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房门掩着,轻而易举就被推开,房间里阴森森的就那么一点儿怪异的光,黑暗里冷不丁嗷了一声!
我急忙冲过去,结果唐晓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鬼片,床头摆着一大包薯片一罐可乐,小日子过得十足惬意。
“……”你妈蛋。老子转头就要走,他兔子一样从床上蹿下来,蹦到我面前,还挺高兴,“你回来了!”
我冷淡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小子是惯来看不到别人脸色的,垂着眼睛,兴奋道,“炒姜丝牛肉给你。”
我听到这四个字就想起昨晚老子胸口糊那一滩,胃又开始疼,“我吃过饭了。”
“哦,”他沮丧了一下,马上又不懈地道,“夜宵炒给你。”
“不用,吃多了不消化,”我冷淡道,冷脸端了又端,看他这一脸没事人的兴奋,还是没忍住,“你不记得昨晚了?”
“啊?”他挺困惑的,“昨晚?”
“不记得,”他挠了挠头发说,“小丁哥说再喝三杯,我喝了两杯,他笑我,我睡着了。”
“……”你他妈记忆就停在那么早的时候啊?!
老子真想从后头用胳膊把他脖子勒住再把他一脑袋呆毛一撮一撮拔光!他妈的命犯天煞孤星,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我强自镇定地指出,“你吐我身上。”
你他妈,在老子以为你要压老子的时候,吐老子身上。
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啊?!”他瞪起狗眼睛。
“对,对不,对不起,”他挠着头发一阵儿地手足无措,坑坑巴巴地跟我说,“我……我炒姜丝牛肉给你。”
你就想着姜丝牛肉!姜你大爷!
老子有气无力,“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吃晚饭没有?”
“等,等你回来炒姜……”
“停停停,别炒了!小丁买了芝麻饼和蛋卷,跟我去他房间吃。”
赵小丁老大不愿意,“我买这些回来当夜宵呢,都被你们吃了,小糖包你去炒个姜丝牛肉!”
“谁再说那四个字我翻脸啊,”我威胁他们。
最后还是小场记下楼去超市买了几罐啤酒,花生米,小鱼干什么的上来,四个人凑在一起瞎吃瞎喝看电视。
我没准唐晓再喝酒,跟他说你给老子戒掉。
“师父管媳妇儿真有一手,”赵小丁唏嘘感叹,扭头跟小场记小声说,“羊羊羊,我也愿意为你戒掉。”
唐晓莫名其妙地看他们,像是还没看懂这两人关系。
你耳朵带自动过滤器呢,怂货?他前面还有一句呢!
不过看样子他也挺喜欢小杨,听说小杨明天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很兴奋,“我带你们去看瀑布。”
唐晓家就在隔壁市,就是他当年跟我说xx山,xx瀑布的地方。我们本来说先在附近玩两天再去他家,结果今天逛了一逛,觉得这里商业气息太重,没什么好玩儿的,不如直接去。
唐晓颠颠儿地跟他妈打电话,“阿妈,明天回来!……哦!……朋友!……哦!……三个!……哦!……电影!……跟电视一样!电影!……”
这小子跟他妈说话比跟我说话还简洁,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就像说暗号。
我一直以为唐晓是个富二代,首先因为他够拽,其次因为他够拽,最后因为他够拽。
再说他还穿大勾儿远动鞋呢,平时衣服也是拾掇得干干净净,虽然看不出什么名牌,但是搭配搭配还挺有型。
至于他跟同学挤什么小屋子,跟我出去吃什么路边摊,那都是富二代独立自强、出来体验民生。
结果等我们一行人到x市租了个车,一路从市中心开到郊区再开郊外,卷着泥巴路开到他家门口。嘿,这就是个四合院!
