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广心里一松,陡然生起的那股热意涌向眼眶,有些狼狈地转头避开元守真的视线,刻意忽略了元守真语气里透露出的不确定,卫广告诉自己,灵根和灵力是一个武道之人的依傍,和命一样重要,有人要拿走自己的命,犹豫和不舍,再正常不过了。
元守真依然独自去了邙山,卫广阻拦不了,站在御书房里,看着元守真很快消失的背影,心理又痛又涩,茫然无措。
不过一夜之间,缘何便成了这般模样?
明阳真人看在眼里,心存不忍,缘起缘灭,元守真这一身过得太过顺畅,求什么,而得什么,便随性之极不知珍惜,虽说历劫后心性有变,但如何变,全是心随心动,倘若不是元守真心里有星星之火,不曾放弃修仙一道,如今也不会烧成燎原之势,明阳真人却不忍与卫广说这些,只从膳房拎了坛酒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朝卫广道,“他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没吃过什么亏,便不知眼前的好,你也莫担心,有些事,是天注定的。”
元沁那也是明阳真人捡来的小孩儿,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不知如何安慰,便挑拣了些别的话来说,只他不管说什么,都能给卫广兜兜转转带回到元守真身上来,明阳真人还不知当年还有那么一茬,见卫广问起当年的事,摇摇头笑道,“他当年有个友人,说是托他照看个小孩儿,我听你师父说,若是不成,便求而不得,现在看来,这笔买卖倒还挺划算的,从捡到你那年起,到现在满满十五年,至起码你这师父,这辈子确实顺风顺水,没遇上什么坎坷的。”
卫广失笑,听着明阳真人说这些,心里翻腾的情绪倒是平静了不少,瞧着暗下来的天色,愣愣出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顶锅盖爬走,一周没更了。
☆、第四十四章
卫广虽不如荀文若耀眼,但治理起如今的鼎国国事来,也算是井井有条,这和鼎国如今的现况不无关系,十年战乱初初平息,百废待兴,跟着卫广的这一干臣子所求的,便是亲手缔造一个太平盛世,一心向政,闷着一腔热血只想安社稷,济苍生,为国为民,为君分忧,少了许多的勾心斗角,可以说,卫广当的这个皇帝,恐怕是自古以来最为轻松省力的一位了。
需要卫广处理的朝事有时多有时少,每日十几个时辰,多的时候能花去他十分之八的光景,少的时候还不足十分之二,只余下的这一大半的时间,对卫广来说,实在难捱得很,卫广勉强捱过了几日,案台上的太乙心经翻过好几次,他闭着眼睛也能将里面的内容倒背出来。
卫广握着书卷的指尖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来来回回了几次,终是败下阵来,微微闭了闭眼,将书册揣进衣袖里,起身朝外面走去。
元守真肯为他耗费一身修为,不远万里去蓬莱岛取药给他治伤,这无疑让卫广心里生了一些希望和喜悦,然而这些星星点点让他自以为抓住了元守真的喜悦,随着越来越漫长的时日,已经渐渐消弭殆尽,几乎要让他以为是错觉了。
元守真独自呆在邙山不肯下来,卫广思之若狂,元守真却不为所动音讯全无,他二人的这段关系,又何尝对等过。
以元守真的脾性,倘若当真愿意陪着他做一个平凡人,当日他提起之时,便已经动手废去修为了,又何必犹豫,十几日过去了,还下不了决心。
卫广想着元守真离开时毫无留恋的背影,心里的苦味越泛越浓,元守真是否是怪他了,怪他如此逼迫……
兴许元守真不肯放弃修炼,只是因为修道之术可让人活得长久一些?这样两人便可相伴得久一些?
是他误会元守真了么?
毕竟元守真甚至为了不让他着急担忧,耗尽一身修为都要助明阳真人复活,以元守真的性子,若不是心里有他,又岂会愿意花心思做这些?
