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作者:柯染
第9节
玄慈真人见元守真不听他言,也不多话,挥手收了元光镜,直接扯了元守真往洗尘池去了,“亡国之君能有什么好下场,因他的缘故,黎明百姓,将士官兵死的何其多,这些人命虽不是他亲手做下,却都挂在他身上,因果循环,这种人,便是死了,在地狱里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你听我一言,赶紧随我去洗尘池,如能过这池水,他往后也就与你没什么干系了。”
元守真听玄慈真人这一言,痴痴笑了笑,被缚住,倒也不再挣扎,随着玄慈真人去了。
有个词玄慈真人倒真是说对了,因果循环,有因得果,那洗尘池洗的便是因缘际会,可这一切的由头还在他身上,他当年救了卫广,这一切的由头都在他身上,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未曾了结的恶果,他六根不净,那洗尘池,于他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慢慢看着,我吃了饭回来接着码字。
☆、匆匆而过
元守真笃定了事实会是如此,结果也当是如此。
玄慈真人自池子里瞧着元守真脸上不见失落,死寂的眼里反倒生出了一簇亮光,心里知晓他是真不愿斩断尘缘,不由叹气,叮嘱道,“我原想你天赋成才,毕生修炼,必定是要入仙道的,却没想遇到这么个劫数……”
玄慈真人与元守真有半辈子的交情,仔细瞧了瞧元守真的身形,又忧愁起来,“你可是想清楚了,你如今不人不鬼,半人半仙,往后的事都说不准了,兴许这一世都再无缘踏入南天门了。”
元守真听得玄慈真人的话,惨然一笑,再不说什么,转身便朝来时的路飘去。
玄慈真人见他当真走了,愣愣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叹了口气挥袖一抹,皑皑迷雾下面,淮南河清晰可见,元守真脚步一顿,道了声多谢,便直直朝鼎国的边界奔去了。
这十年的光景,卫广也不全全是无所作为的,至起码,南至南疆,北至北土,无一处还有战乱流寇,虽谈不上国富兵强,但百姓们也一片太平和乐,再不复当年战乱不堪,民不聊生的景象了。
他也有一干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在外有武将赵钦常、元沁,在内有楼子建柳清,还有一干出类拔萃,正不断成长着的朝堂臣子,朝堂风气纯正段肃,朝臣勤勉清廉,卫广是很放心的。
除却前几年的南征北战,天下归一,这些年卫广的日子都过得平淡得很,没费什么心思,倒越发让卫广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起来了。
日复一日,今日似乎也无事可做,卫广随手将手里的折子扔回案几上,朝候在旁边的安平挥手道,“将这些全送去给荀阳王,让他自行处理了。”
安平一听,顿时连腰都弯了一截,苦着脸上前道,“哎哟,主子你饶了奴才罢,这折子送过去,定是得送回来,皇上您可是忘了,刚才不还给王爷赶回来么?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呢!”
要安平说,他进了宫能摊上这样的主子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他往常只听说这奴才进了宫那就得切成太监,小心翼翼兢兢战战,动辄就是杀人砍头的事,可喜的是这座鼎国皇宫的主子是个另类的,偌大的皇宫里荒无人烟,连着他这个贴身伺候的,总共也不过三五个人,原先荀阳王还在宫里住的时候,时长过来坐坐,倒还是有些人气,等荀阳王一搬出去,这皇宫就彻底没了人气,一开始还排了些人洒扫,后来皇帝觉着没什么意思,就吩咐说不必费打扫修缮了,搞得这皇宫内院里郁郁葱葱,杂草丛生,整个内院都荒芜了下来。
没有后宫嫔妃,甚至没有宫女婢子,安平自然也不用当太监了,安平对此感激涕零,伺候起卫广来,就更加无微不至,仔细上心了。
卫广听得安平这么说,不由一愣,想了想倒想起来,一早上文若才将这折子送回来,想来也是,这折子里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无非就是些财迷油盐惯常的奏报,也没什么看头,文若看着厌烦也实属正常,卫广想到此,便也不再说什么,又将折子拿了起来,随手批阅了。
安平也习以为常,不再说些什么,只瞧着自家主子倦怠又强忍的神色,心里的忧心一重盖过一重,他伺候了卫广十几年,这一日十几个时辰都随在卫广身边,他这心里想的,忠的,为的,都是卫广一人,这看的时间久了,相处的时间久了,他难免就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他不知那是什么,但他对这个主子,也绝不是仆人对主子了,至起码以前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从没有人会觉得被自己伺候的、万人之上的主子可怜可悲的罢?