他妈年纪不大四十几岁,却拄了个拐杖,身材有些奇怪的臃肿,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我们。唐晓不像其他孩子,久没回家了跟爸妈还凑凑近乎。他连招呼都没跟他妈打,光是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进了院子。
他妈也没介意,乐呵呵地把我们引进去,“呵呵呵,都是帅小伙子,你们好,你们好。”
等进了屋,我才发现唐晓把给他爸妈带的吃的铺了一桌子,正在给屋子边上一张躺椅铺软毛垫。那毛垫也是他拍戏路上买的。
“妈!坐!”他言简意赅,硬声硬气地说。
他妈跟个弥勒佛一样乐呵呵地,“好好好,”就去那张躺椅上坐了,然后跟我们拉扯家常。
拉扯家常这种事情,赵小丁是主力,他本来就碎嘴皮子,加上家里是县城出来的,跟唐妈妈特聊得来,东拉西扯地从养猪聊到养鸡,养鸭聊到喂兔子。小场记挺腼腆一人,黑乎乎地坐在旁边,睁着眼睛作听客,时不时被唐妈妈夸一句,还脸红。
我帮着唐晓收拾客房,他家房子破旧,屋子倒是多,卧室三个,一个他爹娘,一个他,一间客房。
我一看这个房间布置就开始起坏心眼,想着要不要说我跟赵小丁睡客房虐他。
唐晓哪能想到我揣这心思,还在那粗着嗓子推我,“你别动!坐着休息!”
“你一个人怎么扯被单,我来吧。你爸呢?”
“厂里开拖拉机,晚上回来,”他说,还挺兴奋,“他炖猪肉粉条,好吃。”
妈蛋老子早发现他除了怂货还是个吃货。
我一边动手一边跟他聊。怪我以前没关心,他家条件是真不怎么样,赵小丁家都比他有钱。他妈从他小时候就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儿,他爸是肥料厂的拖拉机驾驶员,工资也就刚够养活一家人。前几年妈妈动了场大手术,现在家里还欠着几万块。
他一直吃奖学金读到大学,有空都出去打工,打得还挺高端,给学校周围的小店做兼职厨师。四年生活费学费没找家里要,时不时还寄回来一些。
现在一想,他那双大勾儿就是仿货,至于平时的装扮,确实不是什么名牌儿货,几十块的东西,能穿出那个效果全靠他那模特身板子,还有佩佩。
他说他不爱买衣服,一学期逛一两次街,全是被佩佩扯着去的。佩佩挑物美价廉的小店带他去,一件一件给他搭。
我听着心里直发酸,“佩佩对你这么好?”
“嗯。”
“佩佩没男朋友?”
“以前有,现在没有。”
“佩佩对你有意思吗?”
“啊?啊?哦,她……我室友说她对我有意思,我问她了。”
卧槽,你他妈那个时候倒没怂了?!
“她怎么说?”老子胃酸得直冒泡。
“她说我太怂,她看不上。”
“哈哈哈哈……”
我先笑了一阵,然后又觉得很心酸。
老子瞎了钛合金狗眼才看上这货,瞧他怂成这样,多掉价啊,人家小姑娘都嫌弃他。
唐晓被我笑得有点紧张,不住地想去捂头发。
“头抬起来,背挺直!”我跟老妈子一样念叨他,“那你呢?”
“啊?”
“你对她有意思吗?”
“没有啊,”他立刻抬头用他那狗眼睛看我。他每次特认真地想辩白什么的时候就这个造型。
老子内心无数草泥马大笑着奔腾,面上云淡风轻地,往他脑袋上拍了一把,“枕套拿过来。”
你有种说对人家没意思,你有种继续说对我有意思呗?他妈的。老子想想又很心酸。
跟这种家伙谈感情,简直是场持久战,你等他开第一炮都能等二十年,楚虎蛋的儿子都满地跑了,你还不一定能听到他一句好话。
你他妈刚认识第一天就说我喜欢你你是我偶像的那个魄力哪儿去了?!