卫广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思前想后这理由十分的合理,卫广只觉连日压在心里的沉闷和阴霾都消散了不少,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桌子上的太乙心经揣进怀里,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哎呀,陛下要去哪儿,外面正打雷下雨呢。”这天也变得快,方才还是一片艳阳,莫名其妙便开始打雷下雨了,彦北守在御书房外,见卫广也不吩咐就大步往前走,被雨淋了都不自知,连忙跟上前去,急急跺脚道,“陛下,好歹等奴才拿个伞来。”
卫广此刻只想立马奔到邙山去,哪里顾得上这些,只边走边吩咐说,“我自有事,你不必跟着。”
鼎国的皇宫层层叠叠,千门次第,隐在瓢泼的大雨中泛起了一层灰蒙的雾气,卫广没走多远,便看见一人正立在宫门前的玉阶上,瓢泼的大雨浇头而下,他却一动不动,一身月色的白袍透了水,溅满了泥浆,他却失了魂一般,只瞧见卫广的时候,连瞳孔都缩了起来,不是荀文若是谁。
卫广脚步一滞,急忙走上前去,将荀文若罩了起来,又惊又怒,“这么大的雨,不回屋站在这里做什么。”
卫广带着人掠到了宫檐下,几道白光闪过,接着轰隆隆的惊雷声平地而起,震得人耳聋发劈,大雨倾盆而下,卫广见他呆木木的站着,还以为是雷太大,荀文若被吓着了,便伸手将荀文若的手握在掌心里,催动了内力,将荀文若的衣服和头发都烘干了,才温声道,“小若不怕,哥哥送你去卫瑄那儿,让他给你做个伴,就不会害怕了。”
卫广将自己的外袍罩在荀文若头上,那上面真气弥漫,再大的雨也透不下来,卫广拥着荀文若往外走,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荀文若脸上的哀戚难受痛恨怨刹那间都涌动出来,脸色惨白,半响像是忍不住似的,突地伸手揪住卫广衣领,力道大得出奇,声音嘶哑,又尖又厉,“哥,你要去哪儿!卫广!你要去哪儿!”
荀文若几乎是嘶吼的,揪着卫广衣领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卫广心里一滞,几乎立时便泛出丝丝的疼来,他能去哪儿,他只是想去邙山,将元守真接回来。
荀文若也不待卫广回答,忽地放开卫广,放声笑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大,和在这倾天的大雨下,却听出一股悲苦凄厉来,荀文若笑得气喘,慢慢才停下来,伸手抹了把唇角溢出的猩红,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宫柱上,痴笑呢喃道,“哥,你为什么不能爱上荀文若!爱上元沁!爱上楼子建,或者是其他谁!哥!你为的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元守真。
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元守真好,哪怕是个凶徒恶魔,哪怕是个流民乞丐。
元守真的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的。
卫广瞧着这样的荀文若,有些手足无措,他隐隐知道与他与元守真的事有关,想解释,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默然不语,他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他一心只想去茫然,找元守真,告诉元守真,他不逼他废除修为了。
“小若。”卫广深吸了口气,上前拉住荀文若,“哥哥送你回寝宫。”
荀文若安静了下来,瞧着卫广,双眸异常的黑亮,“哥,你同我一起。”
卫广摇头,“哥哥得去趟邙山,放心,去去就回。”
荀文若哀然一笑,却抖着手将流光剑抽了出来,横在了卫广面前,笑道,“哥,回去罢,你哪里也去不了。”
卫广心里烦躁顿起,瞧了瞧外面瓢泼的大雨,心神不宁,勉强压下心里的急躁,温声安抚道,“小若,你别闹,哥哥武功不低,足以自保,此去邙山不远,哥哥明日早朝前定然可回来。“
荀文若摇头,邙山如今已是一片平地,悄然崩塌,那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他怎么能让卫广去那里,荀文若瞧见卫广眼里的急切,心里闷痛一阵压过一阵,死死的扣着剑柄,才没有露出颤抖来,“哥,我说得很清楚了,你哪里也去不了。”
