如意。

唐刀收回刀蔑视这妇人:“我主家不认得你,别胡乱冲撞。”“不!七俭你看看我!我有事相求!求你……”剩下的话让唐刀以佛门清净地不得喧哗给闷了回去,把她拖到一边踹了一脚:“再胡乱冲撞,刀剑不长眼!”

马车里七俭左想摇头右想还是摇头:“那妇人似是认得我,还叫出我名来,可我竟一点也想不起她是谁。不行得回去问问。”郡主掐了一下她的手背:“回哪去?你如今在金陵的名声比你自个想的要响得多,泼皮无赖想趁机从你手里掏银子的可多。”她这一说七俭又觉得甚是如此,也就不再去想。这一会郡主也想清了一些事,那陈季安认得七俭,且已打听到金陵来,将来势必还要闹,这一想有些惊觉不妥,连忙打开窗布唤唐剑,也不用明说,唐家兄弟看她眼色行事之能已炉火纯青。

晚间等七俭歇息后郡主穿了斗篷出门,到客栈一路不停上楼,推开房门进去,一旁的唐刀赶紧把门关上说:“问清了,要银子。”她听后笑得略冷,也不坐,走到窗边背对着陈季安:“你要什么银子?”“奴家和夫君一路北逃时他染疾身亡,奴家才惊觉愧对七俭,本是想找着她认错,可没想她如今竟富贵至此……奴家已无家可归,想问她借些钱银度日……”

气息虽低,这理可壮得很,郡主冷笑一声摇头,良久又叹了一声:“真是可悲。”又想七俭若是记得,必是要羞愧难当,最初看上的人,竟如此如此不堪。招了唐剑过来,低语道:“她负罪在身,最忌此类人狗急跳墙,你寻个地儿打发她,让她生死困在那不能再翻腾。”要是搁云南,这妇人的魂早归西天,只是天子脚下,她又处处被常宁公主打压,一旦被捏七寸,那可要命。

唐剑领命办事向来没有差池,郡主没吩咐的他也领会,郡主一走他就拿出包药,干粉往妇人嘴里倒,捏着她的嘴又灌些茶水进去,这才拍拍手作罢。唐刀一脚跨在凳子上笑得冷:“要搁云南直接送府衙一刀砍了头,费得了这事。咱主人把脏事都替她做了,就望她啊,能对得起这份情!”

肆玖回

依郡主亲手构图而重修的宅院正式完工,七俭挑了个黄道吉日搬进去,四方商友都让她做酒席,她说罢了,这酒席即日就有,搬家一事散些善银施粥了罢。

薛释一家已回金陵,七俭本意让母亲和不离与他们一同过来,也好让她尽孝,但薛释只给她捎回家书一封,家书里母亲说让她照顾好自个,二喜和不离陪着日子好过,只盼她何时再回云南团圆。母亲倒底是把云南当了家,她也本该回去,只是这杂事缠身,真一日也抽离不得。

薛释回来却不见道长,憋了一天郡主到底是问了出来。七俭才沐浴完毕,这会还带着袅袅水气,躺被窝里抱住怀里的人,想了一阵才回:“我让他去常州苏州设商号分馆,宇文恒与罗云清即日已动身前去助他。如今商号货物品种繁杂且数量繁多,有许多江南产物可不必运回金陵,那边漕运比金陵更通达,在当地收货发货,可省不少钱银用度。”

七俭自出了御窑厂的事精神一直不济,这时节渐近盛夏,她被日头晒多了精神好起来些,这会说完话看着郡主,目光盈盈有泽,似水中晃动的灯影。郡主又想起这人中毒之事,一时心疼的抱得紧:“守信,你可要一直陪着我。”七俭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想想以为是那日媒婆前来的事让她心思难过,哈哈笑了两声:“说来你那公主姑姑对咱们不算顶坏,你想,要是她让官媒来说,我又如何推脱?且最近她并无为难,或许最终想通放过也不一定。”

这话让人后怕,郡主掩了她的唇,心里更难过,哪里算不得顶坏……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已让楚云舒去寻天下奇书一定要找出此毒为何物,可一直没有音讯。这样越想越心痛,有些悲怆的吻住七俭,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同塌而眠时日也不短,七俭一直待她相敬如宾,此时想来,竟有些恼怒,这怒气起来,不禁咬了七俭的唇。

被咬的人一脸委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唇,手却被拉住,郡主看着她,眼里有女儿的娇羞也有坦荡的不悔。七俭看着她,慢慢凑近,轻轻吻在她嘴角,又细吻到她耳畔:“总不能让你无名无分……”话没能说完,被人掐得生疼,就听到耳边有些气恼的声音说:“那今晚我来给你名分。”

嘴上说得咬牙誓狠,可真情到浓处,她哪里是七俭的对手,一路丢城失地,浑身无力。七俭衔住她胸前颗粒时,她突兀的叫出声,把在走廊巡夜的轻竹吓一跳,刚想去拍门问可是有事,可细细一听又不对,过会脸烧得热,赶紧碎步离开。