想想也是我的错,我听完脸就绿,当天晚上还狠狠跺了他一脚,没准给他跺怕了。
我们放好东西就开车出去玩。我还想邀请唐晓他妈,唐妈妈却说吹不了风,不能出门。我们先开车去了就近的xx瀑布,买门票的时候唐晓还特拽地掏了张导游证出来,免票。
“我以前放假在这里打工,”他说。
赵小丁自从跟他妈聊过他童年之后就对他刮目相看,一听他还有导游证,啧啧称奇,“我以前也想考呢,没考上,我背书特差!”
我带了台照相机,本来想拍几张风景,赵小丁直接把扛相机的任务扔给了唐晓,“小糖包,小糖包,来给我和师父照一张。”“小糖包!我和羊羊羊来一张!”“小糖包,我们来自拍!”
我听他语气越来越亲昵,趁着唐晓跑去买山泉泡的西瓜、小场记去帮忙,我把这熊货揪过来,“怎么着?你还看上糖包了?”
“唉,师父,我错了,”赵小丁诚恳地说,“实话说我以前挺瞧不上他的,又傻逼又怂,骂他夸他都听不明白,我可看不上傻帽了。结果你没听他妈说啊,他妈不是他亲妈,他亲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现在爸妈是他大伯大娘,生不出孩子,从小把他带大的。他特孝顺,就是死了亲爸妈之后有点儿自闭症,小时候连话都不说,他妈在家一句一句给他教他出来,他妈还说,幸亏是她身体不好,常年在家陪他,有人陪他他才渐渐开朗起来。他家又穷,他妈大小动了好几次手术了,他从小就去他爸肥料厂帮忙,还去员工食堂帮忙洗碗刷盘子挣工钱,后来学切菜做饭……他妈说他爸一个月就挣那么点儿,还有关节炎,明年又快退休了,他妈的医药费、家里欠债什么的,全指望他。这孩子也不容易啊……”
“卧槽,”我说,“人家比你大两岁!别这孩子那孩子的!”
“卧槽,师父你还没娶回家呢就护上了!重色轻徒!”
远处唐晓一本正经地在这个西瓜上拍拍那个西瓜上掂量掂量,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点了一根烟,微微偏头问赵小丁,“那他爸妈知道他是gay么?”
“嗯……看样子是不知道。”
我含了口烟慢慢吐出来。
赵小丁看我半天没说话,“师父,你担心出柜的事儿?”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之前有考虑过这事儿,我光想着要是真弯了怎么跟自己家里交代,我喜欢谁就是喜欢谁,不会再去找个姑娘结婚糊弄家里,还耽误人家姑娘,父母这一关是一定要想办法过的。只是唐晓这边……我不觉得我父母那么简单就接受得了,而他爸妈,也不一定就看得开。
赵小丁肩膀一耸,“这个要随缘,谁知道遇上什么爸妈?我读中专的时候出柜了,学校里的人都说我是屁精,我哭着回家吧,我娘还要喝农药给我看。我爹把我揍了一顿赶出家门,再也没给过我生活费。”
我往他脑袋上摩挲了摩挲安抚他,不过知道他现在也不在意,他早熬过那一段了,不管生活上还是精神上。
这个事我很早就听他说过,所以才觉得唐晓的情况没准更难。
我的情况也不简单,我爸妈都在机关工作,最死要那点儿面子,一直跟左邻右舍吹牛我在外面做大明星大编剧大电影,认识的都是那个什么大红女明星xxx啊xxx,就这么陡然往他们脸上这么泼一盆冷水,真心是腿都能给你抽断。
“师父,”赵小丁说,“我觉得出柜的事你可以不用急,谁知道你跟唐晓以后怎么样呢,你牵着他去跟家里出了柜,没准第二年你们又分手了,那你完全是白挨了打。”
我笑了笑,低头又抽了一口烟。
我没跟他说过我有多喜欢唐晓,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能有那么的喜欢。唐晓在电影院里抱着爆米花桶的时候,在舞台上上蹿下跳的时候,在镜头面前声嘶力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兴奋地打开香气蒸腾的饭盒盖的时候,在我沙发上捧着碗睁大眼睛一边看电脑一边呆兮兮刨饭的时候,在任何地方低着头粗着嗓子跟我结巴的时候,我都能意识到自己脸上藏不住的微笑。
试镜那天他撒泼犯二之后躺在我屋子里,伸长四条爪子昂着脑袋毫无芥蒂地打呼噜,睡得满脸都是傻笑,我在旁边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就是一辈子。
冰凉的气息突然凑了过来,一大片殷红多汁的西瓜,唐怂货粗着嗓子一拧头,“甜的。”
是啊是啊,老子知道你,甜的。
……
我们在瀑布附近拍了不少照,潮气弄得衣服都湿漉漉的。回唐晓家里之后,大家都忙着换外衣,谨防感冒,就唐晓翻来覆去地擦我那相机。
我那是个普通的入门单反,读书的时候烧钱买的,用到现在都六七年了,有些老旧,难为他比我还宝贝。
“喜欢上拍照了?”我问他。
“嗯!”