荀文若见卫广终于肯静下心来看他一眼了,绷直了神经,唇角噙着笑,接着道,“我可不是担心你,哥,别说你看不出来,我本以为哥你得了天下后肯将皇位给我,但看来是我猜错了,哥你坐皇帝做得如鱼得水,收揽了一朝臣子的忠心,不过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真正的紫微帝星,我才是真正的皇帝……”
荀文若说得又狠又怨愤,可卫广怎么会信呢,流光剑虽指着他的脖颈,但距离隔的实在太远了,他再往前走上一步,兴许都不一定能碰上,荀文若嘴里叫的哥哥,还如小时候那般,清脆清脆的,卫广心里本是难过得很,不知为何却失笑出声,瞥了不远处得宫墙一眼,伸手朝眼前的剑尖探了探,察觉到荀文若眼里闪过些许慌乱之色,无意识往后缩了缩,不由有些啼笑皆非,软声道,“这天下本就想要给小若的,哥哥本也不是治国之君的料,如今沾了初初建朝的光,有你们帮衬着,才没出事,哥哥不懂帝王之术,做个守成之君,只怕不过十年便要天下大乱了,哥哥有自知之明,只是如今形式艰难,哥哥本想给你安排一条顺利一些的路……”
卫广心里根本没有这天下,他心不在焉,又如何会为天下人多花上一分心思。
荀文若眼眶发热,水汽渐渐堆积起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双眼,卫广乘着荀文若走神,飞快地伸手在荀文若的檀中穴上点了两下,荀文若骤然回过神来,瞧向卫广的眼神里又急又怒,刚要张嘴,就被卫广点了哑穴,连话也不能说了,卫广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笑道,“虽说你说的一个字哥哥也不信,但毕竟还是挺伤人的,罚你在这儿站一会儿罢。”
卫广探到明阳真人同卫瑄都正朝这里赶来,才放心将荀文若独自扔在这儿的,也没心情琢磨他三人究竟想做什么,提了气,不过眨眼间的光景,就消失在荀文若眼前了。
荀文若瞪着眼睛,想冲破穴道却不能,想着卫广去邙山一扑而空的情景,心疼得恨不德立马就要死去,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眼里的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又瞧着这一阵一阵不依不饶的闷雷,天降异象,轰鸣的雷雨普泽大地,雨后必定艳阳晴天,万物滋生,百鸟朝凤,不是九劫飞升是什么?
明阳真人神色肃穆,解了荀文若的穴道,终是放心不下,连同卫瑄一起,朝卫广的方向追去,饶是明阳真人知道修道不易,成仙难得,对元守真却也不由自主有些怨愤起来,“他这最后一劫果然是情劫,可他既然不曾放弃修道一路,又何必招惹小广,他二人若还只是师徒的情分,他便是真飞升了,小广难过一阵,也就丢开了,现在这般,却是叫人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本到手了,从明天开始恢复更新,日更或者是隔日更这样。
☆、第四十五章
爱时如若珍宝,弃时如之蔽履。
饶是卫广自认为了解元守真二三分,也猜不到元守真连招呼也未曾打过一声,一点留恋也无的飞升而去了。
卫广从未想过元守真会这样,他宁愿相信是他记错了,记错了邙山的位置,他从邙山出去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只记得邙山在青云山附近,记不清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了。
卫广围着青云山转了一圈,直至天明天黑又天亮,最后才转回了那一块塌陷下去,如今鸟语花香,灵气充沛的宝地上。
卫广站在那儿,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过得很慢,钝钝的,想一个简单的问题,都要花费他很长的时间,卫广不管邙山为什么会不见了,他只想知道,如果茫然不在了,那元守真去哪里了,他若是要出远门,为什么不跟他打个招呼,为什么不知会他一声,他已经不会再强迫他任何事了。
卫广立在这一片沧海桑田里一动不动,四周充沛的灵力形成一攒一攒的涡流,这些熟悉的灵力,一丝丝的聚集起来,萦绕在他周身,他的身体对这些灵力太过熟悉,都不需要他刻意的吸取,就自行往他体内流转了。
荀文若死死咬着唇,心里窒息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响才朝明阳真人颤声问,“师父,我若助哥哥飞升,他可能与元守真相见?”