从不知,□□,如此……醉人……

喘息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饱含爱意的吻住,良久慢慢松开,又对视半晌,她把人抱住,轻抚着抵在自己耳畔喘息的人,好像很轻的问了一声累不累,但不确定,实在过于羞涩,不能确认自己刚才是否说过话,真到听到抵在耳畔的人说不累,她才明白自己真的问了,瞬间肌肤又烧热起来。

其实……都很累。次日清晨舒鸿笺和楚云舒都已坐饭厅等候,德来也来问安,他和红儿婚事就在三日之后,这几天他才抽空和红儿一起商量要置办些家什。舒鸿笺等得有些不耐烦:“什么时辰了,两人不像话,主家也不给下人做个好样子。轻竹你再去催。”轻竹红着脸踟蹰不前,末了轻咳一声:“你们先用餐,奴婢再去请请……”话是这样说,但她就是不动,楚大夫觉出不对,对轻竹挑眉看了一阵:“昨夜,你可是听到什么动静了?”

舒鸿笺本是不耐烦要问什么动静,难不成才新住的宅子就进贼了?那唐家兄弟和手下的人干……忽然之间,恍然大悟,脸也红了:“楚大夫,那咱吃,吃完还有好些事要忙呢。”楚云舒倒是对郡主心生佩服,明知七爷中了忘前事的毒,还是义无反顾的在一起了,就真不怕找不到解药最终被忘?或许,怕,才更珍惜如今的时光。

想来想去目光撞上舒鸿笺的目光,两人略尴尬的错开,也不知为何尴尬。

轻竹带丫头收拾房间听到丫头呀的一声说夫人信期来了她这才醒神连忙过去:“你去七爷书房伺候着,这我来收拾。”丫头走后,她有点无奈的叹了一声,小祖宗连锦帕也未事先备好,看来是随性而起对此事并不看重,只是这随性里,怕是带了十二分的坚决。

福德来和红儿的婚事在黄道吉日举行,四方宾朋满座,他知道这都是七爷的面子,但他着实高兴,成家立业,他福德来也算是不比谁差。新人敬了七俭和郡主酒,新娘子被送入洞房,新郎则在院里陪宾客吃酒畅聊。薛释的小子被薛大娘带着,这会见了七俭直要抱抱,又说不离弟弟多可爱,好想他。

七俭陪着德来宴宾客,郡主则早早回了房,来的客人里有官有商,她露面诸多不妥。这会正听轻竹为她抱不平呢,就听唐剑敲门,进来后说:“外面围了二三十个花子,赏酒不吃,赏菜不吃,赏银不拿,坐那不走。”郡主哼笑一声:“余丰年的手段可真是越来越下作,这是来恶心谁呢。”“太不像话,如若报官,官也管不了,不仅管不了,这挂着沈府牌匾的宅子才做新酒就闹官,惹人闲话。主子,您看如何是好。”唐剑也被这下作手段给弄懵了,简直无耻这是。

这事院里的宾客都在议论,福德来喝多了,要冲出去找他们拼,七俭让人拉住他,沉着脸往门口去,唐刀在一旁劝她千万稳住,这事闹得不好影响可大。她才走到门口,就见一人拄着布袋在那口若悬河,随后又对门里喊道:“七爷让人打盆清水来。”清水一来,那群花子的头收起先前放在门口的船,对其他花子挥挥手,全站了起来向七俭作揖:“只因误信他人之言,给沈七爷添麻烦了!”

他们要走,门外那人又拦住:“今日沈府大喜,来者是客。酒菜管饱!”来人正是奔回来喝喜酒的梁道远,他走街串巷算命时就和小花子玩得熟,常接济他们,也清楚他们规矩,今天正好解了此围。他让人把酒菜送到城隍庙旁花子聚集地,真管他们吃了个饱。

夜间宾客散尽,主仆几人把酒谈心。郡主坐在七俭身旁,敬了梁道远一杯:“今日之事全得先生。”“谢郡主,道远不敢领功,只是凑巧解围。在下一来就见门口坐了一地花子,知道事情不妙,恰好其中两个小花子是我先前旧识,他们一说我就明白他们是受人蛊惑才前来,据说是有人给了他们钱银,然后说七爷……”他说到这突然不说了,七俭急:“说我什么?”他还是不说,郡主已猜到一二,于是安抚七俭稍安勿躁:“先生不敢说,我来替你说。那人说七爷强占他人之妻,持强道德沦丧,因有钱和官府交好,他无处申冤是么。”

这……这全猜中了。梁道远不由得十分佩服这位郡主起来。

七俭气得捶了一下桌子:“他要明刀明枪我倒要和他拼了,尽使这些下作手段……”越想心中越堵,余丰年说她强占他的妻,虽并不是强占,但在法理上郡主如今确还是他的妻,情分全无又如何……进了公堂她也是输家。郡主又敬了梁道远一杯:“先生一路辛苦,且先去歇息,明日再聊。”

两人回房时郡主说:“今日德来红儿大喜,你身为主家,可不能这脸色。”七俭苦笑,拍拍她手表示都懂,可要怎么才能笑得出来。原本指着安南的事迅速把余丰年拖入万劫不复,但沐晟向圣上谏言说打,被圣上驳回,如今似是根本不想用力去查胡氏谋逆篡陈氏之位的事,在胡氏一番据理力争之后竟安抚起来。这样一来,余丰年勾结沈云桐为胡家卖命就成不了罪,人家为商,商走四方吃百家饭,安南的饭怎就吃不得了?只有胡氏一族成为谋逆,余丰年才能被迅速拉下水。这路也成了远路,和另一条把他挤得没饭吃成为弃子的路一样远。

