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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定尧一听,心想这事情大概是没着落,于是兴奋与期待也落下去一大截,然而抿着嘴唇继续把笑容做着维持,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来。乖乖的坐到沈延生身边,他把水獭皮的帽子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旁,然后从伺候的佣人那里接了热茶,呷着喝了一口,抬头说道:“沈大哥,是不是这个事情……”

沈延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小青年的水獭皮帽子,两只手撑在里面来回的揉,揉得专心致志,似乎完全让帽子柔软的内里吸引了神智,对着虞定尧的话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最后举着帽子向上一托,又歪着脑袋向那里面看。

虞定尧见他这样子,心里更是凉下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实在是不行,我就再去找别人问一问,这么麻烦你我也有点过意不去。”

之前因为叔叔的事情,他怀疑过乔振霖,而沈延生是乔振霖的朋友,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了一阵。现在事情水落石出,再回过来想一想,他就觉得有点对不起沈延生。因为一时心急说了那种挑拨感情的话,沈大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咬了咬嘴唇,他想跟沈延生说两句道歉的话,然而转过脸,却发现沈延生的视线越过了蓬松茂盛的水獭皮帽子,也向他这边望着。

“……怎么了?”他问道。

沈延生伸出手,把帽子往他脑袋上一放,然后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说道:“没怎么,你这帽子倒是好,除了捂脑袋,还能藏东西了。”

虞定尧“啊”了一声低下头,把信封拿起来看,一看就笑了。这是封推荐信。

放下手里的茶碗,他仔细的翻着信封又看了两遍,然后整个人向着侧面一扑,扑到了沈延生身上。水獭皮帽子毛茸茸的,倏地滑下来,正好拍在沈延生脸上。沈延生躲不及,一下让那帽子蒙了个严实,于是不由自主的向着后面直倒过去,哐当一声倒在了沙发上。

“混小子!没大没小!”开口发出斥责,沈少爷脑子里嗡嗡作响,扬起手来刚要打人,虞定尧那边笑呵呵的,攀着他的身体爬过来,把张红扑扑的脸蛋摆到他跟前。唇红齿白的一说话,那声音也是朗朗的带着笑意:“沈大哥……你真好!太好了!”

小青年很激动,激动的两颊绯红,一双眼睛明亮的透着生气,睫毛是密匝匝的一道弧。一边说话一边眨了两眨,然后又把身体朝着下面压了压。

呱唧一口,他亲了沈延生的嘴巴。不等沈延生打他,他脸上又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沈延生一看,觉得这还是个孩子脾气,于是把举起来的手放在嘴巴上擦了擦,推开虞定尧的脑门,低声骂道:“臭脾气臭嘴,你还真当自己人见人爱了。”

虞定尧乐呵呵的把脑袋一歪,反驳道:“反正我知道你不讨厌我。”

沈延生听着这话一愣神,心想我还真的讨厌过你,不过现在好了,已经不讨厌了。伸出手去揉了揉虞定尧的头发,缓声说道:“我其实还是有点犹豫,你一个人去了南京,虞太太怎么办?”

虞定尧说:“婶婶还有姐姐照顾呢,再说了,她每天呆在阁楼里见谁都嫌麻烦,我不在,她倒还清净了。”

沈延生道:“她那是彻底伤了心,老人家到了这时候寂寞着呢,你要是真去,临走还是得去跟她多住两天,不要叫她担心。”

虞定尧点点头,仿佛是对未来充满信心,摸了摸手里的信封,说道:“沈大哥,我去了南京,恐怕一两年都不会回来,你会来看我么?”

沈延生说:“看什么,你又不是摩登小姐,有什么可以看的?”说着,他捏了虞定尧腮帮子上鼓鼓的肉,继续道,“你也就是细皮嫩肉的看着可爱,等当了兵,太阳一晒就黑了粗了,哪还能招人爱?”

虞定尧摇头摆尾的一挣扎,不太高兴的说道:“那赵师长不也又黑又粗的,也不见你嫌弃他啊?”

沈延生一巴掌轻轻的扇过去道:“你是去上军校,跟他能比么,你得正正经经做人,做好人。”

虞定尧听他这么说,颇有一种老先生教导小学生的口吻,于是笑道:“沈大哥,那你是好人么?”