安平眨了眨眼睛,暗自吸了口气,硬是将眼里将要溢出来又慈祥又心疼的表情噎了回去,颠着脚跑去拉了拉窗帘儿,好歹让房间里亮堂了些,才又跑回来凑到卫广身边,撸着袖子一边研墨一边碎碎叨叨道,“主子,奴才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肉呼呼的,捏起来可好玩了,不然那天奴才抱来给主子玩玩,可好玩了!”
安平说着笑得裂开了嘴,笑得十分灿烂,不过他对卫广实在太过熟悉,只看那漫不经心的笔触,便知他这主子又在神游天外了,心里不由苦笑一声,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装作不高兴地轻轻推了卫广一罢,声音也扬高了一些,“主子!”
瞧瞧,他这比主子小上五六岁的人,如今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安平见卫广回过神来,压下心里涌上来的酸涩,硬是咧了咧嘴,接着碎碎念,“要奴才说,主子你得多给安排几个人,奴才如今得回家洗尿布,总在宫里待着,赶明儿儿子该不认识他老子了,咱们也不多收,只收几个小厮进来听差,主子您说可是?”
卫广听得安平如是说,停了手里的笔,他平日也不管这些事,倒没想到这层,卫广只怔了怔,便道,“你自己安排便是。”
安平哪里是没空,他不过是想卫广身边能多些人,多一些人气,多热闹一些,或许平素便不会这么冷了。
候在外面的人通报说丞相来了,平安倒是松了口气,起身将人迎了进来,卫广倒是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这些年早朝由原来的每日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次,一干朝臣跑上书房倒是跑得勤快,尤其是这两年,便是连朝堂上的九品小官,偶尔也要来上书房转一转,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卫广突地想起那些小官最初诚惶诚恐的模样,再想想如今熟门熟路的模样,就有些想笑,这些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通常会在他面前说一些废话,说得口干舌燥,再等着安平给他们倒杯茶,喝完后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就走了。
这说起来是有些怪的,但无伤大雅,卫广最多的不过时间,因此也好声好气,这习惯也保留了很多年,卫广话虽不多,也不怎么善交际,但常年累月下来,在一众官员百姓心中,名声也不错。
卫广正估量着楼子建这次要说多久,注意力便不怎么集中,没成想只听沉闷的一声,扯回了神丝便见楼子建跪在了地上,两手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匍匐在地三跪九叩,卫广愣了愣,想也未想,抬手挥袖,运了内功,将楼子建托了起来。
楼子建本能的想挣扎,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书生,怎么又抗得过内力深厚的卫广,拉扯间不断挣扎,搞得两颊涨红,卫广不由纳闷,他到底是做了怎么样天怒人怨的事,才惹得他这个向来好脾气的丞相激动愤慨至此。
卫广正想开口,就见平安踉踉跄跄地抬着茶盘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舌头打结颇为激动地指着门外道,“主子,不好了!外面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平安表情红润,面色纠结,也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忧,但很明显,他很激动,语速飞快,霹雳啪啪就将满朝文武点了个干干净净,“柳丞相,赵将军,庄大人,平大人,陈大人……他们都来了,都跪在外面了!”