明阳真人一愣,瞧着远处卫广一动不动的背影,怅然若失地摇摇头道,“神仙道自有神仙道的说法,过了通天门,入过洗尘道,了却凡缘,凡尘间的这些点点滴滴,便如云烟散了,便是见着了,小广不是小广,元守真也不是原来的元守真,到那时,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荀文若脸色又是一白,明阳真人顿了顿,怅然道,“所以我们修道界的一对道友,叫道侣。”
道侣不是伴侣,亦不是爱人。
卫瑄盯着远处站立不动的卫广,眼里幽森暴虐的光越汇越多,周身的黑气越聚越多,山林间发出颤颤的尖啸声,如鬼魂呜咽嘶吼,直听得人毛骨悚然,千百年来死在这山林间的孤魂野鬼不知几何,便是埋在地底下的骷髅骨恐怕都是数不过来的数,荀文若伸手握住卫瑄不自觉紧握的手,顾不上指尖被尖厉的黑气划出伤来,急忙安抚卫瑄道,“别乱来,你这样会伤到哥哥,哥哥精神明显不大稳定,先安稳好哥哥再说。”
卫广只固执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元守真回来,很快荀文若便发现卫广根本不愿相信元守真已然不在的事实,他不肯想一想这地方好好的一座寒山,是如何变成如今鸟语花香的灵宝之地的,他也不肯认真看一看,就如他不肯相信原来的一座巍峨大山如今悄然轰塌一样,他站在那儿,也许只是在想,元守真为什么不告而别,元守真是否还在生他的气,元守真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这里?
荀文若心里难受,忍不住松了卫瑄的手,冲到卫广面前,隐隐听见卫广唇瓣蠕动,翻来覆去便是我不逼迫你了这几个字,再忍不住心里的堆积的悲怒,用了浑身的力气,摇着卫广的肩膀吼道,“哥!你睁开眼睛看看!好好看看,元守真不会回来了!哥!你看看!”
卫广听见了,但他一点都不相信,元守真去哪里了?为什么不会回来?他与元守真,那日连拌嘴都没有,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元守真有什么理由可以弃他而去,他们不曾吵过架,没有做对不起对方的事,元守真为什么不会回来,他们好得很。
元守真没有理由要走,也没有理由离开他。
卫广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便听不得别人说出与此相悖的话,卫广觉得有点生气,他与元守真分明好的很,为什么偏生要说些元守真补回来的混话。
卫广脸上泛起怪异的潮红,窜上的真气涌入瞳孔里,烧成了火光,来回跳跃,卫广红着眼睛,指尖慢慢收拢,荀文若在里面看见了危险的讯息,知道卫广动了杀念,荀文若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朝卫广喊道,“哥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福地洞天,听听这百鸟鸣贺,万物如春,哥,你好好看看,这不是九劫成升,还会是什么!”
“元守真他飞升了!不会再回来了!”
“哥,你醒醒罢。”
“哥,他九天前就已经走了,位及仙班,再不会回来了!”
“你找上千百年,也找不到的!”
圈外惊雷闷雨乌云密布,圈内艳若阳天光风霁月。
九转成升的景象千年难得一见,卫广其实听得不是很明白,他只觉心头如哽,脑子里轰然炸开来,周围的景象虚虚实实,成了一片幻影,如幻如行,绰绰约约渐渐汇集成一头头面目狰狞的野兽,叫嚣着向他脑子里扑过来,挤压,吞噬,紧迫得他无法呼吸,那一句句尖利的声音像针扎一样,突兀地刺进他的脑袋里,像要开膛破肚一样,让他头疼如裂,枉生欲死!