沈延生顿了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捡起滑在沙发上的帽子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所幸虞定尧也是在兴头上,三两句转开话题,好人坏人一说也不再提及。

两个亲亲热热的吃了顿晚饭,等到天黑,雪也不见停。留下虞定尧在家里过夜,沈延生让佣人预备了一池热水,他知道虞定尧属水,最喜欢在水里折腾。等到小青年欢天喜地的奔向浴池,他一个人站在堂间门口看着院子里四处落白的景象微微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赵宝栓表示看了此番外很愤怒,麻痹的推荐信,赶紧拿着信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让南京的谁看上把那个谁招去做了女婿,烦死了!

☆、番外二

元宝被人从衙门里放出来了,在孟小南的安排下,他得到了一辆车和一些细软。连着好一阵吃不上饱饭,他消瘦得两颊微微的内凹,眼眶子底下青嘘嘘的刻着两轮重重的黑圈,走起路来脚步飘飘浮浮,无根草似的要倒不倒。

司机在街口不停的摁着汽车喇叭,这催促的声音混在往来的人群与车流中并不怎么明显,然而元宝一听,当即就回转过头去。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暗号。

恍惚的把视线往上移,他看到脑顶灿烂的日光,日光太扎眼了,利剑似的扎透了他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的含起了两汪眼泪。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他快步的朝着汽车的方向走过去,走得心中忐忑,手脚冰凉。脚步虽是不怎么利索,然而在这样不安的同时,一颗心却饱含着希望,好像黎明中即将迎接朝露的花朵,怯生生喜洋洋的,由内向外散发着馨甜的芬芳。

坐上这辆特别预备的车,依照计划,他先去了一趟万和饭店。今天万和饭店热闹异常,因为乔振霖同孟小南在饭店内开了流水席庆祝大洋分公司的开立,酒席一开三天,今天是头一天。

席前阵仗大,宾客多,约摸接近中午的时候,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马就已经把饭店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乔振霖是主人,所以站在饭店门口做着接待的工作,前来赴席的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见了他一律笑容满面彬彬有礼。

乔振霖应接不暇的接待了一位又一位,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虽说看了一夜的宾客照片,但还是有好多人对不上号,脸上笑微微的说着寒暄的客气话,心里却想不出这位先生姓甚名谁。所幸孟小南给他配了个记性好又心眼细的随从,一时提不上嘴,总会暗暗的给个提醒。有了这样的好帮手,乔振霖愈发的不在今天这宴席上下心思,想着等会儿吃得差不多了就去洋行里置办点日用品,给即将归家的元宝预备起来,脸上心上就一道露出了笑意。

元宝因为自治会的事情遭人误解进了衙门,这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期间他提出过前去探望的心思,但都被孟小南劝住了。因为虞家侄少爷给衙门的口供中说自己离家出走的时候曾在沈家见过他,加上元宝又是枪击事件的嫌犯,要是他真的贸贸然前去探望,不免要引起衙门的怀疑,万一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别说救元宝,就是自己的清白,也要受到威胁。

孟小南的话不是没道理,所以乔振霖也就默默的听从。安安稳稳的在饭店内等了几天,有成衣店的人送来了他给元宝定做的秋装,一件件的都是好料子新样子。他看见那些衣服,就想起那些衣服穿在元宝身上的样子,那一定是漂亮又精神的。

满心欢喜的把那些衣服一件件的挂起来,他一面看,一面还要忍不住的叨念。元宝有了新衣服,这新衣服也要新鞋子同新帽子来配,配什么好呢,元宝的皮肤白,红色和黑色都配得起,还有前两天刚带来新呢子,那种墨绿的颜色要是做成帽子,戴起来也一定非常好看。

进进出出的奔走了好些天,除了置备鞋帽,他还买了些零碎的小饰品,宝贝似的藏在房间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喜滋滋的压在那些新衣服上比一比。孟小南看他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嘴上不说什么,面孔却是冷到了极致,他看不惯乔振霖热乎乎的满怀希望的样子,因他知道这希望迟早会落空。

元宝是一颗随意得来的棋子,来得意外,派上用处也是意外。孟小南早就琢磨着怎么把人从乔振霖边上剔除出去,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如今恰逢时事,一箭双雕,元宝也没了继续利用的价值。没有用,这个人,他是万万不会留的。

乔振霖看惯了他不说不笑的模样,更不知道他冷淡的面孔下掖藏了这许多的心思。心情愉悦的在手上拿了一顶新做的帽子,五个手指托住帽子内侧,又用另一只手拉着帽檐的位置左右的摆在面前看,一边看一边笑微微的向着旁边的孟小南道:“小南你看,这镇上的师父手艺也是可以的,做工精细,料子也压得很挺括,有点意思。”

孟小南不屑的冲着他一仰脸,说道:“那好,你就留在这里,反正我这两天就回去了,也省的你说我总是管着你。”

乔振霖松开手来,在他面前立起根指头摇了摇回道:“这话不是这么讲,我还是要回上海去的,老爷子最近写了好几封信过来,问我这边生意的情况,我光挑了好听的说,他要我回去就跟他完完整整的汇报一遍。我要是敢不回去,他怕是要派人来这里拿我了。”

孟小南看他说的一本正经,于是接着问道:“回去是要紧事,那你也要带着你那个小玩物么?”