卫广一愣,一时间倒没想过朝臣谋反,又见楼子建又要往下跪,颇为无奈地起身往下首走去,想将楼子建扶起来,怎奈楼子建不从,卫广只得后退一些,问道,“何事子建你起来再说。”
楼子建微微平复了情绪,才又叩首道,“老臣是来请皇上主持天子殿试的。”
卫广一滞,这事早朝时不是已经商谈过了么?荀文若天纵奇才,这些年在士林间也颇有名声,加上他才华出众,文功武治样样不俗,又他主持殿试自然是妥当的,“这件事——”
卫广话还未说完,便见楼子建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皇上——”
楼子建目光里的质问不言而喻,卫广也不以为忤,他这些年自知惫懒,应付起朝政来越发没了耐心,他虽未流于言表,心里却早不耐烦了,却又不知这一生有何退路,只一年挨过一年,起先那几年兴许还有点乐趣,这些年却越发觉得没意思,他在荀文若面前提了一次,却被荀文若严厉拒绝了,那人怒气匆匆从皇宫搬了出去,如今已有三月的光景未曾与他说过话了……
“皇上!”楼子建见卫广如此情况下还不肯用心,心里又怒又无力,顾不上君臣之别,不由高呵了一声,见卫广并不生气,心里怒气更甚,厉声道,“万事俱备,介时皇上你只需去殿上看一看,提点一二,别的臣下们自然会安排妥当,费不了皇上什么神——”
楼子建说道最后,目光里都含了隐隐的热切和陈恳了,“皇上,您就去看看……罢……”
楼子建说着说着,铿锵的尾音不知怎么就软了下去,若换成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只差拉着袖子摇一摇了,安平十分囧,不忍直视地偏过脸去,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安安静静的当起人型盆栽来了。
楼子建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老脸一红,顿时又变了脸,严厉了起来,“参加科举殿试,选后或选妃入宫,二者择其一,皇帝陛下,你选一个罢!”
卫广着实给噎了一下,在他看来,三年科举不过一件小事,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卫广心里生了些厌烦之心,却也不愿发在楼子建身上,站了一会儿,眉头微蹙,“我不喜欢女子,今生也再无子嗣,你——”
群臣对子嗣的事早认命了,楼子建不得不又忘了君臣之别,打断卫广道,“男人也无妨,若皇上愿意,老臣这就为皇上安排,我朝多的是大好男儿这些年心里装着皇帝的人不知几凡,只要皇帝首肯,多的是人肯凑上来。”
卫广有些啼笑皆非,心里堆积的烦闷也散了不少,见楼子建说得一脸诚恳信誓旦旦,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子建你年长我五岁有余,如今还是只身一人,实打实的老光棍,你道担心起我来了。”
楼子建瞧见卫广的目光,脸顿时一胀通红,见卫广心情不错,心里又有些发暖,也忘了刚才说了什么,只硬邦邦的憋出了一句,“皇上还未成亲,老臣不做他想。”
安平心情也十分好,见卫广不错,便异常狗腿的从墙边退了进来,跑到卫广身边,笑嘻嘻道,“这事奴才也听说了,这次听说来了个十分厉害的,文武都是第一,人也长得俊,想来明日殿试也十分有看头,恰巧无事,咱们便去看看罢。”
科举选才对一国之朝如何重要,卫广不是不知,见楼子建目光殷切,又听得外面乌压压的一片请事之声,不由想起初初建朝之时,这些人跟着他南征北战,刀光剑影,心里微微一恍,便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亲们,最近忙着转行,学习新技能,每天都上培训课,实在抽不出时间,抱歉~~今天得了点空,上来码字更一章,我不会坑的,只是最近这一个月不会稳定更新了,有空我就码字,谢谢大家。
☆、第四十八章
学而优则仕。
自卫广结束战乱至如今,统共不过十几年的光景,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文有楼子建柳清可安邦定国,武有赵钦常与侯战可威震四方,可以说,如今读书人对入仕为官有如此大的热情,与此也不是毫无关系的。
卫广知道楼子建在担忧什么,读书考学的士子便是官员选拔的来源,殿试士子的学识、品性、修养乃至治国理念,都决定这批未来的官员究竟能有多少作为。
朝堂官员选拔乃国之根本,历朝历代的帝王对科举的官员选拔都是一选再选,谨慎之极,只因科举门生,稍有不慎,便可起党系之祸。再者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十年寒窗苦,修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他为一国之君,若是不肯为此费心,全权交给臣子处理,先不说是不是寒了这些士子的心,只怕明日他傲慢无礼,昏庸无道的名声就传遍大江南北了。
皇帝依然是当年那个知人善用的皇帝,如今却再不肯为这些事费心了。
楼子建心有不甘,这一日生怕又生事端,早早便领着群臣到勤政殿等着,安平也机灵,一大清早便开始准备出席殿试的龙袍,也不管外面正风驰电掣下着倾盆大雨,颇为兴奋地忙前忙后,还未到时辰,便催促着卫广要去勤政殿了。
楼子建领着百官候在殿外,见卫广当真来了,两人眼里都是一亮,卫广看得心里好笑,想着十几年前的光景,心里微微怅然,他向来话少,当下也没说什么。
楼子建与柳清对视一眼,生怕卫广不把殿试挂在心上,便双双上前拱手行礼道,“陛下,士子们正跪在殿外北门处等候天子召见,体恤百姓是社稷之福,更何况是这些一心奔着陛下来的天子门生……自我朝复国至如今,已有十年之久,已经耽搁两届科举了……陛下大可以看看,咱们这十几年的光阴,究竟能养出多少惊采绝艳的文臣将才来。”
两人眼里都是不加掩饰殷切的光,卫广看在眼里,虽是心意阑珊,倒也没说什么,让百官免礼后边朝勤政殿走去了,安平朝楼子建挤了挤眼睛,便扬声道,“宣诸学子觐见!”