“海棠,我想和你成亲,就如德来和红儿一样,宴请宾客,让世人认可,你不用再背负……”“我从来都不认的事,就没有背负一说。”郡主虽说得笃定,但世俗依然存在,她们都可不在乎,可又哪能做到真的不在乎。

两人才有鱼水之欢几日,虽烦事堆上头,却也忍不住,情绪略不对头,在这鱼水之欢时竟有了别样滋味。七俭见郡主一直对她看着,略往她颈间藏了藏问:“弄疼你了?”郡主没回她,只是摇头抱她紧些。只是抱着两人肌肤都烧热得难受,七俭把她颈下蹭红一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舒鸿笺这几日就数落他们不懂事不懂事不懂事,楚云舒听烦了就在一旁略搭腔:“少年夫妻情谊重……你如此愤愤为哪般?”问得舒鸿笺红了脸拍下筷子:“我才没有愤愤,我是……德来这两天也不上工,你知道我多忙?货栈一帮男人,我……商行里来来去去那些人都问七爷七爷七爷,我倒是想告诉他们七爷在床上起不来呢。她身为一家之主,就不懂得凡事要节制吗!”看来真是气着了,这两天也是忙坏了,梁道远又赶回常杭两地,还从这边抽走几个人,她可不得气么。“今儿我去帮你。”楚大夫捡起她的筷子递给她又说:“饭还是要好好吃。”

伍零回

七俭也不知郡主近日让她结交工部官员是何用意,她不想掺和北京建都之事,那里面的弯绕太多,坑也多,一不小心没踩稳跌下去摔个半死有可能。刚刚喝完酒的这位从六品大人竟然找她要胡椒八角桂皮这些香料,数量颇多她一时难以应下来,对方拂袖而去。自个家中香料只能维持日常用度,这东西贵不说,有银子还难买。被堵了口气,提着广源斋的点心回家,给笑得像个小包子的人吃。上前捏了一下那抿嘴笑出的小包子:“好笑吗?你夫君在外边受气,你就在家里偷笑,可真是恩爱有加。”

郡主亲了她一口没争辩,又听七俭说那大人胃口颇大喂不起,嗯了一声:“喂不起咱不喂了。道远那边如何了?我们何时去看看。”说到苏杭一带,七俭也颇为向往,认真想想也点头:“寻个好时候咱就过去看看。”郡主吃着点心略嘟嘴:“借口,什么叫好时候,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买卖不肯走。”还成她的买卖了,得。上前给她嘴角的沫拈走,笑得温柔:“好时候就是你信期过了,路上颠簸不用难受。”

和七俭谈事的那位吕大人前脚出辰宿予睦后脚就被人接去了另一家商号。

晚膳舒鸿笺回来,楚大夫和她前后脚进门,七俭记得有事要和她们说,话到嘴边怎么也想不起。舒鸿笺哼了一声:“也不知这成天脑子里记了什么,想不起别说了,吃饭吧。”楚云舒给七俭添了茶,对她看着:“七爷不着急,慢慢想。此事可是和郡主有关?”说到这,郡主来了,似是刚睡醒一般,这又让舒鸿笺很愤愤。

“啊,记起来了,我和郡主要去道长那看看,唐家兄弟随行,你们留在家。此去来回约十来天,商号事宜鸿笺和德来商量着处理,遇急事可让镖局加急送信。不过区区十日,想来也不会有急事。”七俭说完,上前扶郡主落座,舒鸿笺用气声对楚大夫说:“受不了了……”楚大夫差点笑出声,忙掩嘴遮笑:“七爷和郡主何时动身?”七俭手指放在桌下掐算一阵才回:“五日后动身,近日把重要客商先见几个,其他容我回来再谈。”

郡主体寒,葵水之期往往痛得冷汗涔涔,七俭从两人在一起知道这事后就寻民间偏方,但一直不见效果,大夫说,体寒之症乃先天不足,后天难有药医。她又好强,再疼也是咬牙忍着,忍得汗滴下来轻竹才知道她疼。这会楚云舒给她把脉,又开了药方让轻竹去抓药:“此方治不了本驱一时疼痛还是可以做到。”七俭这会在商号忙,楚云舒正好和郡主闲聊:“七爷的毒,在下这些时日阅几十本古籍还是难觅踪迹,此事最终还需郡主去向公主讨个解方。”

郡主笑得无奈:“她若会给,一开始就不会下手。我已托悦然姑姑探其口风,得到的回应是,她得不到的,就谁也别想得到。她不会毁我,只会毁我身边的人。四叔从来就左右不了她也没想过要左右她,这是个死局啊大夫。她一生所求为何……”郡主疼得说不下去,但楚云舒听懂了,这位郡主,是那位公主的心魔。

