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大惊,忙拱手道:先生三思,再来五十杖,打完了,怕是人都没了!
没了正好。祝政回身,人没了,便丢去五军大营,就说这便是我的答复。
楚廷霎时安静。
祝政一扬手:打。
楚国军士一拥而上,将那使臣自门旁拖下,紧接着,殿外便响起哀嚎之声。
祝政回身,轻飘环视一周:如此小事,也能扰得你们两日未决。
祝政款款行至丹壁之上,楚臣听得殿外惨叫之声,面上皆惴惴不安。
这杖哪里是敲打魏使,廷杖虽打在大魏使臣身上,灭的却是五国连横的气焰,敲的是诸位楚臣的庸懦无能。
祝政轻轻侧脸,将此事揭过:议事。
*
祝政常歌离开的这两日,天气晴好,江陵城疫病略微宽松些许。
此时夕阳西下,常歌立于钟楼顶端,后腰倚着身后的木制栏杆,看着灿金的太阳缓缓落入江面。
大江之畔,巨神像背着阳光,在江陵城上斜斜拉出一道浓影。以此阴影为界,没入阴暗中的东城区分外宁静,宛如一座鬼城。
祝政在朝中忙碌,他便帮着经手疫病之事。白苏子虽提供了短暂抑制药物,发病之人症状减轻些许,但并不能根除体内毒素。
常歌带着人,测了东城区地下水、居民家中水井、街道、食驿、商市,连东城区的屋檐瓦片都未漏过,他本以为会一举找出毒源,不料竟发现东城区处处皆能验出毒性,连地缝中的野草都带毒。
如此大的范围,只要平民还留在东城区,便不可能防备。无奈之下,常歌只能命江陵三军在西城区空余之处扎上营帐,将东城区男女老少,一应搬至西城区暂住。挤是挤了点,至少足够安全。
现下,偌大的东城区空无一人,街道上刮过的风都愈发幽凉。
身后传来一声勒马嘶鸣,常歌回身,祝政勒住身下白马,正仰头望着他。那马仍在原地颠簸,祝政的衣袂被带着飘扬,有如流云轻雾。
常歌看着他,有些发愣,猛一回神方才发现,长街上已只剩下一匹白马,祝政早已不知身往何处。
接着他腰上一温,冷香由暖风送来,祝政轻轻揽住他,轻声问:可有回家补眠?
钟楼本不是用来观景,最顶层仅有一两尺宽的木隔板,勉强容一人站立,除木隔板外,整个钟楼通体贯通,稍有不慎,便会跌至地面,粉身碎骨。二人只得贴身而立,站得亲昵。
听得祝政这问,常歌摇摇头,反倒转过身来,面对祝政。
半斜的金光流过祝政的侧颊,又泼溅在他霜白外衫之上,愈发显得他俊美无俦,恍如天人。
常歌顺着他腰间的革带,摸到追着玉的绶带。组绶精致,他佩着的白玉却无比冰凉。
常歌垂眸,轻柔抚过祝政的玉佩,悄声道:听说今日,先生在朝堂上,又发了大火。
第91章深渊今日是我失态了。[一更]
钟楼上供落脚的木板分外狭窄,祝政只能站在他身侧,常歌不知晒了多久的夕日,全身都被温得暖洋洋的,二人咫尺的距离,常歌的体热正张扬侵蚀过来。
算不得什么大火。祝政沉声道,摇唇鼓舌的小人罢了,打一顿便罢。
我回来才知道,原来三面合围已是箭在弦上,甘信忠将军和吴御风将军已自请去往前线,吴御风守汝南,抗豫州军;甘信忠暂守夷陵,抗益州军。常歌的眼神不知落往何处,打倒是打得,可这一打,却又不知何时是个头。
常歌本倚在木栏之上,忽然站直身子,蓦然抬首:先生,我是在想
祝政已猜出他的下半句。一定是有好事之徒将魏使的话原封不动告知常歌,常歌思来索去,竟动了将自己交出去的心思。
祝政当即道:不行。
三面合围,太难全胜。江陵城疫病频发,现在四处都是毒,连源头都找不到,谁知对方会不会将这毒蔓至楚国全境何况月氏,我也确欠他们三十万条人命。
常歌定月氏叛乱,曾以流沙坑杀三十万月氏军士,此一役震慑中原,更让无数诸侯惧怕,这才联名上书大周朝,请杀常歌。
祝政只道:战场上,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月氏叛乱,挑事者本乃月氏,你并不欠月氏人命,若是一定要算,也当算在令你出征的我头上。
巨神像的阴影之下,江陵居民携家带口,正闹哄哄往西城区搬,路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拖着走的小孩陡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在小孩之间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竟哭了一串。
常歌抬眼,望了一眼高高伫立的巨神像,顺着木栏缓缓滑落,直至落于栏杆之下。他坐在木隔板上,夕阳越过塔楼顶,斜斜照射进来,描亮常歌的发丝,但他整个人却没在木栏之下的阴影里。
祝政随之在他身侧坐下,二人落脚的木板着实狭窄,只能相邻而坐。祝政挽起常歌的手,层层叠叠的白袖袍花瓣般掩住常歌的小半片身子。祝政的手温热,袖袍却丝般冰凉。
常歌老话重提:先生楚国不是不能打,只是不能当下开打。若能退一时之围,要不,就把我交出去吧。
他的手被瞬间攥紧,不可能。祝政的声音怒气隐隐,此事无需再提。
不,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常歌试图劝服他,对方只说交出去,并未点名如何交、哪里交,滞留多久。我想的是,先将我交出去,待解了江陵一时之围,我再自行脱出,说不定还能带些消息回来,如此,先生看是否合适?
祝政一把甩开他的手,侧过脸去:你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常歌只觉冤屈。
祝政又道:我日日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当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