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宗均听到秘书的传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足足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喜色匆匆地抓了外套出门,回到家,保姆很诧异在这个时间看到他,他却抓着半老徐娘的保姆一直问太太去哪儿了,保姆愣愣地说太太在睡午觉,他这才把保姆松开。
保姆看着两腿打飘的英俊男主人,悄悄地红了老脸。愣了好一会儿,才拍拍自己脸颊清醒点,嘴里咕哝着离开了客厅。
盛宗均冲进房间,悦农果真在床上睡着,他快乐地想要仰天长啸,就这么给憋着,俊脸都给涨红了。
化妆镜前还放着悦农的手袋,他不敢吵醒悦农睡觉,试图从别处寻找确认。当他翻出悦农的门诊记录,看到医生的签字后,又旋风似的冲进了自己父亲的房间,报告了这则喜讯。
老爷子听说儿媳妇又怀孕了,当然喜不自胜,老太太则拉着儿子的手再三确认,“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唬我们?”
盛宗均直接把确诊单子拍在了自己胸口,老太太取了老花眼镜来细细看了一遍,末了,手都抖了。
老爷子也好奇地要死,将那单子反复看了三遍,这才喃喃地叹道:“我们悦农了不起啊,了不起啊,哈哈哈。”
旧病在床的老将军,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怀大笑了,这世上除了他的小孙女盛宠以外,竟然又多了一个人令他这样开怀畅意,他觉得自己身子都轻了,仿佛康复在即。
盛宗均看着比他更喜悦的父母,血也跟着热起来,好啊,他的悦农实在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这不,悦农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家里已经人声鼎沸,大姐二姐听说弟媳妇怀孕了,丢下手边的事情二话不说回来了,世爱人在外地,让四姐儿给悦农准备一份礼物,但挂了电话,嘴角的笑就没停过,同事问她是不是她儿子来电话了,她摇摇头,说是弟媳妇怀孕了,家里以后又要热闹了呢,同事随即纷纷上前来恭喜祝福。
皮皮和盛宠也被这个喜讯给抓回了家里,但是悦农还在睡午觉,盛宗均拽着闺女不让她去吵,盛宠气得还咬了她爸一口。但盛宗均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好不容易悦农睡醒了,开了门见一大家子都在,更过年似的,当下愣住。
盛宠扑进妈妈怀里,孩子气地抱住妈妈,“妈妈妈妈,听说我就快有弟弟妹妹的!”
悦农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无奈地笑笑,戳戳女儿颠三倒四的脑袋瓜子,“我是猪么,一口气能生那么多?”
盛宠搂着妈妈不放,吐吐舌头一脸的爱娇。
摆平了女儿,紧接着就是盛宗均那些姐姐了,恭喜和祝福纷至沓来,到了晚上,四个姐夫来了两个,还都送了悦农一份大礼,一家人坐下吃饭,盛宗均看老婆的眼神,都快滴出水来了,盛宠那丫头嫌爸爸太肉麻,一吃完饭就和怀秋打电话去了。
悦农很平静地承受着这一切,小姑子们问什么她都老实地应承,丈夫胶着的目光她也承受着,婆婆又送了她一套翡翠镯子,她道了谢,也收下了。
末了,老将军只给她留了一句话,“辛苦你了。”落在她肚子上的眼神,平实而欣慰。
盛宗均心情太好,和两个姐夫多喝了几杯,等九十点钟散了席,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盛宠那丫头替妈妈去送客,悦农指挥家里人打扫卫生,身子一回,目光落在沙发上写作业的皮皮身上。
皮皮已经很大了,身量比他爸爸还要长出一截,长手长脚地陷落在沙发里,一副落拓极了的模样。
悦农朝他走过去,看着这纸片儿似单薄的少年郎,眼里心疼地紧,“皮皮今儿个是住在舅妈家么?”
皮皮没抬头,“唔”了声儿,静了几秒钟,又说:“姐姐最近有文化课考试,得替她抓一抓。”
悦农嘴角浮动着善意的微笑,“那舅妈就先谢谢你了。”
皮皮前一个月配了眼镜,才近视一点点,镜片薄薄的反着银光,让人看不大清他的眼神。盛宠一直觉得他戴眼镜很滑稽,取笑了他好几回,也不见他不耐烦,也不见他生气,倒是叫其余人看了心惊肉跳的。
大家都想,到底是什么,让这个话匣子一样的活泼孩子,麻木到了这个地步?
皮皮在舅妈面前总是多一分乖巧,然而今天他却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哪怕是恭喜,也没有。四姐儿这会儿帮悦农整理好了厨房,出来见儿子抱着作业痴愣地看着悦农的模样,紧忙在脸上堆起笑,扬声说了一句:“儿子,很晚了,咱们该回家了。”
皮皮随即站了起来,悦农只觉得面前忽然拔起一座山,吓得拍了拍胸口,皮皮这才流露出一丝微笑,“舅妈,我先走了。”
悦农压压惊,“不是要给你姐姐补课嚒?”
他摇摇头,“我还是回自己家睡好了,明早再来。”
悦农只好应了一声,也不好强求。
皮皮穿好外套,将书揣在怀里,正好盛宠回来了,没大没小地拽住他,不悦道:“你不是说给我补课嚒?”
皮皮没波没澜地说了一句:“你这程度,补不补没啥区别。”
他姐姐随即被气得半死。盛宠心里那些小九九他还不清楚么,考好了都是她自己能耐,考砸了就怪补课老师技术不佳,反正,皮皮每次都是吃力不讨好。
悦农这会儿瞪了自己女儿好几眼,盛宠这才哼了一声,带着“怀秋”气呼呼地上楼去了。皮皮听见自己妈妈在外头催,拢了拢怀里的书,看着悦农,深吸一口气,“舅妈,恭喜你了。”
悦农初时未觉的这孩子的恭喜有何特殊,但随即却心惊肉跳起来。难怪他坐在边上一晚上不说话了,这种情形,叫他如何说话呢?
“皮皮,你想蓝蓝了?”
皮皮摇摇头,“她答应我要过得好的,我一点也不担心她。”
悦农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皮皮也看出了她的为难,草草结束了最后的寒暄,“舅妈你多保重吧,生弟弟也好,生妹妹也好,我会连着蓝蓝的那一份,一块疼她的。”
说完,他苦涩地一笑,这就走了。
悦农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融进夜色里削薄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人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哪怕也有那么一丝愧疚。
四姐甚至在蓝蓝离家出走后给了这样一个评价:像她妈妈一样,一点也不懂事。
这一大家子的人,连样式诚都对那个女儿淡淡的,惦记着她的,只有盛宠和皮皮。盛宠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盛宠,皮皮也没有大悲大喜一丝责备,但很奇怪的,大家都觉得这两个孩子,沉默地厉害。
除了必要的时候,盛宠几乎不再提起她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妹妹,而皮皮,一心只顾埋头念书,那个娇美的小情人,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的未来里,有她无她,都不再紧要。
那些个当初参与其中的大人们,当初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稚弱的小姑娘被逼上绝路,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没有人伸出援手。甚至在心底说:你跳啊,你倒是跳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