乔振霖楞了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元宝,于是笑道:“他怎么是玩物呢,他也是个有人权的独立存在,不能称为玩物。”

孟小南不以为意道:“怎么不是呢,他天生的职业和后来的本事不都是伺候人的么,不是玩物是什么?”

乔振霖本来好好的同他说着话,加上孟小南也确实是为了元宝的事情在奔走,以为人终于回心转意,肯平等的对待自己的那位小朋友了,可如今两三句话漏了底,他就觉得性子这东西真是很难有所改变。好比孟小南始终都看不惯元宝,在玩物这个身份的区别与鉴定上,他和孟小南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于是无可奈何的闭了嘴,收起帽子往自己房间里去。

孟小南看着他一声不吭的往回走,忽然对着那背影无声的笑起来,笑得毫无感情,是一种接近讥讽的冷笑。他想乔振霖还是天真,天真的过于正直可爱,只可惜这种可爱却没法感染生来残酷的游戏规则,

元宝站在离万和饭店正门不远的店铺底下,帽檐低低的压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街上人头攒动,拥挤得无法形容,车子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开道进入了。跟司机说了个地方,他一个人下了车,司机怕他中途变卦,便押下了他的通行证和财物,说是等他回来了再一道还给他。元宝想都没想,知道这一定是孟小南的嘱咐,于是也没有做什么反驳,他只是去看一眼乔振霖,看完就走。

万和饭店的门脸刚刚翻修过,所以面貌全新,顶上一块大看板由一圈色彩斑斓的彩色灯泡环绕着,到了晚上一点起来,更是大放异彩的气派非凡。元宝跟着乔振霖来过一次,那次他们是来这里看人跳舞的。

元宝虽是从一品街这样的声色场所出来的,但对于西式的娱乐活动并不熟悉。看着台上的女人们穿着短裙子露着白藕似的胳膊,在欢快的曲调中不断的变换着双腿的动作,他就不由自主的跟着欢乐起来,脸上微微的泛着红晕,一双眼睛透着光得绽成乌黑。扭头见了乔振霖同样笑微微的面孔,他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开阔与轻松。

他想,这真是太好了。

紧抿的嘴角渐渐的绽出些许线条,他站在铺面上方的油布蓬下,动也不动的望着不远处的乔振霖。乔振霖谈笑风生,那眼中并没有他的影子。

两只手由裤缝边慢慢的抓上来,聚集着力量握成拳头,他竭力的克制着自己想要拔步上前的冲动。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见他了。见他,就会害了他。

乔爷是个好人,对他又有恩,他怎么能忍心害他呢。

人流渐渐的趋向拥挤,都是欢天喜地来赴席的,元宝看着他们一波一波的从自己眼前涌过去,身体只被那些时不时冲撞上来的力量拥得向前倾出去。

这样的光景让他有了一奇妙的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这流水上的一叶小舟,在风与水的推波助澜下,心潮涌动。然而波澜的力量并不能促使他真正的前行,因为水底下藏了副枷锁,牢牢的锁住他的身体,让他寸步难移。

从万和饭店回来,元宝慢吞吞的去了隔着一条街的四扬大道,司机倚在车门边吸烟,见他过来,就把烟头踩灭了,不太客气的催促道:“你走快点不行,孟先生让我下午之前必须回去,还有事情托我办呢,你这么拖拖拉拉……”

走得近了,司机忽然止住了嘴,因他看见元宝红了一双眼睛,嘴巴也紧紧的抿着,样子是要哭了。不忍似的扭过头,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走吧,人你也见了,赶紧走吧。”

元宝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并没有真的掉下眼泪。他从小被人当成女孩子养,却从来没有把娇弱妩媚的痕迹带进自己心里去。他是个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

车子一路飞驰,开出镇内的大道直奔白家岙,山路到底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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