卫广猛然喷出了一口心头血来,浇在荀文若的手上,卫广只觉心口上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喷涌而出,流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荀文若手上都是滚烫的鲜血,荀文若紧紧扣着卫广的手臂,卫广却只是怔怔站着,方才脸上暴虐痛苦神色渐渐淡了下去,就这么瞧着一地的鸟语花香,木木不语。
方才那些翻腾的东西似乎都只是他的错觉,荀文若见卫广平静下来,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一些,目光扫到自己渐渐沾了血色的袖子,目光一顿,伸手摸得卫广心口上的润湿,指尖上就是一片猩红。
荀文若顿时大急,几乎是立时,便明白了过来,他死死咬着唇,抖着手去碰卫广的心口,那黑衣上几乎润湿了一大片,像是要流干似的,一路透着卫广的黑衣滴在地上,荀文若神色慌乱叫了两声哥哥,又转头往四周看看,拼命告诉自己要止血,这里哪些药是可以止血用的草药,他只要认真找,一定能找到……
荀文若往后踉跄,跌倒在地上,又急忙爬起来,神色慌乱地朝四处找去,一边找一边朝明阳真人嘶声哭喊,几乎要碟出血来。
这一切都错了,他早该杀了元守真的,在七年前的时候。
明阳真人湿了眼眶,不住摇头,掠到卫广身边,在卫广身上点了几处,想给卫广心口上的伤止了血,怎奈卫广身上的骨肉全都僵成了石头,点穴也无大用,明阳真人见卫广无意识催动内力,想与他动手,连忙朝卫瑄大声道,“卫瑄,先让他安静下来!”
卫瑄眼里的狠意压了下去,伸手握住卫广的手腕,掌间寒光一闪,细如牛毛的毫针飞窜进卫广的天灵百汇神庭三血,卫广压制不住呛咳了一声,眼里的光熄了下去,周身的内力散而无形,人也直直朝地上栽倒下去,再没了意识。
明阳真人接住卫广,扯了卫广身上的衣衫,荀文若连忙扑上去探查伤口,只见卫广原本光洁的心口上开了菱形的一个小口,那伤口的形状与大小分明与七年前元守真刺的伤口一模一样,荀文若只看一眼,便恸得跌坐在地上,瞧着那心口上还不住流出猩红来,卫瑄伸手在伤口四周按压了血位,目光里幽寒的光越来越浓,荀文若胡乱抹干眼里的水汽,朝明阳真人哽咽道,“回宫去,找楼子建。”
荀文若将卫广的衣衫拉好,再不看那伤口一眼,别过眼提气朝京城飞去,元守真纵是成仙了又能怎样,早晚一日,他必定也会让他尝一尝这噬心之痛,生死不能。
卫广身上这伤口心脉本是清灵果补上的,清灵果人间至宝,否则这伤口重新崩裂一次,卫广这条命,是再捡不回来了。
楼子建柳清与庄云景收到消息,他三人与卫广最为亲近,明阳真人也未隐瞒,只说了句元守真,三人便猜到了前因后果,一时间全了变了脸,楼子建与庄云景眼里皆是冷光,便是寻常宽厚的柳清,想着元守真这三字,眼里也不由自主闪过些厌恶。
卫广与元守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得而知,但也不妨碍他们对元守真诸多厌恶,卫广的意识被银针压制住,彻底没了波动,昏迷过去后连呼吸也十分轻浅,荀文若又寻了些药与卫广治伤,等血止住了,不由担忧地朝明阳真人问,“这伤口若是再裂开一次,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哥哥了。”
明阳真人从邙山回来便不言不语,听了荀文若的话,摇摇头道,“恐怕不会了。”
莫说卫广与元守真也不会再见面,就算再见,恐怕卫广也再不肯多看元守真一眼了。
荀文若愣了愣,再没说些什么,只转头怔怔看着昏睡中的卫广发呆。
楼子建将卫广昏迷的消息瞒了下来,只说皇帝与人切磋的时候真气逆行,受了严重的内伤,需要卧床休息,朝政大事交由楼子建与柳清共同处理。
荀文若留下照顾卫广,卫瑄也不肯走,蜷缩在卫广床边的地上,想睡的时候就睡一会儿,不想睡的时候就捏着卫广手指玩,他也不嫌腻,一玩就能玩上一整天,荀文若也不管他,只偶尔给卫广哺水和药,渐渐的那伤口也结了痂,荀文若配了点药,连着十多天都抹在那伤口上,等第十五天的时候,那伤口就恢复如初了,再看不出一丝受过伤的影子。
待那伤口彻底长好,明阳真人才让卫瑄将压入卫广三穴的银针给取出来,卫广几乎是一醒过来,荀文若与卫瑄便双双坐在床边紧紧盯着他,生怕有一点异动。
卫广睡的这一觉像是睡过了很多年,再醒过来,已经不记得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了。
卫广除了脸色微微的寡白外,看不出什么不妥当,荀文若甚至有些怀疑,卫广是不是太痛苦,便把元守真的事都忘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也算是一件好事罢。
荀文若不愿提起元守真,便也没问,给卫广倒了杯温水。
卫广接过来缓缓喝了,看着杯里清水的纹路,好半响才轻声问,“他真的飞升了么?”