安平这一声呼喝得可算是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卫广忍不住蹙眉,回头便见安平双目放光挤眉弄眼的模样,不由瞟了安平一眼,这才上了高台,安平给看得头皮一麻,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卫广旁边,凑上前小声道,“主子你可耐心些,今儿可是好玩的很,听说这次从邙山来了个神仙才子,不但仪容非凡,才学也通天下,连楼丞相都说是个治国能臣,嘿,主子要是招揽了这样的人,往后岂不是更省心了?”
卫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过两日的光景,这神仙才子的事迹卫广听了不下两遍了,只不过他如今没了什么兴趣,再加上有荀文若卫瑄楼子建之流,卫广实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他二人的。
楼子建与柳清乃左右丞相,离卫广的位置最近,听见这主仆二人的一对一答,嘴角都不由抽了抽,现在还不够省心的么?
以卫广如今的性情,长此以往,靖朝必生祸乱,楼子建忧心多年,却毫无办法,这些年只与柳清二人操持朝政,劳心劳力不敢出一丝差错,可帝王无心,丹靠他二人,靠这一朝臣子忠心耿耿,这太平盛世又能撑多久呢?
楼子建听着耳边闷雷阵阵,心道成败兴许只在一人,是天子震怒伏尸百万,还是破立而出扭转如今的衰败之局,端看今日之事,今日这一人了。
柳清与楼子建统领朝臣,文武两列分立于两侧,卫瑄不大参与朝政议事,因此卫广右侧下首便只余荀文若一人了。
卫广大抵扫了一眼,除却卫瑄以及进来外放官员,一干臣子几乎都在列了。
卫广知道百官的用心,看着下面表情郑重的朝臣和垂首跪着的年轻士子,再看了眼面色肃穆的荀文若,之前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这位子,倘若荀文若不愿,卫瑄不愿,那便是禅于任何一个心有百姓的朝臣,也比他卫广来坐的强。
这件事拖了太久,他已经厌烦透顶了,早该决断了。
卫广略微想了想,示意安平上前来,交待道,“让楼子建和柳清下朝后入上书房,朕有事相商。”
“好嘞。”安平听得皇帝的意思,心里激动,天知道皇帝主动召见群臣是几年前的事了!安平乐滋滋跑去柳子建身边,语气激动地转述了皇帝的话,楼子建和柳清都有些发愣,忍不住抬头朝皇帝看去,得了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激动欣喜之色,几乎要溢于言表了。
两个亦师亦友的谋臣虎目里含着激动的热泪,卫广心绪复杂,不再看他们,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了被侍人引进来的殿试学子身上。