晚间七俭回来时在房里陪着郡主,传了膳食进房,她喂给郡主吃,给她说白天的事,说到一半想起来:“你让我在南宁府订的那批木材卖家不肯卖了,加多少钱也不卖,我让云松从昆明赶去和他谈也没结果,海棠,你且说说要那批木材所为何事,我再想想其他法子。”郡主脸色略苍白,笑着摸摸她的脸:“不卖咱就不要了。你光喂我你不吃啊,去厅里吃饭吧,累了一天了。”

薛释过来了,两人吃着酒说事,薛释说他被征往北京督营造之事,明日动身,此去北京约是一时半会难回,特来辞行。听说他要去北京,七俭又高兴又有些感概,当年薛大人被廷仗至死实在太过惨烈,伴君如伴虎就是如此,如今他又要去北京吃官家饭,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薛释才华留在民间确实委屈,只望此行能让他尽展心中抱负。

两人都喝得颇多,七俭洗漱回房已是半夜,也没让点灯,摸着黑钻进被窝,听到郡主问是不是喝多了难受,她把人搂住摇头:“薛释去北京,我也为他高兴。吵醒你了?睡吧。”

启程之日舒鸿笺和楚云舒一直送到码头,看人上了船才走。这人一走怪冷清的,舒鸿笺说要去德园楼买醉鸭,楚大夫陪着一起,两人走半道上,一顶轿子停她们身边,一员外模样的人出来看着她们,好半晌,舒鸿笺叫了声爹。

这位国子监祭酒大人拉着女儿在辰宿予睦后院声泪俱下,楚大夫看得于心不忍,正欲悄悄离去,却听得这位大人欸的一声:“孟介休书已送至府中,你得偿所愿了!听说那孩子在你走后日日以泪洗面,你何忍……”忽的又指向楚大夫:“你要和谁,哪个女人……是她吗?和她共度一生?”楚大夫怔了一下,悄悄挪步偏移出舒大人所指的范围,又听得舒大人说,“子妍之事爹也十分难过,但你怎可以此为借口放任自己!看看你如今所作所为,简直是世人一大笑谈!”

舒鸿笺在她爹声泪俱下的控诉时始终事不关已的看着她爹,也不说话,她这态度气着了舒大人,转而向楚大夫:“姑娘啊!你们这是有违伦理纲常,只有那些恬不知耻之辈才能做出此等事来,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嫁哪个后生不好,跟她厮混,岂不是让你父母无颜见人!”楚大夫本不想答,但想想还是要表明一下一个事实:“我……父母早逝,由师父养大,师父只教悬壶济世之策,并未说过两个女人一起生活是有违纲常恬不知耻。”“你师父那是忘记说了!再者说他也不能想着你能和个女人一起,他要是知道……要气疯,要气疯的姑娘……”舒大人又开始掉眼泪了。

“娘身体还好吗?”舒鸿笺终于说话,舒大人激动得胡子乱抖:“你娘……你娘她想你都快想病了……算爹求你了,别胡闹了,回家吧孩子。”舒大人只独此一女,从小溺爱,别人家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他嫁了女儿三天两头把女儿接回家住,生怕在婆家受委屈,如此为父,整个大明也找不出几个,如他如今后悔呀,若不是这一步一步纵容,怎会到今天这般地步?

见女儿又不说话了,舒大人叹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摸摸身上,最终掏出片金叶子来:“当初让你通读史书习字作画,怕是真害了你,也罢了。你如今连唐斋的门也不跨,想必手中拮据,不论如何,爹娘始终为你爹娘,哪天想回家了,就回家。”本一直绷着脸的舒鸿笺被这片金叶子给激得眼泪掉出来,连连给退回去:“爹,辰宿予睦供我吃住且给我月钱,我手中积蓄颇丰不愁钱银之事,只是女儿实在不孝,爹爹你要保重身体,也要照顾好娘。”

舒大人见她这么说,倒也安下些心来,女儿家最怕在外无亲无故又无钱银。又狠叹了一声回头对楚云舒看着:“你们两个孽障,要是遇到难事千万别把爹当外人。这位姑娘贵姓?”“大人,小女子姓楚,名云舒,习岐黄术,也在辰宿予睦主家下做事。”本不想说太多,这一回,也不知怎么就把这些全说了出来。舒大人点点头,上前说:“楚姑娘,你多担待我这逆女,她虽不孝且行事乖张,但终究心性良善。”楚云舒张张嘴要回话,想想轻叹一声,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七俭和郡主到了杭州,梁道远在码头迎了人接到客栈,当晚几人在客栈畅聊,第二日去商号看了看,七俭很是满意,下午几人又在西湖边饮茶畅聊,她问梁道远:“将来你是想居杭州或金陵?”这是要为他置宅,梁道远摇摇扇子:“七爷,在下暂且无想法,若七爷不嫌弃,将来七爷在哪我在哪,如今我倒想跑遍这山川大地,做买卖同时又看了大好河山美景,实在人生一大幸事。罗云清与宇文恒一人留杭州一人去常州,七爷和郡主意下如何?”这话听得唐家兄弟很是高兴,郡主自然没意见,七俭也没意见,这两人独撑门面尚显弱,但眼下无人可用,只能边用边磨。

