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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刚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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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峰小岚,四阿哥还带上了服侍她的那两个丫头。没有坐船,走的旱路,走得很慢。四阿哥还要沿途办点事,时不时需要绕路,偶尔还会在一个地方停上两天。

饮食起居都有人悉心安排照顾,只是没有自由,不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只能在客寓的小院子溜达溜达。一路上很少能见到他,偶然见面,她上去请安,他也只是肃然冷峻地望上她两眼,最多点个头,几乎不说话。楚言对这些安然若素,比起回京后需要面对的一切,比起皇宫那个沉闷的大笼子,现在还算自由自在。况且,小岚一直陪在她身边,看顾这个小妹妹,教她读书认字,教导她进了四贝勒府需注意的事项,占用了她很多时间和精力,不至去想太多七七八八。

预计四阿哥要在济南城里耽搁两天,楚言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和济南的凉爽好好休整休整,为回宫以后的硬仗做好准备。

“哥哥。”小岚欢喜地叫了起来。

小峰大半的时间跟着四阿哥那几个随从,因他年纪小,又与楚言有着“姐弟”之谊,戴铎特许他可以到楚言的住处走动。小峰却是个吃过苦早熟的孩子,乖巧伶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力所能及的事情总是抢着做,戴铎他们都很喜欢他。虽有那个特权,小峰也不常来找她们,来了也只说些高兴的事,从不向楚言要求什么。

小峰中规中矩地请过安,神色异常,似乎藏了什么话,想说又不好说。

“小峰,有话直说,如果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就算了。”

原来,小峰出门跑了趟腿,遇到一个被人追赶的男孩,把他藏起来,骗那几个家奴走开。那个男孩遍体鳞伤,连路都走不稳,连滚带爬地逃走。小峰心生恻隐,怕那几个恶奴折回来又把他抓住,就把他带了回来,到了门口才想起四阿哥治下极严,如果不是楚言的缘故,自己和妹妹也不可能留下,多半不会收留这个孩子。那男孩被他连搀带拖地一路小跑,伤口绽裂,痛得快昏过去。小峰不好把他扔下,只得央求门房照看着他,自己进来找楚言商量想办法。看见楚言,又想起她不知何故得罪了四阿哥,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再给她惹麻烦?

想起前一次康熙南巡,在山东境内闹出的事,楚言皱了皱眉:“四爷的身份非比寻常,你跟了他,需以主子的安危为念,很多事不可自作主张。”

“是。我只是觉得那小子可怜,被抓回去,弄不好就活不成了。”

“人都被你弄回来了,想来四爷也不会看着他死在门口。你去把戴总管找来,就说我有事求他。”

戴铎听说这个事,也有些为难。四阿哥不是个肯管闲事的,此时又在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孩子来历不明,最好也就是哪家的逃奴,万一别有居心,倒成了揽祸上门。可人都到了门口,往外赶,倒显得像是怕事,见死不救,不合四阿哥的身份和脾气。

“既然姑娘这么说,就让人把他先弄进来,瞧瞧伤,问问怎么回事,再做道理。”佟姑娘的面子也是不好驳的。

“一切听戴总管安排。”

“小峰是好心,可这事儿做得有欠妥当,不论如何,回头一顿罚怕是免不了。”

“还要请戴总管多多管教小峰,少让他惹四爷生气。”

戴铎点点头,带着小峰走了。

晚些时候,小峰领了一顿手板子,过来让楚言的丫头帮着上药。楚言问起那个男孩的情况。

小峰神情有些古怪:“原来,他是个戏子,还是唱小旦的,他们永庆班去城东华家唱戏。两位少爷看中他美貌,强了他,又要跟戏班子买他,他趁人不注意就逃了出来。”语气中似乎有点后悔救了那小子。

跟了楚言这阵子,熟了,胆子也大起来,叫小绿的丫头奇道:“不是个小子么?那少爷怎么强——哎哟!”

小红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提醒她闭住嘴,小心地窥望着楚言的神色。

小峰说漏了嘴,真想把舌头吞进肚子,怎么能当着一群女孩子的面说这种事?被四爷知道,少说又是一顿手板子。

现代人什么没听过没见过?这些算什么?楚言淡淡一笑:“小峰,没有人生来低贱,仗义每多屠狗辈,莫以出身论英雄。不管是戏子小旦,还是小厮奴才,你救了他,他不至于被抓回去挨打受苦,都是作了件好事。”

“是。”小峰乖乖受教。姐姐说的是,若是当初叔叔把他们卖了,万一卖到戏园子,他岂不也成了唱戏的?那小子连爹妈是谁也记不清,真可怜!这么一想,小峰把对那小子的一点点轻视都抛开了。

“那孩子被送回去了么?”