年轻的士子统一着了一身青边镶嵌的月白士子袍,徐徐而入,带着春雷夏雨清凉的味道。润湿的衣袖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微微鼓起,自有一股干净整洁的风流仪态,许是因为头一次入得天子正殿,面见朝廷百官,大部分学子面上都有些强装的镇定和局促,卫广心里有了念头,就来了点兴致,瞧着下首微微有些紧张的学子们,看得有些想笑,大约政治就是这样,总有些地方会让人觉得威严又畏惧。
“青州杜阳,年二十,文,春闱位第十。”
“并州秦安,年二十二,文,春闱位第九。”
“冀州叶顺,年十八,武,春闱位第十。”
“郑州顾文芳,年十八,武,春闱位第九。”
“………………………………………………”
“邙山元守真,年二十八,文,春闱位第一。”
“邙山元守真,年二十八,武,春闱位第一。”
一身白袍,倒真是漂亮。
司仪方才念出最后一人的名字,从下首落在卫广身上的目光陡然炙热了许多,卫广正筛选着朝中之人有谁可当帝位,不怎么专注,听得并不是十分真切,只大概猜到最后这一人便该是他们所说的神仙才子了,卫广只觉这人该锋芒毕露噱头十足,未做实事先扬其名,心里对此人如此张扬的性子有些不喜,加之离得远,卫广一眼只见下首一色的月白士子服,也就没了什么看的兴致。
反而见楼子建和柳清,甚至于荀文若都一齐看过来,神色颇为紧张,心里不由好笑,文武双全的能人这一朝也不在少数,当年的寻文若,如今的左右相、兵、礼、刑各部尚书,还有统领三军的赵钦常,哪一个不都是文武双全,现如今招纳了一个才子,倒激动成这样了。
那白袍过于晃眼了,垂首不语一身清淡的味道让卫广心里莫名一刺,卫广如被针扎了一般,还未看清究竟为何,便转开视线再不敢看,只一眼扫过,转而看向正目光灼灼神色紧绷的一众臣子,极力忽视心里的不安,笑道,“朕记得你们同是文武全才,云逸你当年鲜衣怒马名动天下,凡是遇到入眼的,便要较量一番,非得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倒累得朕跟着听了不少臣子的苦水,怎么现在倒知道礼贤下士了?”
柳云逸与柳清还有点关系,但确有实才,一直颇得卫广重用,听得皇帝说自己当年的糗事,向来沉稳的脸上涨红一片,连连摆手,想辩解,瞧着上面眼里含着笑意的皇帝,又有些不想反驳。
楼子建见卫广并未不悦,心里紧绷着的弦放松下来,又见卫广和颜悦色说了许多话,只觉得今日在朝堂上死皮赖脸以死相逼算是做对了,他能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少年天子,但不知这一朝上的臣子们,能坚持多久。
但愿这一人回来了,无论是恨是爱,只盼着皇帝能慢慢捡起些兴致,勤于政务,安平喜乐,甚至哪怕是吃喝玩乐,骄奢淫逸也好。
如今也算个好的开始不是?楼子建心下微定,乐呵呵笑道,“陛下若是想看,子建便考一考他二人便是。”
“元士子,你且上前来。”
元守真从一众学子中站出来,跪地叩首,缓缓道,“吾皇万岁。”
清清淡淡的声音入耳来,于卫广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卫广指尖突地收紧,死灰一般的心头骤然锥出一股尖锐的疼,疼得让他有些恍惚,可他清醒得很,他不信。
怎么可能是他?