他是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荀文若未尝没想过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但那是不肯能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在邙山飞升的仙人便是元守真,错不了的。
卫广握着茶杯的手一颤,那杯子便滚落了下去,水润湿了薄被,那杯子咕噜滚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半,荀文若紧紧的盯着卫广,卫广却只是晃了晃神便清醒了过来,见旁边卫瑄也是一脸紧张,生怕他做出什么似的模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难不成他还能自杀自毁不成?
卫广伸手在卫瑄脑袋上揉了揉,又抚了抚荀文若的脸,瞧着二人眼下的青痕,温声道,“去休息,都成什么样子了。”
卫瑄顺势拉住卫广的手,摇摇头,凑上前去脸贴着卫广的脸蹭了蹭,认真道,“哥哥,不要伤心。”
卫广失笑,顺势揽了揽卫瑄,应了一声,又有些恍然,他本以为元守真离开了他会难受得一刻都不能容忍,如今他心里却平静得很,一丝波澜也无,他并不伤心,接连在心里念了几遍,也没激起一丝波澜。
卫瑄向来听话,卫广说什么是什么,荀文若却忍不住唤了一声,卫广看荀文若脸上都是疲惫担忧,不由笑道,“我伤心什么?为元守真,不值得。”
荀文若听听卫广吐出不值得这三个字,钝痛之余有些心情,却也不愿再提起元守真,只伸手在卫广额头上探了探,试了试温度,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道,“哥哥睡了大半个月,别的东西也不能吃,起来喝点粥罢。”
卫广点头应下,去浴池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等楼子建元沁他们入宫来,荀文若与卫瑄正陪着卫广吃饭,彦北给几人加了椅子,摆了碗筷,楼子建与元沁虽是不饿,也陪着卫广喝了点粥,等差不多收拾了下去,楼子建捡了些轻松的朝事给卫广说了,见卫广如同往常一般处理得当,几人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长时间不码字手生,本来想多写点的,明天再更新吧
☆、第四十六章
这一切来得太快,元守真如在梦中,直至在九天之外遇见早已仙逝的道友,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意识还未反应过来。
十五年前在邙山修道,身死灯灭的玄慈真人。
“小友,多时不见,一切可还安好?”玄慈真人笑着迎了上来,臂间的拂尘灵气萦绕,如幻如尘。
元守真紧紧盯着玄慈真人手里仙气袅袅的拂尘,心里如重锤一般,闷闷一痛,骤然想到一种可能,便连心脏也似要炸裂开来了。
玄慈真人见元守真神色不似惊喜,奇怪道,“你如今脱了凡尘,入了九天之上,只差一步,就可位列仙班了,该高兴才是,怎生是这副表情?”
元守真一颗心直直坠入了深渊,却不肯相信地摇头道,“不可能,那天雷分明没应在我身上,我如何会在九天之上,道友你莫胡说了。”
元守真活了这三十几年,甚少有变色的时候,如今也有不肯亦不愿相信事实的时候了,九天之上仙气缭绕,连带着老态龙钟的玄慈真人,都多出了几分仙风道骨来,他若不是脱离了凡尘之身,开了天灵,又如何能看见这些仙气仙态呢。
元守真身体晃了晃,卫广的身影在心底越见清晰,元守真心里痛得难以呼吸,猛地转身往来时的路飘去,他那日心烦意乱,贸贸然从皇宫回了邙山,瞧见邙山的一草一木,难免想起这十几年自己便是一心想的便是修道成仙,他不是没想过就此与卫广断了感情,呆在邙山潜心修炼,可却是心不由己,再难如当年那般专注如一了,他全全静不下心来,反倒在卫广曾睡过的暖玉床上呆了几日,一事无成。
他那几日体内的修为虽是激增,但却远远不到大乘期,那九道天雷没有一道是打在他身上的,他又是如何飞升的?