几人又聊到江南的丝绸大米之物,七俭想起前日里那官大人要的香料,不由得好笑,说予大家听,大家也都笑,梁道远笑完又感叹:“海外多产香料,若是帝国能将海上贸易做起来,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会物以稀为贵。”说完想起件事:“七爷,我与云松常互通有无,他向我讲了你买木材的事,巧的是我前几日听一个木材商说,不卖你木材的南宁木材商把木材卖别人了,你猜是谁。”

郡主似是听烦了这些买卖事,起身去看还未全谢的荷花,七俭的目光随着她,免不了走神,这会被梁道远叫了几声才回神,又听了一遍问题问:“谁?”“余丰年的商号。七爷,余丰年被我们蚕食得不甘心,已经转向官家要去赚官家钱,这木材就是运往北京,他胃口着实不小啊。”梁道远这么一说七俭惊了,难不成郡主先前买木材就是为了往北京皇城里挤?后来又为何轻易放弃了?只是自个说了不想往里挤?

喝了口茶连连摇头:“他在工部有人?”“我听那木材商说,余丰年压根没在工部走动就拿了木材供货商的资格,七爷,这可是个大消息……”梁道远说得小声了些,七俭听得明白,他是在说余丰年有比工部更硬的人,可建皇城督工是太子,他因身体不便一直在北京燕王府未随圣上来南京,莫非余丰年的背后的人就是他?难怪,难怪……这事可棘手了,太子的人,又有谁能动?

伍壹回

这客栈近西湖,晚来推窗上有繁星银河下有幽幽荷香,七俭从背后拥住郡主,喂她吃一颗樱桃:“甜吗?”问完又说:“我今儿晓得余丰年背后那人是谁了,是……太子……”最后两字儿呵在她颈间痒痒的,本想忍住,但着实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这一笑收不住,转过身窝在七俭怀里使劲乐,七俭被她也逗得笑:“不是太子?”郡主搂着她的脖子亲她:“亏得你和官场打交道时日颇长,怎就没听过那位太子爷什么都好,就是颇好女色……你说他和余丰年……要是被他听到,定会气得……”

什么和余丰年?七俭本不懂,但把这话串起来一想,有些惊道:“你是说余丰年是别人的男……男宠?”郡主收了笑,还是搂着她的脖子:“有些乏了……”七俭抱起她往床边走去,待两人睡好,她也不再发问,这也不是个值得说道的事,只是余丰年堂堂七尺男儿,竟靠出卖男色来换取荣华富贵,着实叫人不耻,要是嫁过去的不是郡主而是别的女儿家,怕这好好一生就毁了。两人搂着睡,七俭本已快睡着,忽听得轻轻一声朱高煦,她这才彻底明白,原来是那位汉王在撑着余丰年,听闻汉王多次救今上于危难,皇帝甚宠,能和他作对的人,不多。只是不知,他有多喜欢余公子呢。

七俭睡着后,沐海棠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月光从窗子洒进来,借着月光,能把面前的人看得清楚,这是她的爱人啊,相濡以沫的爱人。

安南一事拖延本以为确已无路可走只能靠等,可她连连在辰宿予睦周围见着装模作样走动的人,忽然明白,余丰年已开始忌惮辰宿予睦,他做买卖的天赋,远比不七俭十分之一,这大概是他为何要派人在辰宿予睦周围走动的缘由,七俭做什么,他就抢什么。只是七俭商号里的几大主货的供货源都是她一手建起的关系网,他想撬非常之困难,只能仿着七俭走什么货他跟着去别家拿相似的货。

明白这点让她心生一计,要让余丰年快些去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罪犯滔天,让他背后的人也不会去护他,因为他不值这个价。这个天价,只能是皇城才给得起。古书记载中的一段文字让她这计谋渐成形,托人寻得确切消息,她这才让七俭去找木材,见工部小官,余丰年这些年都没去掺和官家的生意是因为他也不傻,官家的钱好赚,可也要有命去花,只是皇城的诱惑太大太大,何况,七俭敢做的,他凭什么不敢做。

薛释去北京督营造是她央四叔办成的事,为的是让最关键的那个人不能被收买,只有薛释能做到不被余丰年收买。他懂木式营造,被编在营造三房指导工匠雕刻工事,木头里面有虫,被雕开,就会发现,那种虫长在木材里能在将来毁掉整座宫殿,薛释绝不会容忍这种事被隐瞒。到时只要一根被发现,那一批刻上供货商编号的木材都会被烧掉,供货商会被问罪,工部收货官员会被问罪,到时只要有人在皇帝面前略添油加醋说些心怀不轨、大明基业之类的词,那些人都必死无疑,一是为彰显皇威,二是为杀一儆百。

她的悦然姑姑为她找那独一无二的木材找得多辛苦,因她向她悦然姑姑说了七俭中毒之事,又说,在七俭还记得她之前,她要嫁给她。她知道朱悦然是喜欢她这样决绝的。

她来杭州,并不是只呆十来天就回,说来杭州,只是为不让余丰年起疑心,她要一路回云南,抵云南时,大约就是拿回婚书重回自由身之时。

七俭听闻她想回云南,说想家了,本有些犹豫,但经不住她再三央求,而自个也想回去看看娘亲和不离,于是只得点头,捏着她下巴摇头:“越来越孩子气,想一出是一出。待我休书给鸿笺……”郡主拿了她的笔搁好不让她写,见她皱眉,于是亲了一下才说:“到云南再说,要是你此时写信给她,她又在那呼天喊地的说不行,倒不如到了云南再写信,随她喊去。你呀,除了买卖的事也得长长其他眼色,德来和红儿的事你不管,她和楚大夫略不对劲你瞧出来了么?”七俭还真没瞧出来,而且她觉得这就是郡主找的借口,为把话题扯开。