这真是一个不太好的梦。
卫广下意识想起身出去,但心里又隐隐的不想动,十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他该忘记些什么,不过是晃神想起了点什么,他根本不必如此激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需要依附什么人才可活下去,他需要正常一些,十年……十年已经足够长了。
卫广惯于应付诸如此类的场景,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甚至连心里那点挫败烦躁都未曾显露出来,却也再未朝那片白花花的士子中间看上一眼。
君王不发话,做臣民的便不能起来,这便是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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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谁能想到这一章才是我这文一开始的第一章,好吧…………
☆、第四十九章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与卫广担得起知心知肺这四个字的,莫过于荀文若了,荀文若离卫广极近,没费多少工夫便瞧透了卫广的心思,盯着卫广渐渐收紧的指尖,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再一想想卫广这十年,瞧着跪在地上的元守真,竟是松了一口气,隐隐生出了些感激之情来。
连着下首正紧张站着的楼子建与柳清,肯利用职权之便让元守真从一干士子里拔尖出来,大抵也是同他一样的用意,毕竟,这位半生时间都花在修道成仙上的真人,纵然他果真满腹学识,武功高强,那也绝不是做官的料。
卫广并未朝下首多看一眼,但也正因如此,也足以让荀文若看清他将元守真放进宫来是对是错了。
天子殿试的部分自有荀文若与楼子建主持,卫广只需在上首看着,元守真想必是为此做了诸多的功课,回答的内容精干简练,颇得要点,得了状元头名,入了翰林院,封翰林学士的头衔,也算是实至名归,一干学子虽有艳羡之色,却也觉心服口服,生不出一点质疑之心。
翰林学士这职位颇有些特别之处,说大没什么实权,说小它却直入内廷,批答表疏,应合圣意,每日负责批拟诏书的,称天子近臣。这职位在卫广这里又更特殊一些,除却近伺的随从安平,这皇宫上下,每日也就是负责草拟诏书、伺候书房的翰林学士,在卫广跟前跑得多一些了。
这在往常倒没什么,但最近需要卫广处理的政务却突然多了起来,楼子建与荀文若偶感风寒称病在家,科举过后官员职位任免之事全全交回了卫广手上,放往常只需卫广吩咐一声,这些事自然有柳清楼子建给他办得妥妥帖帖,只这次连柳清都不肯帮他了,口口声声不敢逾越,卫广无法,沉默了半响,也只得收拾起心思,动手处理了。
翰林学士职位本就不高,又没什么实权,职务也较为清闲,因此历朝历代选调的官员也不算多,能有三两个算是不错的,这一届尤为少,等安平来宣召的时候,整个翰林院里就只剩下元守真一人了。
群臣的目的可算是昭然若揭,对于此,卫广盘算不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他该有的反应。
元守真不是为国为民之人,也不求权求利,群臣将他送来卫广面前,也不是送他来为官的。
元守真在上书房候了三日,卫广也慢慢平静下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楼子建虽是‘带病在家’,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国’大业,送进宫来的奏书越来越多,很是让卫广忙乱了一阵子。
原先伺候卫广的近伺是彦北,十年前给放出宫去了,安平比彦北还机灵些,虽是没见过元守真,但通过各方人士的明示暗示,也似懂非懂起来,虽是有些咂舌,但很是善解人意,每每做完自己的事,便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还能退得远远的,保准自己不搞出些什么动静,打扰到自家陛下。
御书房里极其安静,卫广惯来话少,元守真便是每日按点应卯,在上书房待了这几日,也并未与卫广说上什么话。
这么多年的时间,足够卫广练就一身一心二用的本事,他批阅的奏折虽不会出什么错,但这几年他肯在这儿处理政务,本就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
卫广虽是默认了朝臣的‘好意’,但他始终未曾花心思想一想,该拿元守真如何。
可他二人毕竟是同处一室,就算卫广将元守真当成一团空气,两人也不可避免要说些什么。
卫广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垂首立在下首的元守真,淡淡道,“下去罢,让安平进来伺候。”
元守真垂着的眼睑微微动了动,却也未曾说什么,脚步一动,却又停下来行了礼,才又退出门去。
卫广握笔的指尖紧了紧,瞧着手里的奏章,却是彻底的走神了。
他们那时候……元守真何曾需要向他行礼的,卫广心里一刺,微微摇了摇头,埋在一堆政务里,忙得焦头烂额,半响才头疼地吩咐安平道,“去将楼子建叫来!”
安平领了命,出门瞧见元守真还立在门外,又瞧瞧里面的卫广,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又转身跑了。
安平果真去了丞相府,瞧见楼子建从里面迎出来,也顾不上行礼,就急急上前压低声音道,“丞相你可是确定那人是主子的旧识,怎么奴才看着倒像是不认识一般,元学士这都在上书房几日了,奴才听着两人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主子看起来可不像高兴的样子,别是认错了人?”
