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看着烂泥一般被揍得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皮肤的李素英,吴孟明摇摇头走了出来。
铁门被锦衣卫力士关闭,落上两道铁锁。
回望屋内,看着表情狰狞,不停抽搐的李素英,现在吴孟明确实相信,眼前这个东厂的二档头确实没有撒谎。
太监虽然平日里趾高气扬,但是在大权落去的那一刻,往往是最脆弱的。
在自己一个时辰的审问里,他虽然逻辑混乱,但是却没有说出一句有意义的供词,可见对于真定府失陷的真相,他果然一无所知。
对于吴孟明来说,这确实一个残酷的事情,既然李素英那边没有出问题,他监视的徐梁也没有出问题,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而根据吴孟明所知,能够在京师影响到真定府战局的人,绝对不会超出一只手去,而且局限在非常有限的范围内。
从时间上判断,以真定府军民战斗力相佐证,能让李贼战将李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夺取真定府,那就是从徐梁接到去京师的圣旨之前,他定然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而且必须是有人暗中给他打开城门,这才有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攻克真定府。
当初请求将徐梁调到京师的人很多,从士大夫到权贵全都站出来发生,甚至连崇祯都坚持,只有徐梁可以挽救败局。
随后徐梁便离开了真定府,徐梁在前线打的也非常出色。正如崇祯怀疑的那般,凭什么徐梁在哪里,哪里就能打胜仗?
难道是徐梁自己做的局?这也太荒谬了。方以智对徐梁有知遇之恩,也是徐梁在军中崛起最大的助力。
徐梁就算是得了失心疯,也绝对不会方以智动手。
吴孟明的靴子踩在幽深的走廊里传来沉闷的回响,思想直接撞在墙上,没有了思绪。
“大人,那李素英到底犯了什么罪过?往日里可都是他们来咱们锦衣卫的大牢拿人,这回倒好,直接进来了。”
身后的狱卒紧紧跟随,过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身后狱卒迷惑的话,让吴孟明停驻了脚步,“我记得东厂在锦衣卫提人虽然不必禀告圣上,但是咱们锦衣卫都要登记造册的对吧?”
“是啊,这人被别人不明不白的带走,咱们自然登记在册,以免将来死了,怪在咱们头上,特别是李自成的细作,那更是一个都不能漏。”
“带我去看看东厂最近拿人的记录。”吴孟明说道。
“是,指挥使请!”
册子很厚,但是上面却并没有多少字。可见锦衣卫最近在拿人方面,确实懈怠不少。
油灯下,吴孟明的手按着册子上的姓名,一个个的去看,册子上只有短短的几页,全都是动产提审的记录以及东厂番子的签名。
又翻了一页,看着后面干净的纸张,吴孟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无所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李自成在京师的细作经过大规模的排查,前些时日早就全军覆灭,一般人想要与李自成的部队取得联系,就必须通过牢中的罪犯。
看着墙壁上油灯昏黄的灯光,吴孟明的手下意识的来回拍打着册子。
李素英没有问题,徐梁不会有问题,至于自己更不会有问题,曹化淳不会出卖陛下,那也不存在问题,但是真定府依然莫名其妙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攻破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徐梁的军旗插在城头日久,李过退守保定府,可见徐梁的威慑力是十足的。
若是没有情报,李过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真定府发起进攻呢?
忽然,吴孟明低下头,又瞅了一边册子。
手指指着几个熟悉的名字,停了下来。这几个人不早就战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吴孟明猛然站起身来,刚才提审李素英的时候,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
火急火燎的冲回天牢,狱卒一脸疑惑的看着吴孟明。吴孟明打开大牢,一把提起烂泥一般躺在地上的李素英。
“我问你,你在离开京师之前,可否派这些人来提过人?”
李素英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吴孟明,跟看啥子一样看着他,“你疯了吧?我们方大档头往日里对你们锦衣卫不错吧?已经多少年没从你们这里拿过人了?”
“不可能!你看这是谁?这些人你敢说不认识?”
“大人,您开玩笑,请你还是认真一点好么?谁都知道这些人早就战死疆场了。我们东厂也是有铁骨铮铮的男儿的好不好?他们战死沙场,连身份铭牌都找不回来,您竟然有心情在这里质疑英烈?”
“啪!”吴孟明一巴掌抽在李素英的脸上,又狠狠的踹了一脚,看着对方,厉声道:“李素英,你动动你的狗脑子,他们是真的战死沙场了吗?”
“吴指挥使,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骗您做什么?这些兄弟确实已经战死沙场了?国家已经秘密抚恤过了。”
吴孟明点了点头,原来这些家伙还有家人!本来自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仿佛地狱修罗般的冷笑。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犯罪不会留下证据,只要你做了,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去查!给我查!”