“没。长生说他不是卖身给戏班的,是被拐来的,还记得他家离京城不远,有个姨妈住在隆福寺一带。四爷听说,就让高大哥送了封信给府台大人,把永庆班的班主抓起来好好问问。听高大哥说,早几年,京郊出过几起丢孩子的事,一直没找着,弄得好,这案子,这回就被四爷给破了。”

“能把那些孩子找回来,还给他们父母是最好的。”楚言点点头,嘱咐说:“你决定跟着四爷,再不能象以前那样,遇事都要想想,不要莽撞。”

“我记住了。”高大哥也告诉他,四爷最恨下人目无主上。他今天作的事,就算有功,也要受罚,若是在府里,还不止一顿手板子。

拐骗儿童的案子虽然没能就这么破了,却从永庆班班主身上找到了重要线索。案子交给山东巡抚继续追查。长生既然原是京城人氏,四阿哥顺便也就把他带上,回头再命人帮他寻找家人。

再远的路,也有走到的一天。

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墙,四阿哥下意识地一拉缰绳,带住马。后面的队伍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戴铎靠过来问:“四爷,出了什么事儿?”

四阿哥一回头,可巧,楚言也以为发生了什么,正撩开帘子张望,两下目光相遇,对视片刻,又都淡淡地掉开。

“没什么,进城吧。”

到了四阿哥府,迎出来几个管事。戴铎命人带小峰小岚和两个丫头进去见福晋。楚言连大门也没进,换到四贝勒府的一辆马车里,静静坐着。

四阿哥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听说她已经等在马车里,呆了一呆,竟有些踌躇。

管事小心地问:“爷是和佟姑娘乘一辆车,还是——?”

“骑马吧。”

一个太监正站在神武门外张望,看见四阿哥,连忙一溜小跑迎了过来:“奴才贾威,见过四爷!四爷吉祥!四爷一路辛苦。”

认得是毓庆宫的太监,太子身边得用的奴才之一,四阿哥心里咯噔一下。一路上他一面尽量找事耽搁,一面写了几封信预先遣人送回,让四福晋亲手交给太后和德妃,代楚言解释情由,就是希望能让她回到慈宁宫,想不到她还是要落进太子手里。

果然,贾威满脸堆笑,话里却全是骨头渣子:“皇上吩咐,佟姑娘是时候该学习蒙语和诸项礼仪了。和准噶尔联姻,可是天大的事。秀女外嫁,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断断不可出差错。太子爷亲自在内务府挑了几个有才学懂规矩的嬷嬷,又预备了单独的院落,方便佟姑娘学习长进。”

饶是四阿哥平时自负口才,此时竟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言一脸平静地下了马车,嘴角甚至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对四阿哥婷婷下拜,深施一礼:“多谢四爷关照!”

转向贾威,淡淡地做了一个手势:“有劳贾公公久候,请带路吧。”

贾威一愣,随即脸上开出一朵大大的菊花:“佟姑娘气度不凡,怪不得能入皇上的眼。姑娘请跟我来!”

四阿哥愣在原地,脸色发白,两手在袖中死死攥住,勉强没有出声唤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紫禁城里,心里像被人扯开了一个大窟窿,汩汩地流着血。

太子对她确实十分厚爱,不但为她分配了四位嬷嬷,就连太监宫女杂役也是按照公主的例制,一个不少。太子爷挑人的眼光也是非同凡响。四位嬷嬷都是循规蹈矩,恪尽职守,对她尽可能严格要求。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个野人,走路说话甚至坐下站起,没有一样合乎规矩,动不动就是一顿数落讥笑。太监宫女个个都是鼻子朝天长,阴阳怪气。

头一顿,送进来的饭菜品种倒是不少,可带着股馊味。楚言不是第一天进宫的小白兔,虽然不曾领教过这类手段,也听说过不少,淡淡一瞟,不露声色。被嬷嬷们折腾了半天,出了一身汗,口却着实渴了,端起杯子,没有茶香在意料之中,可那股涮锅水味儿就不对了。

轻轻地放下茶杯,目光一扫,就见老的少的女的和不男不女的,都是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她不知所措或者忍气吞声。这是下马威,如果此时示弱,康熙回宫前两三个月,这些人绝对有本事让她越来越弱,整得她欲哭无泪,只恨爹娘把自己生到这个世上。楚言微微一笑,只可惜,她原本就不是被爹娘生到这个世上的。

那些人预料着她即使不哭出来,也会流露出一两丝惊慌,没想到她竟笑了,还笑得胸有成竹,一付早挖好了陷阱等着你们往里跳的架势,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楚言抬起头,冷冷地四下打量一圈:“敢情,我是进了毓庆宫的猪圈了?太子爷还真肯抬举我!”

不等有人说什么做什么,拿起茶杯啪地一倒,那杯涮锅茶正泼在送茶上来的那个宫女脚前,把那宫女吓了一跳。站起来,挥帕子,转身,所有动作照足了嬷嬷们方才的指导,足够端庄优雅:“既是猪食,还是拿去给猪吃吧。”

“站住!”为首的富嬷嬷厉声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话的?张口就是猪圈猪食,宫里哪来这种东西?轻浮张狂!岂有此理!不爱吃的东西就说是猪食?皇上生性节俭,宫里几曾有这样的主子?”