一路往云南走,郡主忽然变得沉默,也不爱讲话,只是让马车慢些走,说走得急了她头晕。早先来金陵的路已废弃,现在有官道,唐家兄弟带十来个人随行,白天赶路晚上投店,一路无碍,世事变化得快。这官道还多亏各地商人,为避盗匪,他们为州府捐钱银,这官道才修得这么快。

七俭以为郡主受不住这热天,走走停停生怕她中暑热,进入云南境内里郡主精神才好些,马车一路往先前她为七俭置办的宅子而去,她要先把七俭送回去,然后回沐王府等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同情她,在此事上朱悦然无比配合她,甚至宽慰她七俭的毒会解,也许诺,只要北京那边的事一有消息,她会在第一时间传信给云南沐王府。

听郡主说不下车要去沐王府,七俭一愣,但转念想想又明白,这好久不回,回来是该去看看叔叔们,很不舍的拉着她的手:“那我们何时相见?”“日日可相见。替我向你娘亲问好,说我改日来赔罪。”郡主亲了一下她这才让她下车。

两母女相见,免不得流些眼泪,见不离长得她有些陌生,好一会才抱起,红儿在一旁也红着眼叫公子。沈云松正巧在昆明办事,本是来看沈母,这一看看到主家弟弟,咧嘴笑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七俭放下不离对他招手:“哥哥既然来了就往两日,我这刚到,连日赶路有些累,待我养养精神再陪哥哥吃酒畅聊。”沈云松当然说好,他一直想上金陵,但这这盐务繁忙,确实抽不开身。

回来四五日,郡主天天让轻竹送食盒给七俭府里的人,但她自己就是没见过来。七俭问轻竹郡主是否有恙在身,轻竹信誓旦旦说没有,只是郡主久不回云南,府里两位叔叔对她念得紧,这几日都在陪着说话。七俭这才稍放下心来,轻竹走后,她又去看不离的功课,她教的字不离都会背了,这会要练写。“这里,这个字重写……”七俭刚说完,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红儿端着茶出来,问小厮:“哪里在吵闹,没见小公子在学写字么,赶紧去看看。”

小厮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哭天喊地的叫着七俭的名字。七俭细细一看吃一惊,这不是余丰年的家人么,怎么跑这里来闹?沈母也受惊出来:“这是发生何事了?”七俭收了扇子看向红儿:“抱小公子进去。娘你也进去。”待沈母和红儿把不离抱进去后她才问:“都别哭了,发生何事了来我府上哭哭啼啼!”

余丰年老爷上前跪倒:“沈公子!先前是我府上对不住你,我们祖上姻亲关系牢固,如今望你不计前嫌救我儿一命!”余家人只知余丰年入牢前吐血悲言说沈七俭害他,却也不知原委,只是凭着这句话来求七俭。七俭听完所说,整个人都呆了,余丰年被打入死牢,等案件结审就秋后处斩?余家一家老小跪在那哭得呜呼哀哉,她则还是没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又怎么可能。

正愣着,门外又冲进来一批人,身穿衙门捕快服,手拿铁索铐。为首的官差向七俭作揖:“沈公子受惊了,朝廷公文下来,知府发令拘拿余犯族人。全部带走!”一群人又呜呼哀哉哭得更凶,余丰年的娘亲甚至冲到七俭腿边要去拉她,官差眼疾手快给她拦住,七俭吓得后退两步,看着这满院的人,脑子疼得厉害。就在这时,唐刀和唐剑护着郡主走进来,官差们全给郡主行了礼,要把犯人带走,郡主看着七俭,笑得温柔,在路过余父身旁时停下脚步,从唐剑手里接过一封书信递给余老爷:“老爷子要是看不清字,我可代为转述。你儿子,余丰年,四日前,在天牢畏罪自尽。”

余丰年的娘当场叫得凄厉,忽又笑得狠戾看向郡主:“若我们全家被问罪,你也是罪妇!”郡主点头:“若我是寻常百姓家,确实如此,可惜,余丰年入狱之时我四叔就向圣上请旨免我无罪,待他死,我得自由。到今时今日你们还想着算计我,算老天长眼,他死他的,我活我的。你,你们,都去为奴为婢!”