吴孟明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一挥手几个锦衣卫千户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几个锦衣卫千户匆匆的赶了回来,看着自己的得力属下都是一副慌张的神色,吴孟明不由的心往下一沉。
“指挥使,指挥使大事不妙了。出大事了。”锦衣卫千户的声音颤抖说道。
“慌什么!天还没有塌下来!”吴孟明喝道。
“原东厂番子焦洪浩死了,尸体刚被发现,他的全家人也都死了。”锦衣卫千户脸色苍白,即便是在痴傻,也知道吴孟明刚发现了破绽,这些人便死了,是多么坏的消息。
“焦洪浩死了?好快的速度?”吴孟明脑子轰的一声,犹如被大锤重重一击杀,顿时有些头昏眼花。
“死的不能在死了。卑职在去的路上,调了东厂的档案,原来这焦洪浩早就战死沙场,朝廷已经抚恤过了,但是却在他家发现了新鲜的尸体。全家也都被屠杀一空。都是快刀毙命,动手的人都是高手。”锦衣卫惊恐的说道。
“马兆伟呢?”吴孟明向着牢房外走去。
“马兆伟的邻居说他早就死了,现在住在他家的是他的同胞兄弟,去了他家,也没有找到人。”
“继续找。对了,他那弟弟是做什么的?”
“他那弟弟是走南闯北的晋商。平日里弄一些从辽东贩卖来的皮革,换取粮食和铁器。因为有他兄长罩着,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在哪个坊市交易?”
“这种买卖怎么可能实在坊市里交易啊,他们都是在黑市里的,至于黑市的具体位置,咱们锦衣卫也轻易不敢插手此事,因为那里有几个王爷和公爷罩着。”
吴孟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件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晋商,王爷,公爷,这些人如果真的参与进来,就自己这幅小身子板可不一定能扛得住啊。
也难过自己这边刚得到消息开始探查,对方就开始出招了。看来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有大问题,消息走漏的如此之快,这个奸细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走出牢房,吴孟明望着天空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
“动用所有的暗桩,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马兆伟周围二十里所有的商铺,富户全都查访一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看着面沉似水的指挥使,两名锦衣卫千户不敢犹豫,转身领着手下的百户就跑了出去。
一个个翻身纵马,将最新的命令,以最短的时间内传递出去。
“带我去焦洪浩家。”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那指挥使佥事有些不认同的说道:“大人,都这个时候了,去死人堆做什么?多晦气啊,就算是有点儿钱财,也让手下的孩儿们给收拾干净了,咱就别去喝西北风了。”
“糊涂,这件事情查不清楚,咱们都得死!”吴孟明冷喝一声,吓得手下的指挥使佥事立刻领着自己想着焦洪浩家走去。
焦洪浩住在一个离着东厂番子聚集的区域,东厂番子不少是混混出身,自然住不起高档一些的胡同。
这一处长长的胡同里,污水横流,到处堆满了垃圾,女人赤着身子,任凭一个粗俗的汉子欺负,面色哀柔,显然此时的她非常的难过。
看着吴孟明黑压压一片校尉,那本身本事挺大的汉子,吓得身子一哆嗦,趴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吴孟明一刀看在那混混的脑袋上,骂了一句,“畜生。”
那女子不顾趴在自己身上还冒着热气的尸体,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顿时撒泼嚎叫道:“天杀的,你杀了我的恩客,我家中三个孩子该如何过活。”
吴孟明虽然贪财,但是良心却坏不到缺德冒烟的境地,看着旁边坐在草堆里嗷嗷叫着饿的几个娃娃,于心不忍的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了过去,“不是我不多给你,这世道给的多了,你就没命了。听说居庸关那里正在招流民去垦荒,拿着银子去换些口粮,估计够你坚持到居庸关的。”
那女人见到叮当乱想的铜钱,顿时平稳下来,一脸渴望的盯着铜钱,“谢谢大人,徐指挥使的威名,奴家早就听说过,比起金銮殿的皇爷还知道心疼百姓呢,俺要是去了,说不齐也能找个好汉子嫁了呢。俺这几个小崽子也能活命了。”
看着女人夸赞徐梁那幸福的憧憬模样,吴孟明的眉毛皱的却越来越厉害。徐梁,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连一个最底层的妓女都把你看得比圣上重要,莫非你真的要造反吗?
不过看着,看着女人满怀希望去拿自己手里钱的眼神,吴孟明心里竟然涌现一丝满足。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起码自己救了一条人命。
就当是给自己积点阴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