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难缠作者:凌晨筆缘
第26节
若许尔天长地久,可愿宽恕太子?
呵。
油灯还在发着微弱的光,宇文淇看着那信上的字,呆坐无言。幼年时的一幕幕,堵在心口一时间竟无从言说。
“别多想,慢慢来。”柳筠衡将一件披风批到宇文淇身上。
“筠衡,他这是在逼我。”宇文淇说着,咬了咬唇。
柳筠衡看着他,一手揽过他的肩,一手握住他的手。“夜深了,别多想。”
宇文淇看了看他,点了头。
洛阳的行宫离驸马府的行程颇为远,这也是当初叶泽问宇文淇时,宇文淇说的其中一点。
宇文淇和柳筠衡乘一辆马车,因着昨夜太迟才睡,在马车上一副犯困的样子。柳筠衡看不过,揽过他的身子,低声让他歇着。
不料到了行宫门口,宇文淇还是没醒的样子。
“办完事,回将军府去睡。”柳筠衡劝道。
“你说的,行,下车吧。”宇文淇马上睁开眼笑道。
柳筠衡无奈的摇了摇头,随他下车。看着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心里只道得找个时间治治了。
一路进去特别的顺利,想来,皇上已经派了人来吩咐了这事。宇文淇无心去看各处的风光,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好好办事的。
他去了藏书阁,在里面找到了云妃的资料。还未翻看,就见到柳筠衡手里拿着丽妃的存档。
他刚想问,却忽然明白过来。又笑:“只怕是连丽妃娘娘的档案上也不会有什么记载,不然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让我们进来。”
“我看这些不过是看看,倒是你,你也需看看这些史官是如何记载的。”柳筠衡笑道,皇家最怕史官,可史官也最怕皇家。
“好。”宇文淇看着手里的宗卷,想着先时听说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有对上的,也有对不上的。
再一翻,掉了一张纸下来,打开,上面是一张画像。宇文淇看了一下,怔住了。
“母妃。”宇文淇没忍住,惊呼出声。
柳筠衡转头看了一眼,画像上的确是云妃。若是没记错,云妃走的那一年,也不过是宇文淇现在的年龄。可能,还不到。
“母妃的容貌,和皇祖母说的无差。”宇文淇轻叹一声。
柳筠衡闻言,不过也只是低声应道:“没人和你说过么,你和云妃娘娘长得很像。”
宇文淇摇了摇头,他道:“不曾,你这句话,我还是第一次听闻。你见过我母妃么?”
柳筠衡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你上次去落青谷不曾提起,所以我也不记得。落青谷,有云妃娘娘的画像。”
宇文淇点了点头,他笑了,落青谷有母妃的画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顿了顿,他道:“那下回过去,你让我见见。”
“好,下回若是去了,我把画给你。”
宇文淇继续埋头看着,看着云妃生前的点滴。他看的飞快,翻了很多的卷宗。快到黄昏时,他低声对柳筠衡道:“筠衡,回去吧。我想回去理一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在金陵的时候,你才会对我说,莫要起了杀心。”宇文淇向楚天寒要了一壶酒,又给柳筠衡泡了一壶茶。
他一连喝了三杯,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嗯。”柳筠衡低低的应了句。
“你知道全部的事情么,那为什么,给我的东西,一直不曾提起?”宇文淇借着酒劲问他。
“有些事,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去找到真相,不是么?在这件事情上,我终究只是一个外人。”柳筠衡淡淡的应了句。
宇文淇低了头,又喝了几口闷酒。
柳筠衡知道他心里难受,可也不想再去隐瞒。他开始讲述那些年的事情,把他所知道的,一一告诉给宇文淇。
“他们总说爷爷那是孽缘孽债,所以爷爷走了之后,他们总是在担心我。云林前辈知道你我之事之后,找我聊了一个晚上。倒不是不相信,只是爷爷他们的事情,太过残忍。”
“筠衡,”宇文淇抬眼看了看他,又忽然闭了眼。“我真的不敢想象,母妃的死,竟会是父皇一手策划的。”
“那时候,只有云妃是来自民间,而丽妃他父亲的官职不高,她又耿直。不然当年,只会是云妃一人死去。”
宇文淇忽然笑了,大声的笑着,他的笑声凄凉,又带着无奈。
“阿淇,你别这样。”柳筠衡按住他准备倒酒的手,“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筠衡,你让我醉一次好不好,我真的……”宇文淇用力掰开柳筠衡的手,他哀求道。
“筠衡,我这辈子会背下来的第一本书,是《孝经》。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母妃就走了,这辈子,连对她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是父皇,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二哥说的没错,那是孝子的子,可是他还不一定愿意认我这个儿。”
宇文淇说着,一把将酒壶抢过,猛灌下去。
真是作死,柳筠衡见状,忙起身过去把酒壶夺下。他一个字也没有,只是揽住他的肩头。
“把酒给我,给我!”宇文淇早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他这下只想挣脱开柳筠衡,让自己大醉一场。
“醉了就去睡觉,横什么横?”柳筠衡喝道。
“我……”宇文淇看着柳筠衡,却忽然清醒过来。他笑了,“筠衡,你还是喜欢这样教训我。”
他说着,又靠在柳筠衡胸膛上。
“没把你打残了算我仁慈。”柳筠衡不屑的应了一句,又倒了杯茶给他。
“哈,你愿意照顾一个缺胳膊少腿的人一辈子?”宇文淇嬉笑道,仿佛转眼就忘了方才的事情。
柳筠衡一手扶着他,一手又给他倒了杯茶:“看我心情。”
“得,柳公子,在下真是怕了你了。”宇文淇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这才坐了起来。
柳筠衡看着他道:“你方才那算什么?自暴自弃?”