待人都走后,郡主一人站在那里泪流不止,她不想哭,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不知为何,眼泪止也止不住,曾经的种种在她脑子里不停的转,从嫁入余家开始的噩梦,到今天终于结束。今天立秋,她字宜秋,是个好日子。她听到守信在唤她,且是唤她宜秋,一抬眼,被拥入怀里,有些颤抖的把人抱住,嘴唇抖得厉害,好一会才发出声音:“守信,我们……赢了。”

长久以来让她们担惊受怕的人不存在了,事情突然得有些虚幻,不真实。已是午夜,两人都没睡着,七俭问:“他真的死了吗?”郡主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她清楚,余丰年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汉王灭口,他绝对不会让余丰年有机会说出他们的关系,一来养男宠实不可宣于人口,二来若余丰年扯上他,那他就要给余丰年担责,是他把余丰年硬塞给工部官员,只是办此事的人是他亲信,他大可推脱不知,他的亲信也愿为他承受这件事。

将来的模样,好像一下安静得清晰可见。

伍贰回

郡主写信给母亲,让其回云南,她的宗牒又返还沐氏家族,她要再嫁,依然需征得族中掌权者同意。可她二叔不同意,也非一口回绝,只是说余氏一族才遭难,如今她如此仓促再嫁,恐外人会传闲言闲语,让她迟些再嫁。迟些又要迟到什么时候,她只能趁余家出事常宁姑姑还没反应过来把事情做死,否则又是变数无穷。

她母亲回信也来得快,说是身体不适难以赶回云南,但同时到的有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郡主二叔国公爷。国公爷看完信当即派人召七俭入王府,当夜王府灯火通明,侍卫仆从一路迎了七俭尊称她沈七爷,到厅里,又见好酒好菜一桌,沐晟沐昂两兄弟皆在。

两人和七俭对饮几杯,沐晟才说:“本公这侄女交给你你有可话要对本公说?”七俭当即站起来撩袍跪下:“此生尊她爱她,此生忠于沐王府,沈守信若有违誓,随国公爷处置。”郡主虽不忍她跪着,但也明白这一跪是必然。沐昂见哥哥还不发话,有些急了,对沐海棠看一眼:“秋儿快扶他起来,这秋凉夜冷的……”说完又对七俭说:“我二哥非要为难你,只是身为朝廷中人,总不能事事任性而为,余氏一案牵扯到谁你们心中有数,他性子暴戾,凡是不顺他心者,皆会被他报复。秋儿,你以为余丰年一死你们就万事大吉了?非也非也……”

沐晟打断他的话责怪的啧了一声:“当前不必说此丧气话,日后兵来将挡就是。守信,如今你也不是籍籍无名小辈,秋儿真要过门也得风风光光名正言顺,你现在住的宅子小且不说还是秋儿所置。今夜我就许诺,城西赐你一块地,你把宅院建好之日,就是你们成亲之日。秋儿,二叔这不算为难吧?”郡主知道如此算是最大的恩情,虽不能立即成亲,但有了这许诺就不是遥遥无期,她自然说好。

第二日两人携手到城西看地,原本是处道馆,后来破败不堪连花子也不来,背后不远就是山,景色倒是确实不错。郡主四周看了一阵,停在山边往下看,握着七俭的手略用力:“守信,我们就在此安家,将来无论你去哪里,回到这里就是家。我父亲曾守护过这片土地,如今,我想在此落地生根,真正的去融入这里。”七俭看着山下秋收的景象,也欣慰的点头:“无论我祖籍何方,我生于斯确不假,这是我们共同的家乡。”

两人心境都稳了下来,连夜构画房屋图,想想又在山角下添了处学堂,并把房屋至城里的路修筑一新,全铺上石板,遇水建桥,桥下种莲养鱼。七俭虽是生于云南,但只对澂江府熟,对昆明不熟,全仗着唐家两兄弟忙前忙后,每日不仅她们来看,她娘亲也带不离来看,不离知道郡主不久后就是他母亲,虽略害羞,但也主动亲近。房屋完全建成了山庄模样,工程颇大,耗时也略久,这事赶不得。这期间七俭一直在昆明处理四地事务,梁道远前些日子写信给她,说雇镖局跑加急信件太费钱银,可试试养信鸽。

秋去冬来,临近年下,又是一岁要过了。山庄主体房屋已搭建完成,布局是两人共同费心思来搭建,花花草草,奇石景观一样不能少。这天落起雪来,七俭把在蜀地吃到的一锅炖和涮羊肉结合起来让厨子花心思去调味,在冬日里吃起来甚是美妙。一家人正在吃这涮锅,门外有仆人来禀说有客到。挑饭点来这客也是不懂规矩,七俭用热毛巾擦擦手叹一声:“这饭也吃不安宁,来者何人呐……”

仆人答不出,只说是贵客,院里站了一队官兵。七俭一听略惊,赶到厅里才知道来的竟是朱悦然。她还没说话,朱悦然嗅了嗅:“你们在吃什么,好香。”七俭略无语,在她要求之下,只得带她去吃饭。郡主对朱悦然来毫不惊讶,她一直都清楚,她的常宁姑姑怎可能如此轻易放过她,即使七俭已中毒,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几人沉默的吃完晚饭,沈母带不离去歇息,不离还闹起来,说要爹爹讲故事,七俭劝慰好一会他才听话回房。

在偏厅让人上了茶,七俭也拱手告退,她明白这两姑侄要说什么,但这话她现在听不得。

“你常宁姑姑让我转告诉你,沈七俭的命还捏在她手里。”朱悦然说完见她没动静,只得叹了一声继续说:“余丰年的死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也明白你是铁了心要跟这个人过,即使知道她中毒将来会跟痴儿没两样。宜秋,为什么,事情要到这般地步,我觉得好难过。”