他那日虽是离了卫广独自回了邙山,但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他知道自己在修为激增的时候动摇了,却从未想过要这般离去。
卫广……卫广……
元守真脑子里一片晕白,耳边嗡嗡嗡的听不清是什么声音,眼睛也赤白的看不清东西,却不管不顾,只无意识往回掠,他如今已脱离凡间,位于五行之外,一只脚已经踏入仙界了,往前一飘,便能出去千里,云层之上一片浩然,元守真闷头走了一会儿,却乍然发现,九天之下皆是云海,空荡浩然得很,让人辨不清方向。
玄慈真人随后追上来,急急问,“道友你要去哪儿,快快随我去洗尘道,这时候已经晚了,再不去便迟了,这事耽误不得。”
元守真心里惶急烦乱,并不理他,玄慈真人可腾云驾雾,拦在元守真面前,仔细看了元守真几眼,迟疑道,“我还道你怎么迟迟不过通天道,害害我在洗尘池白白等了你几日,你莫不是六情不尽,心里还有牵挂么?”
元守真脸色寡白,失魂落魄,眼里却隐隐有些痴执的光,整个魂体都像是紧绷着全身的力气一般,孤注一掷。玄慈真人瞧着他这副失魂夺魄的模样,终是变了脸,瞧了瞧四周,无能为力地跺脚叹气道,“怎会如此……”
“那日恰巧满满十五年,你我是向天帝发的神誓,时日一到,天意如此……”
元守真挡开玄慈,“我并不想成仙,那紫微帝星也不关我的事,我并不想成仙。”
元守真话出口,自己先愣住了,随后便清醒明白过来,是啊,他并不想成仙而去,他并不想离开卫广,那日天雷裂天而下,他心里并不欢喜,反而是隐隐的恐慌,等看那天雷并未应在自己身上,他心里分明没什么失落,反倒松了口气。
玄慈真人直摇头,急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对天帝的盟誓岂是能开玩笑的,好在这些年紫微帝星安然无事,天下也了结了乱世,太平盛安,否则迎接你的恐怕不是九转成升,而是求命、命不得,直接被抹杀在天地之间了。”
元守真听得脸色一白,他活这一辈子,终是尝到了些苦味,后悔和痛恨一时间锥上心来,连着一股对自我厌弃,越演越烈,烧得他心里火炙一般,只恨不得自己当真被抹杀了,也好过现在这般。
即便紫微帝星安然无恙,与他又什么关系,他不曾对紫微帝星关心过一分一毫。
天下太平又与他又什么关系,他没出过一钱一力,当年救了荀文若的是卫广,结束这乱世的是卫广……他又做过什么?