“衡儿,我还是会兑现我当初说的话。但是,我一定要让真相公布天下。”末了,宇文淇还是开了口。
柳筠衡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阿淇,不要太为难你自己。”
“不会,我一开始也就只想着要一个真相而已。再怎样,母妃回不来都是事实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宇文淇摇了摇头,他嘴角一直带笑,“衡儿,谢谢。”
柳筠衡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行,明日呢,再进去吗?”
“我本想晚上进去的,这下看来,得到明晚了。明日,白天的话,我们在洛阳城走走吧,难得来一回。”
“行,依你。”
☆、原来真相
夜越发的沉重,柳筠衡看着宇文淇,又拍了拍他的肩。宇文淇看他时,他已经站了起来。
“去哪?”
“随意走走,帮你醒醒酒。”
宇文淇笑了笑,跟着他往外走去,随手把自己的追风带上。
“这是将军府,你这样,小心楚兄和凌兄教训你。”柳筠衡取笑道。
宇文淇看了看手里的追风,笑了笑:“不知怎么的,今晚就是想带它出来。你不是说身子好了要和我比试比试么?”
“别,省的明日你和他们说我欺负你醉酒。”柳筠衡摇了摇头,他才不落套。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宇文淇笑了笑,打了一拳在他肩头。
“再过几日,该是你弱冠了吧。”柳筠衡的右手放在宇文淇的头上,“真快。”
“是啊,仿佛昨日才是我们初相见,我带着满心的忐忑去见你。今日,我已经可以同你并肩而行。”宇文淇含笑应道。
两个人慢慢的在石子铺的小路上走着,看着周围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风景。
柳筠衡忽而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又陪着宇文淇继续走下去。
最后,柳筠衡是被宇文淇抱回屋里的。
“我不过是乏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柳筠衡看着宇文淇一脸担忧,他也不过是笑了笑。
“好,你睡吧。”宇文淇不敢再多言其他,点了点头,让他睡下。
筠衡,是我不好,让你拖着病体陪我左右。我还偏偏一点懂事的样子都没有,衡儿,我已经没有母妃了,我真的不能把你也丢了。
第二日柳筠衡醒时,宇文淇已经不在身旁,屋里也没有人影。
“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到行宫还有些事。我问你时,他说还在睡着,让我们别去叫你。”凌长赋见柳筠衡来问,便将早上的事说了。
柳筠衡闻言,实在有些无奈。正准备出门,却被凌长赋拉住。
“你人怎么了?气色这么差。”
柳筠衡摇了摇头,挣开凌长赋的手道:“我没事。我去找他。”
“他和天寒在一起,你气色这么差,还是待在将军府歇着吧。”凌长赋劝道,宇文淇走之前就说了,昨夜似病发,让他好生养着。
“你别管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柳筠衡冷了脸,他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你来了。”宇文淇刚想进屋,见到柳筠衡,不过笑了笑,步子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柳筠衡不过微微颔首,并不答话。
“你随我进来。”宇文淇见他冷着脸一言不发,顿了顿,便叫他一道进去。
柳筠衡抱胸看着他,见他一直忙着找东西,便开口问道:“再找什么?”
“一个玉钗,先时问程风的时候,他说的。找到那个玉钗子,或许才知道那个箱子放着的是什么。”宇文淇皱了皱眉,他指了指柳筠衡的腰间的玉佩,又道,“和这个一个颜色。”
“你随我来。”柳筠衡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那块玉佩,他笑了笑。若是这样东西,他倒是知道在哪会有。
“这是皇祖母在洛阳的寝宫,怎么会到这里来?”宇文淇有些诧异。行宫里的宫人见他两进来,跪下问安之后,便往外走去。
“你先时在锦瑟殿对我说过吧,太后为你在偏殿设了云妃的牌位。敢为云妃设牌位,你自己想想吧。”柳筠衡应道。他说着,又问,“宫里的贵人,一般梳妆台放在哪?”
宇文淇笑了笑,带他往里间走,他道:“这样的东西,放梳妆台,可能吗?”
“你找找,反正,这下都来了。”柳筠衡站在一旁没动,看着他开始找寻。宇文淇接连打开三个小柜都没找见,正想着放弃,柳筠衡却将一旁的镜盒打开,紫檀木镜盒的底层,放着一个别致的长木盒。
再打开,里面放着的,就是那只玉钗。
“你如何知道?”
