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而又漫长的回忆里,墨芊始终不敢正视那个凄厉而又怖人的雨夜。
墨暖浴血而来,满目悲怆,萧索而又单薄的背影,仿佛有万千担的枷锁。
屋外狂风大作,雷霆震怒,引魂幡高高扬起肆虐狂乱,墨暖,每个字句都掷在了墨芊的心上。
如惊雷一样炸开了一个墨芊从没有意识到的世界,撕开了墨暖的脊背、血肉。有那么一瞬,墨芊甚至看到了自己和墨隽、墨昭、墨沅是如何嗷嗷待哺等着吞噬墨暖的血肉。
然而就在她在震惊中迟迟不能回神之时,墨暖眸中腾起墨芊看不懂的神色,漫长的沉默中,墨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阿爹棺材的面前。
她缓缓抬起的手,竟然在颤抖。
一直听到这一刻,墨沅瞪大了眼睛,她伸出手,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一时间,喉咙干涩,唇齿僵硬,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个字句都发不出声。
墨芊的眼底落着墨沅这般震惊的反应,她无声的点了点头,双眸重重的阖上,豆大的泪珠,登时掉落。
“我亲眼看到,长姐如何一遍又一遍的在地上磕头,泪流满面的认罪忏悔。”
“我亲眼看到,长姐如何抬起手,用力的推着爹爹的棺椁,一遍又一遍。”
那明明是数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棺材盖,墨暖的用力到十指泛白,手上青筋蹦起,甚至连豆蔻指甲都劈飞,可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是那样的势不可挡,是那样的不得不。
一直到一道狭小而又幽暗的缝隙,终于被她推开。
“你知道吗,那场多少个族亲都在场的闹剧,大伯虎视眈眈步步紧逼,长姐掏出了决定性的一环,家主扳指,说是爹爹出门之前交代给她的。”
墨芊缓缓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可我亲眼看到,那扳指,是她从爹爹的尸身上,扒下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可怖的沉默,像一把蜿蜒的白刃。墨沅久久不能回神。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将手缓缓放下,一出口,连嗓音都是如此暗哑:“那……”
可话出口,她也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
墨芊缓缓走到墨沅的面前,对上墨沅的视线:“你,我,我们所有人,都不曾了解真正的长姐。”
“她的牺牲,是我们谁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墨芊慢慢抬起手,抚上墨沅红肿的脸颊,摩梭着那仍在发烫的掌印:“阿沅,彼时你年纪还小,你可能不记得了,怀予兄长,是长姐的青梅竹马。”
“可长姐,为了我们,舍弃了兄长。”墨芊泣不成声,“我对兄长的那点喜欢,在长姐对我们面前沉甸甸的爱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
“你若还有印象,当记得,怀予兄长自大伯所谓的暴毙之后,再也没有踏足我们墨家的门楣,你以为是什么?”墨芊的声音都在颤抖。
“长姐至今都不曾嫁人,如今墨家在墨府如日中天,阿沅,来说亲的媒婆都要把门槛踏破,可墨家上下的族亲长辈,都没有提起过长姐的婚事,你以为是什么?”墨芊一字一句:“阿沅,人人都要在长姐的庇护下得以富贵安乐,却不能受一点委屈,不能牺牲自己一分一毫来让这个家安稳,我们,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墨沅终于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口,嘴唇几次张合,用微弱的声音问道:“那……你的婚事……”
烛火终于燃到了底,噼啪一声,瞬间熄灭,整个屋子归于漆黑的夜色。
“我嫁。”
墨沅在一片漆黑之中看不见墨芊的神色,也看不见墨芊说这话时的眸光到底意味着什么,可突然间的,墨芊好像也不再是她从前认为的墨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