玄慈真人因魂誓的缘故,还记得些与元守真有关的事,他虽是过了洗尘池,性子却依然敦厚得很,见元守真面色如雪心绪浮动,不由劝道,“你随我去,等过了洗尘池,往事如烟,等一切随风而去,届时便不会难过了。”
元守真摇头,如今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成仙之事也比不过卫广一分一毫,此一番,他只愿能回卫广身边,再不会后悔动摇了。
他不能让卫广以为他弃他而去,不告而别,他想现在就见到卫广,就算当真成了一个平凡的、一无是处的普通人,就算他是一个比卫广大上二十一岁虽的老头子,就算他没了灵力修为容颜老去,就算卫广会嫌弃他,他都得回去。
元守真摇头,恍恍惚惚彻底失了魂,心急间挥手推了玄慈一掌,直将玄慈真人打得气血翻涌,险些从云端上掉下去。
玄慈真人大急,人界天界,岂是他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现在去亦无什么用处了,天界一天,人界一年,你可知你这五日飘离出多远去了,先不说你能不能下人界去,单说你要回鼎国的地界去,晃晃五年又过去了,世事变迁,你再回去,一切也再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五年,十年……
元守真神识一晃,玄慈真人一把捞住他,心里却十分疑惑,他对太乙门有多熟悉,便越猜不透元守真这般模样是为何,玄慈真人心里疑云重重,元守真身上抵触反抗、厌恶厌弃的情绪太浓,意识和魂体都十分不稳定,这般游魂一般飘荡在外,本就是极为危险的事,若无人看顾接引,一个不好便极易沦为堕魂,由仙如魔,真真万劫不复了。
玄慈真人不能由他,只得施了个仙术,直接将元守真捆缚起来,那元光镜乃是仙界的宝物,不但能窥视凡间之事,还能见过去未来,解铃还需系铃人,玄慈心里暗道,兴许等看见了,元守真便能释怀了。
玄慈真人十世结的都是善缘,最后这一世因缘际会,算是与天下苍生黎明百姓挂了勾,得封了个善德星君得封号,掌管元光镜,成了个接引渡劫之人入门的小仙。
他带着元守真腾云驾雾,到洗尘池边也费了点工夫,洗尘池前的通天道算是仙界与凡尘的连接,在天边儿上,还算不得天界,元守真便是昏迷被困,也挣扎得厉害,玄慈真人叹了口气,挥手施法让元守真醒过来,取了元守真的一丝血,滴入元光镜里,云雾散开来,不一会儿元守真熟悉的画面便在镜光中飞快的闪过了。
取的是元守真的心头血,能见的,自然只是元守真心心念念之人。
元守真看见了卫广的一生。
从他还是鼎国皇宫里受饿受虐的小孩儿,一直到机缘巧合被他带上邙山,再到十六岁出山寻宝,再到后来,卫广一掌天下,几十年的光阴一闪而过,元守真怔怔看着这一切,恍如隔世,等看到卫广立于那一片福宝之地时,心里大恸,只恨不得自己当日便死了,留个尸体给卫广,也好过让卫广以为他飞升离开了。
“小友你……”玄慈真人瞧着这镜中来来回回只这一青年,再瞧这青年背后隐隐暗黑的魔气,不由眉头大皱,“这人究竟是谁,命格怎么如此古怪,似魔似煞,又仿有龙气,怪哉怪哉……”
玄慈瞧着那衣袍上蓬勃怒张的飞龙,再一瞧元光镜里飞掠而过的时光,饶是他素日淡定有方,也被心里隐隐的猜测吓得脸色大变,伸手取了自己的血,急忙滴入元光镜里,瞧着里面鼎国匆匆而过的这几十年,神色越发肃穆,等瞧见那影像中突地刀光剑影,满地残骸,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更是脸色大变,围着元光镜急得六神无主,急急问,“这煞星到底是谁,如今紫微帝星还亮着,怎么由得这魔星做了皇帝,鼎国自此后本有五百年的康泰盛世,给这魔星一搅合,如今仅剩下不过二十年,气数将尽了!”
玄慈真人最是记挂天下苍生,瞧着镜中战乱不止约有百年的光景,恨恨道,“扶持谁做皇帝不好,偏偏扶持了这魔星。”
玄慈真人又看向元守真,气道,“我当初正是为了苍生天下,才让你护得紫微帝星一二,怎么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这魔星本是早亡之像,不知得了什么庇佑,活到如今来祸害人间了……”
玄慈真人心里虽是着急,但如今天人两个,他为了仙界的小官,如今也不能插手人间的事了,着急无用,只拉扯着元守真的衣袖,边走边道,“这人先前虽与你有些孽缘瓜葛,但往后你也不许与他再有干系了,但凡与他有瓜葛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元守真置若罔闻,只瞧着他眼下这一块,待瞧见荀文若死时卫广不欲独活,神色间都是厌世倦怠的时候,心里顿时痛得不能呼吸,脑胀欲裂。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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