“这个先给你玩,玩顺手了再给你买个好的。”
唐怂货第一个反应是把相机推出去,然而爪子还犹豫不决地抠在上面,嘴里硬道,“不用你送。”
“嘿,谁说我白送了,回去给我做一个月饭。”
他脑子完全没跟我对一条路上,算了一会儿说,“我买个新的还你。”
“你当你多有钱?”我往他脑袋上一拍,“别乱烧,省着!”
他接这条片是赚了一些,够还他家的债务,但是多存点儿总是好的,你怎么知道下一条片约什么时候来。老子当年就是穷死在这上面。
不过他也不用怕穷,老子疼他,有老子一口菜就有他一口肉。
18
晚饭果然吃猪肉粉条,香飘数里,我们刚把车开到院门口,就开始咽口水。
唐晓率先奔进去帮他爸做饭,我找附近坝子停车,赵小丁和小场记又去陪唐妈妈聊天摆碗筷。
唐妈妈给我们每人都倒了一碗葡萄酒,她自己用鲜葡萄泡的,就等着我们玩累了回来喝。
“他妈妈真好,”赵小丁趁没人的时候跟我小声念叨,“真慈祥,我也想有个这种妈妈,呜呜呜。师父,我觉得他妈ok的,你们好好跟他妈说说没准能接受。”
“接受个蛋,”我反驳他,“他妈身体那么差,万一心脏病发当场卧倒……”
赵小丁又用“师父你脑补竟然这么厉害我第一次认识你”的眼神看我。
唐晓这时候满头大汗地端着两盘菜匆匆跑进来,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又要满头大汗地出去。
“等等!”我唤他,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蹭的一块煤灰。
正好掉在那天的伤口处,虽然已经结疤了,还是小心得好。
“啧啧啧,”赵小丁在后面瞎感叹,等唐晓走了,“师父,你别光秀恩爱呀,什么时候把他娶进门啊?你们俩就不能把话说开了?我这看着都替你们捉急!”
你懂个蛋,老子才弯!从接受自己到勇于进取,这总得有个过程吧?!况且凭什么啊,偶像对粉丝告白这像话吗?像话嘛!
我虽然这么想,但是心底承认赵小丁批评得也对。我读过一本书说得好,是男人就该脱裤子,办实事!唐晓怂成这样,实在是指望不上,我这又算来拜见了岳父岳母,咳,也该有点进展了。
我心绪不宁地吃晚饭,唐爸爸跟唐晓做了一大桌饭菜,撑得赵小丁直叫唤,我虽然心头有事,但是还是狠吃了三大碗。
当晚四个人一起出去压田埂――实在都撑得坐不下去。
“小糖包,我要是在你家住个十天,铁定胖得毁容!”赵小丁一边走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