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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琛抖了一下,慢慢把手往回缩:“你觉得我疯了吗?”
“不是。”你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抽回去,你摸到他指尖上的茧,虎口的茧,怎么会有这么粗糙的手……你一时分神。
“你觉得我是疯子,是不是?”秦琛问,他的语调很平,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可以走的。”
“秦琛,不是这样的……”你蹲得有点累了,干脆膝盖一弯,跪坐在他身旁,“秦琛,如果我感冒了,你会看不起我吗?”
他迷惑地看了你一会儿,摇摇头。
“如果我得胃炎了呢?肾病呢?”你继续问,“你会离开吗?”
秦琛明白了你的用意,他皱眉:“这不一样。”
“一样。”你说,他要说话,你捂住他的嘴。
“秦琛,我希望你能获得快乐宁静的生活。”你扶住他的膝盖,“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能被称为快乐、宁静吗?”
秦琛不说话,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于是你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觉得。秦琛,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如果有什么阻碍了你,那我们就一起跨过去。”你轻声说,“秦琛,你要我拉你,我现在就在拉你,你不要松开我的手,好不好?”
秦琛沉默了很久,最后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睫毛还是干的,声音里却有了浓重的水汽:“好。”
你松一口气,觉得膝盖也有点麻了,往后一靠,坐到地上:“你的身份证什么的,也埋底下了吗?要不要明天去补办?然后我给你预约?”
“啊……不用,”秦琛回过神来,“我把证件都放在房东那儿了,因为我那里总是有人来,我觉得不安全。房东人很好。”
你掏出手机:“那你记得身份证号码吗?我先预约上……”
秦琛犹豫了一下,摇头:“不记得。”
你不信他不记得,他肯定是想拖延去看医生的时间……但是算了。你没拆穿他,耸肩:“好吧,那我们明天去找房东拿回来?”
“好。”秦琛说。
“你经常睡不着吗?”你问。
他摇头:“喝完酒都会很困。”
“那不喝酒的时候呢?”
他不说话了。他肯定是不醉酒就一定睡不着。你又想起他身上湿重的自我厌恶感,你第一次把他捡回来时他的过度警惕,他站在灯下就像枯萎多时的一杆竹,他缓慢而坚定的自毁倾向……还好你来得不算太晚,你心有余悸。
“你可以叫醒我。”你对他说,“如果你睡不着。”
“不好吧。”秦琛皱眉。
“没关系的。”你说,“下次直接叫醒我吧,不要这样坐在地上盯着我看了……怪吓人的。”
秦琛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
第二天,你们去旧房东那儿取他的证件,房东是一个看上去颇和善的老太太,因为自建楼坍塌的事焦头烂额——幸运的是没有出大事,那栋楼里也没住多少人,为数不多的被埋进去的几个也只是受了轻伤,但违规建筑的事依然需要处理,因此几个儿子都回来了,正聚在客厅里商量该怎么应对。
她也没空跟你们多聊,只是匆匆回屋把秦琛的一个小布袋取出来交给他,秦琛稍微翻了翻,确认了没少东西,你们便离开了。
“那我给你预约医生了哦?”你歪着头看手机,“明天……今天下午居然有号欸,那下午就去吧?”
秦琛抿了下嘴唇,他跟你对视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身份证给我一下。”你点开预约页面,秦琛把身份证递给你,秦琛的身份证大概是几年前拍的,五官比现在青涩一些,但气质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照片上的他正在微笑,眼睛亮得惊人,好像荒芜大地上突兀出现的一丛刺灌,又像一团不驯的黑火,仿佛不管遇到什么都会永远蓬勃。你不禁多看了几眼。
就在你输身份证号时,秦琛突然开口了:“那个……”
他的表情很古怪,眉毛纠结地拧着,好像接下来的话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往上不是,往下更不是,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了:“我有退役军人医保。”
你几乎是瞬间便回想起他残缺的性器和爆炸伤,所以,那是因为……直觉告诉你,你最好不要现在提起这件事,可你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你深呼吸了数下,才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震惊:“你,你以前当过兵?”
你看出秦琛本来压根就不想提起这件事,但他又不想让你花钱,便还是硬着头皮告诉了你。他嗯了一声,又把嘴紧紧闭上了。
其实看心理医生不能用医保。
你强装镇定地说道:“那,退伍证书什么的……有吗?”
他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红本本,也不翻开,好像那东西很烫手一样,他飞快地把证书放在你面前,立刻把手缩了回去,看也不看它一眼。
你小心翼翼地翻开,上面果然贴着他的军装证件照,看样子和身份证照是同一时期拍的,你视线下移,“一级军士长”,“入伍时间”,“因伤自愿退伍”,“保密兵种”……
等等,什么是保密兵种?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心中疑问更多,你盯着秦琛,瞠目结舌,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不想说。”秦琛不接触你的视线。
你只好硬生生把满腹疑窦给吞下去,埋着头继续填写预约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