听她说难过,郡主笑得凄然:“年岁小的时候知道父亲没了府里的下人都会欺负你,所以对谁都冷着脸但对叔叔们从来都是笑脸相迎。那年在宫里遇着她,知道她父亲是王爷,权力大得没边的王爷,于是成天跟在她身边,她不顺心我哄,她开心我跟着开心,她对我忽冷忽热我不敢有丝毫不悦,就是这样把她的心捂热了?她又何尝不懂,我是因权势而依附她,只是她也甚为可怜,能说话的人少,贴心的人几乎没有。我得知自己要嫁与余丰年时曾连书数封信上京,她无动于衷,连一句无能为力的信也不回。姑姑,我这一生,只是想要过安稳日子罢了。七俭恰巧在那时候闯进我的人生,她善良又温柔,这一生待我温柔的人好少,母亲、奶娘……好像再没有其他人了。我记得你曾问过我爱她什么,我也不懂什么是爱,我只是,想过安稳日子罢了。可是,大约命该如此……从来,都得不到……”

郡主说到最后泪流满面,握紧了手里的玉扳指,手背上骨筋凸显。“你也帮我转告她,说我沐海棠这辈子啊,真是受够她的隆恩。她想要谁死,那就死好了。七俭什么都不记得的那天,我会亲手杀了她,然后随她而去。”

朱悦然闭了眼来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睁开眼时眼眶红红的:“你们都是一群心理扭曲之人,我也……受够了。”

七俭一家在新屋过年,年前她就去沐王府下了聘礼,浩浩荡荡几大车,让昆明城里的百姓驻足观看良久,皆叹,这沈七爷真是富贵无边,又叹花月郡主天生好命,余家抄家没影响到她分毫,转身就嫁给这名满金陵的沈七爷。

初八迎亲,天还冷,七俭穿着新人喜袍坐在马上等王府里的喜轿出来。随着喜乐响起,喜轿出来,迎亲的队伍开始向路两边的围观百姓派喜钱和喜饼喜糖,能伸手接到的就有份。金陵故人皆数来了昆明吃喜酒,这会舒鸿笺和楚大夫提着两篮子喜物给队伍后打闹的孩子分发,梁道远则带人提了好些喜物分给缩在人群后的花子群,薛释则对那些读书人打扮的斯文后生连连派着。散出去这些钱,不是为了让人念好或是道句她富贵心善,只是为了做到承诺过的风风光光,她娶郡主,岂能不风光。

沈七爷和花月郡主的婚事让昆明城内的百姓说道了好些天,出了正月十五还有人津津乐道。七俭也过了七八天神仙日子,出了十五她也生活规律起来,梁道远说养信鸽一事已初见成效,如今三地信息最快两天内能到。

没成亲前七俭总有丝放不开,这会成亲了真是黏得紧,郡主去城里请教书先生半晌不回她就丢下手头的事满城找。两人这会正在看开春的花,二喜端了茶上来,见自家公子一刻舍不得夫人的模样不由得嗔了一眼,她这一眼让七俭记起来这人还没婚配,连忙松开郡主的手欸了一声:“二喜,你看德来也娶了红儿,你准备何时嫁人?”“老爷这是要赶我走?”二喜眼看就要红眼圈,郡主拦住七俭让她这笨人住嘴,她来说。“你家公子怎舍得赶你走,你和她可是患难之交,她当你是妹妹,她也只是随口一问你可有嫁人意愿。”

郡主这一说,二喜脸红了,拿着盘子扭捏的一扭腰走了。七俭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嫁还是不想嫁?”“你呀,成天钻在买卖里都无暇顾及这些,还记得我从城里请来的教书先生吗?”“哦,彭先生,他祖籍吉安府,说是家里困难来这边找亲戚借钱银去赶考,亲戚不愿接济他。他怎么了?”“果然越来越笨。他不愿来府里吃饭,二喜天天提着食盒送饭,如今这些事哪用她做。还不懂?”

七俭懂了,二喜看上教书先生了。

因着七俭在这建了山庄,沈家慢慢挣出头的年轻人也在她周围买地建房,这学堂算是修对了,除了沈家子孙在里面上学,周遭也有穷人家的孩子送过来,七俭让他们定期给学堂一点柴禾各家不时给先生送些吃食就算学费。郡主请来的也不是名师,但学问确是满腹经纶,且为人正直,那是她去城里彭先生正在帮一妇人和店家理论,自己一时落魄,但时时不忘正义,正是看中这点才把这彭先生请来。

七俭先是让二喜认她母亲为干娘,这才把彭先生请府里吃酒,也没藏头藏尾,直接说想给他说媒,就是她干妹妹二喜,若是他还一心想着将来考中再娶当朝官家小姐,那当这话没说,若是想成个家过日子,那就看他喜不喜欢。彭先生已有秀才之名,但他也没想过在科举上一条路走到黑,如今沈七爷亲自给他说媒,他又意外又感动,要说二喜,他确实喜欢,只是先前一直没敢动心思,他也听说这二喜虽说在沈府只是丫头名分,实则是小姐待遇。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