要说这满朝上下,除了荀文若,还有谁对卫广了解的,莫过于楼子建了,楼子建听了安平的话,不但不担心,反倒是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朝安平道,“你回了陛下,就说老臣包病在身,过几日再去宫里觐见了。”
安平翻了翻白眼,朝臣公然抗旨在鼎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安平也不强求,楼丞相不担心,他也放心不少,又跑回宫里,见那仙人一般的学士大人还站在门外,不由又翻了翻白眼,也不介意学士大人抢了自己的位置,将卫广的饮食习惯,作息规律,该注意的不该注意的都交待了一番,朝卫广告了个假,出门前又折了回来,颇为踌躇地朝四周瞄了几眼,飞快地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瓶子,左捏捏又捏捏,挣扎了半响,才塞进元守真手里,低声道,“这东西对身体没害处的,用不用学士您自己看着办了。”
何止没有害处,这东西对十几年没什么兴致念头的卫广来说,跟药也没什么两样了。
安平心下碎碎念了半响,又仔细瞧了瞧面前元守真仙人一般的模样,好歹把心里那点愧疚挣扎不安赶了出去,心安理得的跑去换了宫服,出宫看儿子去了。
元守真只消闻一闻,便知玉白的瓷瓶里装的是什么,想着这药的用处,元守真的心跳陡然漏了一分,抬头瞧着他十分熟悉的宫檐飞角,嘴里终是泛出些苦味来,他未曾没想过要解释些什么,可若不是当时他曾动过飞升的念头,也不会引来这一切的灾祸,便是卫广将他忘了,只当他是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也是他活该受的。
于他不足十日的光景,对卫广来说,却是十年之久,这十年的光景,不是一句话可以轻揭而过的。
元守真直觉他该做点什么,来改变他如今与卫广的状况,不管卫广是不要他……亦或是要他……他宁愿卫广恨他,亦或者是狠狠的折磨他,动手杀了他,都比现在好太多。
他时时刻刻都在想见卫广见到他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形如陌路。
元守真指尖摩挲着手里玉白的瓶颈,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强压着心里的酸涩,微微闭了闭眼,才又入了书房。
卫广不疑有他,元守真很快便得手了,安平搞来的这药很有些珍贵,卫广也压根没往那方向想,只觉得今晚他有些激动得异常,书房里十分闷热,卫广坐得烦躁,索性扔了手里的朱笔,起身回了寝宫。
偌大的皇宫里只余他二人。
元守真瞧着前面卫广挺拔的背影,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终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卫广心神不宁,等发现有人跟着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寝宫里了。
卫广回身瞧见跟进来站在不远处的元守真,颇有些吃惊,要知道他与元守真相处的这几日,元守真都十分的克制守礼,不怎么说话,亦没什么存在感,多余的地方从不踏入一步,离他都是几步远,更别说未受诏跟来寝宫了。
体内逐渐沸腾的药物让卫广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卫广的语气不算好,“你来做什么?”
元守真脸色苍白,好在卫广总算是正眼看他一眼了,元守真心里一阵火热一阵冰凉,他虽是与卫广独处了这几日,担了这天子近臣的名头,却也未得什么机会可以好好看看卫广,他如今不再是他的爱人,而是他的臣子,但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都算是冒犯天颜的大罪。
元守真心里发涩发疼,几乎想要冲上前去,却终是定定站在原处,有些贪婪的瞧着卫广,渐渐的晃了神。
卫广瞧着这般的元守真,目光一滞,却又立时清醒过来,颇为狼狈的转开视线,扯了扯裹得有些紧的衣襟,转身道,“出去罢。”
元守真哪里肯走,他来便是要见卫广的。
元守真听到卫广要赶他走,却只一步一步往前走,上了高台,转到了卫广面前,直到两人离得极近,动了动唇,才涩声道,“……你还要我吗……小广……”
两人离得太近,近得卫广很容易便闻到了那股新雪一般的味道,这味道这十年间常常出现,让他清醒时有如噩梦,每每想起,心便要撕成两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睡梦中又甘甜如酒,让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倘若他的一个臣子,投靠了别的国家,又回头来找他,卫广定是不会要的,对元守真也该是如此,卫广漫不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领口的衣襟,随意地坐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十分想说一句,元守真你太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可卫广终究什么也没说,浑身逐渐沸腾的血液与针刺的痛感胶着在一处,让卫广难以忍他与元守真正处于同一处,这个同时混杂着两人气息的地方,让他无法忍受这空气里有元守真的味道。
卫广失去了耐心,强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再未看元守真一眼,淡声道,“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果然起不来……类泪目……