“我的习惯,碰巧了。”柳筠衡在戏班子里习惯性会把玉器类的饰品放在最后一层。
宇文淇把墨玉钗拿起,他看了看,忽然将钗子末端拔了出来。里面竟然有一张纸。
宇文淇变了脸色,方才只觉得那玉钗比平时见到的大些,也没多想就将那末端拔了。只是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的却是,“无悔”二字。那字是用血写的,宇文淇抬头看了柳筠衡一眼。柳筠衡没有吭声,只是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决定。
他把纸放回钗子里,看着玉钗,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柳筠衡看着他一直盯着那支钗子,这才问道。
宇文淇摇了摇头,他苦笑道:“你说,这个会是母妃的字么?若是,我们回去便是。”
他看着玉钗,一脸的无奈,甚至有些绝望。
难怪你会让我放过长兄,是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么?呵,果然我怎么算计,都算计不过你。
“衡儿,东西既然找着了。那,你陪我走走吧。”宇文淇把墨玉钗放回木盒,又把木盒放进衣服里。
“好,走吧。”柳筠衡也不纠结,只是应了他陪他往外走去。
“筠衡,我们明日回长安吧。”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宇文淇轻叹了口气。
他有些不明白那两个字的意思了,无悔么?所以最后是她自己以身挡下那一切,本不该由她的一切。为了做这些,她甚至可以不要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宇文淇看上去一脸平静,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到了黄昏,这才往将军府去。
楚天寒早已回府,这下见他二人回来,见宇文淇双目空洞的样子,也只是和柳筠衡笑了笑。
柳筠衡摆了摆手,同宇文淇一道走回去。
“衡儿,我累了。”宇文淇看着柳筠衡跟着自己走回屋里,终于忍不住的开口。
柳筠衡看着他,也是无奈,只是他也不多话,上前轻轻抱住他。宇文淇看着他,轻声道:“我理解不了母妃的选择,甚至,不愿意相信。”
“阿淇,这是事实。当年朝中政变,前朝和后宫都乱的一塌糊涂。皇上和太后被逼的没了法子,是云妃主动献了计策。只是这丽妃自进宫就和云妃要好,而且丽妃觉得若只有云妃一人不足以服众,所以才出了当年的惨案。”
宇文淇苦笑道:“所以,她把我留下,是为了什么?呵,当年丽妃娘娘还懂得把六哥掐死,她留着我做什么?我宁愿,在记事之前就踏上黄泉路。”
“是皇上的意思。据我所知,你生下来之后不久,云妃按计划仙逝,你被接到太后宫里秘密抚养。在宫里,能够真正敢疼你的,只有皇太后一个人。包括皇上,都不敢明着对你好,一不小心,就会让你众矢之的。”柳筠衡无法,只好把先时知道的,后来调查的,包括在皇太后那里得知的一切,全部告诉他。
宇文淇摇了摇头闭了闭眼,他无力道:“衡儿你别说了,你让我缓缓。”
柳筠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别怕。”
“不是怕,我现在说不出来,真的,心里堵得慌。果然怪不得他们,我真的就是一个弃子。”宇文淇无力笑了笑,一脸的厌恶。
“别想太多,不如你回去,听听皇上和太后是怎么说的。”柳筠衡看着他,真的也没了法子。
宇文淇冷笑,他摇头:“听他们说?我傻麽,还是你傻?”
“不信我的话?”柳筠衡含笑问道。
宇文淇一愣,叹了口气:“行吧,听你的,我回去问问。来,我问你几句话。”
“嗯,你说。”
“我今儿走的时候,吩咐了凌大哥,让你别去行宫,怎么不听?”宇文淇说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怕你出事。”柳筠衡只给了他四个字,却说的他心头一颤。
“衡儿。你还是多担心自己的身子吧,今儿陪了我一日,这下可还好着?”宇文淇看着他心里只是无奈,真是不懂他,为何一直心里念得都不会有自己?
“我没事。你这每日催着我服药,再有事,鬼医肯定要把我带回去了。”柳筠衡揉了揉他的头,邀着他的肩往里走去。
“我不准,说好了,明日回去。”宇文淇看着他,转眼就没了底气。
“那你今夜,还去不去行宫了?”
“你说呢,还要不要去?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去了。”宇文淇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他道,“不去了,回去再说吧。而且,你也说了,这是母妃自己的意思。呵。二十年了,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可这些,是你自己要知道的。”柳筠衡沉默了一会儿,对他应道。
宇文淇点了点头,是啊,是自己要知道的,这算是自找苦头吃吧。呵,这份弱冠礼,真的太大了。
能不能,不要?
☆、皇帝病重
马车未行至长安,已经见到漫天的飞雪。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要早,早很多。
“筠衡,你说,现在要怎么办?”楚天寒忧心忡忡的问道。
“没事,现在只管往长安走,只是尽快些便是。还有,你和长赋也说一下,别和阿淇说。随行的人应该不会多嘴。”柳筠衡思忖了一会儿才道。
楚天寒点了点头:“行,照你说的做。”
一直到了长安附近,柳筠衡看了看马车外,轻声对枕在他腿上歇息的宇文淇道:“阿淇,一会儿,你直接回皇宫去。”
“好。”宇文淇应道。
“皇上病了,你去看看吧。”柳筠衡看着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