“原来宫里没有猪啊?”楚言无辜地眨眨眼睛,垂下头绞着帕子:“皇上生性节俭,若是知道有人无缘无故把好好的饭菜放在大太阳下晒个半日,让苍蝇蚊子臭虫什么的爬过了,才把虫儿的剩饭剩菜呈给人吃,不知会说什么?”吃上一口,弄不好得拉上半月!

被她三言两语点出他们做的手脚,几个太监宫女都变了脸色。

“请问夏嬷嬷,若是皇上哪天不想吃饭,会怎么做呢?”虽然才半天,已经能看出来这个夏嬷嬷会是一个突破口。一样的疾言厉色,言语间却颇留余地,只就事论事,而非人身攻击,要么是太子眼拙或者为了平衡挑了个良心好的,要么就是她背后另有主子。

夏嬷嬷瞄了一眼富嬷嬷和一旁的杨嬷嬷,迟疑地答道:“奴婢不曾侍奉过皇上。皇上克己节俭,体恤下情,不想吃的饭菜,想来也会赏给底下人,让奴才们沾些恩泽。”

“多谢嬷嬷教导!”楚言点头微笑,指了指管理她饮食的那几个:“这些饭菜赏给你们了。我才从南边回来,淮河发大水,大片田地被淹,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可不少。你们若敢浪费粮食,就算皇上不知道不惩处,老天也会罚你们。”

几个虾兵被威慑住了,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就要退下去。

“慢着!”杨嬷嬷叫住他们,打点起笑容劝道:“姑娘进宫也有日子了,宫里的事儿想来知道不少,宫里这么多人,有几个是敢欺君罔上的?听说姑娘一向于饮食上讲究,又在南边好吃好喝了些日子,宫里的厨子学艺不精,姑娘看不上也不奇怪,却也不能怪到他们身上,非说他们做了手脚,是不?这院里没有小厨房,饭菜都是按份例取来的,姑娘这会儿耍小性子不吃,回头饿了,该如何是好?”

早知道这位杨嬷嬷是笑面虎,从方才夏嬷嬷的眼色和这番话,楚言明白这位才是这群人实际的领袖,制不住她,在别人身上花多少工夫都是白搭。目光轻轻巧巧地扫过屋里人等,皮笑肉不笑地望住杨嬷嬷:“嬷嬷怎么说都好,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事儿,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皇上是天子,什么事儿想瞒过他老人家,也难!也难怪嬷嬷说我刁,可这么些年养起来的毛病,就是想改,也不是一天两天改得过来的,还望嬷嬷体谅则个。这顿饭我是决意不吃了,人么,饿个三五天死不了,就算滴水不进,听说也还能活个两天。真能留得性命到去准噶尔那天,皇上少不得要搭几个陪嫁的。以前,听人说内务府的嬷嬷又凶又不近情理,原来也有像杨嬷嬷这么说起话来和颜悦色,又处处占住理的,叫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不如,我就求了皇上,让杨嬷嬷陪我出嫁,如何?想来太子爷也不会反对。”

杨嬷嬷面如土色,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如簧巧舌像是突然被猫儿咬掉了。其他一众人等也是脸色大变,油然起了惊惧之心,这才想明白,眼前这位不但不是能任他们欺负的小可怜,而且烫得不能再烫扎得不能再扎,威力大到能让他们所有人粉身碎骨。

夏嬷嬷勉强笑道:“听说姑娘是最爱说笑话的,可这死呀活呀的,也忒吓人了!”

“事到如今,嬷嬷以为,我还有说笑话的心思么?”楚言幽幽叹息,眉目含愁:“真能这么死了,倒也干净,强似去那荒天野地受人折磨。”这形势,指望谁来救她都不现实,只有靠自己。只要阿格策望日朗还有意娶她,她就还有用,康熙就不会杀她。太子只想给她点颜色,出口恶气,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这些人绝对不敢把她往“死”里整。想不到,她极力排斥想方设法要逃过的这桩婚姻,却是她最后的护身符!

楚言背转身,取帕子抹了抹眼睛,口中吟着“一捧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径自往里屋躺下,长吁短叹,留下那帮人面面相觑。

第二顿,楚言还是不吃,连看也不看,就让撤下去。

夏嬷嬷有些急了,挥手让那几个宫女太监退下,凑到楚言身边低声劝道:“姑娘心里有气,打骂一顿,也就是了,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平白让心疼姑娘的人难过。知道姑娘信不过这起子东西,这些饭菜是老婆子我亲自看着他们去厨房端回来的,姑娘好歹用一些。”

楚言有些虚弱地笑笑:“嬷嬷费心!就请嬷嬷为我乘碗汤吧。”虽然是做戏,绝食绝水的滋味可也真不好受,再这么死撑下去,估计她很快就要脱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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