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这次也没凑热闹,虽然心里也很想去问候一番,可终究没拉下那个面子。
薛白临走前穿得薄,也确实冻着了,一双手冻得没了知觉,拿着傅怀递的手炉暖了会儿。他从进门起便看到叶昭在药柜前不知忙活什么,忙活了半天也不见过来。
薛白静静看了片刻,眼神移了回来,没再看过去。再一转头,便看到角落里坐着个不大的小姑娘。
来病人了么。薛白放下手炉站起身,往桌子边走去,就准备收拾桌子开始给人诊病。
叶昭见他歇还没歇好便又要开始给人看病,心想这人真是一点容不得放松,紧着就要往完做事情。这才走上前道:师父,那姑娘不是来看病的。
薛白抬头看他,愣了愣:那是
是来找你的。
找我?
中午厨房大娘做得很丰盛,小姑娘想吃又有些不好意思,在一群男人中间慢吞吞吃着,但看得出是很久没吃饭的样子。
廖山见她吃得束手束脚,便大咧咧夹了几块肉放进人碗里,笑道:小姑娘,你不必客气,尽管吃便是,他们无人敢与你抢的。要抢了师父挨个找他们算账、罚他们抄书。
小姑娘听了,这才放松些了,忍不住轻声一笑,笑起来比之前瞧着明艳多了。
这姑娘自打进门起便只和叶昭说过那一句话,再后来便一言不发。薛白问上更是紧张得连声音也不出,低头绞着手,就是不说话。
叶昭见她笑了,也没之前那么害羞,也跟着开两句玩笑:谁抢饭了?你倒是说说,这儿除了你还有谁能和她抢饭?
廖山脸霎时红了,毕竟在个姑娘面前被拆穿了,面子上总抹不下去:我可不会和姑娘抢饭吃,是吧师父?
你要说就好好说,别总扯师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贫了半天,直到薛白吃完放下了碗碟,这才开口问那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
小姑娘垂着眼帘,乖巧地握着筷子,半晌才细如蚊蝇地开口:是、是从运城来的。
你叫什么?
薛白声音放得很轻,听着很是温柔,小姑娘仅存的戒备也在这几句问话里消失殆尽了。她大着胆子提高了点声音:我、我叫小姚。
小姚。薛白道,你的亲人呢?
都死了。小姚咬着嘴角说,逃出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薛白双眉微蹙,不再说话。
廖山接着问道:什么叫逃出来的?运城发生什么了么?
是敖族。回答的是薛白,我从临阳回来,敖族已至城外百里。而运城已经被攻陷了。
什么?!
薛白的手放在桌上,缓缓地摩挲桌面,语气沉稳:守城的军队不堪一击,还未等城破,刺史府的官员都跑得无影无踪,剩下一城百姓任人宰割,能逃出来的便逃了,逃不出来的便是死。
敖族南下的风声从年前便有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大嘉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积贫积弱,军队疲软,哪里比得上敖族的强军利剑。
运城破了,接着便是临阳,再南下便是邬州。
邬州作为北地大都,是盘中一块肥肉,早晚会被觊觎者一口吞掉,若当真连朝廷都不管了,那只会落得个连渣子都不剩的结局。
战乱一旦再起,到那时又是生灵涂炭。
除了高高在上的主战派,没人希望战争的到来。但战争不可避免,大嘉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个绵延数百年的王朝,将会在平安帝手中走向终结。
历史无法改变。而深知这段历史的叶昭更是再清楚不过,邬州早晚会沦陷,到时甚至连皇城都保不住,那是改朝换代,是翻天覆地。
薛白瞧着小姑娘乖巧的脸,叹息着伸手抚了抚她头顶:你便暂时住在这里吧。日后会有更多的流民涌入邬州,寒冬将临,也不知有多少人能熬得住。
众人突然间皆沉默不言,只有叶昭眼神依旧落在薛白的手上。他瞧着那只攥得紧紧的手,再向上是手的主人紧蹙的眉头与抿起的唇角。
相处这许多日子以来,叶昭觉得自己终于有些了解薛白。他的心里装着很多人,装着很多事。有些人不该他管,有些事也不归他想。
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夫而已。为什么他的心中能装得下这么多事?
夜里,叶昭睡不着,半夜爬起来走到院中,却意外发现厨房还亮着光。
其他人屋门都紧闭着,屋子也熄了灯,只有薛白屋中亮着灯。想也知道这么晚了是谁在厨房。
走近了,叶昭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咳嗽。他三两步跨进厨房,看到灶台前伏着个熟悉的身影。薛白长袖掩口,咳嗽声却还是断断续续漏出来。听到脚步声,薛白转头,看到叶昭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灯光昏暗,看不清少年人的表情。
薛白止住了咳嗽,将外衫拉紧了,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师父,叶昭声音轻,听不出语气,你在干什么呢。
晚上的药忘了喝,方才猛地记起,我现在熬。
叶昭没答话,走近灶台看火炉上煮着的罐子,药才刚煎上不久,尚能分辨得出里面药物的形状。
薛白没拦着他。
师父你看,我进步了。叶昭说,我能认识这些药了。
那些根本不是他平时吃的药,而是止咳的药。从叶昭听见那几声压不住的咳嗽时他就觉得不对了,听这咳嗽,分明十分严重。
师父,叶昭轻轻吸了口气,在运城的这半个多月,究竟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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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新年
薛白没有答话,沉默着起身将炉火关了。
叶昭两步上前,先他动作抢过滚烫的药罐,将药倒进碗里,又拿起旁边的扇子开始扇凉。
薛白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比前段日子不知要好了多少,轻声道:早些去歇着吧,我的事无需你们担心。
叶昭却注意到,从刚才进来不,应当说是从他上午踏进医馆门起,他便有意无意用袖子遮挡着胳膊。方才他甫一进来,便见薛白迅速将袖子扯了下来,整个左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
叶昭沉吟着,知道问他又问不出什么结果,便想索性放肆一回。
差不多了。薛白伸手去够灶台上的药碗,他一只手费力,往日里都是双手去端碗,这回却只用了右手。
叶昭盯着他的动作,就在那只手即将探到碗的时候,叶昭猛然将碗往旁边推开,伸手一把捞过薛白垂着的左手。薛白猝不及防,左手连着袖子被紧紧抓在他手里动弹不得。
他当下皱眉,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听他语气强硬,叶昭便犯怵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没说话,拉着那宽大的袖子一角就往上。撸,露出半个白皙的胳膊。
放开!薛白恼怒地要抽手,却被牢牢地困着,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叶昭睁大眼看着手里那条胳膊分明是白净如玉,此刻却遍布了数道青紫的痕迹,入眼让人触目惊心。薛白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己徒弟是什么表情。
师父他抬头看他,语气带着压不住的怒火,是谁做的?
你从回来后一直遮掩的,就是这些痕迹么?
师父,叶昭看着他半垂的眼帘,急切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高声道,你说话啊!
够了。薛白抽出手来,宽袖倏地盖住了胳膊,他冷着脸道,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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